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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涡般的宇宙苍穹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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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萧用了半个小时,绘声绘色地为我讲述了三天前,他在伦敦郊外一家精神病院里的离奇见闻。

“地狱天堂旋转门!”

我的表兄用气声念出这七个字。他从机场直接跑到我家,把这样一个沉重话题扔给了我,明摆着是让我睡不好觉。我看着窗外的夜色,今年夏天来得反常得早,几个穿着清凉养眼的女生如魅影般飘过。

“你认为他留下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也许只有到坟墓里去问他了。”

“你说壁画里写的是2005年5月27日——不就是今天吗!”

叶萧停顿片刻说:“根据壁画上大本钟的时针位置,应该是晚上十点整。”

“2005年5月27日晚上十点钟?”

下意识地看了看钟——时针正指向十点钟的位置。

现在进行时?

no——两秒钟我就反应过来了,大本钟晚上十点,是英国格林尼治时间,必须考虑到时差因素。

“英国与中国有多少时差?”

“让我算算。”叶萧低头想了想说:“八个小时。”

北京时间位于世界时区的东八区,而英国伦敦的格林威治皇家天文台则是0度经线(本初子午线)起点。格林尼治时间也就是世界时,位于东八区的北京时间要比世界时早八个小时——当你在中国准点下班胜利大逃亡时,伦敦人刚开始慢条斯理地上班(假设上下班时间一样)。

“现在是北京时间5月27日晚十点,那么伦敦就是5月27日下午两点——还有八小时。”

“黑色星期五的晚上,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房间里变得异常寂静,我低头不语了片刻。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女孩的脸庞。

是她?

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翻出了今天清晨收到的那条短信——

“我在浦东机场的登机口,去伦敦的航班就快要起飞了,再见。”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27日

又是在三万英尺的距离。

高空的艳阳直射进机舱,透过舷窗可以看到连绵的云海,不知底下是中亚细亚沙漠,抑或辽阔的俄罗斯平原?

漫长的飞行使所有人疲惫不堪,从上海的浦东国际机场到伦敦的希思罗机场,两百多人会在空中度过十几个小时。忽然,一股乱流从底下袭来,空中客车巨大的机身开始颠簸。谁的咖啡杯一抖,溅到了旁边的座位上。

“哎呀遭了!”

春雨情不自禁地用母语喊了出来,长途飞行了几个小时,刚才竟端着咖啡杯睡着了。

还好溅出来的咖啡不多,但正好打湿了旁边老头的裤子——他只得搁下手中的ibm笔记本电脑,因为腰上绑着安全带,想站又站不起来。

春雨“sorry!sorry!”喊个不停,急忙抽出纸巾帮老头擦拭。幸亏咖啡已经冷了,要不然老头可真受不了。

她尴尬地看着老头,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却不想老头耸了耸肩膀说:“nevermind。”

挨个坐着几个钟头了,彼此却没说过一句话。春雨没有随便与陌生人搭讪的习惯,尤其是和这样一个外国老头,她更加脸红起来。

这个满头白发的西洋老头,高鼻子蓝眼睛,皮肤如牛奶般白,戴着一副金丝边眼睛。他身材高大,稍微有些啤酒肚,但比起通常大腹便便脑门锃亮的西方老头来已不错了。

也许在中国人眼里,所有欧美老头都一个样吧。春雨并不很在意旁边的人,只要身上没异味就行了。但这个老头与众不同,眼睛蓝得有些吓人,几乎透明的一样,锐利地扫视着周围。飞机起飞前对号入座,他紧盯着春雨的脸,似乎要从她眼睛里挖出些故事来,尽管这双眼睛确实目睹过太多往事。

飞机平飞没多久,老头打开了笔记本电脑。除了用餐与喝水外,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他肯定不是在看什么视频,因为手指一直在摸鼠标打键盘,春雨猜想他大概是跨国公司的经理吧。老头的表情很奇怪,紧咬着嘴唇仿佛被人打了一拳,偶尔嘴里还会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像念什么咒语。

春雨头靠着舷窗,尽量离老头远一些,盯着外面的天空,像在云中漫步。她难得把头发挽在脑后,擦了淡淡的眼影,让色彩掩盖这双清澈动人的眼睛里的秘密。如此她看起来更成熟一些,不像大四女生的样子,一袭黑色的裙衫正好到膝盖。

这还是春雨头一次出国,便去往遥远的英伦三岛。在她的想象中,那是个阴冷潮湿淫雨连绵的国度,如果用一种颜色来形容的话就是灰色——就像笼罩在伦敦上空的雾,或许还有生于伦敦的希区柯克,以及十九世纪英国女作家们的哥特式小说。她曾经那么喜欢勃朗特姐妹,爱米丽的《呼啸山庄》读了两遍,夏洛特的《简·爱》读了四遍。

当她沉浸在对罗切斯特伯爵城堡的想象时,却被英国空姐的问候打断了,没有那阴暗的夜晚,也没有古老的荒原,只有那一脸灿烂的微笑。春雨迅速把思维的频道调到英文,原来还是供应饮料,她只要了杯热咖啡。

小心翼翼地越过邻座老头的白发,春雨接过暖和的咖啡杯,脑子里有些恍然若失,似乎瞬间忘掉了所有英文单词,宁愿背着降落伞跳下飞机回家,尽管飞机底下可能是俄罗斯。

后悔了吗?

春雨喝下一口咖啡,低头默默问自己。

她是几个月前突然决定要去英国读书的,用最快的速度联系留学中介,七拼八凑了一大笔费用。至于英文水平完全没问题,她能熟练地与老外对话,语言考试也早就过关了。中介联系的学校在伦敦切尔西区,很快办妥了签证等一切手续。

谁都不能理解,她为何在这个时候出国读书?她并非出身小康人家,筹集留学费用绝非易事,许多钱还是借来的。今天的海归不比以往,22岁出国读书有很大风险。当然,一门心思想要绑老外的女孩除外,但春雨绝不是这样的人。

是因为那本以春雨为女主人公的畅销书吗?虽然那确实打乱了她的生活,让她在许多人眼中成为了不可接近的女孩,但她出国的念头却在那本书之前就有了。

原因只有一个:她深爱过的那个人。

他们在去年的深秋相遇,在s大图书馆的书架中,她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地中海式的迷人眼神。

从相遇的第一眼起,她就被这双眼睛诱惑了。

他也是。

她曾经想要抗拒,但无能为力。

短信电波在校园中潜行,她坐在他的画架前,成为油画中的美人。当他们一同闯过所有险恶的关口,知道了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时,她却面临了生离死别的选择。

绝望中的呻吟,是暗夜里绽放的花骨朵。

他说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但永远有多远?

终于,他永远离开了她。

留在了地狱。

心里永远烙刻着那个人的名字——高玄。

对了,请记住这个名字。

而高玄曾经在英国生活过,那已是另一个故事了。

今天清晨的上海浦东机场,她即将登机时,还记得发了一条短信,告诉那个将她的故事写成小说的人。

现在,你们该知道春雨为何选择去英国读书了吧。

三万英尺。

既是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也是她和地面之间的距离。

就像迪克牛仔的歌,这场突袭的乱流,似乎只是为了打断春雨的回忆。飞机停止颠簸,那个叫高玄的她深爱过的男人的脸庞消失了,这里是空中客车的机舱,她正悬浮于云端之上,前往遥远的伦敦。

旁边的外国老头依然盯着她的眼睛,用英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春雨不喜欢陌生人问她的名字,但老头的目光里看不出恶意,于是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what?”

显然外国人不明白中国人名字的意义,觉得“chunyu”念出来实在太古怪了。

春雨把自己的名字临时意译了一下:“springrain”。

“哦,春天的雨?很好听的名字,果然和你的人一样。”

对于陌生人的夸奖,春雨总是心怀戒意,尤其是一个外国老头,不过她还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thankyou。”

老头挤出一丝笑容,随即又恢复了严肃,继续看着笔记本电脑。他几乎要把头塞进液晶屏里了,春雨不禁又向舷窗边靠了靠。

高空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拉下遮光板。过一会儿眼皮慢慢耷拉下来,似乎周围一切都不复存在,化入三万英尺上的团团白云中。于是,她以上千公里的时速进入了梦境…….

又过去了几个小时,飞机跨越黑海,进入欧洲大陆上空,底下可能是阿登高地的森林吧。

春雨恍惚地睁开眼睛,干燥的机舱让皮肤不太舒服,下半身几乎都麻了。她刚想起来活动身体,却发现邻座老头依然把头埋在笔记本前,身体不停地起伏,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豆大的汗珠滴下来,好像在打摆子。

老头会不会发什么急病了呢?春雨忍不住碰了碰老头:“canihelpyou?”

当她的指尖刚碰到老头的衣服,老头竟像触电一样,身体如弹簧般抬了起来,要不是有安全带系着,大概会弹出座位吧。接着老头浑身抽搐,面色苍白得就像刚见了鬼。周围的乘客都回过头看他,春雨也吓得直哆嗦,难道自己手上真的带电了?

颤栗了几秒钟,老头突然恢复了安静,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按在座位上。空姐走了过来,询问老头怎么样了?老头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空姐狐疑地看着他和春雨,只得离开了。

他的脸色还是很糟糕,汗珠没有擦掉,目光浑浊可怕,猛然合上笔记本电脑,放到随身小袋里。春雨依然害怕地看着这个古怪的老头,生怕他又会干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老头掏出了一本书,但春雨看不清封面和书名。

他看了半个多小时,翻书的速度极慢,几乎十分钟才翻一页,好像不是在看书,而是在研究印刷油墨的化学成分。

突然,老头合上书本,转过头来看着春雨的眼睛。

那张苍白的脸,浑浊的眼睛,让春雨几乎后背贴在了遮光板上。

“springrain?”

老头的嘴唇嚅动着吐出了“春天的雨”。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

“springrain…….springrain…….springrain…….”

老头又轻声念了几遍,仿佛机舱里下起了四月的春雨。

但是,春雨已不能再忍受这样的折磨了:“对不起,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把眼皮低垂了下来,然后把书递到春雨手中:“这本书送给你。”

“送给我?why?”

春雨万万没想到老头会送给她一本书,难道是老头自己写的书?她看了看封面,赫然印着《borgesnovelscollection》。

中文意思就是“borges小说集”,书名下面著者的名字有些眼熟——

jorgeluisborges

他是谁?

难道就是眼前这位老人吗?

著者后面还有个括号,是著作者的国籍——

argentina

春雨念出这个词,耳畔瞬间响起了麦当娜的歌声:“dontcryformeargentina……”

阿根廷,别为我哭泣!

这才想起来,argentina就是阿根廷的英文国名。

argentina的jorgeluisborges究竟是谁呢?

春雨一时想不起这个姓borges的阿根廷小说家的中文译名了,但念出来确实很耳熟啊。

“borges?”她看看老头苍白的脸,小心翼翼地问,“请问就是你吗?”

老头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当然不是!borges早就去世了。”

这让春雨特别尴尬:“哦,对不起。可是,为什么要把这本书送给我呢?”

“需要理由吗?”

老头前额依然沁着汗珠,似乎仍未从痛苦中解脱。

春雨的指尖触摸着书的封面,上面画着一个草木茂盛的小花园,树丛深处隐约可见一个中国式的亭子,整个画面呈现早期水彩画的特点,还有几分殖民主义时代风格。

忽然,她可怕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在梦中见过这样一幅画面。

但一时又无法记起在何时何地,只记得似曾相识,或许是前生?

其实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感觉,面临某一种特殊场景,突然感到自己仿佛经历过,或在梦中见过。任何一种科学方法都难以解释,因为这只存在于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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