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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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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卿……我来见你了……

被殷非墨抱在怀中的龙望潮因刮面的山风而睁不开眼,他将脸埋在殷非墨怀中,双手紧紧抓着他衣服。

殷非墨,我忽然觉得好害怕……

此时此刻你心头想的,必不是关于我的事吧……

想到这里,他手抓得更紧了。

约过了一刻钟,忽然一个下坠,不消多时,龙望潮便听见殷非墨醇厚的嗓音响起。「到了。」龙望潮下了地,只见两旁山壁耸立,猿猴难攀;由于时至仲秋,壁上草树多已转黄;再仰头一望,顶上天空如新月一弯。

「这里叫初月谷。」

殷非墨说罢,又领着他往谷内走去。

走至谷内,赫然别有洞天。

但见一朝南大洞,洞口有一大碧潭,一半在洞内、一半在洞外,洞檐泉水散垂如帘,景色胜绝;洞外开绽各色野花,临潭处则有破旧的木屋三幢。

殷非墨推开中央一栋木屋的门,屋内陈设依旧;虽然九年未回,却整洁不沾尘埃。见状,他心下早已明白。

他转而走至左屋内,果见桌上搁着一个包袱、一瓮酒与一封信,上头笔迹再熟悉不过——

知你将回,故备上衣物食粮与一坛好酒,飞卿墓垄也已整理过。

想你心中已有论断,甚感欣慰,一个月后爻楼再重聚首。

殷非墨微微一笑。「我以前便住在这里,你就睡在这间房吧。这里有衣服和食粮,累的话便到床上睡,无聊的话就四处走走。」

他摊开包袱,心思缜密的贺靖不但准备了他的衣服,连龙望潮的也有,更不用说床上已铺好被褥。龙望潮的确也累了,他走到桌缘坐下,拿起桌上的食物吃着。「你不吃吗?」他看向不知正在想什么的殷非墨。

「我不饿。」殷非墨将那几件衣服披挂起来后,只丢下一句:「你睡吧,我到外头去。」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外。

*

龙望潮心情烦闷。

心爱的被子自上回恶战后便消失无踪,加之睡在硬木板床上,难受得很,更没有殷非墨温暖的怀抱可以偎着,压根儿不可能睡得好。

如此睡了醒、醒了睡,直到半夜,龙望潮又醒来一回,见外头天色灼灼大亮若不是窗外悬着盏月,还以为已是白昼。

他眼神迷蒙的看着室内陌生的摆设,隔了许久才省悟这里是殷非墨旧时住处然而却不见殷非墨的人。

他起身推门而出,见月光如水水如天,淙淙水声伴着络纬秋啼,初月谷里静谧如世外桃源。

殷非墨人呢?

察觉茫茫苍穹下只有自己一人,纵使知道对方不会不说半句话便将自己丢下,但龙望潮心底仍旧升起一丝慌张;他踩在柔软草地上开始寻找殷非墨的身影,总算在右边一处花树交接的树丛后头找到那抹淡蓝身影。

他方要唤,却在看清情况后硬生生闭上嘴,只敢在十步远处悄声凝望。

只见殷非墨伏在一块石碑旁,双手紧拥着石碑,地上散落了几个空酒壶,空气里全是酒味。

清冷的月色下,殷非墨美丽的脸上爬满泪痕,眼底是他未曾见过的深情缱倦,只见薄红的唇开开合合,低醇的嗓音幽幽的说着话。

「重迈关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旧楼新垄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捕衣?飞卿,飞卿啊……」(注:贺铸鹧鸪天半死桐)

恍若青天霹雳,龙望潮浑身僵直,看着前头无法介入的一方天地,心头的苦闷全在此时此刻化作一股剧痛。

他屏住气,蹑声的退离树丛,直至退了一大段路,他才拔腿奔回屋里。

他料不到……料不到那飞卿已死。更想不到殷非墨会有如此温柔的表情、温柔的语气,那么痴狂的情感……从没出现在自己面前过。

他如何争得过孟飞卿?殷非墨整颗心都被对方带走了啊!

对于沈白的出现,他觉得气闷不快;而对于孟飞卿的存在,他只觉得绝望……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

梦中的男人还是那般文秀俊雅,就连蹙起的眉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温存风韵。「我是你的师父,更何况我还是狐妖?你这样是不对的,非墨,你……」

十七岁的年纪,少年美丽绝伦的脸上有着令人胆战心悸的坚决。

「我不管是人,是鬼、是妖、是男、是女,孟飞卿,我殷非墨未有一日将你当成师父,我受够了每晚幻想着你在我身下承欢而不能真正拥有你。我爱你、我要你,你绝不可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更别想逃!」

男人被他荒诞露骨的言词激怒,扬手便给他一巴掌。

「你……太狂妄了!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该救你……」

少年冷静地承受这一巴掌,脸被打偏,更红肿起来,凤眸里却因而燃烧起更旺盛的征服欲。

「那你大可再将我这条命收回去……」他缓缓向前几步,见男人竟被他逼得节节后退,少年不禁笑了。「如果你舍得的话。飞卿,我知你舍不得我。」夹带着慑人情感的吻如滔天烈焰,瞬间将横亘在两人间的界线烧绝。

自此以后,初月谷内再无师徒,只有耽溺在爱情欲望里的……两个男人。

夜来幽梦忽还乡……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一把天火让初月谷内只剩触目惊心的血红,像野地里盛开的、满山满谷悲鸣的红杜鹃,在短短一瞬间开绽,旋即凋零。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然而若你归去,我又何去何从……

「非墨,别哭、别哭……」

身穿淡蓝绸衣的少年伏在满身鲜血的男人身上,像个孩子般嚎啕痛哭。

「飞卿,你是我活下去的理由,你若走了……我绝不独活,绝不!」

面色如雪的男人眸色一厉。「绝不准做傻事!我救你,绝不是要见你轻贱自己。」

「我不!不许你离开我,不许……你等着,生同衾、死同穴,我不会在没有你的地方活着!」

「……我是劝不动你了。好,我要你答应我,十年,为我在尘世多活十年,如果十年后你仍找不到替代我的人,再来黄泉找我,别说你连我这请求也不答应。」

「……好,我允你,我为你再多活十年,只有十年!」

……十年内你会找到活下去的理由,相信我,非墨,你会找到的……

梦里不知身是客,大梦一场、大醉一场,待醒来,依旧是冷落清秋时节,唯有冰冷的石碑上,刻着怨恨倜怅时所留下的几个字——

爱人孟飞卿之墓

「飞卿……」

拥着粗砺透寒的墓碑,殷非墨将唇贴近,表情虔诚而肃穆。「我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你开心吗?可是未来却已不是我所能预料的。」

天边透出一线曙光,殷非墨站起身,一件长衫却自他身上滑落至地面。

他拾起它,想到为他披衣的那人见到这情景肯定又哭肿眼,眉头不禁一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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