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好好重用奚中尉,万莫因了念念的事对他生了怨。”
把脸轻轻贴在他胸口,她柔音楚楚,若一道溪流缓缓淌过他心底。嬴昭在她额头印上一吻,叹道:“罢了。再等等吧。若明年还是没有,我们就去少林寺拜拜观音。朕会向菩萨发愿,若能得子,朕会在城中建造观音寺,再在龙门开窟造龛,供奉香火,永念恩德。”
他素来不是很信这些,为了子嗣,却也只得求助于神佛。念阮伤怀地笑了笑,若是拜神佛有用,太后也不至于自身难保。
陪他在茅茨堂里用过晡食,天色尚早,按惯例会有大臣过来商议政事,念阮便告退了。
出去的路上却恰巧碰见奚道言,他被朱佩紫,耀金带白,若修竹般紧窄劲瘦的腰箍在袍服玉带里,山眉海目,风神清令。
两相打了个照面,奚道言颊上微微一烫,似温水里滚过一般,当即低下头,避开视线,屈身行礼。
“奚中尉,你来了。”
那美丽的少女皇后却停了下来,微笑着注目于他,樱唇翕动间,香气袅袅,馥郁如兰。被晚风温柔送至他鼻尖。
“陛下这会儿心情不好,你进言时委婉一些,切莫激怒了他。既是为了龙体康健,也是为了你自己。”
她柔声清泠,若潺潺涓涓的溪流拂过心田,连带着那股香风,激得奚道言进贤冠下的双耳皆是红透了。
他面上静若沉水:“臣谨遵皇后殿下教诲。”
心间则暗叹,这女子心计好生厉害。自己弹劾了她,她反倒不怨不怒地笼络自己,足见心计之深,也无怪乎至尊那般的圣明天子也被迷惑了,为她屡屡违制。
自古从无只守着皇后一人的君王,独陛下是第一人,只可惜,这女子却承不住陛下的这般厚爱……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
念阮自是不知他所想,微微颔首,动身离开。身后宫娥鱼贯跟上,奚道言缓缓抬起头来,目送她远去。心间莫名却有些怅然若失。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随黄门步入茅茨堂,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兽耳八卦铜壶滴漏里清漏有声。漆画龙纹屏风后,天子正执笔在窗下临字。窗棂两侧垂着的螭云帷帐若自天而垂,被涌进的晚风徐徐拂起,若二八亭亭的舞姬,曼丽缱绻。
“季鸾来了。”
天子头也未抬,语气却还平和。奚道言迟疑着走上前去行了礼,一抬眼,便瞥见他呈上的那封奏折正被搁在书案上,显然已过了目了。
“这封奏疏你收回去。”
嬴昭回转过身,将奏疏交至爱臣的手上:“以后不可如此了。”
“你的谏言,朕都明白。可一切皆是朕执意为之,非是皇后之过错,卿要弹劾,便该弹劾朕,卿可明白?”
天子辞气温和,却令奚道言如遭雷击,慌忙捧着那封奏疏跪下,“臣不敢!”
“你嘴上说着不敢,不是都已经这样做了么?”嬴昭居高临下地睇着他,语气淡淡。
奚道言面上微有愧色,眼神坚毅如旧,再度磕了个响头无畏地答道:“陛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您独宠皇后一人,不置妃嫔。以致登基多年膝下仍无子嗣。储君一日不立,朝廷则一日动荡不安。宗室王族心怀异图,朝廷大臣首鼠两端。这一切皆是由您独宠皇后却无嗣子所引出来的。臣既身在这个位置,不可不谏!”
“皇后如今没有孕事,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天子不假思索,“先前皇后年纪还小,她的生母更是因生她难产而死,朕不忍心让她过早遭受生育之苦。不代表以后就不会有了。日后……”
他面上亦是一热,不自然地低咳两声:“自然会有。”
两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奚道言怔然低下头,不觉将奏疏握得死紧。
是了,若皇后有子,他还有什么理由死咬着她不放呢?
而那女子比他还小了好几岁,瞧着还一团稚气,比他家中的幼妹也大不了几岁。将心比心,若是小妹因难产而亡,他也必是不好受的。
“即便如此,她也应该给陛下纳妃,而不是如今这般,鸠占鹊巢。”他仍是坚持道。
嬴昭见他似听进去,俯身亲自扶他起来,与他推心置腹:
“奚卿,皇后是朕的皇后之前,首先是朕的妻子。朕只想和自己的妻子长相厮守,不愿有旁人插足。又何错之有呢。奚卿若有心仪之人,必能明白朕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