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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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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起了一阵喧哗,每个道者的面前都多了一面镜子,方圆厚薄各不相同。www.xiaoxiaocom.com

镜子悬在空中,但随众人挥笔,显示出种种字迹画面,乃至于一张张男女老少的面孔,人们对着镜中的人脸有说有笑,相谈十分欢洽。

蓝中碧冲着镜子大声念了出来:“八非学宫开门招生,报考学生已有五千人。人数与日俱增,恐将超过一万……嗐,又是‘百人争一剑’,这些小可怜儿,今年要是发生自杀事件,我可一点儿也不会意外!”

“八非学宫有什么了不起?”警灯头愤愤接嘴。

“嘁!”蓝中碧瞅他一眼,“游汝人,我记得你考了三次,可惜一次也没考中!”

“那又怎么样?”游汝人鼓起两眼,“我照样活得好好的!”

“那是你脸皮厚!”蓝中碧注视镜中影像,沉吟说,“我侄儿今年也要报考,我得给他打打气!”一挥笔,镜子里出现了一张少年面孔,头发蓬乱,睡眼惺忪,嘴里叽叽咕咕:“姑妈,这么早干吗?”

“我刚从红尘回来。”蓝中碧笑眯眯地说,“小觞,考试的事怎么样。”少年哀叫一声,镜子一团漆黑。蓝中碧呆了呆,接着怒气冲天:“好小子,敢黑我的镜?喝,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也怪不得他!”珊瑚椅拖长声音说,“今年的狠角色可不少!”

“哦,冥不灵,我倒忘了你是斗廷特使!”蓝中碧阴阳怪气,故意咬着“特使”两字,“这么说,大特使,你一定有小道消息咯?”

珊瑚椅的脸沉了一下,冷冷说:“没错,我刚刚得到了消息,今年要报考的学生,有皇氏、天氏、京氏、伏氏、司氏、钟离氏……”

他一路列举下去,蓝中碧一边听着,眼睛越张越大,脸色渐渐苍白。冥不灵又说:“据‘道者训导司’的预测,今年报考的世家,将是去年的两倍!”

“招生人数变不变?”胡须辫傻乎乎地问。

“你说什么?”冥不灵两眼一翻,“人数什么时候变过?”

“见了鬼了!”蓝中碧小声咕哝,“小觞过了今年,可就十六岁了!”

“十六岁?”有汝人咧嘴一笑,“少说考过两次了吧?”

“落榜生,你给我闭嘴!”蓝中碧两眼出火,恶狠狠盯着同事。

方非听了一会。根本不知所云。正纳闷,身边火光一闪,燕眉的身前夜多出来一面铜镜,镜面是一块水晶,镜框是两只火凤,绕着圆镜你追我赶。

燕眉一挥笔,镜中出现了一个男子,四十多岁,高高的额头,长长的眉头,两眼注视少女,目光十分严厉。少女望着镜子,脸上流露娇嗔,冷不妨男子张开嘴巴,吼了一句什么,可是没发出声音。

燕眉脸色微微一变,扬眉瞪眼,也叫了一句什么,还是没有声音,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把方非隔绝在外。两人一来一回,无声对嚷了好几句,燕眉一拂袖子,镜子一团漆黑。

她回归头来,眉眼泛红,冲着方非叫道:“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你跟谁吵架?”

“不关你事!”燕眉腾地起身,向着车尾冲去。方非忙说:“你上哪儿去?”

燕眉默然不答,一边走,一边伸袖抹眼。方非心中不安,想要起身尾随。凌虚子冷笑说:

“她上洗手间了。哼,不长眼的混球,你没看见她在哭吗?”

“她干吗要哭?”方非瞧着那镜子,镜子上的火凤也停了下来,一如主人的心境,火光暗淡凄凉。凌虚子又说:“不认识了吧?这是通灵镜!”

“通灵镜?”

“只要使用符法,透过这面镜子,就能知道震旦里的任何消息,跟震旦里的任何生灵通灵。可也有个坏处,就是只能在震旦使用,一旦离开震旦,这镜子就不灵了。”

“燕眉迟迟不回。方非下意识抬起腕表,这一瞧,三根指针纹丝不动。他拧了好几下发条,指针还是不动。自从老宅被乌有吃掉,腕表成了父亲唯一的遗物,方非心里着急,使劲抖动起来。”

“没用的!”凌虚子嗤嗤冷笑,“红尘里的计时器到了震旦,统统都要失效!”

“失效?”方非惊叫起来,“为什么?”

“小子,你听说过‘天上一天,地上三年’吗?”

方非摇头。凌虚子轻哼说:“这句话夸张了点儿,可也暗含了一个真相,那就是——震旦的时间比红尘过得慢。震旦一年,等于红尘四年,也就是说,按红尘历计算,你年纪十五六岁。换成震旦历,你还没满四岁。”

老元婴呵呵怪笑,方非却不胜沮丧,他低头摆弄腕表机械在这里失了效,那只表似乎已经死了。

燕眉还没回来,方非无所事事,戴上眼镜一瞧,车外红日高照、云涛连绵,气象十分寥廓,可也十分无聊。正想摘下眼镜,天色微微一暗,他下意识抬头,上面的天空忽似墨染,转眼变成了茫茫的黑夜。

黑暗飞速蔓延,白昼隐没消失。方非瞠目结舌,眼望夜空深处,升起了一轮惨绿色的满月。

绿月又大又圆,模样十分古怪——中心似乎墨绿,从内向外依次变淡,以墨绿色为中心,辐射出了许多细黑的条纹,好比月球上的溪流,分明还在脉脉地流淌。

方非望着月亮,只觉阴气森森,还没回过神来,绿月亮一闪,忽又消失了。

他轻呼一声,使劲揉了揉眼,再一遍,绿月亮重新出现,骨碌转动两下,光芒更加明亮。

方非的心被挤了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闯进脑海,他哆嗦一下,忍不住大声叫喊:“眼睛,那是眼睛!”

道者们忙着联络家人,听见叫喊,不胜厌烦,干崭吊起眉毛,怒冲冲呵斥:“什么眼睛?臭小子,我看你才没长眼睛……”

“他是个不长眼的混球!”老元婴在一边大声附和。

“噫!”一声长叫传来,洪亮绝伦,车身为之颤抖。凌虚子一愣,干崭腾地站了起来,通灵镜咣当一声,狠狠打翻在地。

“鹏,天哪,是鹏!”白虎人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道者们纷纷跳起,脸上透出深深地恐惧。

“不要慌……”雪衣女还没叫完,就听见咔嚓连声,四根巨大的尖锥钻进车里。一个道者躲闪不及,巨锥穿胸而过,顿时血流如注。

瞬间,车厢四分五裂,狂风从裂缝中灌了进来,方非还来不及惊叫,脚底一空,忽地笔直下坠。

尖叫声此起彼伏,凌虚子的声音夹在其中,格外尖利刺耳。

一眨眼,方非落到了飞车的下方。巨锥正在收拢,飞车一个劲儿地想里收缩。茶几坐椅挤成了一团,杂物中间,突然挣出半截身子——干崭面孔扭曲,双手乱抓,一团银白的圆光,在他眼前疯狂地旋转。白虎人瞪着圆光,神色古怪,眼里两行鲜血涌出眼眶,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狂风吹走了眼镜,干崭的影子捉奸模糊,一只巨大的鸟爪清晰起来。鸟爪乌黑发亮,牢牢攥住飞车。冲霄车历经三劫,毫发无伤,这时支离破碎、败羽横飞,躺在鸟爪中间,只剩下垂死挣扎的份儿。

高空中,光芒四处流窜。大难临头,道者们各显神通,赶着逃生!

“燕眉……”叫声刚刚出口,就被狂风吹走,四周白云翻滚,他已坠入了云层。这时天空一亮,迸入万道火光,火光分外耀眼,勾勒出一个庞然的黑影。

那是一只巨鸟!通身漆黑,眸子惨绿,双翅舒展开来,不知其长几许,红日的光芒尽数被他遮挡,万里晴空就在它的背脊上方!

“这就是鹏吗?”方非望着巨鸟,心头的惊奇盖过了恐惧。

火光中,一点白影来去如电,发出一阵火雨,向着大鹏倾泻,可是落入黑影中间,就似星入火海,一转眼就熄灭了。

“小……裸……虫”燕眉的叫喊声远远传来,被狂风吹成一段一段。

“我……”方非刚一开口,冷风灌入喉咙,刺得胸肺隐隐作痛。

大鹏被火雨激怒了!它翻转身子,探出头来,两个眼幽幽惨绿,好似日月并行,鸟喙半开半闭,有如吞噬万物的黑洞。

一转身,鸟翅抡了一个半圆,卷起无边的狂飙。方非呼吸一紧,撞上了一堵柔软的风墙,这堵墙好似万马奔腾,向着前方狂冲乱突。

高天寒流滚滚而过,方非的身子渐渐麻木,这么下去,不是被狂风撕碎,早晚也会被活活冻死。

神智逐渐模糊,突然间,他的心底深处,响起了一个微弱的声音:“记住……遇上危险,你就握紧羽符……握禁羽符……羽符……”

“羽符……”方非顿时清醒过来,他努眼望去,那片白羽被狂风高高卷起,正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几乎出于本能,他伸出右手,将那羽符牢牢握住。

羽符上红光微微,似乎有所提示。方非凑到眼前,羽毛上的笔画集合起来,老老实实地结成了四个小字。

“……叫出上面的文字……”心念一闪而过,方非攥紧羽符,尽力叫出声来,“羽——化——登——仙——”

羽符应声融化,馊地钻进了手心。一股热流淌遍全身,方非忽然有了知觉!

后背又痒又麻,似乎有什么向外拱出,热乎乎,湿漉漉,跟着呼啦一声,方非的身后,抖出了一对银白的翅膀!

银翅阔大有力,仿佛与生俱来,体内的力量澎湃奔流,可以到达每一片羽毛。

方非不胜惊奇,拼命鼓动翅膀。无助的感觉消失了,他尝试着左翼向上,右翼向下,飘然转过身子、面朝下方的大地。

脱出了大鹏的笼罩,身后的狂飙依旧猛烈,前方白云如阵,纷纷向后退却,一如褪下面纱的少女,一片苍茫山林,露出了本来面目——

阳光从天洒落,山林的颜色十分奇妙,像是造物主打开了百宝箱,冰蓝的如宝石,火红的如珊瑚,深紫的仿佛水晶,明黄的有如金块。更多的山林,好比新洗过的翡翠,百丈浮青,千里流碧,势如前涛后浪,涌向遥远的天际。

这些山峦奇形怪状,有的两峰交缠,构成了一个巨大的螺旋;有的山峦间有长长的石梁,还有许多山峰,山腹中藏着幽深的环洞,丛山前直通山后,似乎山峰形成以前曾有巨龙从风中钻过。

飞了不知多久,风势渐渐削弱,方非终于可以刹住去势。他回头望去,红日当空,白云缥缈,鹏与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他的胸中一阵刺痛,孤寂如天风吹来,到了这时他才明白——他失落了,失落在了震旦。

翅膀的力量越来越弱,方非穿过了一座环形山峰,掠过了一片深紫色的树林,前面白光闪烁,呈现出一小块积雪覆盖的空地。

方非扬起左翅,觑准那片雪地,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双脚踏上实地,十分温润柔软,他低头细看,地上铺陈的并非积雪,而是许多柔弱的小草,草叶洁白出尘,似与冰雪同色。

落地的一刻,羽符耗尽了力量,银翅从背上垂落,伸手轻轻一碰,化为点点银星。

方非举手去捞,只握到一手银白的细砂,银砂一沾体温,立刻悄悄地化去了。

恼人的苦涩涌上心头,他右膝一软,跪倒在地。一股酸热直冲眼鼻,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方非匍匐在柔软的草坪上,默默地哭了起来。

不经意间,身下的百草染上了一抹鲜绿,绿色涟漪荡漾,一转眼,所有的草叶都变成了颜色,嫩绿欲滴,毛茸茸一片。

绿色越来越深,忽又变成天蓝,蓝色渐深,又变青紫,紫色变淡,又变深红……方非看得惊讶,一时忘了伤感,而他起身的时候,脚下的草坪已经变成了柔和的黄色,黄色渐渐褪去,没过多久,又回归了雪白的本色。

方非伸出手去,想要揪下一丛百草。可是手指触到那草,一股羞怯的情愫传递过来,仿佛在说:“我这么弱小,你为什么要伤害我呢?”

少年一愣,恍然明白,这情愫来自白草,自己无意中碰到了脆弱的草心。

“是呀,我又何必伤害他呢?”方非自嘲摇头,轻轻收回手去。

草坪横直不过百米,周围古木参天,枝柯横蔽,仅有少许的阳光洒落下来。日车向西疾驰,草坪逐渐阴暗,方非不由生出了一丝恐惧,他举目望去,林子影影绰绰,似乎藏了某种东西。

雪白的身影闪过眼前,大鹏的叫声还在耳边——他使劲摇了摇头,抛开了这些可怕的念头,心子怦怦直跳,不敢再往深处细想。

忽地响起一阵洪亮的大笑,树梢上扑扑连声,几只火团似的小鸟受了惊吓,拍着翅膀冲上了天。

林子上有人?方非呆住了,他站了好一会,伸手一摸裤兜,谢天谢地,魅剑还在兜里。

笑声想个不停,方非手握魅剑,心情冷静下来,他小心跨过白草,向着密林的深处走去。

这是一片不毛之地!

从南边向西眺望,可见连绵起伏的山脉。山势十分狭长,形如鳄鱼的脊背;山石褐红殷紫,好似凝结已久的血块。

一条大河丛山里流出,深黑如墨,在戈壁上迂回千里,写下了若干个畅快淋漓的“之”

字,最后进入了一片火红色的沙漠。狂风从北方南下,掀起冲天的尘暴,河水在这儿由宽变窄、由深变浅,终于筋疲力尽、断绝消失。

风吹流沙,不时露出残垣断臂,宏伟的石像半埋沙中,面孔残缺斑驳,一如可笑的涂鸦;高耸的华表齐腰折断,残躯犹似断剑,依然直指长天;颓墙时高时低,纵横无际,光看巨大的地基,还可想见当年的风光。墙后的祭台拔地而起,一半完好无损,另一半已被陨石摧毁,漆黑的陨石嵌在那儿,活是一只苍凉的眼睛。

一直三尾蝎爬过沙地。他的中尾高高竖起,左右两条尾巴,呈圆周状飞快地盘旋。左尾钻入沙子,袭击了一只熟睡的鼠妖,毒素注入鼠颈,那肉团顷刻毙命。蝎子掣出锋利的前螯,刨除猎物,开膛破肚。

血腥气引来了一条双头虺。沙漠里起了一场恶斗,蛇牙咬不穿蝎妖的坚甲,蝎螯却钳断了大蛇的脖子。蛇头耸拉下去,蝎子又一次获得了胜利。

它狼吞虎咽,把猎物一扫而光,百忙中还不忘擒捉了一只过路的沙参。它尽情享用这道饭后的甜点,抽光了美味的汁液,只留下了一张金色的软皮。

三尾蝎接着前进,坦克似的碾过火红的沙漠。所过非死即逃,蝎妖的身后,留下一连串狼藉不堪的尸体。

空中传来细微的波动。蝎子警觉起来,竖起的中尾颤个不停。

“蛇!翼蛇!死!该死……”它一面咒骂,一面逃避将到的克星。它爬到一块凸出的石头后面——这是一根巨柱的根基。蝎妖刨开流沙,钻了进去,颜色飞快地变化,由深褐变成了火红。

翼蛇扑翅的声音没有出现,一道红光从天落下,沙地上多了一个黑衣的男子。

男子面朝石像,抬着头静静地打量。石像埋没近半,依旧伟岸绝伦,惨破的眼珠离地十米,仿佛悬在他的头顶。

来人形单影只,沙尘在他身边飞绕。乌黑的头发又长又乱,在风中纵横飞舞。

“人!”蝎妖饥渴难耐,毒素大量分泌,脑海里尽是人肉的美味。

“人……”它钻出了藏身地,无声地向前爬去。

十丈、五丈、一丈——妙极了,猎物没有发觉。蝎妖全身用力,深深锲入沙里。

呼,它腾空而起,挟着疾风扑向那人,三根尾巴好似孔雀开屏,一根从上方出击,钩向猎物的头部,两根左右开弓,缠向裸露的脖子。尾巴里的毒液饱胀,似乎就要溢出来。

嗖,一支黑矛横空刺出,哧,蝎妖从头到尾,整个儿穿在了矛上。

出离的痛楚贯穿全身。蝎子挣扎两下,徒然变得僵硬,黑矛上似有无形的火焰,一转眼,三尾蝎由红变黑,由黑变白,忽地化为飞灰,随着狂风散去。

“咭!”石像的头上传来了一声轻笑。黑衣人收回长矛,举目望去,他戴了一张黑铁面具,暗沉无光,不见喜怒。

巨像的耳轮上,站了一个年轻的女子,水绿色的衣袖迎风飞扬,嫩白的肌肤似要滴出水来。她的脸上笼罩着淡淡的绿纱,眸子溜溜一转,死寂的沙漠也有了生趣。

“我要告状!”女子咯咯直笑,“高你用寂灭杀蝎子!”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黑衣人冷冷说:“你把太古魔师当成了垫脚石!”

“这个人是谁?”女子身边人影一闪,多出来两个年轻的道者。说话的一个白净秀气,头发好似刺猬,他瞪着黑衣人,眼里满是敌意。

“一个朋友。”绿衣女淡淡回答。

“朋友?”刺猬头怒气冲天,“怎么又来一个朋友?你不是带我们来找魔师宝藏吗?多一个人又怎么分?”

“宝物不止一件!”绿衣女笑了笑,“你尽管挑,你挑够了,我们再来!”

“你有这么好心?”另一个道者圆头圆脸,眼睛不时上瞟,偷看那个女子,“你、你就没有私心?”

“我当然有私心!”绿衣女伸出雪白手指,在圆脸道者的脸上摸了一下,那人踉跄后退,差点儿摔下石像。绿衣女笑着说:“好害羞的孩子,我私心里可喜欢你了!”那人刚刚站稳,一听这话,圆脸涨得血红,又差点儿掉了下去。

“鹿耀你个大闷蛋!”刺猬头瞪视同伴,“你怎么不跌下去摔死?”

“你当然盼我死,我死了你就能吃双份儿!”鹿耀小声咕哝。

“你还敢顶嘴?”刺猬头尖声怒叫,“臭小子,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碾死!”他眼冒凶光,鹿耀向后一缩,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

“巫夜!别吓他!”绿衣女伸出手来,拍了拍刺猬头的肩膀:“你不知道自己多厉害吗?”

“殷若小姐!”巫夜换了一副面孔,眉开眼笑,活是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找到魔师宝藏,你就肯接受我的求婚吗?”

“结婚是一件大事!”绿衣女摊开双手,“我可不想那么随便!”

“我讨厌随便的女人!”巫夜盯着绿衣女的眼睛,似乎意醉神迷,“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绿衣女笑了笑,还没回答,黑衣人冷不丁说:“今天你叫殷若吗?”

“这名字不好吗?”绿衣女扬起脸来,“你少管闲事!”

“今天你叫殷若?”巫夜露出一丝疑惑,“那、昨天叫什么?”绿衣女白他一眼:“你信他还是信我?”

“我?”巫夜跟她目光一接,忽又迷乱起来,“我当然是信你!”

“好孩子!”殷若眼露笑意,摸了摸巫夜的面颊。巫夜又陶醉有愠怒,嘴里大声嚷嚷:“我才不是孩子!”

殷若一笑,又说:“那条蛇怎么还不来?”

“蛇?”巫夜问,“双头虺还是杀蟒妖?”

殷若含笑摇头,忽听黑衣人冷冷说,“他快要到了!”

“唔!”殷若望了望天,“他在哪儿,我怎么看不到?”

“是啊!”鹿耀手搭凉棚,“天上什么也没有!”巫夜瞪他一眼:“大闷蛋,尽说废话,天上当然什么也没有。”鹿耀讪讪低头。殷若目光一闪:“难道说……”

“没错!”黑衣人口气冷淡,“他在红尘里闯了祸,惊动了斗廷,白虎厅正在到处找他……”

“谁?”巫夜高声尖叫,“谁惊动了斗廷,阴暗星可是我爹!哼,白虎厅找他?那他一定是犯了重罪!他是谁?我倒要好好瞧瞧!”他一面大叫,一面挺胸凹肚,竭力显示男子气概。

“有志气!”殷若点了点头,“你马上就能见着他了!”

远处的沙丘无风起伏,势如潮头推进。巫夜吃了一惊,冷不妨沙浪一场,掀起百米高的尘暴,劈头盖脸地拍打过来。

黑衣人一动不动,沙尘到他周围,簌簌下落,筑起一道环形的沙墙;殷若咯咯一笑,袖子一拂,起了一阵大风,将扑来的狂杀远远吹开!巫夜使劲儿挥笔,还是免不了吃了一嘴沙子;鹿耀更惨,被沙暴打落石像,头下脚上,直挺挺地栽进了沙里!

巫夜骂了声“大闷蛋”,正想去看同伴死活,地上的流沙旋转如飞,呼地钻出来一头灰白色的怪兽,形似蜥蜴,脑袋尖尖,两眼殷红如血,鼻子上竖着一只弯角。

兽背上站了一个怪人,无手无鼻也无眉,两截空空的袖管好似飞鸟的翅膀,他一张嘴巴,发出咔咔的尖笑。

“鬼八方!”殷若微微一笑,“你来迟了!”

巫夜听了这个名字,浑身一颤:“殷若小姐,你叫他什么?”

殷若嬉笑不答,鬼八方却尖声说:“艳鬼,这小子是谁?”

“艳鬼?”巫夜脸色惨变,不及扬手,殷若反袖一拂,巫夜被一道金色的光绳死死勒住。他使劲一挣,光绳不松反紧,深深勒进肉里,巫夜痛得号叫一声,扑通趴在地上,整个缩成一团。

“他是巫史的儿子!”艳鬼声音十分冷淡,“一个夸夸其谈的蠢货!”巫夜听了这话,恨不得一头碰死。

“巫史的儿子?”鬼八方盯着道者,舔了舔嘴唇,“看起来很好吃!”巫夜只觉下身一阵湿热,身子筛糠似的抖瑟起来。

“好吃也轮不到你!”艳鬼笑了笑,“鬼八方,你乘地龙来干吗?”

鬼八方哼了一声,不耐烦地说,“遇上一点儿小麻烦!”

“小麻烦?小麻烦也叫你做了钻地的耗子吗?”

“没你的事!”鬼八方扬声尖叫。

“你去红尘,拿到隐书了吗?”

鬼八方眸子一转,死死盯着黑衣人:“这事你该问问他,这个卑鄙的叛徒,可耻的败类!”

艳鬼目透讶色,望着黑衣人说:“影魔,这话怎么说?”

“我哪儿知道?”影魔冷冷说,“他不是发疯,就是闪了舌头!”

“胡说!”鬼八方两眼喷火,声音却十分柔和,“你别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带着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他身下的地龙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气,冲着影魔露出了黄乎乎的牙齿。

“个人喜好而已!”影魔口气倦怠,“鬼八方,管好你的畜生,要不然,我把它的大癞头塞回腔子里去!”

“说大话的家伙!”鬼八方呷呷尖笑,“我知道你是谁。你帮助那个丫头把我引开,你用的遁光跟她一模一样。呷呷,南溟岛,那可真是个好地方……”

地龙应声怪叫,猩红的舌头伸得老长,几乎舔到了影魔的脸上。冷不妨黑衣人左手突出,攥住那只独角,忽地向下一按。

双方的大小不成比例,影魔比起地龙,就像是见了老虎的老鼠。可这一按,妖兽下颚着地,上颚好似铡刀落下,长舌来不及收回,竟被活活咬成两段。

地龙快要疼昏了,他的嘴巴合在一起,不能咬,也不能叫,想要挣扎起来,头上却似压了一座大山,唯有四肢乱刨,将流沙刨出了一个大坑。

“呀!”鬼八方一斗双袖,飞到空中,吐出血红的长舌,舌头山东惨白的光亮。

“有意思!”影魔的长矛就地一插,右手抖出了一阵毛笔。

艳鬼心头一沉。这两人一旦交手,势必惊天动地,这片废墟难逃劫数不说,就连血山、死水,只怕也要遭殃。

她忙转念头,正想设法劝解,忽听地下传来一个声音——

“如果我的左膀打伤了右臂,那可真是有趣极了!”

这声音阴沉、苦闷,闷雷似的滚过地底。随着声音,地面的流沙聚聚散散、凸凸凹凹,化为一张巨大的人脸,沙子流动不息,五官起初模糊,渐次分明起来——双颊瘦削,额头高耸,鼻梁狭窄挺直,势如新磨刀锋,眼睛凹陷下落,像是两口枯井。

“太久了,我等得太久了……”沙脸如此巨大,当他开口说话,整座废墟也抖动起来。

“……影魔,放开地龙!”沙脸人闷声说,“鬼八方,把你的舌头收回去!”他说这话时,眉眼飞动,就与常人没有两样。

影魔哼了一声,抬起手来,地龙呜咽着退了回去。鬼八方也收回舌头,轻飘飘落在地龙背上。一股流沙裹着断舌,笔直送入了妖兽的嘴里,血光一闪,两截断舌连接如初。经过这一番教训,地龙凶焰尽失,形同挨了打的小狗,舔着爪子,发出呜呜的哀鸣。

“魔师!隐书没得手,因为……”鬼八方恶狠狠盯着影魔,“我们阵营里出了叛徒……”

“够了,够了!”沙脸人打断他说,“红尘里发生的事我都知道。好吧,先来说说你,鬼八方,你任性而又自大,就和你的前身一样没有脑子……”

鬼八方面涌怒气,嘴里长舌出没,发出咝咝尖啸。

“……你大张旗鼓,把肥遗带到了红尘。你放任法力,让妖怪到处逞凶。你在阴灵古洞设下黑坛,又把守坛者远远调开,好让对手乘虚而入。你刚愎自用,不听忠告,反而害了你忠心的魔徒……这里面,最不可容忍的是,你没有拿到隐书……换在以前,我会拆你的骨头,将你打回万劫不复之地……”

鬼八方听到这儿,眸子飘来飘去,流露出一丝恐惧。

“可我原谅你,鬼八方!”沙脸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变得十分柔和,“我会继续引导你的天性,五九之会到来的时候,我还需要你的帮助!”

“五九之会?”鬼八方神色困惑,“那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不!”沙脸人闪过一丝苦涩,“我犯了一个小小错误。就是这个错误,叫我呆在这儿生不如死!看着吧,五九之会还没有完,当它真真到来的时候,你们都会大吃一惊!”

“至于你,影魔!”沙脸人露出深思表情,“你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隐书,我想听一听你的想法!”

“你找错了人!”影魔答得利落,“我干这件事不合适!”

“影魔!”沙脸人的声音十分苦涩,“你的心还不够决绝!你做的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斩不断浅薄无聊的亲情。你要记住,亲情只是弱者的牢笼,而你,注定是强者中的强者。如果我一旦毁灭,你还要继承我的寂灭锋,魔道的主宰,不该是一个软弱的男人!”

“什么?”鬼八方又妒又恨,“你要把大魔师传给这个叛徒?他不配!他应该交出寂灭锋,交出主宰之矛……?”

“交给谁?交给你吗?”铁面人似乎在笑,“我倒要看看,你用什么拿它,用你的屁股吗?”

“呵!”艳鬼忍俊不禁,掩口失笑,“你这个缺德鬼!”

“你侮辱我?”鬼八方声音柔和动听,“姓燕的,你敢侮辱我,我要把你剁成肉泥!”

“来呀!”影魔冷冷补上一句,“你不会只有一张嘴吧?”

鬼八方血口怒张,一道水桶粗细的白光破空射出。咻,一道沙网同时飞起,白光宛如货物,在沙网中扭动挣扎,光芒越来越暗,渐渐泯灭消失。

“魔师……”鬼八方脸上微变。

“鬼八方!”沙面人高叫,“你要在我面前动武吗?”

鬼面人哼了一声,瞅了影魔一眼:“都是他逼的!”

“动手的是他,我可什么都没做!”影魔摊开两手。

鬼八方气得发抖:“你个无赖,我要把……”

“住口!”沙脸人露出厌烦神气,“吵来吵去,都是废话,再说一句,我要隐书!不管是谁,把那东西给我带来!”

“我知道隐书在哪儿!”鬼八方阴阴叫道,“它在南溟岛的丫头手里。大魔师,我马上召集大军,攻打南溟岛,捉到那个丫头……”

“蠢材!”影魔咕哝一声。

“你说什么?”鬼八方两眼瞪来。

“他说得没错!”沙脸人叹了口气,“隐书没在那丫头手里,隐书的主人另有其人……”

“谁?”鬼八方神色诧异。

“我想我知道谁!”沙脸人沉思一下,高叫一声,“无相魔……”

“无相魔?”艳鬼心里奇怪,“他没来呀!”

“不!”影魔冷冷说,“他来了!”

艳鬼扭头四顾,沙海茫茫,空无人影。

“他在哪儿?”女子不胜困惑。

“呷呷……”石像下传来一阵闷笑,艳鬼低头望去,脸色微微一变……鹿耀的“尸体”动了起来,一声长笑,道者翻身跳起,摇了摇头,甩去了满头的沙子,笑嘻嘻地说:“好沉,这一觉睡得好沉!”

“是你!”艳鬼神情古怪,“你这个装神弄鬼的死东西!”

“殷若小姐!”鹿耀一副局促羞怯的神情,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叫我吗?我是大闷蛋鹿耀,好害羞的孩子,殷若小姐,你真的私心里喜欢我吗?”

“去死!”艳鬼捏了一个沙球,恶狠狠掷了过去,鹿耀闪身躲过,两手叉腰,哈哈大笑。

“咝咝!”鬼八方连连吐舌,“无相魔,你的本领越发高明了,连艳鬼也骗得过!”

“一般般!”鹿耀的双手插进兜里,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要是骗过铁面人,我就更高兴了……”他收起笑容,瞥了影魔一眼,“铁面人,改天让我骗一次好吗?”

“随便你!”黑衣人的语气还是那么懒散。

“无相魔!”黑衣人又叫了一声。无相魔摇晃着走上前去,笑嘻嘻地说:“大魔师,你叫我吗?”

“你去带一个人来。”沙面人顿了一下,“记住,我要活的!”

“小事一桩!”无相魔伸出手来,打了个响指。

“不能轻敌!这个人不简单!”

“你放心!”无相魔咯咯直笑,“我会用打老虎的力气来捻死蚂蚁!”

“唔!”沙面人吐出了一口长气,“我饿坏了。艳鬼,我要的魂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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