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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乐章 红色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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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东京地检署检察官千草泰辅的家里,这时刚用完晚餐。www.mengyuanshucheng.com

一吃过饭,检察官便躺下来休息,刚结婚时检察官的妻子还曾经因此说过他。

“从医学的角度来看,”当时检察官这么说。“饭后将身体躺平,可以预防胃下垂。”

“可是很难看呀。”

“我又不会在别人家这样,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小时候我常被母亲骂,”检察官的妻子说。“说什么吃过饭就躺下来会变成牛。”

“但是我又没有变成牛。人变成牛这种奇迹,我可从来没有看过。”

“她的意思是说太没有教养了,所以不要那么做。”

“教养和健康根本是两码子事,那种说法没有说服力。”

检察官躺在地板上丝毫不肯退让,他的新婚妻子只有无奈地闭上嘴巴。于是,这个习惯到现在都没改。

“茶泡好了。”

“嗯。”检察官坐起来。“雨好像停了。”

“只是下了一下而已,不过倒是变凉快了。”

湿凉的空气从敞开的窗户流进屋里。院子里雨水冲洗过的树木,因为清风吹拂发出滴答的水声。

“好安静呀。”检察官才刚说完,玄关的门铃便响了。

“会是谁呢?”

检察官的妻子很快地拿了一张名片走回客厅,“有位先生找你,说是要跟你当面说明来意。”

检察官接过了名片。

艺苑社出版部部长坂口秋男

“噢……”检察官笑说。“这倒是稀客上门了。”

“你认识吗?”

“嗯,在中城他女儿的结婚典礼上见过面,新郎是这家艺苑社的职员。这位坂口以上司身分代表致词,说话很幽默,那天的致词也很成功。”

说得更正确一点,检察官和坂口秋男在那天并非第一次见面。

检察官在学生时代曾担任过s大学箭术社的干事,坂口秋男则是t大学箭术社的社长,两人在校际对抗赛时经常会碰面。然而,检察官并不是一直记得这一段往事,而是直到今年元月参加朋友女儿的婚礼时,才再度记起坂口秋男这个人来。

“新娘的名字是弓子,新郎是t大箭术社的成员,这个结合真是令人惊喜。身为前箭术社社长的我,衷心为学弟能一箭命中美丽的弓子小姐的芳心而高兴。同时也祝福这对新人的夫妻生活能箭无虚发,确实发挥一箭中的的绝技,明年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他一语双关的致词刚说完,检察官便想起来:“原来是t大的坂口呀。”

那一天喜宴结束后,检察官主动跑去找坂口说话。

“我是s大的千草。”

“唉呀!”对方大喊一声。“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那时真的是被你整得好惨……”

“彼此彼此。”对方笑道。“不过,我们真的是好久不见了。怎么样,一起去喝一杯吧?”

“好呀,为我们遥远的青春干杯。”

“好,就交给我吧。”棒槌学堂·出品

坂口走在前面带路。他们去了日本桥一带的酒吧,连喝了两三间,每一间好像都是坂口常去的店。总之那天两人都喝醉了,因为酒而醉,也因为回忆而醉。言谈之中,青春时期的画面不时飞跃而出。

“找一天我们再聚聚吧。”道别时,坂口提议。

“打电话到我办公室来。”检察官递出名片说。“下一次换我请客。”

但是坂口并没有打电话给他,也许是因为出版社很忙吧。但是说到忙碌,检察官的工作也不惶多让。结果这件事就一直搁着,坂口秋男的事也逐渐从检察官的脑海中淡忘。

就在即将遗忘之际,坂口打电话来了,那是大约一个星期前。

“哟,”检察官对着话筒里的人笑着说。“怎么了?我还欠你一场好醉呢。”

坂口语气明朗地表示,自那天之后工作突然变得十分忙碌,直到手边企划的全集告一段落,这才想再跟检察官见个面。

那一夜,两人在银座的一家小酒吧碰面,坂口热切地谈论出版业的现况、文坛的轶闻趣事,检察官完全处于听众的角色。对检察官来说,出版业、是个未知的世界,至今从未接触过。但是坂口对工作所投注的热情,却让检察官听得心醉。那一夜告别时,两人相约下次再见。

“帮我准备威士忌拿到客厅来。”检察官一边起身一边交代妻子说。“今天的客人是个豪爽的酒伴。”

2

“这么晚了,突然来打扰……”坂口低声说,僵直的脸颊上浮现硬挤出来的笑容。他肩膀低垂,跟一个星期前相比,憔悴得简直判若两人。

“出了什么事吗?”两人面对面一坐定,检察官便开口问道。

“看你一副很疲倦的样子……”

“千草兄。”对方的口吻显得很性急。“才见了两、三次面,我也很不愿意这样拜托你,可是我没有什么警方的人脉,所以只能请你帮忙。”

“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住在世田谷的等等力町,你认识世田谷警署的署长吗?”

“认识,我曾经负责过那个辖区的一些案件。你找署长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你帮我引介。”

“这样吗……”检察官说完,点了一根烟。

这样的对话通常会有潜在的危险。在他还没卸下公务人员的身分之前,不论是谈话还是行动,都必须和他人保持一段距离。如果越过,就很容易让对方和自己产生危险。

坂口秋男打听世田谷警署署长的目的是什么?

“来,先喝一杯再说吧。”

检察官将妻子送上来的威士忌杯放在坂口面前,但对方却无意伸手接过。

“千草兄。”他说。“我现在实在没心情喝酒。”

“你被卷进了什么事件吗?”

“不是的。”他摇摇头,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注视着检察官的眼睛说。“事实上是我太太失踪了。”

“嫂夫人吗?”检察官探出身体问。“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就是上个星期六。我确定下午两点之前她都在家,之后就不见人影,没有留言也没有任何联络,就这样子消失无踪了。”

听坂口这么一说,已确知他要求引介世田谷警署署长的目的;但是知道目的后反而让检察官的心情更沉重。

坂口是不是误会如果带着检察官的介绍信过去,世田谷警署就会给他特殊待遇呢?

当然只要申请协寻,警方就会进行必要手续,在制式表单上填写失踪者的长相、服装、特征等内容,必要时附上照片分发给辖区内的警署。有时看情形还会进行全国性搜寻。

但是所谓的“看情形”指的是跟重大案件相关的失踪搜索,性质完全不同。

检察官不知道看过多少张丢在文件箱里变色发黄的失踪人口协寻单;他还看过累积成册又厚又重的报案单,就随便丢在刑警的桌上。这也难怪,对刑警们来说,现实中出现流血、尸体的案件才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就算坂口秋男拿着检察官的介绍信到世田谷警署去,应该也得不到任何特别待遇。

可是看着坐在眼前这个男人沉痛的神情,检察官还是心软了。

“关于失踪的原因,你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他回答。“就这次而言,我完全没有概念……”

“就这次而言?你是说嫂夫人以前也离家出走过吗?”

坂口的嘴角扭曲了。

他的表情肯定了检察官的询问。

3

“今年三月……”沉默了一段很长的时间后,坂口终于开口。“她曾经离家出走过一次。从傍晚时就不见人影,直到天亮才回家,也不算是外宿,而是一整晚在街上走着。”

“整晚在街上走着?这是嫂夫人自己说的吗?”

“是的,不过我倒是毫不怀疑,因为这是有原因的。去年十一月,我们的孩子因为车祸过世了。说是车祸,其实是肇事逃逸,到现在都还没有抓到凶手。我们只有这个孩子而已。我太太离家出走那一天,刚好和孩子出事时同样是二十一日……”

车祸发生在去年十一月。

那一天,坂口的妻子带着儿子浩一去丈夫公司的营业部长菊川大作的府上拜访。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不过就是女眷之间的来往,她们一个月里会互相拜访个一、两次。

菊川家位于杉并区的下高井户,由于主人家里并没有小孩,对没有玩伴的浩一而言,这次的拜访十分无趣。

等到两人告辞走到门口,突然变得活力十足的小男孩摆脱了母亲的手,从小巷子冲向大马路。

“危险呀,小浩!”母亲在后面小跑步地追赶着,车祸就在那一瞬间发生了。一部发出刺耳排气管声、疾驶而来的机车,撞上了浩一弱小的身体。

当穿着白色手织毛衣的浩一被撞飞起来,掠过坂口妻子的视野时,她昏倒了。

因此,她并没有看到机车在几十公尺前方稍微减速,车上戴着红色安全帽的男人转头瞄了一眼后又扬长而去的身影。

目击到这一幕的是路过现场的一名大学生,他立刻抱起倒在地上的浩一往附近的医院跑去;而听见尖叫声后冲出来的小酒馆老板则背着昏倒的母亲,送往跟浩一相同的医院。

由于大学生熟悉医院的位置,因而浩一的伤势获得迅速处理,但是两个小时后,他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坂口接到紧急通知赶过来时,妻子正因注射了镇定剂而沉睡着。

因为事情发生在傍晚,街上飘起小雨,路上没什么行人,车祸的目击者只有那名大学生,但他也不确定有看到戴红色安全帽的男人。

虽然杉并警署将这个案件当成恶意的肇事逃逸来调查,但是最后还是没能找到凶手。不过,由于署内也有人认为是母亲的疏忽才造成车祸,使得警方失去了侦办的热情。

“我到现在还是对杉并署的处理方式很不满。”坂口声音颤抖地表示。“说什么肇事逃逸,这可是杀人呀。戴红色安全帽的男人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当时我太太每天都跑到车祸现场去,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终于,二十一日那天晚上……”

坂口回到家是傍晚六点左右,没看见妻子的身影。正好那一天是二十一日,他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他等了一个小时,人还没有回来,心中更不安了,但他还是又继续等了一个小时。

最后,他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便冲到附近的派出所去,请求派出所联络杉并署的警方到车祸现场找人。

“可是……”坂口说。“最终那一晚我太太并没回家。我整个晚上不敢合眼,直到天快亮时,玄关门口传来东西碰撞的声音,出门一看,才发现她倒在地上。她因为太过疲惫,话都说不出来。我将她抱进房间后,问她是怎么回事……”

她只是轻声地道歉说对不起,便立刻陷入沉睡,一直睡到了傍晚,才好不容易恢复了体力,在坂口的询问下说明那一夜的行踪。

一如坂口所猜测的,她又去了杉并的车祸现场,一整晚都站在那里,想找出那个戴红色安全帽的男人。

她一边注视着车祸现场,一边和浩一的灵魂说话。

——告诉妈妈,杀死小浩的人在哪里?

当时,她的耳畔似乎听见了浩一的说话声。

——妈妈,在那里。

——妈妈,更前面那里才对。

当她在那个说话声的引导下举步向前时,便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况,究竟走到了哪里,她自己也不清楚。等到回过神来,人已经倒在自己家的玄关门口。

“千草兄。”坂口说完后,对着检察官说。“这就是我太太唯一一次离家出走的真相,原因很清楚,可是这一次的情形我却完全没有头绪。儿子去世,妻子又失踪……这个负担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我了解。”检察官低下了头。

4

在坂口秋男任职的艺苑社,员工之间成立了许多社团,有桌球、摄影、麻将、滑雪等集合同好的社团组织,其中有个社团名为“乌鸦白鹭会”。

乌鸦白鹭指的是黑白棋子。换言之,这是个围棋同好会。今年四月,新进来一名叫藤卷的年轻员工,他在学生时代便参加过业余选手权赛,也曾获得棋院颁发的初段证书。

这个围棋社,就以藤卷为中心成立了。由于成员中不乏第一次摸到棋子的人,大部分社员的棋技也不怎么高明,所以便戏谑地将社团取名为“乌鸦白鹭会”,坂口也是热心参与会务的成员之一。

这种关乎输赢的活动,只要学会了就让人入迷,大家一有空便想找人对弈。员工休息室里,一连好几天下棋声不断。有的成员甚至买了便宜的棋盘,开始研究起棋谱,坂口秋男也在藤卷的鼓吹下买了整套的棋具。

坂口订购的棋盘和棋子,在上个星期的十六日送到艺苑社,是藤卷熟稔的古董店老板亲自送来的。

“糟糕!”当时坂口说。“我本来想请你送到家里的。”

“府上在哪里呢?”

“世田谷的等等力町。”

一听到是等等力町,古董店老板面有难色。对于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家来说,的确是太勉强了,何况他的店远在日本桥。

“好吧,我自己想办法处理。”

棋盘厚四寸八分,脚高三寸八分,是榧木制的高级品。沉甸甸的棋石据说用的是北海道十胜产的黑曜石,总之是一套很有份量的棋具。

坂口自己有车,但每天搭电车通勤。因为妻子担心先生要应酬喝酒,不肯让他开车。

于是,他前往收发室。棒槌学堂·出品

“小牧。”坂口呼唤了在收发室里的少年。“不好意思,又有事要麻烦你了。你可以帮我把这东西送到家里吗?”

牧民雄是收发室雇用的少年,去年国中刚毕业,和父亲两人一起住在世田谷奥泽町的公寓。坂口和小牧两人搭的电车路线相同,只差一站,因而坂口过去也常麻烦他做些私事,然后给个大约五百圆的酬劳,他似乎也当成是跑腿的外快。

那一天是星期六,下午坂口到休息室探了探,已经有几名员工围着棋盘在对奕了,藤卷也在其中。

坂口在众人的邀约声中,也坐下来拿起了棋子。一旦开始下起来便沉迷在比赛中,根本不记得牧民雄是什么时候离开公司的。他和藤卷对奕了三局,虽说是新手下棋,不用花太多时间思考,但是最后一局下完时窗外已是夜幕低垂。

“一起去吃个饭吧?”坂口邀约。

“好呀。”

除了藤卷之外,另一名叫浅田的同事也跟着一起去,两人都是在外租房子的单身汉。

吃完饭后自然就是小酌一番,三个人在公司附近的酒吧坐到九点过后。

“怎么样,要不要到我家去?”坂口醉眼朦胧地看着两人问道。“今天送来了很高级的棋盘,我们用那个来下一盘吧?”

“第一次开盘,是吗?”藤卷笑着说。

“是呀,真想听听用那个棋盘下棋的声音。到我家来吧!”

“那就去打扰了。反正回到公寓也不会有老婆等我……”

“好,那就决定了。”

“不会被嫂夫人骂吧?”

“你胡说什么,我家那口子早就训练有素了。反正明天是星期天,你们两个就睡在我家吧。”

“你说呢,浅田?”

“既然这样子,当然不能临阵脱逃啰。”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酒吧。

他们到达世田谷的坂口家,已经是十点过后了。坂口按了玄关的门铃,却无人回应,也没人出来应门。家里灯光熄了,显得静悄悄的。

“会不会不在家呢?”

“嗯,真奇怪。”

坂口推了一下门,门居然开了。

“真是太不小心了,你们先进来再说吧。”

坂口率先进入屋里,打开电灯。送来的棋盘就放在客厅里,上面放着两个棋盒。

“果然是不在家。”

“好像是吧。”

一阵不安掠过坂口心头,酒醉的血管中仿佛注入冰冷的液体。

“没关系,我太太有时候会回横滨的娘家。大概是聊得太高兴便住下来了吧,真是随便的家伙!”

已然喝醉的藤卷和浅田似乎毫不怀疑坂口这番说词。

“喂,我们来好好下一局吧!”

看见藤卷取出棋盘和浅田开始对奕,坂口便走上二楼。

衣柜的抽屉开着,平常应该是锁上的才对。打开的抽屉里放着一本存折,坂口对那本绿色的存折还有印象。几个月前,车站附近新开了一家t银行的分行,在业者的推销下,坂口也在那里开了户,平常的存取就由他太太处理。

坂口翻开存折,发现一笔三十万的现金被提走。这么一大笔钱,应该不会没说一声就领走的。

(她究竟领走这三十万要做什么?)

提款日期是前一天的十五日。

这项发现更加深了他心中的不安。

从二楼下来时,藤卷和浅田正厮杀得如火如茶。

“我太太果然是去了横滨,二楼有她留的字条。”

“是吗?”两人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坂口说的话。

坂口反而因为自己提到了字条,突然灵机一动绕到厨房,厨房有个专门用来记事情的小黑板。

(也许上面有写些什么。)

他打开电灯,看着小黑板,上面没有他期待的留言。可是他的视线却被记在小黑板中央的奇妙数字所吸引,那是用粉笔大大地写下的三个0。

5

“慢点。”检察官举起手打断对方的话。“小黑板上写的零,是数字的0吗?”

“是的。”

“不是随手乱画的东西?”

“不,应该不是。三个0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就在黑板的正中央。不过那个应该没什么意义吧?重点是,我太太没有告诉我就提走了三十万现金。”

“没找到钱吗?”

“没有,只能说是我太太带走了。换句话说,这次的离家出走和上次不一样,不是临时起意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犹豫要不要报警。这不是单纯的失踪,而是有计划的。总之,我认为她是因为某种目的而离家的。因为不能让藤卷和浅田知道,所以我将电话带到二楼……”

“带电话上楼?那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坂口开口说明。

坂口家为了让每个房间都能通话,房里都设有电话插座,也就是所谓的“插孔式电话”,只要多花一千圆的安装费就能装设。

坂口打电话到妻子在横滨的娘家,在贸易公司上班的大哥夫妇和女佣三人住在那里。

“我太太有没有在府上叨扰?”坂口问道。

对方回答今天没来,于是坂口说明了情况。

他们在电话中商量了一番,但当时还不能断定是失踪,便决定再多等一天。

由于同事可能会住在他们家,于是坂口拜托大哥让佣人阿德嫂明天早上过来家里帮忙,因为过去也曾经请阿德嫂来家里帮忙大扫除,他们便答应了。

联络过后,坂口回到了客厅。他已经没有心情下棋了,但还是得装出平静的样子,他不希望让出版社知道这件事。

他拿出威士忌,三个人开始畅饮,夏天的黎明总是来得很快。

“该睡了吧。”当坂口这么提议时,窗外的天际已经开始发白了。

三人一起躺在榻榻米上,很快地便呼呼入睡。直到搭电车从横滨赶来的阿德嫂发出声响,才吵醒了三人。对于睡眠不足的他们来说,早晨的阳光似乎太刺眼了。

妻子的大哥担心妹妹的安危,也在中午前赶了过来,两人主要讨论的重点还是那三十万。带着钱出走固然令人不安,但同时也让他们产生她可能投宿在某处的猜测。大哥的意见是,目前还是先别把事情闹大比较好。

等大哥回去后,阿德嫂留了下来。坂口请阿德嫂看家,自己则前往住在神田的介绍人家里商量。他们夫妇的意见也一样,介绍人的太太甚至说反正又不是小孩子,她应该马上就会回家的。

最后,对方还露骨地质问他们夫妇之间的生活,才结束了这一次造访。

就这样,坂口空等了两天。

“第三天,也就是昨天,我在上班途中想到了一个跟我太太联络的方法……”

“联络的方法……”

“请看看这个。”坂口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折得很小的报纸。

“这是昨天的晚报,这是今天的早报。”

检察官看着坂口指的位置,那是一则奇妙的广告。

【附图1】

“这就是……”检察官抬起眼睛问坂口。“你联络嫂夫人的方式吗?”

“是的。”

“那么,这个比才是……?”

“是我太太。”

“是嫂夫人吗?”

“我是在八年前结婚的。”坂口说。“订婚之后,我常约我太太去听音乐会,她也很喜欢音乐。那时,我曾收到一封信,寄件人只署名‘比才’。打开信封,我立刻知道是她写来的。我太太的名字是美世,美丽的美、世界的世。信里,她在美世的署名旁标上bizet,也就是比才【注】,很像是喜欢音乐的她会想到的。说来不好意思,我被她的用心所感动,也决定想一个别名。我的名字是秋男,日文的秋也可以读作shu,英文的男人是man,合起来的发音就是舒曼(schumann)。这是我们青春时期无伤大雅的小游戏,从此我们书信往来时的署名就都用比才和舒曼……”

【注】:日文的“美世”,可读做bise,发音和比才很像。

“原来如此。”检察官点点头。原来这个男人也有如此浪漫的回忆呀。检察官的妻子在他们结婚之后,曾有段时间喊他“泰辅”。检察官不喜欢,便半腼腆半命令地说:“夫妻又不是朋友,喊声老公就好了”。当时检察官的妻子还故意装傻地说了一句:“泰辅,最爱你了”【注】,然后一溜烟地跑开了。青春,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

【注】:日文的“泰辅”(taisuke)和“最喜欢、最爱”(daisuki)的发音很像。

“坂口兄。”检察官说。“这篇广告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嫂夫人并没有任何的联络,我建议你还是向世田谷警署申请协寻失踪人口比较好。”

“现在吗?”

“没错。你说嫂夫人带着三十万,可是并不能保证‘钱在她手上’呀。”

“我也是直到今天……”坂口一边站起来一边说。“才想到这一点。”

“署长那边我会打电话过去的。”

“那就麻烦你了。”坂口客气地低头致意,脸上的表情比来的时候放心多了。或许是检察官的态度让他几近崩溃的心得到了支撑。

检察官的妻子送客人到门口,回到客厅后惊讶地说:“哎呀,怎么一口都没喝呢?”

“嗯,德国出生的舒曼,应该喜欢啤酒胜过威士忌吧。”

“什么舒曼?”棒槌学堂·出品

“没什么。”检察官笑着说。“家里不是有《儿时情景》的唱片吗?”

“你要听吗?”

“好久没听古典音乐了。”检察官拿起威士忌杯说。

6

阳光一照射,昨夜下过雨的湿泥地便立刻晒干了,白色的道路飘散着看不见的热气,加上不断冒出来的汗水,使得内衣和衬衫都湿透了。

那天早上,千草检察官一到办公室后便呼唤事务官上前。

“今天只有下午的一场开庭吧?”

“是的,下午两点开始。今天终于要宣判了。”

“我打算在论告中求刑两年。就单纯的恐吓罪而言已经是最重的刑罚了。只是求完刑后,我却感到法律的空虚。”

“为什么?”事务官问。

“那个男人快三十岁了,而且有六次前科,所有的罪名都是恐吓。两年刑期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休假而已,一出监狱肯定又会再犯。法律固然能将犯人送进监牢,却也必须让犯人出狱。他也宣称会继续犯案,我身为检察官却只能反复尝到这种空虚感……”

“检察官难道不相信刑罚的教育价值吗?”

“对某种人而言,”检察官一边点烟一边说明,“刑罚这东西根本就毫无意义。我指的不是那些病态的犯罪者;而是有些正常人基于个人的信念进行某项罪行时,他其实并不害怕刑罚。当然对于没有意思继续犯罪的人来说,就没有教育的必要,这时候刑罚反而变成了单纯的复仇……”

话说到一半,桌上的电话响了。

事务官接完电话后说:“是世田谷警署打来的,那里的侦查主任要找您。”

“我知道了。”

检察官接过话筒,电话那头传来粗厚的声音说:“千草检察官吗?”

“我是。”

“坂口秋男今天早上到本署报案了。”

“是申请协寻坂口美世的下落吗?”

“是的,他提出了正式的申请。他说他是检察官的朋友……”

“太好了,我本来想先打电话拜托你们的。不管怎么说,当事人手上有三十万的现金,这一点要多加注意才行。”

“关于这一点……”主任很快地说明。“我们刑警去调查过t银行的分行了。坂口美世是在十五日上午将钱提出,那家分行刚开幕不久,上门的客户不多,所以柜台的服务小姐记得很清楚。”

“当时她的态度有什么异状吗?”

“这一点也问了。柜台小姐在交钱时还说如果之后用不着了,欢迎再存入银行,结果美世高兴地笑着说自己要出去旅行,搞不好这些钱还不够用呢。”

“旅行?”检察官不自觉地放大音量。“目的地是哪里?”

“不知道。总之有三十万的话,就算去香港或新加坡都没问题吧。”

“新加坡?”

“没有啦,我只是打个比方。总之,这个太太真令人伤脑筋呀。”

“那么,就麻烦你们了。”

放回话筒时,检察官的额头满是汗水。

“您朋友发生了什么事吗?”

对于山岸事务官的询问,检察官简要地说明坂口美世的失踪经过。

听完之后,事务官说:“那倒是很令人担心呀。”

检察官看到他眼中浮现了好奇的神色,便问道:“你觉得比才会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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