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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乐章 红色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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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三十分钟后,牧民雄的死便被推定为他杀。www.maxreader.net一方面是根据现场状况所做的判断,再加上管理员的证词,才有了这令人认同的结论。

事实上,是因为找不到可以证明他是自杀的证据。

(一)牧民雄今天晚上七点左右回到屋里,比平常晚了约三十分钟,理由是什么不知道。管理员曾看到他回家时的身影,没有同行的人。他开朗地说了声“我回来了”,踏上阶梯的脚步也跟平常一样。

(二)管理员夫妇表示,一直到八点半左右来找牧民雄的少女发现尸体为止,除了公寓的居民外,并没有外人来过。管理员室位在入口的右侧,由于天气很热,窗户是全部打开的。楼梯就在管理员室前面,老旧的踏板只要有人上下便会发出倾轧声,野本刑警称之为自动警报装置。不过确实很难不经过管理员夫妇的耳目便通往二楼。

(三)毒物被验出是在可乐瓶里,但屋内没有发现装毒物的容器或毒物包装纸之类的东西。

(四)从以上几点推断:装有毒物的可乐是某人在公司或牧民雄回家途中交给他的。

(五)瓶中还剩下一半的可乐,而且瓶盖还关得好好的,可见他打算“之后喝完剩下的可乐”。

(六)没有遗书。

这些发现都是肯定牧民雄是他杀的有力事实,然而侦查结果到此并未因此有进一步的发展,原因在于犯案动机。

牧民雄为什么会被杀?

暗示性的线索是:发现津田晃一尸体的隔天,失踪的坂口美世现身了,碰巧和她说过话的牧民雄也在隔一天被杀害。这一连串的事实与这一段时间以来,是否隐藏着解开他死亡之谜的关键呢?

当牧民雄的父亲穿着警卫制服从他任职的大楼赶回来,抱着儿子的遗体痛哭时,千草检察官因为不忍目睹这一幕而步出了房间,山岸事务官紧跟在后。

“你先回去吧。”检察官说完,走到了走廊尽头。

黯淡的街灯光线从面对马路的小窗户流泻进来,街上没有半个人影。检察官打开了大川警部交给他的日记簿,他感兴趣的是昨天发生的事。

美世究竟跟少年小牧说了些什么?

检察官的视线追着细小拥挤的原子笔字迹。

七月二十二日晴

今天都是令人高兴的事。

早上收到姊姊来自栃木的限时信,说是妈妈病情好像恢复了一些,右手能够稍微活动了。姊姊一直没有嫁人,像护士般地照顾妈妈,她在信中没有半句怨言,只写着妈妈的事,我读了不禁流泪。我一定要让姊姊幸福,希望能早日看到姊姊披上美丽的嫁衣。而且我要出人头地,靠我的力量让姊姊得到幸福!

加油!民雄!你一定办得到!

一到出版社就被部长叫过去,要我到石神井公园的大野木老师家送稿子。这本来是编辑的工作,但是正好大家都很忙,于是变成了我去。大野木老师是目前当红的评论家,我拿着装有稿件的出版社纸袋到评论家的家里拜访,突然间有种身为编辑的心情。坐在电车上,我淡定明年要去上高中夜校,我想定子应该也会赞成吧。

老师家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小时后,老师将校正过的稿子还给我。他一脸严肃的表情,感觉有点吓人,我赶紧离开了老师家。好像有很多评论家或作家都是这个样子,看来编辑也是不好当的。

因为时间还早,我走进公园,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把姊姊的来信又读了一遍。这时听见不远处有年轻女人的说话声,我吓了一跳,因为很像是部长夫人的声音。

我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两个女人坐在树荫下的长椅谈天说笑,那张侧脸跟部长夫人很像,只是发型有些不一样,而且还带着墨镜。于是我上前确认。

结果两个人都站了起来。其中一位说:“那就下次见啰。”

对方则笑着说:“没问题吧?你实在是靠不住耶。”

没错,她果然就是部长夫人。

我一直等到另一个人消失在公园那头,才冲到坐在长椅上的夫人面前。

“部长夫人!”我心跳得很厉害,讲话结结巴巴,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夫人好像吓了一跳,瞬间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看着挡在她面前的我,说了一句“小牧”,又跌坐回原位。而且,部长夫人还变装了!

“您还好吗,部长夫人?”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会遇见你。”

“我也是。部长很担心您呀,您为什么不回家呢?”

结果夫人笑了出来,那是我好久没看到的笑容。

“因为我还在旅行呀。”

“旅行?”我听了很吃惊。“部长夫人没有看到那则报纸广告吗?”

“广告?”

“就是‘比才归来吧。舒曼在等待’的广告呀!”

“我不知道有那则广告。可是听起来选真是浪漫,不是吗?”

“您真的不知道吗?出版社的人都在谣传夫人是不是离家出走了。”

“哎呀,真是讨厌。”夫人再一次放声大笑。“我出门旅行的事,坂口也知道呀。”

“那么,为什么还要登那样的广告……”

“我不知道。何况也不一定是坂口登的吧,也许是有人在恶作剧。”

我听得一头雾水,难道那则广告不是部长登的吗?

“部长真的知道夫人是去旅行吗?”

“当然,我们说好我要出门旅行十天的。”

“去哪里?”

“很远的地方。”

我觉得有种被敷衍的感觉,但是夫人立刻神情严肃地对我说:“小牧,你在这里看到我的事,可不可以不要让坂口知道?因为让他知道我人在旅行却又出现在东京,有点不好。”

“可是……”

“没关系的,反正我明天晚上就要回家了。拜托你,只要到明天晚上为止就好,不要跟坂口和其他任何人说。我老是勉强你,真是不好意思。”

夫人温柔地说完后,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轻轻地将手搭在我的肩膀,将脸贴近我。“可以吧,我们说好了哟。”

夫人甜美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我沉默地点点头,反正她明天就要回家了,我决定不跟部长提起。不过他们还真是一对奇怪的夫妇,说是旅行,但夫人其实是躲在东京某处的街头吧,大人世界的秘密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我和夫人在那里分开了。离去时,她抓着我的手说:“那么,明后天再来我家玩哟”,便快步地走出了公园。我的手都汗湿了。

回到出版社后,部长对我说了声“辛苦了”。看到他那愁眉不展的表情,我觉得很心痛。

“部长夫人明天晚上就会回家了!”我好不容易压抑住这么说的冲动。我总是没办法违背夫人说的话。

定子看穿了我的心事,骂说那样很恶心,她不喜欢。但是她错了,不是那样子的;对我而言,夫人不过就像是一个偶像。我无法弄脏她、触碰她,也不能反抗她。她是一个绝对性的存在,和我喜欢定子的心情完全不一样,而且我也很期待看到部长明后天的表情。这是我和夫人之间第二个秘密了,夫人很信赖我。

定子将来也会变得跟夫人一样吗?

明天我要写信跟栃木的姊姊提起这件事。

2

在窗口流泻进来的黯淡灯光下,检察官反复读着那个部分,一个个的文字粉碎了检察官的想法。来这里的路上,检察官突然想到牧民雄会不会是美世的帮手?看来他是猜错?”。

牧民雄对于整个事件毫不知情,他用略带杂乱的笔调写下少年时期特有的憧憬和对美世淡淡的爱慕,文字之中丝毫不见血腥味,当然也读不出身为帮手的情感或暗示两人关系的言语。

牧民雄对美世的失踪几乎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也没有任何要求。

尽管如此,他还是被杀了。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是,因为他偶然过见了美世,还有他听见了失踪当天在美世家某个男人的说话声。

光凭这些就足以让凶手燃起对这个少年的杀意吗?

凶手会是坂口秋男、美世还是神秘人物x呢?

“怎么了?一个人在这里……”大川警部走过来打断了检察官的思绪。

检察官出示日记簿说:“我正在看这个。”

“很惊讶吧?”

“的确是很惊讶。”检察官诚实地说。“我所有的推理都被推翻了,现在心中只剩下悔恨。”

“悔恨……?”棒槌学堂·出品

“大川!”检察官说。“我今天中午之前曾到艺苑社找过坂口,拜托他让我跟牧民雄见面。”

“噢。”

“可是牧民雄外出,我说两、三天后再来拜访便离开了艺苑社。为什么我不等他一下呢?侦查工作是没有明天的,也许跟牧民雄见一面就能预防这个凶案,至少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可是我却没有那么做。我无法面对他父亲趴在孩子遗体上痛哭的景象,少女的呜咽、父亲的哭喊都刺痛了我的耳膜……”

检察官说到这里便停住了。

楼梯发出倾轧声,野本刑警肥胖的身躯出现在走廊上。

“鉴识科有了联络,可乐瓶上只有牧民雄的指纹,毒物是砒霜。”

“这下就很清楚了。”检察官低语着。

只剩下本人的指纹,表示已经将附着在上面的其他指纹都擦干净了。但是弄清楚了这一点,也等于又增加了一个新的难题。要从几乎到处都有贩卖的可乐中,找出谁在哪里买了这特定的一瓶,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

“他父亲怎么样了?”检察官问。

“已经平静许多了,现在人在楼下。管理员夫妇觉得很难过,说今晚要帮民雄守灵,真是一对好夫妻;还有滨冈定子,也是个令人感动的女孩子。”

“那女孩还在吗?”

“在。说要跟男孩子的爸爸一起守灵,今晚不回家了。跟最近那些整天追着长得跟细菌一样、叫什么披头四的女孩子们,简直是天壤之别。就算是亲生女儿也没有那么乖巧了。”

“她好像很喜欢过世的男孩吧?”

“应该是吧。听说男孩子的爸爸曾经半开笑地跟管理员太太提起过,等小牧过了成人节【注】就要将定子娶回家,到时还要叫故乡的老婆过来一起生活。那女孩没有父母,现在工作的洗衣店是伯父家经营的。管理员太太很愤慨地表示,女孩根本就是被当作下人一样使唤。”

【注】:满二十岁那年的一月十五日。

“那女孩……”警部说,“或许很能理解小牧父亲的心情吧?”

“我也这么认为。说起来,牧民雄是这些贫困、不幸的人们心中期待的小小梦想,而这个梦想却突然间就被夺走了……”

悔恨再度在检察官的心中涌起。

“下去看看吧。”检察官说。等到跟牧民雄的父亲见过面后,他打算立刻将少年的日记整个读过一边。或许没能从少年嘴里问出的线索,能从文字中找到端倪吧。

三个人走下飘着线香味的楼梯。

“想到在几个小时前,”走在最前面的警部说,“那个少年才走过这道楼梯,就觉得那一幕像是假的一样。”

这句话也让检察官无言以对。

3

少年的父亲叫牧英三,出身于栃木市附近的某个农村。他在三年前来到东京,老家还有中风后卧床不起的妻子和年纪已经二十八岁的大女儿。

因为家中没什么耕地,农事都交给女眷处理,英三便到大谷石的采石场工作。在宇都宫市城山町一带有将近八十多个采石场,都属于个人经营,作业几乎没有机械化,开采时用的工具就是十字镐和扁钻,挖采下来的石块则靠挑夫的肩膀送到卡车载运的地方。英三曾经是个能干的采石工人。

当他的妻子阿正中风卧床之后,不幸又接连发生。由于其他工人的疏失,英三的右脚被十字镐敲伤,虽然伤势很快便痊愈了,但右脚从此就无法使力。别说是当采石工人,就连当搬石头的挑夫也有困难。

透过朋友介绍,英三在三年前来到位于银座的大光大楼当警卫,当时就读国中二年级的儿子民雄和父亲一起上京。民雄靠着送报完成了国中学业,由于两边都有家用,必须多赚一些现金,即便是现在,他们的收入也大半寄回了老家。民雄的口头禅是希望能出人头地;而父母的心愿则是希望能看到女儿披上嫁衣。尽管生活贫困,一家四口的心意是相通的。

扭曲着一张日晒黝黑的脸颊,英三说:“我再也不相信神了。为什么我们一家总是这么不幸呢?不如干脆也把我杀了算了……”

检察官问:“你有没有感觉令郎最近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呢?”

“我不知道,最近这四、五天我都没有看到民雄……。我上完夜班回来,他已经上班了,我们父子总是这样碰不上。我只是为了能多赚一点钱,因为上夜班的话,就有晚餐费和夜班津贴……”

交谈间断之际,线香味从人群之中飘了过来。看来从这位悲伤至极的父亲口中是问不出什么了。

检察官看着英三搁在腿上的粗厚手指,指甲都发黑了,那就是大半生握着十字镐和扁钻过生活的男人的一双手。而这双手已没有机会抱自己的孙子了。到底是谁夺走了他的希望呢?

滨冈定子跪在英三的身边,泪水洗过的脸颊泛着白光,浓密的头发和修长的睫毛令人印象深刻。

沉默使得屋内的空气更加沉重,检察官准备起身告辞,大川警部似乎也感受到他的心思。当他为了再次表达哀悼之意,重新面对英三端坐好时,滨冈定子抬起了低垂的眼。

“检察官!”

“怎么了?”检察官转身看着少女哭肿的眼睛。

“民雄是被杀死的吧?”

检察官沉默地点了点头。

“会抓到凶手吗?”

“………”

“凶手会被抓到吗?”

“就是为了抓到凶手,”检察官说,“才会出动这么多的人。我们现在也要投入追捕的行动了。”

“凶手抓到后会被判死刑吗?”

“应该会吧。”

“应该会?不是绝对吗?”

“那要看凶手的情况而定,决定权在于法院。”

“难道杀了人,也会因情况而有所斟酌吗?你是说,被杀死的人所无法原谅的凶手,法院却能原谅吗?”

“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棒槌学堂·出品

“如果那个人没被判死刑的话,”少女直视着检察官说,“我就杀了他!”

她的话很奇妙地在检察官心中引起了爽快的回响。

4

所有侦查人员都一致赞同检察官的意见,认为牧民雄和津田晃一的谋杀案背后有一个共通的事实,就是两者与坂口美世不可能毫无关联。因此全体决定将侦查总部设置在世田谷警署。检察官一回到家,便立刻钻进书房,他想尽快读一遍少年的日记。

此时,日记簿对检察官来说并非一项证据,而是少年留给父亲珍贵的遗物。一旦发现重要之处,必须用影印机复印下来才行。

“今天又要晚睡了吗?”检察官妻子端着装哈密瓜的碟子进来。

“有工作,你先休息吧。”

“晚饭呢?”

“吃过了。”

“今天隔壁的早濑太太……”

“我有工作。”检察官重复刚刚的说法。

检察官妻子静静地走出书房时,检察官已翻开红色日记簿,并点了一根香烟。

自由形式的日记簿里,每一页都填满了细小的原子笔字迹。他父亲说他们父子总是碰不上面,看来少年是利用写日记来排遣孤独的时间。

检察官找出了跟坂口美世相关的文字,分别标上不太显眼的记号。

三月十九日晴

整天都忙得昏天暗地。来回跑了两次的日贩和东贩,又不停地有零售店来问安室的《俗世日记》有没有库存。因为作者去年过世了,这本书突然大卖。真受不了还要被派到零售店送货。

晚上正准备下班时,坂口部长叫我过去。

“你是在九品佛车站下车吧?”他问。“是的。”我一回答,他便问:“我家在下一站的等等力。我有私事要麻烦你,不好意思,回家时能不能到我家跑一趟?”

部长临时有公事要外宿,要我将他买的东西交给他太太。东西是百货公司包装纸包的小盒子。部长还画了一张到他家的地图,并拿出五百圆。“这是车资。”

“不用啦,而且车钱也不用这么多……”

“剩下的你拿去看电影吧,那就麻烦你啰。”

部长说完便走出房间。这差事还算不错,我倒是希望每天都有这种好事上门。

我一下子就找到了部长家。虽然我们常常在电车中碰面,到他家则是第一次。外面围着大谷石墙,是幢富丽堂皇的豪宅。原来当上部长就能住这种房子呀,我实在好羡慕。门牌上在部长的名字旁边写着小小的美世,应该就是部长夫人的名字,从名字的感觉就令人想到是一位美丽的夫人,我的预测果然没错。

我心想,就算是女明星也没有她漂亮吧。温柔婉约,很有气质,眼镜就像是五官的一部分,跟她的人很相称。

我说明来意递上东西时,夫人亲切地招呼说:“哎呀,怎么好意思麻烦你跑这一趟呢。真难为你了,如果可以的话,进屋里坐坐吧?”

夫人虽然这么说,我却拒绝了。因为袜子的破洞还没补,我实在没脸脱下鞋子。

我们站在大门口聊了两、三分钟。每当被夫人注视着,我就觉得脸颊胀红,胸口涌起一股温热。就在我打算告辞时,夫人说了句“等一下”,便转入屋里拿出一个纸包出来。

“不是很多,你收下吧……”

“不用了。”

“你不收下我会过意不去的,麻烦你跑这一趟。”

夫人硬是将纸包塞进了我的口袋里,她柔软的手指触碰到我的手。

走出门外后,我不自觉地跑了起来,边跑边打开了纸包,果然又是一张五百圆大钞。

在车站前的餐厅吃了一客猪排饭,好久没这么大快朵颐了。买了本妇女杂志要寄给姊姊。钱还剩下一些没用完,等到定子公休那天,再一起出去吧。

漂亮的夫人、豪华的房子……未来等着我的,也会是那样的生活吗?

六月二十九日阴

两、三天前开始疼痛的右眼皮,在今天早上肿了起来。轻轻一压,感觉好像化脓了,大概是长了针眼。戴着眼罩上班时,课长问我:“眼睛怎么了?”

“长‘目笼’【注】了。”我一回答,课长一脸惊讶。

【注】:原文为“目笼”,为强调此句是方言,故使用原文。

“你是信州人吗?”

“不是,我是栃木县人。怎么了吗?”

读到这里,检察官又点了一根烟。填满细小原子笔字迹的日记簿里,每一天记述的文字多得惊人。少年或许是透过自问自答的书写方式,来享受这孤独的对话吧。日记的内容继续着,检察官疲倦的视线再度被细小、充满个性的字体所吸引。

5

七月九日雨后晴

好棒的一个晚上,我的心情还很雀跃。因为兴奋,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仿佛新生的血液在我身体里面不断地流窜,生命发出声响像要爆发出来了一样。我好想大声欢唱!或许我已经醉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心情。

傍晚下班回到家发呆时,管理员伯伯说有我的电话。我以为是爸爸打来的,很意外地竟然是坂口部长,说是有急事要我马上过去。

“太好了。我还在想要是你不在家,我该怎么办呢。”

“到公司去吗?”

“不,到我家来,来了我再告诉你什么事。老是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你可以搭计程车过来吗?”

我立刻冲到门外,爸爸今天又是上夜班。与其一个人窝在屋里,还不如到处走动要好玩些。

到部长家时,部长和夫人已经站在门口。

“哎呀,真是抱歉。已经来不及了。”

“啊?”

“情况突然有变化,已经没有必要麻烦你了。我刚刚马上打电话通知你,但你已经出门了。不好意思,本来是想麻烦你帮我跑一趟八王子的……才差了两三分钟,却让你白跑一趟……”

我很失望,跟部长拿了计程车资正准备回家时,夫人开口说:“既然人都来了,就进屋里坐坐吧。坂口要出门聚会,你正好来家里陪我聊聊天。”

“那样也好。老是为了我的事要你跑腿,我也觉得不好意思。今晚你就在我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结果在夫人极力的邀约下,我难以推辞。

部长家的客厅我头一次拜见,装潢美丽的房间,看在我这个乡下小孩眼里简直就像电影中的布景。几乎已经遗忘的家的“味道”深深地沁入了每一件家具之中。我饥渴地呼吸着那些气息。

我们漫无目的地聊天,聊到了父母、公司、学生时代的回忆、社团活动时参加的铜管乐队等……

“你喜欢音乐呀?”

“我最喜欢音乐了。”

“你别看坂口,他也是个音乐迷。他跟我求婚,就是在听完音乐会的回家路上。我还特别用我的名字美世的谐音‘比才’回信答应了他。你知道比才吗?”

“知道,《阿莱城姑娘》的……”

“没错。于是坂口也将自己的名字秋男换成舒曼来回应我。秋的发音是shu,男的英文是man,所以是舒曼,之后我们通信就都用比才和舒曼署名。好笑吗?你别看那傻瓜,很久以前他也跟你一样有过青春时代呢。”

夫人说的话就像音乐般,轻快地流过我的耳畔。比才和舒曼,我有种身在童话故事中的感觉。

“我们来听唱片吧。”

夫人扭开音响的开关,传来探戈的乐声。

“小牧,我们来跳舞吧。”夫人把手搭在我肩膀上。

“不行,我不会跳。”我吓得往后退。

“那怎么行,来,站起来看看。”

在夫人的牵引下,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身体要像这样。对了,你的手要放在我这里。”

她的头发拂过我的脸颊,我们紧握的手指传来一股热流窜入我的血液之中。

“来,右脚向后退,接着是左脚……”

我闭上眼睛,双脚不听使唤,摇晃的身体被抱在她柔软的手臂里。

“你在发抖耶。”

温热的鼻息在我耳边低语,夫人的嘴唇触碰了我的颈背。就像触电般,电流在全身窜动。

“小牧,你接过吻吗?”

我赶紧推开她,坐进身旁的沙发椅,一眼就能看出心跳得十分厉害。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不该乱问问题的。”

夫人缓缓地面对着我坐下。

“不过,你应该有女朋友吧?”

瞬间,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定子的脸,但我却轻轻地摇头。

“是吗,像小牧这么老实的青年,一定会找到好对象的。那个人一定会在这广大人世的某处等着你。”

说完,夫人便起身到厨房去。

用过咖啡和蛋糕,回到公寓已经是十点过后。看来今晚是睡不着了。

七月十六日晴

因为课长家今天喜获麟儿,办公室里整个上午都在聊这件事。中午时部长找我过去,说不好意思又要麻烦我帮他送东西回家。我一看是很重的棋盘和棋子。我其实暗自期待能再去他等等力的家。因为是星期六,一用完午餐我使出门了。

千草检察官读到这里时,书房的门开了,检察官妻子探头进来说:“野本先生打电话找你。”

“野本?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事?”

“这个嘛……”

“好,我马上去接。”

检察官一边打哈欠,一边来到电话机前。

“是我,有什么事吗?”

“你在打哈欠吗?”野本刑警的语气显得很悠哉。

“一连两个晚上,我困死了。有什么事吗?”

“我睡不着,想找个人说话……”

“这种话应该是十八、九岁的姑娘对心上人说的吧。”

“我不能说吗?”

“我可不想听野本利三郎说呀。”

“其实情况有些不对劲。”刑警换了个口气说。“是关于白鸟千鹤的事。”

“嗯,千鹤怎么了?”

“今晚我一回家,看见大女儿窝在被子里听收音机。我以为她在听升学考试的教学节目,结果竟然是听流行歌曲。我大声骂了她一下,要是听相声、戏曲我还能忍受……”

“野本。”检察官不耐烦地说。“白鸟千鹤到底怎么了?你每次说话,前面总是要唠叨一堆。”

“不好意思,事实上那首歌是千鹤作词的《夜的叹息》。”

“噢。”

“于是我很骄傲地跟女儿说我跟白鸟千鹤说过话,我女儿立刻说她也有白鸟的资料,然后从被窝里拿出一本《歌谣曲事典》,是电影杂志附赠的。真叫人吃惊,不管是作曲家或歌手的资料,那本事典都写得很清楚。连无聊的东西也调查得那么仔细……”

“你是说身高多少、有什么兴趣、想生几个小孩之类的吗?”

“没错。我一翻,果然有白鸟千鹤的名字。从住址到生日、毕业学校都有,连喜欢喝西式汤还是味噌汤也写,其中还有一个项目是问‘最喜欢的人’……”

“然后呢?”

“你猜千鹤怎么回答?这可是今晚的谜题。”

“别开玩笑了,她说了谁的名字?”

“舒曼!”

“什么?!”

检察官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样?不对劲吧?”棒槌学堂·出品

“的确。看来这次的事件,绝不能忘记千鹤这个人的存在。”

“怎么样,睡意全消了吧?”

“我整个人都醒了。”

“那就晚安啰。”刑警挂上了电话。

检察官苦笑地放回话筒。

“舒曼吗?”检察官一边低语,一边回到书房再度坐在红色日记簿前。

6

隔天一早。

千草检察官在到办公室之前,先去了日本桥的艺苑社拜访坂口秋男。

有关昨天牧民雄下班之后的行踪,应该已经有刑警调查过了,但检察官还是按捺不住想自己确认清楚。

昨晚整个读完了牧民雄的日记,其中七月十六日以后的事跟小牧对野本刑警所说的几乎一样。

日记中对坂口和美世的言行举止描述得很详细,但那是少年根据自己的观察写下来的,无法证明那就是事实。比方说,前天牧民雄在石神井公园遇到美世时,她提到“明天晚上就会回家”,牧民雄相信了,并如实记下。但美世说要“回家”那一夜,牧民雄就被杀害了,而美世也没有回家。检察官认为,只有从坂口和美世的言行中揪出虚构的部分,并了解他们的意图,日记才对侦查工作有用处。如果无法证明那是事实,日记就不具备证据的价值。

来到艺苑社前面,野本刑警突然从大楼旁边的员工入口冲了出来,让检察官吓了一跳。

“哟!”野本刑警举起手,走到检察官面前。“怎么样?昨晚有睡好吗?”

检察官露出苦笑。

“对了,关于牧民雄这几天的行踪……”刑警改变了语气。

“有发现了吗?”

“没有。我问过警卫和同事,他们都说不知道。我查了查他打的卡,下班时间是五点八分。因为以前有人邀他一起去咖啡厅或看电影,他从来不去,之后就没有人再找他了。看来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嗯……”

“他一向很低调,所以不太受人注意。同事对牧民雄的行动也不太关心,要找出这样的人的行踪,是最让警方头痛的了。”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应该是你来下决定吧,我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

“那么,”检察官从公事包里拿出牧民雄的日记。“将这个送到总厅去。其中有我用红色铅笔作记号的部分,请影印下来,然后将日记送还给牧民雄的父亲。”

“红色日记簿吗?”刑警看着日记封面说。“这次的案件怎么都跟红色有关系?一开始是红色的安全帽。”

“还有红色衬衣。”

“如果找不到凶手,还要附加一个红色的耻辱【注】。”

【注】:日文原文是赤耻,意指天大的耻辱。

刑警讪笑地离开时,千草检察官已经推开了艺苑社的大门。

“首先,”检察官在会客室里对坂口秋男说。“昨晚发生的事你已经听说了吧?”

“我吓了一跳,出版社里也是一早都在谈论这件事。听说他杀的可能性很高,是吗?”

“应该是吧。”检察官说。“关于这一点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没有。从牧民雄的日常生活来看,我不认为他会树敌。”

“我昨天要求见牧民雄一面,当时很遗憾没能见到。牧民雄是去哪里了呢?”

“他搭物流部的车到九段的客户那里去了。”

“听说前天他因为你的事,曾去过石神井公园那里。”

“没错。”坂口睁大了眼睛,“你还真清楚。”

“回来之后,牧民雄的神情没什么异状吗?”

“没有。”

“他好像也常去你家拜访嘛?”

“我曾经麻烦他帮我办过两、三次私事。”

“可是,他好像跟嫂夫人也很熟的样子……”

“千草兄,”坂口一副反驳检察官说法的语气。“那和这次的案件有什么关系吗?我因为私事拜托过小牧,我太太也因此和他有说话的机会,不过就是如此而已。我不认为对侦查工作会有什么帮助。”

那是充满挑衅的口吻。

“不过,”检察官的视线集中在对方的脸上,“我们警方倒是确信,无论是嫂夫人的失踪案、还是津田晃一被杀,甚至连牧民雄被毒杀的案件都能同时解决。”

“……”坂口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但仍直视着检察官的眼睛。

短暂沉默之后,检察官说:“我想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你们有去蜜月旅行吗?”

“有。”

“地点是……?”

“九州,我们花了一星期绕遍九州各地的温泉。”

虽然他的语气好像还有点留恋,但对于他们蜜月旅行的地点不是在北海道,检察官很失望,因为这么一来津田晃一就没有机会在美世面前出现了。可是根据山岸事务官的调查,美世怀孕应该是在婚后一个星期。换句话说,刚褪下新娘礼服的她不是在蜜月旅行中,就是在旅行结束后不久,便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了。

“旅行中,”检察官问。“是否有遇到认识的人呢?”

“没有。”

“嫂夫人以前去过别所温泉吗?”

“这个嘛……总之婚后我没有看她去过。”

“结婚前,嫂夫人一直都住在横滨的娘家吗?”

“不,美世曾当过艺苑社社长的秘书,她父亲和我们社长是堂兄弟,因为这层关系,她短大一毕业便被聘为秘书。她刚开始从横滨通勤,我们订婚之后便寄居在社长家了。”

“这么说来,因为嫂夫人的缘故让你和社长有了姻亲关系啰?”

“这种说法,”坂口嘴角扭曲着。“让我觉得很难堪。我是因为喜欢美世才跟她结婚的,但出版社的人看这件事的眼光却不是这样,大家都还是认为我是靠裙带关系。加上社长又是我们的介绍人,这种说法就更甚嚣尘上了。”

“原来如此。”

“我会刊登那则奇怪广告的理由也是在此,我希望尽可能不被别人发现美世失踪的事。我不想连累社长,希望能私底下找出美世来。可是事到如今我已经绝望了,美世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

坂口突然掩面而泣。

检察官眼神锐利地注视着坂口。

“坂口兄,”检察官起身说。“你知道牧民雄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坂口掩着面,轻轻地摇头。

“我们在尸体旁边发现了他的日记,一本记录详细的日记簿。”

“……”棒槌学堂·出品

“如果凶手知道这件事,就应该知道追踪他的脚步声很快地就会出现在附近了。”

“……”

“我们警方之所以相信这三个案件会同时解决,理由也在此,我可以如此断定。”

那么告辞了,检察官说完后推开会客室的门,但坂口并无意起身送检察官出去,只是轻轻地在嘴里低喃着:“麻烦你了。”

一走到外面,检察官的表情变得十分苦涩。他给坂口丢下的那句话,让他心里也不好受。

检察官对坂口秋男的怀疑,依然只是在脑海中闷烧着,他手中的证据和推测都还不足以让它整个燃烧起来。牧民雄的日记究竟具有多大的价值?他故意说成很有价值的样子,只是为了动摇对方、瓦解对方的心防而已。万一对方中计了,自然会采取行动。

要等吗——想到这里,检察官心里一惊。

之后是否还会再发生一件杀人案?那就是和美世有亲密关系的男人,浩一的亲生父亲。

他还没被杀!

7

千草检察官一回到办公室,山岸事务官便在书桌上放了一封信。

“有一封你的限时信。”

印着长野县上田警署的信封上,写着一串整齐如印刷字体的字:“刑警牧口大四郎”。是那位年轻的刑警,千草曾经拜托他比对美世和那个出现在相染屋的女人的指纹。

“噢,真是令人怀念呀。”

检察官拆开了信封。

日前回覆之余,很高兴立刻收到阁下的回信。

想来您依然尽心尽力在追查坂口美世的失踪案。

之后本署并没有停止调查动作,但因为时间过去,当时的记忆逐渐淡薄,使得我们很难找到目击者,因而陷入胶着。

根据日前的指纹比对,已确认出现在相染屋的“坂田千世”就是坂口美世,但残存在我心中的一丝疑惑却日益扩大,因而今天再次叙述个人意见,敬请不吝指教。

先从结论说起,我认为“坂田千世”并非坂口美世。

那么留在现场的坂口美世的指纹该如何解释呢?这个解答我后面会提。

我将自己化身为坂口美世来考虑这个问题。

我是坂口美世。我失踪了。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在这种条件下,如果我要投宿——

1、会使用完全不同的假名(“坂田千世”就像是为了让人联想到坂口美世才取的名字,这样是没有假名的价值的)。

2、眼镜应该拿掉,或选用完全不同的款式(最让人留下印象的眼镜居然选用和本人一样的,实在可疑。该不会也是想让人误认是坂口美世的手法吧?)

3、改变发型(“坂田千世”没有这么做,反而以坂口美世的发型出现在相染屋)。

想到这里,我不禁怀疑“坂田千世”是别人所假冒的坂口美世。

但是,现场所采集到的指纹是坂口美世的。想到这里,我实在觉得很困惑。

明明不是本人,指纹却一样——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坂口美世本人没来相染屋,但指纹却来过了。

会动的指纹、东奔西跑的指纹、神出鬼没的指纹、方便携带的指纹——我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件事。于是我想到了一个手法,但是那实在是可怕的想像!

如果坂口美世已经被杀害的话,不就能割下她的五根手指到处带着走吗?

如此一来,不只携带方便,而且不论在什么地点、什么东西上都能留下本人的指纹了。

可是我又想到了,“坂田千世”是个年轻女性,就算这种方法可行,但她真的能若无其事地拿着干燥的人指走在路上吗?

从那天起,我一连好几天到相染屋调查,走到山里面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于是,我又想到了另一个手法。

附着在橱柜上方暗柜的指纹,其实是在金属制的小把手上采集到的,那很容易就能装卸替换。假如住在相染屋的房客将该部分取下来,换上事先准备好的把手,再将换下来的把手带走,整件事情就显得轻而易举了。

他(她)将带回来的把手按上美世的指纹,再交给“坂田千世”。

她再将把手跟之前的换过来,那只是锁上细小的螺丝就好,因此只要准备一支小螺丝起子,便能无声无息地于一、两分钟内更换完毕。

接着是相框上的指纹,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进行。事先准备好吻合相框大小的玻璃和背后的木板,替换相染屋原有的东西,带回去后再在玻璃和木板按上美世的指纹,一样再交给“坂田千世”。

“千世”将原物归还大概也花不到一分钟吧。

相染屋的住宿房客本来就不多,而且老板、老板娘也不是那种细心到随时都会注意暗柜、旧相框有什么不同的人。

一段期间里,暗柜的把手就算换成新的,也不会启人疑窦。凶手选上相染屋,可说是明智之举,也证明对当地有一定的熟悉程度。

“坂田千世”一边意识到女服务生的存在,一边故意站在暗柜前,或将皮包藏在相框背后,其实是想吸引我们注意附着在上面的指纹,其计划算是成功了。

如果“千世”要假装成“还活着的美世”,便表示美世已经死了。

因此,坂口美世的失踪案是否应该从坂口美世被杀的新观点,重新加以检讨与进行搜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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