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汉最后还是肉疼地给了钟老二三条小黄鱼, 这可是当年他爹好不容易留下的。www.jiuzuowen.com
自从苏奶奶走了后，钟老汉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把这些宝贝拿出来摸一摸，才肯睡觉。
这还是他第一次不得不动用这批财物, 连几个儿子女儿结婚都没动用，能不心疼吗？
离钟老二回城后, 又过了一段时间。
这时候, 革命的趋势已经愈演愈烈了。
现在要是谁家有一本红.宝书，那可是人人艳羡的事。
钟家也有一本红.宝书。
这本红.宝书是钟玫特地带回来的。
她毕竟住在镇上，公公婆婆又都有正经工作, 对这些消息总是更敏感些。
程家在更早些时候就买了好几本红.宝书，要是现在想去书店买，都很难买到了。
程家人买了书, 不但自己家里人挨个捧着背，两个亲家那里也一家送了一本，就怕万一哪个亲家出了岔子连累他们家。
当然, 两个儿媳妇回家的时候是不会说实话的。
钟老汉捧着红.宝书，每天更乐意出去转悠了。
他遇到人就捧着红.宝书大声背诵主席语录。
到了后来，大家都意识到了红.宝书的重要性, 有那脸皮厚的就想来钟家借红.宝书。
钟老汉当然不舍得把这么珍贵的东西借出去了。
他想了个法子。
于是，每天晚上吃过饭后，在钟家的院子里, 就聚集起了一帮村民。
等大家或站着，或是搬了自家的小板凳在院里坐好，钟老汉就捧着红.宝书出来了。
他念一句, 下面的村民跟一句。
钟老汉感受到了久违的满足感。
每次等钟老汉教完了，村民们还会围上来恭维他。
特别是他们发现，钟宝儿一个三岁的孩子竟然也会背主席语录。
“钟老哥, 你们家孙女可太聪明了！这么小的孩子就会背语录了！我这一大把年纪可都白长了，你教我这么多遍，我都愣是记不住！”
钟老汉得意地摸摸胡子。
他孙女当然聪明了！
“嗨，你是什么脑子，人家宝儿可是福星，怎么会不会背语录呢！”
“就是，钟老哥，你这孙女这么聪明，以后肯定有出息，没准你以后就能跟着她进城享福呢！”
“去去去，你这是什么话，人家钟老哥现在就能享福了，志武不就是已经在城里混好了吗？”
钟爱国虽然已经上学了，可语录背得没有钟宝儿好，他看大家都跑去夸那个赔钱货堂妹，恨得牙根直痒痒。
当然，恭维之后，大家就露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钟老哥，你看，我们也想多学习学习，你家的语录就借我抄一下呗！”
“就是！钟老哥，我们也想赶紧学习学习主.席的精神！”
钟老汉在大家的多番吹捧之下，还是答应了，不过他要求，红.宝书只能在他家里抄，不可以带回自己家去。
钟老汉靠红.宝书维持的独特地位没能保持多久，很快，随着运动的蔓延，村里有了越来越多的红.宝书，渐渐地也没人来钟家学习了。
钟老汉不由感到怅然若失。
而这时候，他的好福星孙女钟宝儿告诉他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宝儿，你说得是真的？”
“爷爷，我昨天梦到的，是真的，好多凶凶的伯伯...”
钟老汉皱着眉思索起来。
这时候的农村，虽然大家都是集体经济，一起种地赚工分。
可每家也有每家的自留地，可以种点自家吃的蔬菜什么的。
钟家就有一块自留地，在离家不远的位置，钟老大种了不少菜。
刚刚自己孙女竟然说，过不了几天，上面就有人会来处理自留地了，经济作物一律不许种植。
那自己家自留地里的菜可怎么办？
其实自己家的菜，除了自己吃，之前还能通过二女婿的关系，悄悄换回不少钱和票来，这也是钟家的一笔额外收入。
这下自留地不让种了，这收入不就没了吗！
地里现在还有不少胡萝卜呢！
胡萝卜可是个好东西，自己家都舍不得吃，都通过女婿出手了。
钟老汉想了想，决定等明天就去地里把菜都给抢回来。
省得到时候连苗都剩不下了。
钟老汉带着钟老大去自留地干活的时候，路上有经过的人，不禁觉得他们奇怪。
“钟老哥，你这菜苗还没长好呢，怎么就挖了？”
钟老汉装作一脸的若无其事。
“这不是这些菜翻来覆去吃腻了吗，我家老大被我狠狠骂了一顿，一天就知道种这些，不知道给他老子换换口味。我想着，干脆全铲了，换点新鲜菜吃。”
村民一脸古怪地走了。
钟家现在是过得什么好日子啊，好好的菜，多水灵啊，说拔就拔，还吃腻了。
可真是糟蹋粮食！
也不怕天打雷劈！
而这话传来传去，就变成了钟家糟蹋粮食，好好的菜不吃要扔掉。
导致一段时间里，大家都对钟家指指点点。
毕竟这时候大家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地里种点番薯，不但番薯要顿顿吃，连番薯叶子番薯藤，都是一顿口粮。
而钟家竟然还糟蹋粮食，可不就是人人羡慕嫉妒恨了吗。
钟老大也不懂自己爹在想什么，怎么就好端端让自己把菜全拔了。
好好一块自留地，不说土地肥沃吧，也不算贫瘠，每年能种不少东西，这不都是家里的口粮吗？
现在自己爹一声令下，全给拔了。
短时间看还好，家里还不缺那口吃的，可以后呢？
遇上荒年可怎么办？
自己爹可真是老糊涂了。
钟老汉可一点都不这样想，他也听说了最近村里的流言，但是他对此不屑一顾。
他心里想，让你们现在得意吧，等你们以后被拔了秧子，就知道我现在是不是未雨绸缪了！
可是钟老汉等啊等，等到人家自留地里的菜都熟了一波，等到自己家拔回来的秧子都死得差不多了，还是没见到孙女口中会来处理自留地的人。
钟老汉又等了几天，儿子儿媳妇已经颇有怨言了。
毕竟这时候是夏天，要是以前，这时候正该是新鲜菜多的时候。
可现在，家里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这还是全靠院子后头还种了一点菜。
可是这么一点哪够全家七口人吃的？
而他们不但没有菜吃，还只能眼睁睁看着菜秧子都死了，又怎么能不心痛？
钟老汉也慌了。
他心里还抱有幻想，也许呢，没准过几天就来人了。
自己孙女可是福星！
可是他等啊等，都等到秋天了，还是没等到有人来。
更甚的是，因为他的阻拦，钟家也没在夏末的时候种上下一波菜。
可见，这将是一个难捱的冬天。
直到秋天都快过去了，张玉莲才不顾钟老汉的劝阻，在丈夫的默认下，去自留地里种了些家里后院的韭菜茬。
钟老汉终于死心了。
整个冬天，他都比以往沉寂了不少，对钟宝儿也没有以前那样笑脸相迎了。
而更懵的是钟宝儿。
怎么会呢？
明明那些人上辈子就来了！
除了提前收到钟盼提醒的钟家，其他人自留地的作物都被人收走了！
他们这辈子怎么就不来了呢！
钟宝儿懊悔之余，心里也只能盼望自己爹能赶紧把自己接进城去。
可还没到冬天，又一个噩耗传来了。
钟老二从城里回来了！
这可不是暂时回来，大家都看见了，钟老二带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年轻女人，雇了一辆牛车，车上大包小包堆满了东西，两个人又是灰头土脸，丝毫不见以往的意气风发，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看就是被城里赶回来了！
还有的眼尖的人，看那个大肚子女人越看越眼熟。
“这不是以前田家的侄女吗！不是听说她进城上班去了吗？怎么和钟老二勾搭在一起了？”
“就是，这田家闺女好歹也是个黄花闺女，条件也不差，钟老二可是都结过婚了，还有个孩子，怎么就非得跟着人家当后妈了？”
有那八卦又嘴碎的妇女，已经相互看了看，迫不及待就要去探讨一番了。
钟老二带着田念君到了家。
这时候正是大家吃完午饭午休的时候。
他们一进院子，钟家人很快就被吵醒了。
几个大人一出房门，都愣住了。
最后还是钟老汉先打破了一片沉静。
“老二，这不年不节的，你怎么回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这是？”
钟老二讪笑着，把田念君拉到自己面前，跟大家介绍。
“爹，大哥，大嫂，这是我媳妇，田念君，我们之前在城里就领证了，毕竟我是二婚，念君的爸妈又都不在了，没打算大办，就一直没告诉你们。”
田念君连忙跟几个人一一问好。
张玉莲这时候还想得比较简单。
她只觉得好一个钟老二啊，平时把自己女儿养在乡下，也不说给点伙食费什么的，自己平常想着反正家里有公公贴补，她一个小人家家的，吃点就吃点吧，也就不计较了。
现在他是个什么意思？
二婚了不告诉家里，现在明显新媳妇肚子都大了，就带回家来了？
怎么，这是指望我伺候完他前头一个媳妇月子，再给他伺候第二个？
真是想得美！
看他要是敢提出来，自己不把唾沫星子吐他脸上不可！
钟老汉却不管这些，只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大包小包的，就为了送你媳妇回来？”
钟老二嘴巴蠕动了好几下，都没能把话说出口。
他要怎么告诉自己爹，你儿子早就被厂里开除了？
现在连田念君也被开除了，两个人的开销，在城里光靠那点存款根本就过不下去，要是再在城里呆下去，他们马上就要连房租都交不起了！
看着自己儿子的表情，钟老汉心里有了猜测。
他扶住自己身后的门槛，才能控制自己不倒下去。
“老二，你先跟我进来。”
钟老大和张玉莲脸上都出现了不满的表情。
都什么时候了，爹还要跟老二说悄悄话，怎么，他们就不是钟家人了？
有什么秘密是他们不能听的？
本来因为之前自留地的事情，张玉莲背后就不知道抱怨了多少回。
钟老大对自己爹也逐渐开始不满起来。
现在爹摆明了向着老二，钟老大再是想着孝顺爹以后多分点财产，现在也开始心寒了。
不忿之下，两人竟然直接回屋睡觉去了，谁都没有管院子里站着的田念君。
田念君走了一会路，现在又顶着太阳站着，她毕竟是个孕妇，这会已经开始唇色发白了。
她也不管其他的，自己先进堂屋坐下了，看桌子中间有一把大茶壶，她又拎起来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喝了一多半，这才觉得身子舒服了点。
...
钟老汉屋里。
钟老汉一进屋，顾不得坐下，也顾不得床上的钟宝儿，就抓着钟老二问：“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回来了？你工作呢？我给你的钱呢？”
钟老二抹了一把脸，虽然他们是坐牛车回来的，一路上也吃了不少尘土，这会用手一摸，手都变灰了。
“爹，我工作..工作上次就没了。”
“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钟老汉急地脑门子都出汗了。
“没了...就是我被厂里开除了。”
“开除？你怎么会被开除呢？你在厂里不好好干活，倒是都干什么去了？你倒是说说！”
“你舅舅呢！他苏景明安排的工作，就这么被人开除了，他就一点说法都没有？”
钟老三苦笑，“听说苏家搬走了。苏良彦的工作也调走了。”
他难道没想过找苏家帮忙吗？
可当时他觉得凭借自己就能在纺织厂混出头，根本没想过跟老三的娘家打好什么关系，再说他也不觉得苏家人会搭理自己。
谁知道后面才发现，纺织厂的水这么深，无知无觉就当了别人的替罪羊了。
钟老汉这时候又想到了自己交给他的三条小黄鱼，带着点期翼问道：“那我之前给你的东西呢？你不是说，有门路能赚大钱吗？”
钟老二苦笑。
“爹，一开始的确赚钱了。可这生意，我得先自己出钱把东西收下来，才能再高价卖出去。前几天我拿着货跟人交易的时候，刚好遇到公安局来抓人的了。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差点没被抓进去。货当时刚好在对方手里，钱还没给，全没了。”
钟老汉只觉得眼前一黑。
钟老二连忙上前扶着他。
“爹，你怎么了！”
钟老汉稳了稳自己，抬手就给了钟老二一个耳光！
“你这个败家子！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才相信你的鬼话！”
“你给我滚！”
钟老二面上一片凄苦，“爹，我现在没地方去了。念君还大着肚子，里面是你的小孙子啊！”
他又看向床上的钟宝儿，“再说，还有宝儿呢！爹，你不能赶我走啊！”
钟老二其实心里想着，分家的时候说好了房子有自己家的那一份，凭什么爹让自己走就得走，只是他们住在家里，肯定是要靠爹补贴的，这才不敢吭声罢了。
钟老汉想到了钟宝儿，这才犹豫了起来。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敢再相信钟宝儿的所谓预言了，可他毕竟对钟宝儿还怀抱一丝希望。
再说，宝儿毕竟那么聪明。
听邻居说，等孩子上学了，成绩好的孩子要是考试能得第一名，不光公社会发奖励，连县里都会发奖励！
那可不光有东西，还直接奖励钱！
他还等着宝儿读书了给他赚钱呢！
也不怪他这么有自信，毕竟钟宝儿一个重生的人，现在的这些东西对她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是等真读了书，她那初中毕业的水平能发挥出多少水准就得听天由命了。
再说了，他还需要老二在家制衡老大，不然老大一家本来现在就不怎么听话了，要是一看自己以后只能靠着他了，还不得骑到他头上去？
钟老汉这么想着，那三条小黄鱼的损失，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钟老汉于是缓和了脸色。
“老二，你就先在家里住下吧，明天你就跟着老大先去上工。”
钟老二心里虽然老大不乐意，可现在也没办法，只能接受了。
钟宝儿才是经受最大打击的人。
什么！自己爹竟然被开除了！
怎么可能呢！
那他以后还怎么升职？怎么从厂里下海做生意当上大老板！
钟宝儿装作无意翻了个身，背朝着父子俩，不让他们看见自己扭曲的表情。
钟老二虽然不想出去上工接受大家诧异的眼神，可要住在家里，也没办法。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田念君还在外面，连忙出去看她。
田念君这时候已经累得趴在桌子上了。
因为黑市这件事害钟老二陪进去了一大笔钱，虽然没有像他跟钟老汉说得那样全赔了，可在他眼里，到了他手里的钱就是他的了，平白无故少了一大笔，他能不把火气撒到田念君身上吗？
田念君自知理亏，也不敢顶撞钟老二。
也许是因为怀了孕，她上班变得没精神多了，特别是自己在车间偷布料的把柄被小组长抓住了，小组长威胁她把工作让出来，她也只能就范，不然也许就会被送到农场去。
田念君最怕的就是农场了，只能无奈听从。
幸好小组长还算有良心，给了她一百块钱，权当是便宜买了她的工作。
这笔钱，田念君自然是不会告诉钟老二的。
回城也是田念君的权宜之计。
本来她还想再找庄嘉平给自己找个工作的，可没想到，去了他们家，开门的竟然是个陌生妇女。
她说庄家已经搬走了，这房子现在是她们家住着。
田念君没办法，只好放弃了找庄家帮忙。
没了工作，虽然手上还有不少钱，更有一批值钱东西，但田念君可没这么傻，掏自己的私房钱养男人。
她心想，两个人都没了收入，自己又怀孕了，说不得只能回杨树村去了。
等自己生下了孩子再做计较。
至于钟老二的感受，她是不管的。
在她看来，想成为一个成功的人，就要能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