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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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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厨很小, 小到连一点儿动静都能听得真真切切,烛台上蜡烛在轻轻摇曳,满室昏黄。www.xinghuozuowen.com

郁殊轻吸一口气, 心口如被放入寒窟、顷刻冻结成冰坨一般, 又冷又疼, 唇色再无血色。

他看着苏棠,她的睫毛微垂着,正不安的颤动着, 在眼睑上映出细密的影子,如蝴蝶轻扇动着翅膀, 却在他心里轻易搅起惊天巨浪。

郁殊张了张嘴, 良久才怔然道:“是吗?”

原来,他的存在,只会让人不自在。

苏棠仍旧低着头, 没看他。

自他住在酒馆后,其实她一直在忽视他,却从没有哪刻,像现在一般煎熬。

身前一阵衣襟窸窣声响, 郁殊身上的绯衣垂落, 身形颀长站在她跟前,看了她一眼:“你先忙。”

话落, 他已转身走出后厨,一步一步上了楼梯口。

直到二楼客房隐隐传来声响, 苏棠方才抬起头重重吐出一口气,如溺水之人终于抓住浮木得以呼吸,只是心底却没半分轻松自在,反而越发沉郁。

“怎么了?你二人说了什么?”易齐走了进来, 凑到她跟前问道。

苏棠一言未发,只包着馄饨,动作熟练而飞快。

易齐看着她,静默了好一会儿突然便将她手里的竹箸拿了过去:“行了行了,再包就吃到明年了!”

苏棠一怔,馄饨竟已包了多半盆:“倒便宜你了,”她睨了易齐一眼,“去煮吧。”

易齐耸耸肩,这次并未多说什么,走到灶台旁便生了火。

馄饨包了许多,盛出来足有七八碗,热气腾腾摆在酒桌上,易齐看得食指大动,早已摸出一壶酒来。

苏棠想了想,便将高卫和高卫派的那两个手下叫了过来,她在后厨,酒馆和后院的事多是他们完成了。

那三人起初推脱,后来也便坐了下来。

只是高卫吃的味同嚼蜡,他在这儿吃着,王爷可还在客房饿着肚子呢,可吃了几口却又忍不住想,苏姑娘包的馄饨当真好吃。

狼吞虎咽吃完,高卫看了眼桌上多出来的一碗,还冒着热气,想了想走到苏棠跟前厚着脸皮道:“苏姑娘,这一碗,不知可还要吃?”

苏棠一顿,扭头看了眼其余两个手下:“他们吃一碗够吗?”

高卫目光“不经意”扫视一眼二人。

那二人飞快颔首:“谢苏姑娘美意,够了,够了!”

高卫满意收回目光:“苏姑娘……”

苏棠垂眸,再未多言。

高卫见状,端着馄饨便上了楼,脚步飞快,手中馄饨却半滴未洒。

客房内没有点蜡,一片昏暗。

郁殊仍坐在桌前,一手搭在桌上,身形僵直,人如一尊精雕细琢的玉雕,肌肤在黑暗中泛着死气的苍白,周身萦绕着浓浓的自我厌弃。

高卫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他,抓着馄饨的手一抖,一滴未洒的馄饨溅出来几滴汤水,还温热着。

高卫轻手轻脚上前,将馄饨放在桌上:“王爷,晚膳您还没用呢,先吃些吧。”

郁殊目光终于动了下,眸光如死水微澜,看向桌上的馄饨。

高卫硬着头皮道:“这是苏姑娘包的,让属下给您送上来……”

郁殊终于作声:“你何时也会撒谎了?”

话落,他的脸色却一阵苍白。

曾经,每逢佳节,他只让张管家去后院送点珠宝首饰打发她,而他自己却从未在意。

而今却颠倒了过来,即便高卫送来了馄饨,也并非她的授意。

高卫哑然,许久轻道:“苏姑娘手艺甚好,王爷不妨尝尝?”

郁殊终于看向了他:“你吃过了?”

高卫心底一震,忙垂首道:“是苏姑娘心善。”

郁殊却再未言语,只看着那碗馄饨。

苏姑娘心善。

可心善的苏姑娘,却独独将他排斥在外。

馄饨已经不再冒着热气。

郁殊突然道:“是不是觉得,本王还得要人施舍、可怜?”

高卫大惊,后背一层冷汗,好一会儿将馄饨拿了起来;“属下知罪。”转头便要朝外走去。

只是走到门口时,被人唤住了。

“站住。”冷凝的声音,有不甘有沙哑。

高卫最终手中空空如也从客房走了出去。

郁殊仍看着那碗馄饨,最终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隐约中郁殊觉得,他若不留下,以后便再不会有了。

……

白日睡了一整日的缘故,这夜苏棠躺在床上再无睡意,只盯着头顶摇晃的帷幔,双眸怔怔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直到过了子时,她才终于隐隐有了几丝睡意。

可没等睡下,便听见房门一阵熟悉的声响,门栓“啪”的一声已被人灵巧撬开,一人穿着茶白色衣裳走了进来,高束的马尾在身后一晃一晃的。

苏棠身子一僵,躺在帷幔中,一言未发。

可那茶白身影却并未如以往一般,趴在她床榻旁,或是抓着她的手,温柔的对她说些什么。

今日,他只是坐在脚踏上,背靠着床,安安静静的坐在她脚边的位子,头低垂着,马尾散乱在肩侧,如同意气低迷的少年。

不知多久。

郁殊突然低声道:“棠棠,我知道你没睡。”声音很轻。

苏棠顿了下,依旧不言。

郁殊却也不在意,仍轻声道:“他的心又在疼了……”

很疼,疼到哪怕换成了他,都觉得心口一阵空荡荡的死寂。

以往,他与“他”很是独立。

“他”的冷漠对他毫无影响,他的一切也都不受“他”掌控,可是最近,他们越发相互干扰了。

苏棠怔怔躺在床上。

“睡吧,”郁殊小声道,“我给你守着。”

头顶的帷幔仍轻轻摇晃着,苏棠安静看着,不多时竟真的生了睡意。

郁殊仍坐在脚踏上,看着窗外天色逐渐由暗泛白,他的眸也逐渐冷静下来,清晰的感觉到那个“阿郁”逐渐退去。

直到天色大亮,郁殊站起身,看着床榻上的女子。

他将自己的一切,全都捧在手中,对她和盘托出。

所有丑陋的、粗鄙的、好看的、纯净的,全都献与了她。一旦她不要,他便真的无所适从了。

手探过帷幔,蹭了蹭她的脸颊,在她转醒之前转身走出房去。

她说,他会让她不自在。

关门声响起,苏棠方才睁开眼,脸上带着凉意的酥麻触感仍残留着,许久,她缓缓转头看着早已空无一人的房门处。

心里陡然一阵茫然——

郁殊……他究竟要做什么啊。

……

这日之后,郁殊鲜少出客房门,多数时日,一直待在房中。

苏棠亦如常开着酒馆,笑脸迎着酒客,做着生意。

二人一时之间竟井水不犯河水。

独独高卫夹在其中,满心的焦躁。

京城的密函一封一封加急送来,小皇帝和太尉仗着王爷远在边关,隐有动静,太尉更是私下一纸文书弹劾兵部尚书柳元修,压住了他手底的京城兵权。

岐州五千铁骑在王爷手里头攥着,小皇帝不敢轻举妄动,可王爷却根本不曾理会京城的急报,只怕再过些时日,柳元修不堪其压,将兵权交出,小皇帝手掌太尉及兵部尚书二人手中的京城兵权,王爷便是再拥有岐州铁骑也远水难救近火了。

思及此,高卫轻叹一声,朝客房看了一眼,转头走下楼去。

却在看到柜台后空荡荡的人影时一顿,环视四周才在一旁角落看到静坐在那儿的易齐。

这段时日,这人倒鲜少喝醉了,此刻沉沉思索着什么,竟有几分隐士风范。

“苏姑娘呢?”高卫作声。

易齐睨他一眼:“送酒了。”

高卫顿了一顿,沉吟片刻,转身走了出去。

……

天色转凉,深秋也快要过去了。

大漠的冬,干燥而冷冽,冻得手又疼又痒。

苏棠裹着厚厚的大氅,仍遮不住往衣缝里钻的阵阵寒风,吹得她脸颊都有些疼。

她不觉攥紧了缰绳,轻和一声“驾”,便往酒馆疾驰。

却在离开大漠,踏入固永镇市集时前方出现一道人影。

苏棠忙勒紧缰绳,止了马步,看着马下正满眼复杂看着自己的高卫:“高护卫有事?”

高卫却突然半跪下去:“属下有话同苏姑娘说!”

……

苏棠是牵着马回到酒馆的,容色怔忡,人也有些茫然。

一走进酒馆,苏棠便嗅到了铺天盖地的酒味,她蹙了蹙眉。

高卫的声音仍回响在耳畔:“苏姑娘几缸酒烧了苏府,大火整整一日,满是酒味,王爷便是那时,再饮不得酒、闻不得酒味的。”

“苏府那场火场里,有一具女尸,和苏姑娘甚是相像,至今仍被妥善安葬在京城风水最好的京岚林中;后院里,还留有苏姑娘的牌位,属下斗胆曾去看过,那牌位旁,还有一个空牌位,想来是王爷留给自个儿的吧。”

“苏姑娘以为,王爷的离魂症是如何而来的?”

“属下这番话,并非求苏姑娘可怜,而是……京城局势一触即发,天子和太尉联手,若真的任他们夺去京城兵权,只怕到时王爷本事再大也难力挽狂澜。”

从始至终,苏棠只在听闻这句话时问了一句:“太尉?”

秦若依是太尉府千金,且她对郁殊也生了情愫,怎会……

“太后毁容了,过去一年,太后曾来过几次王府,只是王爷再未见过她一面。”高卫补充道,“是王爷伤的,王爷以为……看见了苏姑娘。”

“苏姑娘若是不信,大可去看看王爷的右臂,有七八道伤疤,便是那时割的。王爷不能饮酒,日日清醒的待在房中,便……”

高卫最后道:“苏姑娘,王爷他……也是个可怜的。”

说完这话,高卫便走了,没有回酒馆,大抵是安排手底下的暗卫了。

苏棠将手里的空酒坛放在桌上,神色仍呆愣着。

易齐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她才勉强反应过来:“怎么?”

“这话应当我问你,”易齐看着她,“怎么?”

苏棠未曾言语,良久缓缓起身朝楼梯口走去。

“喂!”易齐唤住了她。

苏棠停下脚步,满目茫然。

易齐走到酒架旁,拿起一坛酒,对她笑了下:“喝你一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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