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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日不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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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那里的几个工人,对郑徽发生了兴趣,因为像这种“等死”的“活尸”,差不多完全是异乡落魄,病倒在西市的旅舍中,最后看看没有希望了,旅舍主人才把他移交到凶肆来;由好好的人家送来的,几乎绝无仅有。www.xiashucom.com其次,由旅舍中送来的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出身,而这姓郑的,据说是名门巨族的子弟,并且是落第的举子,这就太不寻常了!

一半出于好奇,一半出于尊敬,那些工人很关心郑徽的生死,川流不息地来探视,有人替他喂几口茶汤,有人替他扫扫屋子,无形中照顾得很周到。

其中一个叫冯大的最热心,他根据过去的经验,断言郑徽决不会死。冯大也识得些药性,弄了几味发汗解热的药,浓浓地煮了一碗,找个同事帮着把郑徽的牙关撬开,拿那碗药灌了下去。

这真是“死马当活马医”,医死了,不会有人跟他办交涉;医好了,救人一命,是阴功积德。冯大的打算是对的。

到了晚上,奄奄一息的郑徽,居然能睁开眼来说话了,虽然声音极其微弱,但确可证明他已清醒得能够表达他的意思了。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

冯大怕吓了他,不敢说是凶肆,“是西市旅舍,刘家派人把你送来的。”

“我饿了!”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好,好!”冯大非常高兴地答应着,“我马上弄东西你吃。”

他弄来一碗米汤,吹凉了喂郑徽吃完。凶肆的工人听说郑徽的病势,大有转机,认为是个奇迹,纷纷到后院来探望,甚至于把凶肆的主人也惊动了。

“这个人不会死了!”冯大对主人说,“你老把他买棺材的那两贯钱,拿出来替他治病吧!”

凶肆主人慨然允许,冯大和那些工人们也都捐了钱,一共凑成五贯,存在凶肆主人那里,替郑徽延医服药,病势一天一天地减轻了。

郑徽和冯大交成朋友——实在是他把冯大看成亲人。他不大去想过去的一切;一想就会五中如焚、头痛欲裂,无法想得下去。因此,他也无法跟冯大谈他的往事。他心中一日几遍浮现这一个感觉: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得从头做起。

然而,正像婴儿一下地就会哭一样,随着他的再生,仿佛自先天中只带来了浓重的忧郁。他很少说话,也从不离开那后院,白天痴痴地望着白云;晚上怔怔地对着孤灯,只不断在想:什么叫人?什么叫我?我这个感觉是怎样来的?我未生以前在何处?已死之后,可有另一个我?

这一连串的怪念头,他一个也解答不了。但是,他仍旧愿意漫无边际地去想。他也常常想到远在南方的父母,而在感觉中仿佛幽明异路,抱恨终天,永远也见不到了。因此,回忆中的白发双亲的音容笑貌,为他所勾起的不是孺慕,而是悲痛。

初秋了,早晚已大有凉意,郑徽身上还是单衣服,受不了寒,常有些咳嗽。

冯大替他买了件夹衣,又说:“郑老弟,你身体也快复元了,日子是要过下去,总得打个主意才好。”

“大哥,你说打什么主意呢?”他茫然地问。

“听说你家在南方,尊大人做很大的官,是不是凑些盘缠,让你回去?”

他摇摇头,回家的念头,在他简直没有动过。

“那么,”冯大又说,“找个混饭的路子吧。郑老弟,我老实跟你说了吧,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你告诉我说是西市旅舍,我看看不像,不过我懒得问。”

“这里是西市的凶肆。”

郑徽弄不清楚了,“难道我真是死过一次了?”他问。

“也差不多。”冯大把过去的情形说了些给他听。

“噢,大哥——”他另有种新的无法形容的痛苦,从心头浮起——那是残余的爱面子的性情在作祟,死就死,搞得这样凄凄惨惨,却是件叫人难堪的事。

“我看你也不能做什么笨重的活儿,”冯大又说,“糊弄糊弄那些纸扎、面捏的假人假马吧!你们心细手巧,糊弄出来的东西,一定玲珑精致。”

冯大的话真说反了,郑徽的手笨得很,也懒得去学,糊个纸马,捏个面人,怎么看也不像。冯大又不好意思说他,只叹口气多方替他包涵。

郑徽不但懒得学,也懒得做,他常常为隔院传来的歌声所吸引,停下手中的工作,痴痴地听着。那歌声总是拖长了调子,悲伤欲绝,从无明快的节奏、嘹亮的音色,因为那是挽歌——隔院中有人在练习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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