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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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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守城军将此处团团围住之后,景逸才慢悠悠地登场。

此人半点也看不出是刚刚越狱的模样,衣服干净整洁,一派清贵优雅,与其说是来逼宫篡位的,看起来更像是来祝寿的。

太皇太后皱着眉头,厉声呵道,“乱臣贼子!”

嘉王笑了笑,“母后既然定了本王与将军密会谋反,那本王不妨就顺了母后的意——只是这宫城防备如此空虚,本王倒是没想到。”

景铄就跟看热闹似的看着这两个本朝最有权势的人互相用着斯文的词句扯皮,悠然从容。

太皇太后党羽此时真到了穷途末路,有位官员口不择言,怒声呵斥道,

“谁不知嘉王爷的母妃当年便是试图毒害先帝才获罪赐死,亏得先帝仁德,才放过嘉王爷一条命来,如今嘉王爷居然恩将仇报么!?不怕先帝若是泉下有知?!”

景铄听着这话没忍住掀起眼皮子看了那官员一眼——愚蠢。

景逸原本一副温雅和煦的模样,这时候听那官员说出这样的话,脸色居然瞬间就冷了下来,

“本王母妃当年为何而死的,只怕要问一问母后,还有本王的好侄儿了。”

被点到的景铄一句话未言,浑似没听到这话似的。

景逸看向太皇太后,一字一顿道,“正好今日百官都在,不如母后便说说,当年毒害先帝的,到底是谁?

太皇太后一言不发,目光怨毒得像是要将景逸杀死。

景铄原本不打算开口,此时听他如此质问,忍不住悠然出声,

“皇叔的母妃当年为病重的父皇送了一碗莲子羹。那碗莲子羹父皇赏给了一个奴才,那奴才当场被毒死,此事谁人不知?皇叔此时以这话问皇祖母,岂不可笑?”

景逸看向淡然从容的景铄,“哦?那莲子羹真是出自本王母妃的手么?——当年毒害先帝之事牵扯甚广,本王记得小铄最开始好像也是嫌疑人之一。”

景铄淡然道:“那又如何?事后查证,凶手便是皇叔的母妃,过了这么多年了,皇叔还想翻案不成——呵,也不是不行,史书总是赢家写的,今日皇叔坐上了皇位,自然想怎么写,便怎么写。”

景铄悠然给景逸母妃的事定了性,若是翻案定然是因为景逸上位才强权给母妃洗白的。

景逸一口气堵在胸口,狠毒地盯了景铄半晌,突然又一转脸色,笑道,

“……小铄当年杖毙自己的母妃的时候何等心狠手辣,亲眼看着地上血流成河也不曾收手,本王还以为小铄是恨毒了她——如今看来,似乎却也不是。倒是看不出,小铄也不像传闻中那般阴狠残暴,怎么,终究对自己母妃心软了?为当年弑母之事后悔了罢。”

这两人以言语为刀,互相对着对方心窝子捅,但是台下的百官却是听得一脸的莫名。

景铄始终讨厌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母妃。

他亲眼看着那个女人死的。但是那女人死了这么多年,景逸此时出声要提当年旧事,要危害到那个女人的名声,他依旧忍不住不自觉就出口维护。

哪怕那个名声是那女人应得的。

.

小时候的景铄是个很惹人爱的孩子,长得粉嫩可爱,乖巧听话还很会撒娇。那时候经常能看到小景铄抱着一只狗满宫乱跑,后面跟着一串伺候的宫女太监。

景铄的母妃叫做贺骊,是将军家的女儿,算起来是贺珏和贺勤的姑姑。

在景铄刚刚出生没多久,贺骊便因为一件事情惹恼了先帝,被剥夺了抚养小景铄的资格。

先帝一开始给小景铄找了一位膝下无子的妃嫔作为养母,只是将小景铄交过去不过两个月便被发现她虐待孩子,那妃嫔自己生不出孩子,却要义务养别人的孩子,自然是恨的。

发现虐待之事以后,先帝便将小景铄要了回来。小景铄太小,先帝再不放心将他交给别人,便只交给乳母喂养。

因为体恤小景铄,所以开恩允许贺骊每十天探望一次。

那时候小景铄还是婴儿,对这段事情也没什么记忆。但是在他刚刚记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有偶尔才能看到自己的母亲。

那个时候他是贺骊翻身的资本,是她爬出去的希望。贺骊待他极好,十天一次相见,恨不得将这个儿子供起来。

照顾小景铄的乳母也每天跟小景铄说,你母妃她每天都很想你,是个很爱孩子的母亲,只是因为陛下的命令,所以才不能常常见到你。

这个说法在小景铄的脑子里根深蒂固。那是好几年的时光累积出来的——贺骊的好,还有乳母一日又一日的话。

贺骊最后果然靠着小景铄翻了身,重获恩宠。

只是出来之后,她便没有待小景铄如以前那般上心了——贴身宫女做的糕点,她告诉是自己亲手做给小景铄的,只做给小景铄;小景铄学不好功课,她虐待惩罚,她说自己是恨铁不成钢;

小景铄是一个工具。

一个顶好用顶好用的工具。

他那么乖,那么听话,只要让他成为了太子,只要熬死了先帝,江山便是她说了算的。

当她意外得知太皇太后也对先帝心存不满的时候,她和太皇太后提了一笔交易,一笔大逆不道的交易。

她们可以先合作除掉了共同的敌人,然后再来算各自该瓜分的利益。

于是先帝开始病重,卧床不起。

于是小景铄顺理成章地登上了太子之位。

如此过了数年,就在最后要解决先帝的时候,出了意外。

谁也没想到那碗应该送走先帝的莲子羹,被先帝随手赐给了一个奴才。

原本那毒.药无色无味,也不会有什么过于凶狠的发作症状,只会慢慢窒息而死——很适合先帝这种病得卧床不起的人。

可最后是先帝身边那个太监死了。

整个死亡过程被先帝目睹,离喝下莲子羹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此事被下令彻查,谁都逃不过。

太皇太后那边推了景逸的母妃出来顶罪。

贺骊这边,推了景铄。

那时候景铄十几岁,已经到了少年的年纪,那时候先帝死了,他这个太子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他被关进了大理寺,那个牢房里有老鼠,到了晚上,老鼠磨牙咬得墙壁里头“嘎吱嘎吱”作响。

景铄睡不着,就坐在牢房里猜这次毒害父皇的是谁——他聪慧,但是盲信。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母亲。

直到他母亲带了“亲手做的”糕点偷偷来看他。

临走前,他母亲还说“铄儿不要担心,母妃一定想办法救你出来”。

景铄始终记得自己毒发的时候,躺在大理寺的牢房里想清楚一切的心情。

震惊,不敢置信……怨恨。

自己始终还记得濒死的时候,听到老鼠在墙洞里“吱吱”地叫的声音。

那一日,他差一点就死在母亲喂给自己的糕点下了。

可是最后他活下来了。

他坐回了自己太子的位置,努力将心中的怨恨收了起来——可能是因为小时候贺骊装的太好,也有可能是那个乳母的话太过根深蒂固。

那时候的景铄什么都没做,没有报复,没有深究。

然后他听说了毒害先帝的罪犯定下来了——不是查出来了,多么讽刺,是定下来了。

是景逸的母亲。

彼时的景逸也还只是个少年,虽然比景铄大了个辈分,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大了几岁而已。那时候他无权无势,是太监宫女都能欺负的角色。

为了自己的母妃他努力四处奔走,说自己的母妃是无辜的,想救下她。

景铄记得那时候他曾问自己的父皇,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的母妃可以推自己出去?为什么明知道是谁做的,却要让无辜的人去死?

他父亲当时说,为了这个江山。

都是为了这个江山。

太皇太后和贺骊图谋这个江山,所以犯下大错,拖无辜的人出去顶罪。

他父皇也是为了这个江山,为了江山的稳定。不能动太皇太后,那背后有丞相;不能动贺骊,那背后有将军。

甚至于景铄自己,都是托了这个福。

原本贺骊将景铄推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做好了断尾自保的打算,孩子还可以再有,但是自己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但是先帝顾及父子之情,也忌惮大将军手里的兵权,所以费了一番力气,将景铄名正言顺地捞出来了。

景铄只觉得可笑,因为他是太子,因为贺骊想让他当天子,所以他学了一堆大仁大善的道理,准备做一个“仁君”,做一个像自己父皇一样的明君。

可是,原来坐在那个位置上是会变成这样的人啊。

和先帝说完话,景铄出来便遇上了跪在先帝门外的少年景逸。

景逸那时已经跪了好几天,不吃不喝却依旧跪得笔直。他求自己皇兄相信他母妃是无辜的。

景铄在跪着的景逸身边停下来,让他别求了。

景逸却道,“那是我的母妃,便是跪死在这里,也算是为她做了点什么。”

景铄当时只觉得嘲讽,道,“也对,你母妃也盼着你来求呢。你可是她翻身最大的倚仗。”

景逸:…………

原本景逸母妃受冤,景逸多日奔走无果心中就愤懑难受。

此时听景铄如此冤枉他的母妃,更是愤怒,只是因为跪在先帝门前,不欲惹事,所以一言不发。

压抑的毒要比发泄出来的毒进得更深,他与景铄都是如此。

景铄对他母妃泼的这盆脏水,他记了很多很多年。

最后景逸的母妃死了,含冤而死。

景铄和自己母妃疏离了。

若不是他母妃第二次第三次背后给他捅刀子,他大概连多看他母妃一眼也不愿意的。

毕竟在贺骊眼里,景铄不再听话,这个太子就毫无用处了,甚至是一个障碍。

景铄在一次又一次的明争暗斗中,心越来越冷。

他恨这天下,这江山。

没有江山的为得到江山做尽恶事。

得到江山的为稳固江山做尽昧良心的事。

日复一日,江山在他眼里就不是江山了。

那是他母妃那般待他的原因。

那是他父皇杀无辜之人的理由。

景铄想拉江山陪葬的偏执,并非他看不透江山亡了便是万民于水火,而是他不在乎了。

多年沉积的毒终于化成了浓郁的黑色流淌于骨髓。

他只想看着江山覆灭,所有执迷者,都得不到它。

.

回宫之后段云深便换上了提前准备好的一身侍卫的衣裳,带上了一个小包袱——那个包袱里收拾的是地图还有一些细软。虽然景铄说是以后金银的事情不用段云深操心,但是段云深想着景铄一个皇帝,不知人间柴米贵,自己多带点总是好的,所以还是收拾了一波。

收拾完了就等着来接应的人。

过了没多久,果然就来人了,还是个熟人——项一越。

项一越见了段云深也没什么好脸色。段云深妖妃的定位深入他心,更何况当初他的好兄弟方游也算的是因为段云深的事情才不得不远走他乡。今日这种日子,景铄居然让他来送这妖妃,而不是担任其它大事。

新仇旧恨,怎么看这妖妃怎么不顺眼。

但是项一越此人别的没有,忠义当头,景铄既然给他的任务是让他护送段云深出宫,他就算心中再不乐意,也是会尽全力去完成的。

出宫的时候格外的顺利,那时候恰逢宫中在放烟火庆祝太皇太后的寿辰,守宫门的士兵看了一眼来人是项统领,便打了个招呼眼睛就看烟火去了。

段云深出了宫之后边走边回头看,那烟火自然漂亮,不过段云深心中却道,也不知道那暴君现在是不是也在看烟火。

结果他这走路走得三心二意,一不小心就在地上绊了一下。

项一越提了他一把,人没摔着,小包袱摔出来了,乱七八糟的小物件全撒出来了。

项一越:…………

项一越一看这妖妃出宫居然还偷宫中的东西,小人行径!瞬间觉得越发的瞧不起,脸黑得如同锅底,看着段云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段云深只当没看见,一边低头把摔出包袱的玉扳指什么的收拾回去,一边腹诽道,我这也是为了让我家狐狸精不跟着我吃苦,你知道个毛线球!

段云深收拾着收拾着突然发现包袱皮里多出了个东西,瞧着那边角就觉得头皮一炸,打开一看,心里凉了半截。

那是他塞在景铄怀里的那半份地图。

段云深几乎呼吸都要停了。

他看着那东西,就像要将它看出一个洞来。

分明认出那东西是自己塞进景铄怀里的那一半,但是却又忍不住自欺欺人地想,会不会是自己看错了,是自己的那一半,或者是不是那暴君没收好,自己收拾东西不小心夹进包袱里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那张地图打开确认,然后就在地图里面发现了几张宣纸。

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飘逸俊秀,正是景铄的笔迹。

纸上并没有写标题,段云深简略看过一两行,就发现这是什么东西了。

那是景铄留给他的遗书。

段云深:…………

段云深就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空白片刻,怒气突然从心底冒出来,就好像火星子落在了秋天枯黄的草原上,风呼啦一吹,怒火瞬间就蔓延了整颗心脏。

王八蛋!就知道男人在床上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更何况还是个男狐狸精的话!

段云深拿着那半张地图,看着地图夹着的几张纸,心里怒火中烧,面色却平静到近乎诡异。

遗书没看完,就看了前几行肺就已经要炸掉了。

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段云深决定回去把暴君拖出来暴打一顿。

就现在!

这人就是欠收拾!

也别讲什么理解万岁了,自己理解他有想要做的事,答应他先出去等他,结果这王八蛋怎么对自己的?

理解个球!

打死就完事!遗书留着,把他打个半死了再看!!

……万一实在打不过就挠死他。

段云深把半张地图连带着遗书叠吧叠吧往怀里一塞,小包袱里的金银都不要了,站起来看着项一越道,“劳烦项统领,本宫要回宫。”

项一越整个人的表情就是——“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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