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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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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病引发的恶心,那些可怕的、编造的、精心戏剧化了的英雄诗。如果非说像什么的话,那就像打了折扣的理查德-哈利伯顿。《我的历险记》——在苏伊士运河游泳,爬伊斯塔赤华特山——睡美人——告诉她他爱她,在塔他王陵墓里的一夜——还有什么?记起来了——《追踪汗尼巴尔》、《沿着马可-波罗的足迹》、《循着庞塞-利昂的踪影》、《同拜伦勋爵一起飞行》——全是瞎吹——带有影迷杂志的风格,被喝彩声包围着。”

莫德耸耸肩。“我以为他有他的位置。”

“在垃圾桶里。”

“——不管怎么说,它们成千地卖出去。”

“你对人真是太客观了,”克莱尔说。“他及其他所有的演戏似的浪漫分子们用谎言腐蚀了一代人。他掩盖了我们生活着的这个世界的现实。我是作为一名浪漫分子在讲话,你知道的。”

莫德迟疑了一下。“我没有读很多他的作品,我承认,但确实读过一些——我倾向于赞成你的观点。然而,他或许是一位十分合得来的食客。”

“好吧,莫德,我也给他一次机会。”

莫德忧心忡忡地回到沙发上。“真正烦我的是如何同赛勒斯-哈克费尔德谈加里蒂这个难题——还有丽莎-哈克费尔德。我不能靠卢米斯一家来改变他们的主意。”

“你可以依靠马克和我,”克莱尔说。“吃完饭后你把哈克费尔德拖住,我将尽最大努力来对付哈克费尔德夫人和那位旅行作家。事实上,我并不怎么担心加里蒂。我肯定他所喜欢的莫过于谈论昔日辉煌。最让我担心的——”她看了看马克。“丽莎-哈克费尔德是我所关注的人物。我不知道能否同她处好,我听你讲过的唯一情况是你认为她浅薄。”

“浅薄?我说过吗?”

“我想——”

“也许说过。呃,那是我所得到的印象,是我不公平,实在说,我根本不认识她。”她摇摇头,面露忧容。“我现在希望过去认识她。”

直到此刻,克莱尔还没意识到莫德赋于今晚的重要性。克莱尔不知怎地相信,如果莫德所要的较高的预算对旅行至关重要,莫德肯定会屈驾到哈克弗尔德的生意办公室去找他。现在克莱尔觉察出,婆母不想在生意场争论预算,在那儿哈克弗尔德是主宰并习惯了说不。莫德要在吃饭后把事办妥,就像喝一杯科涅克那么舒坦,在一种融洽和轻松的气氛下。此时此地说“不”很难出口。明白了这一点,明白了较大预算的重要性,克莱尔决定暂时加盟婆母。

“我不再为今晚担心了,”克莱尔坚定地说。“富人不必非做他们不愿做的事。如果哈克费尔德夫人对你不感兴趣,那么她今晚就不会从大老远跑来。这并非多余,我就关心这个。莫德,我深信你可以将她——还有加里蒂——交给马克,加上我助他一臂之力。或许,到吃完饭后,我们将把她变成内线——然后我们将高兴得发疯。”

下午5点过5分,丽莎-哈克费尔德将她的白色大陆人开进贝莱尔贝拉焦路宽敞的二层楼旁的行车路上,停到了车库内。

她接了两次喇叭,叫布雷塔,她的个人保姆,来取走身旁皮座上的几包从马戈宁商场带回的东西,然后离开车,疲倦地走进屋。在前厅里,她解下包在棕色头发上的丝巾,扔到法国5人内阁执政时期款式的长凳上,从长豹皮大衣里挣扎出来,半拉半拖地将大衣拽进宽敞、豪华的起居间,扔到最近的椅子扶手上。她随便地扒拉完壁炉上的邮件,又走向咖啡桌上的杂志,漫不经心地看着一本新《哈泼》的《百货商店》。最后,她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到长绒垫上,不耐烦地等着管家艾弗里尔出现。

一转眼,艾弗里尔端着小漆盘出现了,盘上放着惯常的双份马提尼干白葡萄酒。

“午安,夫人。没有电话。”

“谢谢,艾弗里尔。”她接过酒。“医生就让喝这么多。”他向外走,她啜着又凉又辣的酒,在他身后喊,“大约15分钟后再弄一杯来。告诉布莱塔给我准备洗澡水。”

“是,夫人。”

他走后,她将马提尼喝下一半,被第一口冲了一下——好像嗅盐——然后任它流向四肢,不会马上感到好受,需要一段时问。她在手指间转动着杯子,橄榄色的光令她昏昏欲睡,于是便将杯子放到面前桌子上。

她向前倾了倾,用肘支在膝盖上,无言地责备马提尼缺少医治她的魔力。

世界上没有什么魔力,她明白,在她的太阳穴间也感觉不到,她叹了口气。啊,上帝!她悲叹,啊,骗子,你没告诉我会是这样,你没告诉我会发生这种事。可它发生了,她叹息道。今天是生活的最后一天,明天将开始缓慢、漫长、多难的历程,降向冷宫。明天,在上午9点三刻,魔王将审定并宣布《末日审判书》中对她的最新判决。明天的入口处将写着:40岁之拥有者。

阻止明天入口处到来的魔力在哪儿?一旦拥有了40年的生命,生命的积累便加快了,50、60,甚至更多,到头来,上帝拿走了一切,而你什么也没有,因为你本来什么也不是,你的名字便从《末日审判书》中抹去了。

今天白白过去了,丽莎明白,因为不管她想到哪里藏身来保护39岁的最后一天,都发现魔王已在那儿,推着她走,毫无感情地笑着,在每个萨迈拉处等着。

她知道,从今晨10点透进的阳光照到脸上那时起,是个失败的一天算定局了,她的失败也就定局了,她将不再年轻了。完全醒过来后,从淋浴开始,她不仅想到了眼下而且想起了过去的所有时日,直到她刚刚记事儿的时候。

她想到在奥马哈的成长,在那儿她是丽莎-约翰逊,他的父亲在靠近尤宁畜牧场处有一爿五金店。她在小学时是最漂亮的小女孩,在中学是最受欢迎的少女,在奥马哈社区演出中是最年轻的主角演员。她,经少许指导,曾是城里最好的女歌手和舞蹈演员,最引人注目。很自然,她奔向好莱坞——同她的一位也是二十几岁的好友一起,满怀信心地去接受唾手可得的明星桂冠。

令她吃惊的是,虽然她在奥马哈是最好的女歌手、女演员,最引人注目,但在好莱坞却并未使她成为“之最”,因为在好莱坞人物比比皆是。她曾广泛交游,结交朋友,一个经纪人朋友给她在四部由较大制片厂制作的浮华的音乐喜剧中的合唱队寻了个位置,结果没搞出什么名堂。打那以后,她又在广播电台搞了点商业演唱,在仅有的几家夜总会做独唱演员,寻求出路。她曾花去自己的一部分积蓄,学着在拉布雷大道上的一家小剧院里演出,而就是这家小剧院,战后光荣退休的后勤军官赛勒斯-哈克莱尔德也以检查员的身份来到这里。他见到了她,爱上了她,并巧妙地安排了一次会面。尽管大她15岁,赛勒斯还是比她所约会过的年轻男子更年轻。他更富活力,更富青春,更富朝气。经过一年的培养,她幸福地嫁给了他,并对此感到安全和舒适。

她在淋浴中回想了这一切,令她吃惊的是,婚后15年的生活竟过得如此之快。在这些年里,她从早期生涯中保持下来的,只有对舞蹈的兴趣。她仍然不时地去上舞蹈课,并像他们的儿子迈雷尔上学一样越来越不规律,儿子在走着她那条省劲之路,而不是他父亲的那条费力之路,现已在亚利桑那上预备学校。而她,毫无疑问是在过着她自己同40岁之间的最后一天。

整个上午,她力图达观一些,思考得深一些,这种令人茫然失措的过程她以往只是在每月一次的重要图书讨论会上听演讲时才会有。今天上午,她主动踏入这一危险地带。她曾想到过,日历是人做的,因而难免有不合理之处。如果日历和钟表没发明出来,也不能计算月圆月缺,你就不会知道年龄,就会永远年轻。人怎么能在一天之间从青年变老,这岂非天大傻事?

但深入思考并没给她带来安慰,首先,她回忆了过去,人们都说这是进入高龄的重要信号;其次,她想到了迈雷尔,清楚的一点是儿子都那么大了你不可能不老;那末,其三,她也想到了赛勒斯,想起他从前并不胖而现在却皮厚膘肥,他曾仅仅有一个小工厂而现在有了二、三十个(包括他的基金会、富翁们创建的一些基金会尽管基金会不过是一种纳纳税的应景的事,是一种业余活动,但它代表着年龄和资格)。最后,她想到了自己。

她的头发曾经是淡黄的,天然的棕色,而现在经过了十几年的香波、染发、着色,她也说不清是什么颜色了。如果她这次能面对现实的话,她的其他一切已经都变了,奥马哈的最漂亮女孩的花容变成了上了年纪、褪了色的女人的面孔,历尽风霜,脸变圆了,肉变多了,皱纹上了额头,大眼睛下有了鱼尾线,还有到处是叫不上名来的皱痕。嗓子和双手最差劲,不再那么脆亮和光滑。她的体型,不能说是一个体型了,除非有人把○也看成一种体型,变粗了,湮没了曲线,越来越走样了,但还不肥胖,永远也不肥胖。然而,不顾大自然的法则,她内在的本性没有向岁月屈服。从那些一月一次的讲演中带回来的一句至理名言概括了她的感觉。那话来自于那些用喜剧来掩盖事实的英语剧作家中的一位。或者可以肯定地说,是奥斯卡-王尔德。这句至理名言是什么?是这样说的:年老之悲剧并非指人老,而是指未老先衰。对,就是这样说的。

这就是这个可恨的上午。

现在是后半晌了,她慢慢地喝着她的马提尼,一边想着从醒来到眼前这几个小时的失败。她为了从过去的回忆中、从家中的镜子里逃脱出来,开车去了贝弗利山、试图产生出大量活力来深入思考,以此占据自己的思想。

品着马提尼,重温了今天下午早些时候的情景,她好像仍然在参加着每一项活动、每一个事件,好像当时的每一刻都在眼前,于是,也就没有了已成过去的感觉。

她将思绪定在12点半。

她事先同露西和菲文约好1点钟在贝弗利山最新的斯堪的那维亚饭店,大狗饭店,吃午饭,但到12点钟,她又觉得如果能说服赛勒斯同她一起吃饭,就可以取消约会。她穿着她的最新购置品,一件略带褶裥的翡翠色连衣裙,既不显胖,也不显年纪,这打扮用来对同性女友是太浪费了。

她找了电话,一下子要到了丈夫。

“丽莎吗?”

“你好,亲爱的,我突然想给你打电话。”

“你打的正是时机,我刚准备赶到俱乐部去见雷克斯-加里蒂。”

“噢,你是说,午饭已经有约了?”

“我老早就约定了。他飞来讲课,想见我谈谈基金会的事情。我们将很快吃完午饭,然后回到这儿——”他停了停。“你问这干啥?你想同我们一块吃午饭吗?”

“不,不,我只是问候一下。”

“你会喜欢他的,他是个健谈的人。”

“你们是对口味了,亲爱的,我不去了。事实上,我同露西和菲文也已约好。”

“太不巧了,你今天在干什么?”

“嚯,吃午饭,然后,做头发,逛商店,你知道的。”

“好极了,我得快走了,回见。”

“回见,亲爱的。”

此后,她驱车到贝弗利山。赛勒斯真不错,还邀请她去,她想,尤其是在他忙碌的一天的中午。但她对那位旅行作家却没有耐心,尽管她没读过他的作品,也没见过其人,仍没有一点想见他或读他的作品的欲望。她想要的是同赛勒斯单独在一起,坐着聊天,海阔天空,也许还能谈谈他们自己。近几年他们交谈得太少了,也许是因为他在一天的工作中说得太多,也许是因为她同他的工作(或任何有趣的事情)沾不上边,以至于他们现在几乎无话可谈,除了迈雷尔,朋友和新闻,再也没什么可谈了。

当她到达大狗饭店时,露西和菲文已经在预定的座位里了。她们夸她的连衣裙,她也夸她们的。喝酒和点菜花去一些时间,说了一阵她们的一个共同女友同丈夫分开的闲话,推测是否有另一个男人插足。她们讨论了三人在比尔特莫看过的巡回演出公司演出的那出戏。她们讨论了最新畅销书,其中内容有多少是作者自传,书中女主人公是否真是以一个可耻的电影演员为原型。她们讨论了第一夫人的新发型。上菜后,露西和菲文开始谈她们的女儿,谈得没完没了,丽莎呆在一旁,感到厌烦。谈论成长的孩子,就像要弄清一个愿望一样,使她沮丧。她唯一想谈的话题是她的生日,但她们不理解其中的紧迫性,不会理解,因为露西才36岁,而菲文才31岁,她们正在好时候。

离约定的理发时间两点半还差10分钟,她留下自己的那份饭钱,逃了出来。她本来可以步行,但还是开着她的大陆人过5个街区到了罗德奥大道,在伯特兰美容厅旁的专用场地停好车。

一时到里面,她把外衣留给招待员,接过店里的罩衣,进入个人理发间,脱下她的连衣裙,披上罩衣,站起来走向后面最尽头那个洗头池,她的固定理发小姐正等在那儿。一边走着,一边应答着伯特兰可爱的法语欢迎词和廷娜-吉尔福德从一架干发器下发出的挥手致意。

在水池边,她仰躺在椅子上快速洗发,肥皂和水的柔滑令她感到舒服,她最喜欢这个美容厅那套能驻颜还能养颜的操作规程。它能产生一种欣快,将头脑里的所有焦虑排除干净。你变成了一个不需做决定的物体,当操作者的手在为你忙碌着时,你的唯一职责就是坐在那儿,在那儿就行,你的感觉就像是蓬皮杜夫人。

丽莎自动走进单人间里,戴上带孔套帽,感觉着头发被一绺绺地从孔里拉出来。她的头发被摆弄着,逐绺上色,然后扎好,她伸开双腿将村裙提到腰际,第二个小姐已经拿来一铁桶蜂蜡,开始麻利地脱她的尼龙长袜,将它们沿腿卷下,脱下她的鞋子,又脱下短袜。她注视着她的匀称的小腿,对它们仍然像年轻时一样感到高兴。她懒洋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姐用一个木制工具往她腿上打蜡条,然后猛然将蜡条扯下,将任何看不到的腿毛连根拔出。

头发装饰已经做完,两腿也像大理石一样光洁,她沿着定型线走着,头脑里一片空白。还有第二次,甚至更多的彻底冲洗,随之还有按摩、染发、僵硬的刷子和蓬松的毛巾,然后是伯特兰亲自下手的15分钟,他梳、理、刷,熟练地使用着卷发夹,最后把头发剪好。

套上发网后,她在一架干发器下安顿下来,渡过下一个钟头。她已经开始甩掉上午的不快了,这时她看到延娜-吉尔福德已穿好衣服,准备离开,正在走近她。她不在乎同廷娜说话,因为廷娜少说也得50岁,丽莎感觉到某种优越感。她伸手关掉干发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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