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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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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雷切尔得出一个结论:上世纪末在崇尚狡辩的维也纳由一个了不起的大胡子犹太人创始的一种心理治疗体系,效果不怎么好,即便在一种文明中产生点效果,也不是针对西方那种紧张社情的。对雷切尔来说,将她的那些关于在一个有高度学问、精心妆扮、压抑、物质化和竞争的社会产生出的神经病人和心理病患者的知识,同一人相对懒散、不很顽固、享乐主义、隔绝的,并且许多价值观都相反的半波利尼西亚社会联系起来,的确很费劲。是的,雷切尔能够看出,如果弗洛伊德、荣格、爱德乐在三海妖上接管主事会,他们一定会被绝望驱使互相进行分析。

但是,雷切尔接着看出,这是又一个借口。在她和成功治疗莫尔图利之间的障碍,不是爱特图,不是西方精神分析,说来说去,是她自己。她的病人的安然、缺乏规矩、男子气,使她害怕,放不开手脚。她无法追问他有关的问题,没有追问途径,因为他强大而她虚弱,而且还不敢让他明白这一点。优越的知识倒是挺好,它使你可以控制在贝弗利山上的一间带空调的办公室,它使你可以控制一个被有秩序的社会判定有病的人。另一方面,它作为你的唯一武装,在原始丛林中都不会给你力量。碰上了一头巨大动物,一头自由逛荡、靠本能和欲望生存的动物,用上述智慧、自我、超自我之类是治不了他的。你该做的是避开近距离接触,拼命跑开。

现在,兽中之王的配偶就在她的面前,这个配偶代表着雷切尔已经着手解决的一个现实问题的一半。必须做点什么。雷切尔看到来访者已经放下杯子在等待,一只手的手指不安地在草裙的腰带上摸索。雷切尔喝完自己的茶,将杯子放到一边,努力显出她的职业风采来。

“我再重复一遍,爱特图,你来了我真高兴,”雷切尔说。“你对我的工作有所了解吗?”

“我丈夫和婆母已经告诉我了。”

“好,我是说你同意我来帮助你和你的丈夫解决你们的问题。”

“我没有问题。”

雷切尔预料到她会不为所动,因此不感到惊奇。“就算没有,可你丈夫上诉主事会,基于你们存在婚姻麻烦而要求离婚,这件事交到我这儿了,我只不过是想在主事会的位置上提供服务。”

“我没有问题,”她重复说。“他有问题,是他上诉的。”

“我是事实,”雷切尔承认这一点,想起了莫尔图利第一次来访时也做了类似的否认和指责。“然而,如果一桩婚姻的一方不幸福,也就表示另一方也可能不幸福。”接着她补充说,“在某些情况下是这样。”

“我没说我幸福,我可以幸福,问题是他。”

“好了,你愿意让你们之间的事情继续下去吗?”

“我不知道……有可能。”

雷切尔不能让这种情形继续下去,她得让爱特图敞开。

“你知道我天天见你的丈夫,对吧?”

“是的。”

“你知道他讲的是他自己的生活以及他和你在一起的生活?”

“是的。”

“你知道他讲了什么?”

“是的。”

“爱特图,我已听了他的一面之词,为了对你们俩公平,我要听你的。他日复一日地告诉我,你不友好,不爱交际,行事不像个妻子,我只好相信她该离婚——就是说,如果我只听他的就会如此。但只听他的是不正确的,我必须听听你的,兼听则明。”

爱特图的脸第一次出现了变化,她的镇静瓦解了。“他撒谎,”她说。

“你肯定?他怎么撒谎?”

“他说我行事不像个妻子,我行事比村子里的任何一位妻子都不差。他说我不友好、不爱交际,根本不是一个妻子,其实说的只是一件事。他的感情不比一个孩子多。他不懂得一个妻子不只意味着一件事,而是许多事情。我为他做饭,我收拾他的屋子,我对他很好,我照顾他,这些对他都是白搭,只有一件事起作用。”

雷切尔等着她往下说,可她没有。“你说只有一件事管用。是什么?”

“肌肤之爱,那就是妻子,别的什么也没有。”

“你反对肌肤之爱——我们称作性交——你拒绝吗?”

爱特图的脸第一次显出愤怒。“反对,我没有。拒绝,我非这样不可。婚姻就没有更多的内容了吗?一周3、4次,我是接受的,我感觉正合适,我投入。但是从早到晚,天天如此,行吗?那是发疯。一个妻子无法满足他,100个妻子也不能,这不叫婚姻。”

雷切尔不禁打了个冷颤,爱特图的说法与她丈夫的说法竟然如此不同令她大感为难。“你说的同莫尔图利说的不一样,”雷切尔说。

“他告诉你的不真实。”

“他告诉我,除了对他最重要的那事,你完全是个出色的妻子。他说你冷漠,总是回绝他。他说他要求的在这儿很正常,但你一个月只跟他睡一、二次觉。”

“这是撒谎。”

“他说他不断地到‘共济社’大棚去得到满足,是吗?”

“当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能满足他呢?”

“让我问点别的,爱特图,当你同他睡的时候,你愉快吗?”

“有时候,我愉快。”

“大部分时间你不这样。”

“在他的爱中痛苦太多。”

“能说明白点吗?”

“他爱的时候像换了一个人,他发疯,使人受到伤害。我们弄不到一块去,他伤人。”

“老是这样吗?”

“也许是的,但我不在乎,愉快胜过痛苦。现在更糟了,没有愉快,只有痛苦。他想甩掉我。”

“为什么不甩掉他?何必忍受呢?”

“他是我的丈夫。”

雷切尔闪出一个念头。“并且他是头人之子。”

爱特图立刻做出反应,她的措辞充满怒气,“你为什么这么说?什么意思?”

“我想找出是否有别的你不理解的动机影响。”

“我怎么这么对我讲话!”她跳了起来,怒气冲冲,站在雷切尔面前。“你和他串通一气,我一直尽力对你耐心些。也许你公平,但他战胜了你,像赢得所有女人一样。你以为他没有撒谎,你认为我撒谎,你认为我冷漠,你认为我不讨人喜欢,你认为我只是为了权威才试图控制他,你希望他休了我。”

雷切尔赶快站起来。“爱特图,不,我为啥要那么干?理智些。”

“我很理智,我看透了你,你要他离婚,这样他就为你而自由了,这是事实,你为你自己着想,不是为我,并且你反对我。”

“噢,爱特图,不——不——”

“我看到你的脸就明白了真象,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但别烦我。”

雷切尔连忙追到门口,拉住她的胳膊想留住她。爱特图甩掉了她的手,打开门,一溜烟走了。

雷尔尔打算追出去喊住她,但没有这么做。关门时,她想起了在主事会也出现过这种情形。她曾想剔出莫尔图利的名字,但没有这么做。接着他明白了为什么,打了个冷颤。凭着直觉的某种感受,爱特图已经窥视到了雷切尔的潜意识,已经看出了雷切尔视而不见的东西——雷切尔在同她竞争她的丈夫——雷切尔是在治疗她自己,而不是他们俩的任何一个。

雷切尔站在门边,陷于自责的痛苦中。

过了好大一会,她的心神方定,理智占了上风,可以作决定了。她必须永远不管他们俩的事了,她得到胡蒂娅和主事会的其他人那里将这个案子交回去。

作为一个实地考察者,她可能是失败者。作为一个女人,她不会成为一个傻瓜。

后半晌,汤姆-考特尼带着莫德和克莱尔在公共托儿所呆了半个多小时。

托儿所有4间屋子——实际上是一间70英尺长的大厅用三堵隔墙间开来——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些竹杆、木块、人和独木舟的小雕像,拉斯马森船长从塔希提买来的廉价玩具,成碗的新鲜水果,全是用来哄孩子的。

几个2到7岁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进出房间,追逐嬉闹。两个年轻妇女(志愿每次服务一周的母亲们)在照料他们。据考特尼讲,照料不是强迫性的。孩童来这儿全凭自愿或母亲的意愿,没有严格的时间表。有时,孩童们在指导下分组游戏,唱歌或跳舞,但大多数时间他们爱干什就干什么。青少年自由放任。

考特尼解释说,老赖特起初想引进一种源于柏拉图的极端体制,新生儿要从父母身旁拿走,放到一起喂养。因为分不出谁是谁,父母们就按要求把所有孩子都看作自己的孩子去爱。然而,这一梦想为海妖岛严禁乱伦的律条所粉碎。如果赖特的计划付诸实施,以后就会出现兄妹互婚,因为不知道他们的血缘关系。波利尼西亚人对这一想法深恶痛绝,考特尼引用布里福特的话说,不是道德观念使土人不接受乱伦,确切地讲,这条禁忌的存在是因为古老的神秘原因,因为,母亲潜意识地爱她们的儿子,想避开她们的女儿的竞争。

后来,老赖特向波利尼西亚人让了步,并且从未反悔,因为他们的体制用一种不那么激烈的方式吸收了他自己的主意。赖特对海妖岛上养育的孩子的唯一重要贡献就是公共托儿所,一直保留到现在。

当他们3个在最后一个房间观察孩子们玩耍时,莫德和考特尼讨论起斯波克和格塞尔戒律的优点,并同海妖岛上的相比较。克莱尔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俩谈话,一边观察着房间里的娱乐活动,不觉联想到自己,心中又涌起近来对马克不让她生孩子产生的不满。

她觉察到考特尼细长的身影朝门口走出。“我们到外面看看,”他说。“外面太热或下雨时孩子们就在里面玩,大部分时间他们在后面像小野人一样厮闹。”

克莱尔和莫德跟着他从开着的门走进野草丛生的院子,周围既无墙也无篱笆,开放的三面只有稀稀拉拉的树和灌木丛为界,除了少数几个在跳跃、扔石头,外面的大多数孩子聚集在就要成为他们的游戏室的工地周围,个个都在为这座矮小的草房搬运竹杆和树叶子。克莱尔看了一会,发现只剩她一个了。考特尼已经带莫德到一株古树伞盖般的荫凉下去了。莫德慢慢地在草地上坐下,活像一只飞艇着地,考特尼则在她旁边一屁股坐下。不一会,克莱尔也同他们坐到了一起,舒适地伸开双腿。

克莱尔知道,考特尼在留意着她,而不是孩子们,但她佯装没注意。然而,由于感觉到这一点,她努力使自己尽量优雅些,像在博士尔吉斯镇卡诺瓦倚到波里纳-波那帕特身上那样。同这位自逐的芝加哥律师不断地接触,并没有使克莱尔对他失去兴趣。尽管12天前他向她揭示了他自己的过去,在克莱尔眼中他仍然是个谜。那次以后,他又多次谈到自己,但都没有新东西。偶尔,他像一个玩斯塔德牌戏的人,一次只翻开一张牌,让她获得一星半点他生平的事实,根据这个线索只能对他增加一点点了解。他已经确立了向导和指导二合一的角色,当他的听众离得太近时,就用玩笑或讥讽让他们离开些。

她突然决定要让他知道,她已觉察到被人观察。她敛住笑容,坦白地迎着他的视线,但他却笑了。“我刚才一直在看你,”他说。他越过莫德对她说话,好像莫德不在那儿。莫德也确实像不在一样,完全沉浸到孩童们的游戏中去了。“你同外面这些小女孩一样,活像只弓腰的猫。”

克莱尔感到失望。她想扮演的是卡诺瓦,代表的却仅仅是玛丽-劳伦辛。“是这儿的气氛,”她说,“游戏的气氛,对小女孩大有好处。”她瞥了一眼正在盖草房的孩童们,然后转向考特尼。“你喜欢孩子吗,汤姆?”

“当然,喜欢。”他又补充说,“更喜欢自己的。”

她吃了一惊。“你自己的?我不知道?”

“我是要让你相信,”他说。“我的意思是,我会喜欢自己的,许许多多自己的孩子,许许多多小家伙在我身边。”

“我明白了,”她说着,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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