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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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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有准备,当她迟疑的时候,他说,“你希望什么,妻子?”

她不喜欢他的腔调或者“妻子”的称呼,因此也没有必要再翻腾出他们的婚姻和那些老愿望。“没什么,”她说。“我得快点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绝对是这样,克莱尔记得很清楚,可头脑里黑板上的等式仍然不成立,因为今晚上、每个晚上,一半加一半老是等于一半。该死。

她打了个颤,使自己的心神又回到了节日观众第一排的位子上来。她高兴地发现汤姆-考特尼单膝跪在她的右边。

“哈-,”她说。“你在这儿多久了?”

“几分钟。你呢?”

“心理上刚刚到来,”她说。

“我明白。因此我没有插进来,如果我在这儿你不介意吧?或者你有足够的耐心一天都不思想走神吗?”

“对我不必客套,汤姆。你知道我会高兴的。”她指着台子。“演出什么时候开始?”

“这段海妖岛吹打乐之后马上开始,接着哈里特护士,节日皇后,出来开幕。”

“哈里特护士暴露无遗,”克莱尔说,好像在读一个标题。“好吧,如果她不害臊,我也不会,说实在的,我等不及了。”

“她不害臊。我在后台见过她,所以这么说。海妖岛的男人们像跟屁虫一样围着她。”

克莱尔猛然笑起来。“我刚才又一次想起——我跟谁讲话来?——来这儿的头天晚上特呼拉和我在鲍迪的晚宴上,在我脱衣舞之后。”

考特尼的脸闪动了一下,如其说是痛楚不如说是关心。他果断地说,“正如我以前告诉你的,那个友谊之礼是自然的,正如现在就要出现的情况一样。”

她想说,告诉马克。可是,她咽下了要说的话,后退了,假装注意他们前面的舞台。

台子上有了动静。音乐停止了,但却没有出现安静,温暖的夜晚里响着嘈杂声音。两个土著男孩抬着一条像方咖啡桌一样的凳子,爬到台子上。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凳子放在舞台中央。然后,他们双双跪下,接过从下面捧上来的一个大碗。他们异常小心,因为碗里装满了液体,他们把碗放在凳子中问。

当他们从大凳上跳下来后,另两个土人爬上了舞台,是两个成年男人,仪表堂堂,其中一个克莱尔认出是压倒马克的那个游泳选手。当他们站直后,克莱尔发现他们在帮助一位年轻女子登上舞台,站到他们中间,这个年轻女子就是哈里特-布丽丝卡,节日皇后。

显然,哈里特经过了排练,因为她举止有度。当她向凳子走去,走离火光圈,坐下来,克莱尔能清楚地看到她。

“天哪,”克莱尔自语说。

哈里特的肉色躯体特别显眼,长发上戴有美丽的花冠。一条顶多不过18英寸长的鲜艳绿色草裙挂在突出的屁股上,盖住了离她肚脐一,两英寸以下的部位。首先让克莱尔吃惊的是她在这种装束下仍然没有改变的白,其次是两大腿间由于内翻膝而形成的椭圆形空问。当她迈着庄严的步伐走向凳子时,全身保持着平稳,没有任何东西摆动,因为她的身形平平的不像普通女人那样有着明显的rx房。如果有人仔细看,就可以看到她的xx头像棕色扣子或者饰针一样钉在她的身上,只有当她侧身坐在凳子上时,才可能看出她的胸部还是有点隆起的。然而,这正是她的尊严之所在,是在她细眯的灰色眼睛和大嘴巴中流露出的欣喜之所在,看起来,她那难看的外貌和体型在众目睽睽之下似乎又一次变成了标致,看啊,丑女变成了美女。

当仪式开始,节日开幕之时,克莱尔听到木鼓和笛子响起,四周一片欢呼。那个游泳冠军、马克的强壮对手将一只椰瓢伸进碗里,盛满饮料递给哈里特。她像接过爱情的圣水,捧着它站起来,向她的队友及后面的土人敬酒。然后,她喝了一口。接着,她移到方凳子的另一边,坐下,又站起来,向那边的村民敬酒,再喝一口。就这样,她在海妖岛全体成人的欢呼声之中,在凳子上转了一圈,敬酒,喝酒。

在哈里特回到凳子上原来的位置时,克莱尔察觉到一种新的、离她更近的活动,村子里年龄较大一点的妇女,正一对一对地在过道上匆匆来去。每对中一个在分发泥杯,另一个则从一只汤盆里向杯中倒棕榈汁。

现在,每人都有了酒,在她的土著护卫和活跃的乐师的簇拥下,哈里特再次站了起来。哈里特高举椰杯,庄严地旋转她那长长的白色躯体和棕色的“胸针”,激起了一片欢呼,然后她深深地喝了一大口。

克莱尔低头看到考特尼正在用他的泥杯同她碰杯。“喝了这杯酒,”她似乎听到他说,“农神节就开始了。”

她顺从地同他碰了杯,喝了一口。这种液体喝下后热乎乎,甜滋滋,又使她想起了到这个岛子上的头一晚,那晚她就被卡瓦和这种棕榈汁弄醉的。考特尼朝她眨眨眼,又呷了一口,她也跟着喝了一口,可这一次不热也不甜,但像一种陈年威士忌一样顺口。她继续喝着,直到把泥杯喝空,而在她身上效果是难以置信的快。这种液体的最佳效果,据她的感受,是从她的头脑里,尤其是太阳穴后面,从她的胳膊和胸中吸收焦虑、理解力、过去记忆的块垒,包括一个小时以前或一年前的记忆,剩下的只有头晕的现在。

从考特尼那儿转过身来,她发现有两个年纪大些的土著妇女在她面前,一个从她手里取过杯子,另一个伸出汤盒。随后,克莱尔又接过自己的杯子,里面又添满了那种奇异的液体。

又喝了一口,她抬起头看舞台。起初,她看不太清,发现在她和舞台之间蹲着萨姆-卡普维茨。他的白衬衫被汗水粘到了背上,脖子红红的,一只眼睛贴在一架莱卡摄影机上。

她向考特尼那儿挪了挪位子,看萨姆在拍什么。她现在看到了萨姆从取景框中看到的内容:哈里特-布丽丝卡,花冠斜戴,草裙不停地摆动,正在挥着喝过的椰杯亮相,事实上是在跳跃,面前是排成行的男女舞蹈者,根据她的即兴旋转拍着掌,跺着脚。克莱尔能看清丽莎-哈克费尔德,穿着胸罩和红色帕罗,在背景的舞蹈行列中。丽莎有点花白的棕色头发像美杜莎那样披散着,她的肉乎乎的胳膊和秀腿在不停地活动。

完全没有节制的场面,克莱尔想,有着早期有声电影表现疯狂的二十年代的游女和醉醺醺的荡子的那种奇妙的老式意境。或者说得更形象些,很像出自大约1911年的塔利的《天堂鸟》,有劳里特-泰勒在上面跳草裙舞。克莱尔想,简直难以相信,但却是这样,的确是。

一阵几乎被嘈杂的声音湮没的争吵将克莱尔的注意力从舞台上移开。萨姆-卡普维茨刚才在她前面,现在已经爬到了左边,低蹲着身子,像螃蟹一样横着移动,为子孙们在他的莱卡胶卷上更好地记录下半裸的哈里特-布丽丝卡。他从下往上拍摄,位置正好在莫德、雷切尔-德京和奥维尔-彭斯正前面。不料,奥维尔突然站了起来,在炬光中他的秃头一部分呈黄色,玳瑁边眼镜在他出气的鼻子上跳动,跃上前,猛地抓住萨姆-卡普维茨的肩头,将这位摄影师摔了个趔趄。

萨姆抬头看着,长脸铁青。“见什么鬼!你让我失去了最好的镜头。”

“我想知道你在拍什么——你拍的是什么?”奥维尔追问着,话语从棕榈汁下冒了出来。

“老天在上,彭斯,你以为我在拍什么?我在拍节日,舞蹈。”

“你在拍布丽丝卡小姐的大腿,这就是你干的事,我说这极其不合适。”

萨姆不相信地尖叫一声。“什么?”

“你应当去记录土人的活动,而不是我们中某个人的可耻行为。当家乡的人们看到影片中一个美国女孩暴露在那儿,尊严丧尽,他们会怎么想——”

“老天在上,又碰上了安东尼-康斯托克。瞧,彭斯,你管好你的事,让我来干我的事。现在,不要打扰我。”

他挪了挪地方,决定不理会彭斯,又开始对着哈里特-布丽丝卡调焦距。她又在上面出现了,一边大笑一边拍掌,摇摆着她的肩膀和棕色“胸针”,扭着屁股,挥着手向台下爆发出的欢呼声致意。

正当萨姆调好焦距时,奥维尔又一次抓住了这位摄影家的肩头,想再次充当检查淫秽镜头的角色。

“放手!”萨姆咆哮了,用空着的那只手照奥维你胸前一下将他推开。这一推使奥维尔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一副滑稽相。他挣扎着站起来,颤抖着,如果不是莫德站起来用她那具有权威性的身躯挡住了他,他肯定会再次扑向那位摄影师。

“奥维尔,请别这样,别,萨姆只是在做他的工作。”

一时间,奥维尔想找出话来说,可没找到,然后朝舞台打着手势,所谓手势是一只拳头。“是她——上面那个可耻的表演。”

“别。奥维得尔,所有村民都——”

“我一点也忍受不了了,这种可憎的景观。你容忍这种事情令我震惊,莫德。我不多说了。祝你晚安。”

他鼻子哼了一下,猛地把领带拉正,将衬衣塞进裤子里,走进人群里去了。莫德被搞乱了神,旁边的克莱尔能看清她的脸色。莫德看了他们一遍,自言自语地说“有的人不应该喝酒,”在雷切尔身旁坐了下来,想欣赏舞蹈的其余部分。

这场争吵在克莱尔头脑中占据一段时问。奇怪,奇怪,她想,我们到这儿来似乎对我们中的某些人产生了作用。这个岛子有一种咒语,可以凸显我们最差最坏的品质:奥维尔中没有一点血气,在这儿却怒火中烧;萨姆-卡普维茨在家中一团和气,在这儿一点就着;马克在家中严肃且孤僻,在这儿却易怒和残忍。至于我,克莱尔,那——呃,不管什么——在家中,那——呃,见鬼,够了,我要喝酒——在这儿。

她喝了,她和考特尼喝了,每个人都喝了。有时候她看看舞台和翩跹的舞蹈者在火炬后面不停地变换着队形。有时候丽莎-哈克费尔德控制着舞台,像哈里特护士一样高兴和狂放,哈里特和她的随从此时已经消失,现在的丽莎,是奥马哈的丽莎、不是贝弗丽山的丽莎,是驱除了家庭主妇的魔影,恢复了青春的丽莎。

克莱尔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她杯子里添过多少棕榈叶,但隐隐约约听到了考特尼的说话声。她知道招呼声来自上方,因为他是站着的,他四周的人都站着,然而她还坐在那儿。接着他弯下腰,将她像一只羽绒枕头那样拉了起来。

“人人都在跳舞,”他对着她的耳朵说。“要跳舞吗?”

她朦胧的双眼流露出同意,拉住了他的手,然后又拉住了一个土著男子的手,形成了人圈,像红色印第安人一样叫喊着,跺着脚,向前走,向后退时则呼喊和大笑,四周都是这样的圆圈。现在,圆圈分成了一些更小的圆圈,在混战中,克莱尔感到获得了自由,将凉鞋扔到了一边,让头发披散开,把屁股摆得发了疯。

后来根本没有了圆圈,只剩下汤姆-考特尼,火炬离得更远了,音乐也远了。她看不到莫德或者萨姆了。她一眼瞥见雷切尔-德京同一个土人一起行走,她搂住考特尼,同他一道旋转着,还能看到这儿,看到那儿,能看到成对的土人在跳舞,人人都在跳,到处都在跳。

她的腿有些不听使唤了,即便考特尼抱着她,她也脚下打绊,只好深深陷进他的怀抱。她被他的双臂搂住,头依在他的胸膛上,气喘吁吁精疲力尽……接着几乎完全像小时候那次,从芝加哥的湖边上来,在亚历克斯的怀抱里,靠在他的胸膛上昏昏欲睡……然而现在不同了,她像以前那样听听考特尼的心跳,又听听她自己的心跳,不知道他的心跳的如何,但知道自己的,知道砰砰声并非来自舞蹈发出的声音……是啊,不同了,因为亚历克斯的胸膛意味着宠爱,是安全的,而这个奇怪的大个子男人的胸膛意味着……某种别的东西,某种不了解的东西,不了解的东西是危险的。

她想法解放自己,挣脱出来。她没抬头看他。她说,“我支持不住了,像我丈夫一样。”然后又说,“谢谢你让我很快活,汤姆,请送我回家。”

只是当他们在狭长的独木舟中,他有节奏地用桨击打着漆黑水面的银色波光,经过安静的水道滑向远离人多的大岛靠近最近的珊瑚环礁岛的一片世界的时候,雷切尔-德京才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想命令地停止前进,掉头向后,把她带回她的文明朋友和文明之中。

她想说出她改变主意的想法,但是看到莫德图利若明若暗的笑脸,挥动木桨时双臂的有力动作,她知道自己无法说出想说的话。她的直觉告诉她,她的声音会流露出胆怯。她想起了一句名言:不要向野兽示弱,任何软弱将使野兽压倒你。她仍然是雷切尔-德京、医学博士,文化程度上占优势,人类命运的主宰者,她的命运,也包括他的命运,永远控制任何形势。于是她保持着沉默,同寂静的夜晚和谐一致。

又一次,她意识到自己深坐在独木舟的空洞里,双腿前伸。她一生从未坐过独木舟。她不明白为什么没坐过。她找出的理由是因为独木舟太易破碎——什么使它们漂浮?什么使飞机升空?——她总是想它们会翻个的,像德莱塞书中说的那种可怜玩意儿,让人葬身水中——对,是罗伯特-奥尔登——但那是只划艇,不对吗?——克莱德用他的相机拍过它。好啦,这是独木舟,她可以看出,莫尔图利就出生在独木舟中。他的独木舟永远翻不了。

她企图在这条使她处于甜蜜的夜晚空气和凉水之间的空心木头中放松一下。在独木舟中能干什么?弹吉它、班卓琴——天啊,怎么会这么想——那么,还有什么?把手伸进水里。雷切尔-德京举起一只无力的手臂,从低低的舷边垂进迅速掠过的水中。水的感觉敏锐,似乎进入了她的毛孔,顺着胳膊上升,通过肩膀,在心底回荡。她能看到莫尔图利在划桨的时候偷看她,她害怕他对外表的观察会给他留下另一个软弱的印象,于是闭上了双眼,这样就不会从眼睛中看出任何东西。

就这样,在滑动的独木舟摇篮里昏昏欲睡,她放开了思绪,让它自由驰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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