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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螃蟹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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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的雪,到上午就停了。www.mengyuanshucheng.com雪的反光使人和房屋更美,添了一层明亮。他们两人坐着马车,行驶在这年二月新雪尚未被人清扫干净的街上,两旁整齐的白杨直指天空。裘利安黑大衣黑呢帽,闵却是蜜桃色套裙,外面一身枣红氅衣,她的头发全扣在帽子里。或许雪光寒冷,或许由于阳气滋润,她的脸颊越发透着青春的光泽。一黑一红的两个人,戴了一黑一红的手套。

在出门之前,裘利安前一个晚上和这个清晨都坐在桌前蘸着墨水写诗,扔得桌子四周全是纸团。寒假就要结束,回青岛的日子临近。闵要回家安排仆人买回程火车票。

很好,闵记得回青岛的日子,而且她自己在作安排。如果她不提,裘利安也不愿提,如同没这件事,仿佛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永远不会结束。青岛的家庭和工作之类责任,根本不存在一样。

雪的白,闵一身的红,非常扎他的眼。

艾克顿那发自肺腑的感叹:北京是地球上最后一个天堂!他想着这话,眼光扫过在路边小孩堆的雪人,堆得太大,正在渐渐倒下。从大街转进胡同,挺宽绰的胡同,有卖艺人牵着猴子耍把戏,猴子套着一件怪里怪气的花衣服。

“你属猴?”几天来,闵都是高兴的。

“难道我天性不愿安宁,成天就想折腾?”裘利安说。

“海湾山移易,一个猴子……”闵声调压低,“属猴就比我小八岁啊!”

她这是什么意思?

裘利安没有回话,她在暗示什么?整个在北京的日子,她都是快乐而达观,可爱极了,除了那次看劈棺的戏,那是例外。但是,他们从未谈过长远的事。这样,反而使他有点不安了。他不能主动先谈,闵怎么想的?她是否就等着他先谈呢?

揣测不了。

这个闵真能沉得住气。不必问她,他就清楚,她当然想谈,但越是想谈的题目,越是能闭口不言。

中国人真的只管扫自家门前雪,堆在院墙边的雪很高,胡同里岔道,人行走的脚印又黑又深,有的地方开始化雪了。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经过,踩在泥浆似的雪里。闵叫车夫停一下,她买了两串,一串给裘利安。

裘利安咬了一口在嘴里,脆生生的酸甜。闵笑了,说她就知道他喜欢这种小甜食,而且全国只有北京的,才真正好吃。

马车驶远,载着闵回家。裘利安从胡同口,依着门牌号数朝里走。

阿罗德·艾克顿爵士等在大院门口,系着一条粉红的羊毛围巾。裘利安有点不安,他站在门口等着:他们俩原先讲好,在里面等。

艾克顿说他想起,仆人不认识裘利安,不会让他进。

这家大院主人齐白石老人,艾克顿说:“白石头老人,名字怪,对吧。德国人最赏识他的画,这是本世纪中国画坛第一大师。”

裘利安敲的门,仆人打开门,见他,果然不理睬。见他身后的艾克顿,忙点头作揖,直道歉,说不知道这洋鬼子是艾克顿的朋友,怠慢了,请恕罪。

那天喝酒,艾克顿对裘利安吹嘘他的收藏。忽然说,可以带你去见一个人,东方的塞尚,中国的马蒂斯,就住在附近。而且最妙的是这个马蒂斯卖价并不太高,你可以给家里买点礼物。裘利安购买的中国工艺品已经太多了,恐怕够布置一整个画廊。价格都不贵,怪不得那么多西方人,一到中国就把钱花在瓷器、玉器、真假古董上。但经不起艾克顿一顿猛吹,裘利安答应了。布鲁姆斯勃里因为两次举行后印象派画展,震撼了英国的艺术趣味,成为现代性的代言人。或许,他能做出同样的大发现。

仆人边陪着边领他们进院。

穿过一条曲曲折折的回廊,左拐右弯,最后才到白石头老人的画室。没有西方画家的那么大,但也没有那么乱,极其亮堂极其整洁。听说老画家已有七十岁,裘利安第一眼看上去就佩服,面貌有一种强悍的力量,稀疏长须,一点不见白,瓜皮帽,戴眼镜,客气地微笑时,脸上也不起皱纹。室内还有几个男女,看来都像是助手或是学生,尊敬恭谦地看着。

老人不说话。

艾克顿让裘利安说中文,他结结巴巴,只有几个词,干脆让艾克顿说。

艾克顿中文流利,一口北京腔,大说恭维话。

这一招很有效,老人的微笑收住了,当场让助手铺开宣纸,问客人要画什么?“花鸟鱼虫,螃蟹对虾,鸡鸭猴蛇,任选。”

裘利安认为他在开玩笑,就说,“一对螃蟹。”那老人的助手用镇纸压住纸,磨墨服侍。老人握着毛笔,捋起大袖。果然,就在他们面前,两只螃蟹生龙活虎地出现,一只稍淡一只稍浓。十六脚四螯,张牙舞爪,各不相同。

艾克顿说:“一公一母,在干什么?”

老人大笑,不回答,而是拿起一支细毫,蘸着浓墨,轻轻四点,两只蟹在眉来眼去。裘利安眼睛瞪亮了,艾克顿高兴得鼓起掌来。这就是中国的马蒂斯?可以当堂表演,不像西方画家,画两个螃蟹,恐怕得折腾几个星期。

“能买吗?”裘利安问。

“可以,六美元一尺。”

这是艾克顿的面子,否则,让买也不是这个价。艾克顿得意地跟裘利安咕哝,这位老画家的生财之道实在有点奇特,比他的画风还更有特点,画价用尺子来量,按尺寸卖画。

裘利安突然有点犹豫了,这当然不是马蒂斯,好玩的素描而已。况且,这样卖画,现画现卖,未免太古怪。不过天知道,中国艺术,中国艺术家,西方人都无法理解。

“能开支票吗?”裘利安咕哝了一声。

回答是没问题,艾先生是老顾客。

室内没有钢笔,于是裘利安用毛笔蘸着墨开支票,手指笨拙,小心翼翼也写成了。老人题字送了艾克顿两幅小画。将要告别时,艾克顿对裘利安说,“房里那个穿西式上衣,口红涂得厚厚的女人眼有异光。别看,别看。”

他们走出房间,老人殷勤相送,但只到房门口。艾克顿真了不起,在北京不过四年,已成京油子,在中国混得很内行,能每隔几步都对那老人说一番恭维话。

出大门,艾克顿才说,那女人是老人的小妾,朋友的礼物,才七年就生了六个孩子,刚又生了一个。算算,老人该是七十二岁了,实在多产多福。

这下裘利安愣住了。他手中的画卷,也好像有精灵地变得沉重起来,这个东方马蒂斯起码还能活上三十年,再生一批儿女。他的螃蟹,他的速生螃蟹,也是房中术产物?

艾克顿说,“家藏有这老先生的画,小心防盗。”

第二天,闵来旅馆,她看了裘利安买的画,笑着说,“值,白石头老人的画,以后你的子孙准会因此发一笔横财。”但她马上停住不说了。裘利安看了她一眼,子孙等等,太靠近两人忌讳的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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