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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回 有心弭祸 巧语震凶蛮 无意施恩 灵药医病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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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颜-坐在虎侧静候,等了老大一会,眼看日色偏西。www.xiashucom.com从起床到如今,腹中未进食物,忙中又未带有干粮,饥肠雷鸣。灵猿终是异类,心里悬念着爱子,业已问过那虎几次,俱无什么表示。恐将它招恼,反而不美,不敢多读。正在饥渴愁急,那虎扬头看了看天色,倏地一声吼啸。颜-心中一喜,以为白猿一定闻声跑来,又等了一会,并无动静。那虎已接连吼啸过几次,最后起身,踞地长啸,看神气,好似也有些等得发急,白猿仍是未归。颜-方猜凶多吉少,正在忧急,那虎忽然摆出姿势,要颜-骑了上去,颜-连忙跨上虎背。

那虎掉转身,转出谷口,竟择一较低之处,一纵数十丈,接连几纵,到了崖上。一路纵越绕行飞驶,跑了好一会,还未到达。崖顶形势绝险,危石甚多,大小错落。短树森列,棘草喧生,仿佛刀剑,犀利非常。两边俱是悬崖,窄处不容跬步。休说亘古以来未必有人走过,便兽迹也不见一个。那虎好似怒急,跑纵起来,口中连声吼啸,和疯了一般,比来时着实还要快出好几倍。正飞跑中,前面崖势忽然裂断,中隔广壑,下临无地,眼看无路可通。那虎势子绝猛,又收不住,转眼便有粉身碎骨之危。就在这惊心动魄,闭目不敢直视的当儿,只听两耳生风,别无动静。微微睁眼一看,崖势忽又向前展开。再一回顾身后,业已飞越过来。山石草树,像是急浪流波,滚滚倒退,瞬息已杏。

又跑不多一会,那虎方纵落崖下。前面孤峰独峙,清流索带,景甚幽绝。刚一及地,便听猿啸儿啼之声起自峰腰,只不见人。那虎驮了颜-纵上峰去,往左侧一转,才看见峰腰上现出一片草坪,森森乔木,亭亭若盖,疏落落挺生其问。靠峰有一个石洞。洞外一株大果树上,倒吊着那只白猿。婴儿也被人用春藤绑在树上,正在啼哭发怒,将手向白猿连连招摇。虎、猿相见,便互相吼啸起来。颜-见婴儿无恙,喜出望外,只不懂和白猿何以俱都被绑在此。连忙爬上树去,将婴儿解将下来。

那白猿吊处离地不下十丈,比婴儿高得多。按说那虎纵上去,一爪便可将绑索抓落,虎却不去救它,竟来衔扯颜-的衣服。白猿也在树上连叫带比,颜-会意,只得把婴儿放在山石上面,爬上树去一看,大为惊异,那绑吊白猿的并非春藤,乃是几根蝇拂上扯落的马尾。树枝上还挂着一片大芭蕉叶子,上有竹尖刺成的几行字迹。

取下一看,大意说:留字人名叫郑颠,带了两个新收门人,由北岳归来。中途经此,将二门人留在峰麓暂候,自己往峰顶上去访一位多年不见的道友未遇。下峰时节,忽闻门人呼救之声。赶近前去,见一只白猿已将两个门人身上抓伤,正在行凶,当下将白猿擒住。一问门人,才知因见峰腰草坪上放着一个初生的婴儿,啼声甚洪,以为别人遗弃,心中不忍,意欲带回山去抚养。刚抱在手,便见一只白猿如飞跑来,将婴儿夺去。二门人虽会武艺,竟非那白猿之敌。当时如晚到一步,二门人必遭毒手。先以为婴凡是白猿从民间盗来,本想一剑杀死,为世除害,后来寻到婴儿,见资禀特异,夙根甚厚。白猿不能说出他的来历,一味哀鸣求恕。正审问间,恰值青城山朱道友经过,说起婴儿前身来历,并算出白猿是受神虎之托,因与峰顶道友有三年献花果的因缘,曾受度化,抱了婴儿,前来求取灵丹,并非从民间私自盗来。因初生胎儿污秽,不得峰顶道友允许,不敢径直抱上去相见,才放在峰腰草坪上面。偏巧峰顶道友云游未归。下峰时见二门人抱起婴儿,彼此误会,才动的武。虽然事非其罪,情有可原,但是此猿额有恶筋,定非善良通灵之物。更不该婴儿已夺过了手,又放在地上,仍去行凶,意欲将来人置于死地,实属凶暴可恶。为此抽出他的恶筋,又打了三十拂尘,吊在树上,以示薄惩。那婴儿已经朱道友给他服了一粒灵丹,他年自有奇效。因他无人领抱,绑在树上,静等那神虎驮了婴儿之父到来解放。此虽佳儿,刑克凶煞甚重,务须随时留意,以免惹祸招灾,危及全家。行时并在草坪左近行了禁法,不是亲人到来,自解其绑,无论蛇兽,皆不能近前侵害。白猿本应吊它三日,知道来人必代苦求,可将马尾上符结缓缓抽开,其法自解。

下写郑颠留字。

颜-知是仙人经过,还赐了爱子一粒灵丹,忙跪在树枝机上,望空默祝,虔诚叩谢。

然后仔细轻轻地去抽马尾上的活结。结刚抽开,便见眼前光华电闪般亮了一亮,白猿已坠落下地。跟踪缘树而下,抱起婴儿,又向白猿称谢。白猿见了颜-,低着头若有惭色。

颜-见夕阳在山,天色不早,黑虎正伏地待骑,重向白猿道别,跨上虎背。那虎长啸一声,缓步下峰。然后放开四只爪,风驰电掣,直往回路跑去,约有个把时辰,到了青狼寨,蓝马婆和许多山人俱在寨门前延颈而望,见颜-骑虎回来,好生敬畏,连忙伏地迎接,颜-刚下虎背,未及道谢作别,那虎便已如飞跑去。

颜-因到此以来,还不见过男寨主,才想起初见老人所说之言,他为虎所伤,尚在调养。自己外科拿手,正可示惠,便请蓝马婆一同先到自己房内。颜妻已知神虎将父子二人驮走,前日死中尚且得活,知不妨事,并未忧急。颜-见状才安了心。当着外人,不便明说,只用目示意,将经过事情略为增减,说了一些。便对蓝马婆道:“愚夫妇多蒙寨主夫妇解衣推食,借地栖身,深惭无以为报。闻得岑寨主为黑王神所伤,尚未痊愈。

在下本通外科,少谙医道,本想借着面谢之便,略尽心力,代为诊治。前日求见未得,彼时正值内人新产,又当山行疲乏,一个打岔,也忘了向女寨主提起,此时才得想起。

我想岑寨主不过被黑王神抓伤,又压了一下,极易痊愈。适听寨中人说病势沉重,业已不能下床,心中甚为悬念,意欲前往医治,不知可否?”

蓝马婆闻言,似甚惊喜,答道:“我也曾见尊客箱子,像个走方郎中的药箱,因不见串铃、鼓板和箱上的行道旗,不知真会医病。再加连日心烦意乱,没和尊客夫妇多谈,无心错过。我丈夫极好强好胜,自从那日被黑王神所伤,因那是神,只怪自己无知冒犯,没法报仇。当着全寨人等吃这么大亏,又悔恨,又生气。再加伤又受得重,除肩膀上的肉暴裂了好几条缝,深可见骨外,近屁股处的大胯骨也被压脱了位。再压上去一些,肋巴骨怕不压断几根才怪呢。本地没有好医生,几条通山外的路惯出虎狼蛇兽,连我们的人出山去采办货物,趁墟赶集,都是多少人结伴同行。我们又是本地人,老虎不吃人,恶名在外,走方郎中不易请到。有甚病伤,全凭有限几样成药和本山产的草药医治。连日天热,他伤处已然腐烂。大胯骨脱臼处,因未正位,也肿胀起来。他好强,虽不喊痛,可是脸都变了紫色,每晚不能合眼,整天头上的汗都有黄豆般大,手臂和腿不能转动,想必是疼痛到了极处,以前他打猎爬山,也曾受过两回伤,都是拿寨中配现成的药去擦。

虽然伤比这轻些,可是一擦就好,至多才两三天,不像这次又烂又肿。定是黑王神罚他受苦,不肯宽恕,才这个样子。也曾向神苦苦哀求过好几次,连睬都不睬。他又倔强,甘心受罪,不肯亲自许愿。我急得无法,又想也许黑王神不能显圣,使他痊愈。正打算明日派几十个人出山到铁花墟,去请走方郎中。尊客能够医伤,又是神的朋友,自然再好没有。不过我丈夫性情古怪,我须先去问他一声。就请尊客同去,他如不医不见,仍自回来,莫要见怪!”说罢,便站起相候。

颜-见蓝马婆一张口便是一大串,汉语说得甚是流利,心中好生惊异,正要提了药箱随着同行,忽听颜妻唤道:“你怎不把我身上带的那包金创药带去,省得用时又回来取一趟。”颜-也甚机警,知道自己秘制金创药有一大包在药箱里,颜妻身上所带,只有平日上路,照例夫妻各带少许,以备临时应急之需的,一样的药用不着都带了去,必是有甚背人的话要说,连忙应声走过去。颜妻果朝他使了一个眼色。颜-会意,假装在她衣袋中找药,将耳朵凑向她的头前去听。颜妻低语道:“那山妇甚是诡诈,她丈夫因祸由你起,颇有怀恨之意。适才你父子骑虎走后,她便走来向我打听你和那虎是甚缘由。

我先和她说是中途无心相遇,见她神色不对,便说我儿是神人下界,所以虎神保佑他,她才无言而去。等你大半日未回,她又走来,将那四个服侍的山女唤出两个,鬼鬼祟祟,在外面低语。进来时我装睡偷看,她指着我,嘴皮直动,神色甚恶。我夫妻受了人家待承,理应为她尽力。不过山人心狠,神虎做得太凶。听说早上还有两个山人,因为说我们闲话,一死一伤。你医道我知道的,决能治好,但要诸事留神,见了男人,把神佑都说在儿子身上。话要少说,以免弄出事来,凶多吉少。等我满月之后,还是走了的好。”

颜-点头称善,一抬头见蓝马婆站在门侧、正睁睛望着自己动作,好似极为注意。

知她看不到妻子的脸,自己又未开口,不致招疑,便仍装作找药,口里故意对妻子道:

“你将药放在哪里了?怎这般难找,找不着?莫不是在你身下压住了吧?我扶着你,翻身看一看。”颜妻会意,不再言语,故意呻吟,由颜-扶着,往里微侧。颜-早将药拿在手里,故意笑道:“我说在这里不是?我见寨主去了。虎儿只吃了仙人赐的一粒灵丹,一天没吃奶,不知饿不饿,莫忘了喂他奶。”说罢,将药包放在药箱子里,用手提起,随了蓝马婆直奔后寨而去。

这座青狼寨倚山而建,后面恰巧是一条数十丈深的峡谷,地颇宽大,还有许多岔道支谷。当年老寨主蓝大山从别处迁居到此,就着谷的形势,将谷顶用木料藤泥盖上,当成寨顶。留出好些通天光的地方,作为天井。再用整根大木平插至两边壁上,铺匀了泥土筑紧,建起三层楼房。全家居上,下面喂养牲畜。谷底无路,是一广溪,里面也喂些水禽。谷口地势最宽,外面用山石堆砌成一个堡寨,仅留一个丈许宽,一丈六七尺高的寨门。由门进到谷口那一段,盖有三列平房,住那较有勇力的山人。平房后进开有几个小门,当中一门稍大。门内不远,有一条石甬道,长约三丈。走到尽头,便是一架竹梯,直通楼上。余下小门,有的通藏粮食、兵器所在,有的通到楼下面养牛马猪羊牲畜的地方。另有两门,却不往直平去,一进去,须顺着木梯,走向沿壁木石交错的栈道上去,由此可以通全寨山人所住的家室以内。

这些山人的住宅,都是就着两边崖壁掘成的土穴石洞,密如蜂巢,全谷峰上到处都是,又狭小,又晦暗,全家住在一个洞穴里,极少有得到天光的。因为酋长多以力胜,性情凶暴,全体山人仰息而生,予取予求,生死祝福,任意而行,已成习惯,视为固然。

到了蓝大山父女手里,已是凶恶勇猛,性情乖戾,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这位承继的寨主,更是阴鸷险狠,智足济恶,哪里还把这些处于积威之下的蠢人当做人待。若大一座楼房,无非是蓝大山役使众山人建筑的。但是除了他夫妻全家和手下千百长以及一些心腹恶党,连供役使奔走的男奴,一共不过数十人外,房子虽多,只是空着。一到关闭寨门,竹梯一撤,内门紧闭,休说是住,就连上也上不去。

齐谷口处,除那五个门外,通体俱是卵石堆砌的高墙,直达谷顶。石缝里有土,种了些藤蔓花草在上面,年数一多,苔满藤肥,全墙如绣。远视近视,俱当它是片崖壁,与两旁的山一体。青狼寨不过是倚壁砌成的罢了,看去极小,绝不似供千人以上居住的大寨。

颜-所居便在谷口外石堡寨内那片平房里面。先还以为这么多山人,又不见他们有别的住处,并且一遇灾患,立即全体藏入寨内,仅这有限数十间小房,人挤人,也未必装得下,不知他们平日是怎样居住的。寨前和四山上颇有许多好地势,为何不建造上些宽大的房屋?一则居人,二则还有个呼应。似这样蚁聚而居,一旦遇见敌围,连个救援出路都没有。并且寨前不远还有溪涧,地势也较高,万一山洪暴发,此寨首当其冲。岑高虽未见面,就说他们都是一味凶蛮,又蠢又懒,他妻子蓝马婆看去机智非常,听说山人祖贯山居,别的都蠢,对于天时地利都有独到的见识。何以这般蠢法?颜-一直都存着这般心思。自己从小爱习医道外,对于兵法堡垒等杂学也极喜涉猎。知他们以前受过青狼围困,因自己受了人家好处,无以为报。正打算日子一久,宾主无猜之时,给他们出点主意,将大寨改建,相山度水,依势为垣,星分井聚,人皆散居;再教他们耕织土木之法,使其日臻富庶;以酬收留食宿之德。

这日同了蓝马婆去见岑高,算计走进三层石房,已到尽头,只见到有限几个山人。

不但那么多山人不知何往,而且每问房内,食宿用具俱都很少,至多只供三五人之用,并不似群居共食神气。方在奇怪,忽见蓝马婆引他走向靠着山壁的一扇木栅门内,进去一看,里面竟是别有天地。虽然楼字建筑粗野,不甚精善,却是坚固结实,犹胜天成。

才知这里山人不但不蠢,而且饶有心计。

上了竹梯,便入楼里,一连经过了好几处复道曲楼,竹桥木阁,忽见前面一座大天井对面,楼形越发宽广。由一条飞桥通过去,那桥是活的,可以任意收悬,两端俱有八名执矛的强壮山民把守。楼门紧闭,门外也有十多名山女侍立。见蓝马婆引客来,俱都举矛伏身为礼,面上似有惊诧之容。沿途所经诸楼,相隔处也有竹桥相通。虽然桥上都有两人把守,却没这里威武严肃。知是寨主岑高所居无疑。只不知他寨门尽管坚固,如果敌人能够攻入,也非区区高楼吊桥及十几个防守的人所能抵御,对自己人也如此防范周密,是何居心?方在难解,蓝马婆已引客过去。颜-刚过长桥,楼前十多名山女立即飞步上前,先伏地跪迎,起身用土语向蓝马婆叽咕了几句。蓝马婆将手一摆,众山女刚一起去,忽听轧轧之声。颜-回头一看,通两楼的长桥己被楼这面的防守山人扯起。知神虎已将他们吓破了胆,料不致有甚不利举动,故作未见。内中两名山女便过来接了药箱。

那楼甚大,一排七间,共有九进,岑高住在第四进的居中大间以内。沿途所经,十九都是空房。蓝马婆先引颜-到了第一进紧靠山谷的一间小屋内坐定,留下两名提药箱的山女,匆匆自去。颜-等了好一会,不见回来,觉着腹饥异常,才想起骑虎走了大半日,未进食物。回来便遇蓝马婆,跟着进屋一打岔,说起治伤之事,立即催着同来,当时饿过了劲,只顾周旋,竟忘了进食。这时二次又饿,好生难受,其势又不能向那两名山女索食。幸而药箱内还有前日留给产妇吃剩下的两块干馍和一点咸菜。取出一看,业已干硬,那咸菜更干得枯了,一根根直和箱中泡制过草药相似。还算没坏,趁蓝马婆未来,一口气吃了,因为饿极,吃得一点不剩。吃完,蓝马婆仍不见到。那两名山女见他吃东西,不时看着他窃窃私语,颜-也未做理会。

颜-闷坐无聊,见室中两面俱有窗户,扇扇洞开,探头往外去看。见那楼离地已有数十丈高,正面还好,侧面山崖壁直如削,与楼相隔不及丈。楼顶上另有一层盖搭,益发看不见天光,甚是阴暗。隐约见那崖壁上俱是山人居住的窟穴,密如蜂窝,小到人不能直身进去。穴外只有一条尺许宽的木板或原来石板做栈道,以为通行之用。那些山人的妇孺个个污秽已极,大半探头穴外,或是坐在栈道边上乘凉。却看不出一点忧戚之状,大有乐天知命的气概。颜-不禁嗟叹同种人类,高低不平,只因强弱之差,分出了尊卑上下,便落得一个拥有千间大厦,只让它空着,放些不三不四,汉不汉土不土的陈设摆样子,却令数千同种之人禽居兽处。山中有的是木石材料,又有的是人力,放着寨外许多空旷形胜地方,都不容他们自去建房。区区一个山人小部落,已是如此,无怪乎拥有广土众民、大权大势的暴君奸臣,更要作威作福,陷人民于水火了。

颜-正在出神,一阵微风吹过,把壁上洞穴中许多恶臭气息吹将上来,甚是难闻。

不愿再看,猛一回身,瞥见蓝马婆已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站在自己身后,满脸强笑假欢,仿佛怒容乍敛神气,心中一动。未及张口,蓝马婆已先说道:“我丈夫周身肿痛,已有两日未曾合眼。适才进去,见他睡熟,不忍心惊动,等他醒了,才和他说的。他听说黑王神的朋友肯给他治病,高兴极了。晚来一会,千万不要见怪。”颜-见她说时目光不定,知道所说决非真话,不知又是闹什么鬼,只得虚与周旋道:“女寨主大客套了。医生有割股之心,只有迁就病人才是正理。何况愚夫妇身受寨主厚礼相待,正苦无从报答,问心难安,怎说得上见怪两字?”蓝马婆闻言,微喜道:“尊客为人真太好了,说话多么叫人听了舒服。请就随我进去吧。”颜-随她走到第四进当中大室,见门内外服役山女不下百名之多,个个身上都佩有刀箭,与楼房口外所见山女不同,心中甚是好笑。

那岑高也是受了活罪,因为肩胛背骨被虎抓碎压伤,疼痛非常,不能卧倒。只盘着双膝,在竹榻上两手扶着面前一个大竹枕头,半伏半坐地趴在那里。见人进去,头也不抬,只斜着眼睛看了一看。蓝马婆跑到他面前,用土语向耳边说了几句,岑高把头一点。

蓝马婆才过来低声对颜-道:“我丈夫心烦火旺,不能不和他说一声,尊客请莫见怪。”

颜-已看出岑高凶狠躁急,对自己颇有厌恨之意。此次延医,乃蓝马婆的主意,事前必还费了些唇舌。同时岑高也实忍受不了苦痛,虽然应允医治,事出勉强,必不爱听自己多说话。也不再作客套,略一点头,便走前去仔细一看,伤并不算甚重。肩肿上只被虎抓裂了些皮肉,并未伤筋动骨。倒是背脊近股骨处,有两根筋骨被虎压得大重,错开了一些骨榫;又被虎爪带了一带,裂开两条口子。其实都没什么。照理初受伤时,只稍把脊骨拍还原位,就用那山人平时治伤的草药(这几月穿行南疆考验过的,曾有奇效。

自己药箱中还配得有)敷上去便可治愈,本非难事。偏生虎爪中了毒刺,刚经拔去不久,余毒未尽,那草药一收敛,毒更聚而不散,于是肿胀化脓,溃烂起来。再迟数日不治,毒一串开,尚有性命之忧。那脊骨又不知拍它还原,天气又热,再经这几天骨裤口处发肿,休说卧倒,动一动就疼痛非凡,幸而遇见自己是祖传外科能手,复经多年勤苦研求,极有心得。如换旁人,不问能治与否,先要痛个死去活来。这厮为人必非善良,款待全系怵于神虎威势,一旦有隙,难保不起歹意。于是安心卖弄,借此机会一下把他制服,免得异日生变。

颜-便改了沉静之态,闭目掐指算了算,忽作吃惊,大声说道:“寨主因为平日虐待手下,本已犯了天忌,日前又触忤了山神,二罪俱发,才受此伤。如今脊骨左边痛中带酸胀,肩上伤口虽没背上那条伤口肿烂得厉害,可是骨头里像虫钻一般,奇痛中还带着奇痒。如今山神因为寨主表面上虽然顺从,心中却在怨恨,不怀好意,越发犯了神怒,冥冥中施展神法,要使寨主将肩背两处烂尽而死。除了虔心悔罪,立誓不再为恶,忤神害人,或者能得神的回心饶恕,我再从旁虔心苦求山神开恩,赐我神力以便医治外,无论多好的医生,使甚别的法子,都不能治愈了。”一面说,一面暗中偷看岑高神色,见他先听颇有怒容,听到中间便改了惊恐,未后简直变脸变色害怕起来。知他外强中干,正说中他的心病,山人素畏鬼神,怎得不俱?心更拿稳,又大声道:“现在死生系于寨主念头一转移间。果能听我良言,将心腹话当众说出,向神求告,如获神允,我治时,便可立时止痛;否则即便我因寨主夫妻留住衣食之情,愿干神怒,勉强尽力医治,治时也必奇痛非常,难以忍受呢。”

岑高本来怀着一肚子鬼胎,不想被颜-这席话说中,不由通身骇汗,以为真的神要他死。心中一害怕,越觉伤处疼痛难忍,立时气馁,心想悔过,求神宽有。无奈起初打算伤痊之后,连虎带颜氏夫妻一齐设法害死,别的尚可,这话怎好当颜-说出?便唤蓝马婆近前,用土语商量。蓝马婆虽没他凶恶狠毒,心眼比他还要刁狡,先还将信将疑,及见丈夫首先屈伏,不由也有些气馁。暗忖:“他说如得神允饶恕,治时连一点疼痛都没有。小时随着父母常在各地来往,见的郎中也多了,无论多好,俱无立时止痛之理,并且伤又如此重法。这人看似忠厚,汉客多诈,莫要被他蒙混过去。”想好主意,便用土语对岑高道:“你伯这人听见,不会用我们的话祷告吗?如他不允,便是他看出我们破绽,或是日里黑王神驮去告诉他了。不过你只管虔心求告,事后可以叫他再算上一算,到底神允饶恕没有。免得他医时依旧疼痛,治不好却说山神没有答应。”岑高一则比较心实,二则身受其害,疼痛难忍,闻言微怒道:“你如此说,却是不信神,还求有甚用处?汉人虽刁,他来不久,言语不通。我们两人的悄悄话,连身边人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好在我没和他交谈过,你去问他,就说我对汉语能懂不能说,看是行否?”

蓝马婆便向颜-说了。

颜-这时已是看清他二人行径,智珠在握,日后或者还要长处,不便过逼,故作喜容答道:“寨主能洗心从善,必愈无疑。适才我不过算出山神因他虐待手下,存心不良,又不信服,要他自责梭改,与我无干。再者山神常居此地,自然仍用本地方言为宜。快请寨主就伏在榻上祷告,只要心诚,也无须下来。我也在一旁跪求,算上一算,便知允否了。”这几句话使得岑高夫妻大喜,益发深信不疑,岑高立时伏枕祝祷。蓝马婆想起平日自己许多残暴行为,不由害了怕,也不管屋里服役山女听了,传说出去丢人,跟着跪在榻前,随同乃夫,互用土语祝祷起来。

颜-也跪在一旁,口中喃喃,装模作样地做了一阵。偷觑岑高夫妻祝告将毕,先掐指一算,忽然起立,惊喜道:“山神见你夫妻悔过虔诚,业已宽恕。快取一碗干净山泉过来,待我请神赐些神力,好用这水和药。我还得脱去衣服,以便施治,失礼之处,寨主莫要见怪。就用这碗洗净了取水应用吧。”说罢,打开药箱,取出一只日常吃饭用的碗,交与近身山女。然后把上身衣服脱去。要了三支棒香,拿在手里。请蓝马婆陪着,同往楼外走廊上向天求神,口中装作念咒,喃喃不绝。念了一阵,然后命山女去通知岑高,伏在榻上虔心祷告。自己和蓝马婆先后跪祝起身,叫蓝马婆从山女手中要过那碗山泉,顶在头上,跪求神赐仙药在内,或是赐些仙露,自己便拿那三支香在水面上画起符来,一会,又用两手中指甲挑水向天弹洒。事先并嘱蓝马婆正心诚意,目不邪视。神如降福赐丹,水当变色。又命旁立山女看定水碗,看自己手指弹处有无动静,即时禀告。

这时蓝马婆因他所说少时须有凭证,自然是深信不疑,顶着那碗水跪在那里动也不动。实则颜-哪会什么法术,只因想借神鬼之名降伏岑高,又知他夫妻诡诈,惟恐稍有不信,反而有害,开箱时早将京中逃难带来改变容貌的易容丹,嵌了一小粒放在指甲缝里。又故意脱衣祷告,命山女注视水碗和双手的动作,以示无私。却乘挑水时将药弹在水里。那易容丹小如米粒,不经水是淡白色,一入水转瞬消溶,水便渐渐由浅而深,便成了碧绿。别有解药,等治创时,还有一番妙用。

颜-明知众山女随定他双手注视,不会想到碗中有变,就是看到碗里,也看不出来,不过是慎之又慎,以免日后万一想起生疑罢了。他这里画符念咒,那水也由淡而浓。先时山女还不觉得,后见水忽变成淡青,忙对颜-说:“水变色了。”颜-心想:“索性让她们信到死心塌地。”便高声说:“神人已赐灵泉。”一面请蓝马婆将水碗放在楼板上,一面随了她一同向神叩谢。蓝马婆一看,一碗清泉果成了青色,不由又惊又喜。等到拜罢再看,一会工夫,渐由青色又变成了深碧,越发惊异。正要捧水起立,颜-说:

“灵泉只限岑寨主一人使用,别人不得沾染。岑寨主用它洗创配药,顷刻止痛。别人无病的沾上一点,便成青色,七日才退。”说着,到了屋中,先沾了一点在一个山女手上,立即侵入肉里,青光莹滑,鲜明非常,拭之不去。岑氏夫妻益发惊奇,不住口地称谢,请速施治。

颜-这才二次打开药箱,又命取来大盆山泉,充作神水,将秘制止痛药粉洒了些在岑高伤处。将神水兑了山泉,再用棉布蘸了去洗。岑高只说出诸神力,哪知其中妙处。

先时那般奇疼酸痒,烧得要发出火来,神水洒上去,立觉清凉透骨,疼痒全消。虽然伤愈还早,就这一点,已令他喜谢不尽,深信不疑。

颜-先用药止疼,安了他夫妻的心。然后逐一施治:用小刀割开了伤口,挤出污脓淤血,上了药粉;又将背骨轻轻拍好,骨样肿错虽免不了有些疼痛,一则手法高明,二则比起先前总强得多,只略疼过一阵,也就不疼了。前后经有两个时辰,才行毕事。岑高如释重负,疼止倦生,不觉卧倒。夫妻二人千恩万谢不绝于口,全屋的人无不视为神奇。

颜-早又暗中将解药下在水内,对众说道:“寨主的伤,如果三日能愈,七日生肌还原,余下神水无处应用,少时山神必然将它收去,仍还你半碗白水。否则也不过再多治上一回,迟上几天,也不妨事。寨主新愈,业已几夜未睡,让他好好安歇。我也回房,明早再来看望。”岑高又感谢了几句,仍由蓝马婆亲送出来。颜-坚请留步,并说:

“寨主刚上了药,须人照料安眠。此后亲如一家,打扰之处甚多,只命一侍女领送回屋已足,何须如此客气?”蓝马婆执意不肯。颜-见她固执。好似别有用意,并不是出诸客套,知道山人习忌甚多,只得由她。一路暗中留神,见过了大楼前长桥以后,每经一楼,总有一二十个手执刀矛毒箭的强壮的山人防守,与初进来神情不同。那些山人见了蓝马婆,总是由一个为首的上前举手为礼,后面诸人随着。初见时并无一个答理颜-,有的竟怒目相看,必由蓝马婆用土语向众宣示,说上几句,才纷纷过来朝颜-礼拜,面转喜容。连经诸楼,俱是如此。

快出寨墙时,蓝马婆忽朝众中一个小头目说了两句土语。那人立时举着双手后退了几步,倏地拨转头,往外奔去。颜-朝前面一看,寨墙门外黑暗中,似有无数人影矛光,从门右往左闪了过去,隐隐闻得山人赤脚杂沓行地之声,好生疑虑。这时蓝马婆忽然将脚步放慢,故意向颜-说长问短。颜-早看出一条路盛布兵卫,颇似自己适才入门之后才设下的埋伏。又听她语不由衷,想起先后经历都非佳兆,又不便形于颜色,只得故作镇静,和她且谈且行。暗忖:“他夫妻虽然凶狠,但是刚治愈了他的创伤,又假神力恐吓,即便就是天良丧尽,也不会速然忘恩反噬。所怕的是他夫妻本有害人之心,等自己一进去,一面埋伏相俟,一面去伤害自己妻儿,万一蠢人莽撞,不等事完先下了手,就算他目前感恩知悔,错已铸成,也来不及了。”

颜-正在焦急,已然走出寨墙门外。偷觑两边,并无一人,知已退去。及至走到自己门前,见有两名服役的山女正探头外屋观望,见蓝马婆和颜-走来,内中一个忽然迎上前来,低声说了几句。蓝马婆立时面有难色。颜-也不顾再作周旋,乘她二人说话之际,首先迈步进了内屋。见爱妻面带惊恐,手中抱定婴儿,已在床上坐起,枕头边放着一个小包袱和那柄小刀,有两名山女,一个叫兰花,一个叫银娃,仿佛正在交头接耳,低声说话。一见颜-好好进来,颜妻机警,侧耳一听,外面还有脚步之声,忙把包袱、小刀往被中一塞,和颜-使了个眼色,翻身卧倒,装睡起来。兰花抢近头前低声说了一句,便和银娃轻轻纵向一旁,脸上也带着惊疑之色。

颜-见妻儿无恙,虽然略为心安,可是见了这般情形,未免生疑。当时不便追问,只得故意说道:“这半日工夫,你觉得好了些么?”颜妻装睡不答。颜-还未问第二句,蓝马婆已带了门前那两名服役山女,面带怒容,进屋说道:“这些鬼丫头崽子真是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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