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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回 指挥若定 深峡藏兵 恩怨分明 元凶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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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二捕回到行帐,因昨日他二人久出不归,寻到溪边,见急流阻路,不能飞渡,以为不会过去,在附近找寻了半夜,终无下落,俱猜是葬身蛇兽腹内,正准备今早起身沿途寻去。www.maxreader.net二捕假说过溪水涨,幸遇一打山柴的山人,得知水退须在明日,自己不能和他一般泅水而归,只得寻一石洞安身,候至天明水退方回。并没提起老人父子只字。石郎所赠诸物虽然珍贵,俱都不是大件,二捕回时早已藏好,谁也没有看出破绽。韩登一行万没想到一夜之间,起了内叛,以致遭报惨死。

那些官兵派来擒捉颜-的人们,都经三熊安置在寨外岑高新建的一座-望楼内居住。

倚山而建,居高临下,地势僻险,漓寨原只三数里之遥。当岑高夫妻与韩登密计之时,二捕也一心想给颜-送去密信,无奈山中情形不熟,又恐被同行诸人看破,不敢造次。

正想不出善策,恰值那四名教师中有一个名叫陆翰章的走来。

这人原是抚衙镖师,本领不高,性情却是古怪乖张。自恃本官信赖,恃强逞能,目空一切。这次因为人地不熟,事由韩登做主,心中本已不快。再加上韩登也是贪功自大的小人,以为官府授了应付机宜的全权,同行诸人俱应听从指挥。除向捕役们擅作威福,隐然以统帅自命,进止惟心,做张做智外,对那四个官派的武师,也不过是假意客套,不论大小事儿,都非强自做主不可。每经一处,事前必要粉饰铺陈,说得前途道路如何艰险,山人又是如何凶悍,应如何如何才能平安渡过。起初众人还不觉得,走了几天过去,一行人没一个不厌恶他到了极点。其中尤以陆翰章为最,两人已拌过几次口舌。只因奉命差遣,韩登老狯,心中记恨,口里却善收风。虽没有闹起来,可是两人相处日久,嫌怒渐深。

此时他也是因为韩登遇见三熊越发装模作样,把众人引往安置,甚话未说,趾高气扬地同了三熊一去不归,心中气忿,下来闲踱。见二捕在此坐谈,便走将过来答话。三人拿韩登乱骂了一阵,眼看黄昏月上,还未回转。忽见三熊同了几个山人,携带着许多酒食来,说是寨主所赠的犒劳。并说:“韩差官今晚要住在寨内,与男女二位寨主共商擒捉要犯机密,不回来了。吩咐带话给众人,早些安睡,养好精神,等明早虎神走开,再行传令入寨下手。”众人一听来人传话神态,分明他把一行人都当做了他的属下,个个气愤,当时不便发作,勉强把酒收下。二捕见来人俱通汉语,早乘机探问了一些寨中的形势和颜家住处。并知天一黑,寨门便闭,须要明早才行开放,除几处远近要口,隙望楼上轮值的防守人外;全数山人均须归寨安歇。只颜家住在寨前谷口,内外隔绝。一一记下,好生心喜。

二捕见三熊等方走,陆翰章便提起韩登名字大骂起来,忽生一计。悄悄和他使了个眼色,将他引向一旁说道:“陆武师何须生此大气?休说诸位武师名震江湖,便是我们吃多年的公门饭,什么大案子没办过?个把犯人,余者还是妇人小孩,又还有那么多山民之子做内应,就算他养着一只老虎,有什么了不得?却这般装腔作态,又不要我们进去。分明勾结山民之子,故意把事说得凶些,明早动手出力还是我们,回去却由他一人去冒功。真是又可恶,又气人!今晚我两人意欲偷偷混进寨去,见机行事,如可下手,便乘黑夜偷偷把主犯擒住盗了出来,连夜分入押送出山,明早再和他算账。我两人实是气他不过,回去功劳情愿奉让。只是少时走后,有人问起,须要隐瞒一些。你看如何?”

陆翰章素来嘴硬骨头软,最爱找便宜,真遇上事,却又畏难。知道山民之子凶悍,不好惹。和韩登又不对劲,虽承客礼相待,此去事若成了固是妙不可言,万一犯了山民之子禁忌,韩登再借机报仇,吃了大亏,回去还要受本官的处分,太下上算。一听他二人自告奋勇,并不要他同行,只须代为遮掩,心想:“有功可图,还可泄忿,成败都于己无伤。哪里去找这般好事?”当下极口应承。

先由二捕借词屋小人多,天气大热,要携行囊到楼下,另择适当的山石展铺安歇。

陆翰章也从旁边附和。众人不知他三入有了算计,因地方不熟,几个防守的山人都在高楼上居住,恐受虫兽之害,俱未随往。三人又携了酒食,同到楼下,假意高声谈笑劝饮。

到了夜深,算计楼上诸人业已安睡,有几个防守的山入,目光也都注在外山口一面,二捕才携了防身器械,悄悄沿崖贴壁避开山人眼目,照日里探得的路径往青狼寨走去。过了隙望楼前半里多长一段险路,便是入寨大道,因山人终年修治,石路虽陡,倒也宽洁。

松杉夹道,蔓草不生,加以月光普照,甚是好走。二捕本来矫捷,脚底一加劲,三四里程途,不消片刻便到了青狼寨广崖之下。沿途除宿鸟惊飞,虫鸣草际外,连野兽也未遇见一个。

二捕伏身侧耳往上一听,并没什么声息,略一定神,便顺崖坡疾行而上。到顶一看,那崖地方绝大,左边矗立着一座大寨,偏右相隔百步之遥是一条夹谷,谷口崖腰上满生竹树,浓阴丛密,风动影移中,时有一点灯光明灭隐现,四外静荡荡地不见一人。料那灯光必是颜家所居的竹楼,且幸寨门紧闭,未被山人发觉,忙往谷口跑去。行近数十步,地略一转,月光照处,已看出危楼一角,心中大喜。

二捕刚待跑过,忽听脑后风生,似觉有异。猛回头一看,身后一条白影已从头上疾飞越过,晃眼工夫,便投入前面崖腰竹树丛中去了。疾同箭射,全未看清那东西的面目,也不知是鸟兽是怪物。不由吓了一大跳,急忙紧握手中兵械,觅地藏起。因那东西去处彼此同一方向,一捕胆子较小,来时初意本就不定,一见有了怪物,便想退回。另一捕名叫赵兴,力说:“受了人家救命之恩,怎连一个口信也不带到?况且我们行后,老少酋长已派了上千山民之子,分路在各要口拦截,归途相遇,何言答对?岂不凶多吉少?

韩登为人又那等可恶,成了也不见得有我们的份。乐得救个忠良子孙,结交有用朋友,还消了连日闷气。已然走到,只差一点路,哪有回去的道理?适才见那影子,必是这里的大乌被我们惊起。要是鬼怪,不早把我们害了么?”说罢,又等了一会,不再见有甚响动,二捕又戒备前进。

二捕走出去还没二十步,忽听前面竹楼中有脚步声音微微响了几下。刚在揣测,便见两片白光带着两条人影,一先一后,从竹楼中飞身跃下。二捕身在险地,又受了适才一个虚惊,心神本不安定,再加来时蓝石郎只说颜-是个神医,并没提起他夫妻会武,一见白光人影,一疑怪物去而复转,一疑颜-被擒,来的是本山山民之子,心中害怕,不约而同拔步往后便纵。原想避开来势,看清来的是人是怪,再定行止。谁知刚一纵起,身子还未落地,猛觉眼前一花,一条白影一闪,二捕各被一条毛手似铁箍一般束紧,手中刀械也被压住,一些转动不得。刚喊了一声:“哎呀!”人已被那毛手夹着,凌空而起,往谷口内如飞纵去,只瞬息间,已到谷底,身子一松,忽然落地。

二捕回身一看,面前站定一个白猿,身量不过半人高下,遍体生着雪白猿毛,油光水滑,映月生辉,火眼金瞳,光射尺许,两条臂膀却有七八尺长,看去似可伸缩。二捕见它身量不大,兵器又在手内未失,胆子略壮,意欲死里逃生,互相一使眼色,冷不防举刀便劈。那白猿好似并未在意,眼看刀到,只听叭的两声,刀砍在白猿臂上,竟是不损分毫,那白猿反龇着一嘴白牙向二捕直笑。二捕知道厉害,不敢再砍,立时抽身,回头便跑。逃出十余丈远,不见后面追赶,百忙中回头一看,月光之下,那白猿仍在原处,挥舞两条长臂,一纵七八丈,正朝他们两个怪笑呢。二捕不解何意,脚底哪敢迟疑。方在亡命急奔,猛见前面危崖阻路。定睛一看,原来那谷竟是死的,已到尽头,无路可通。

以为白猿明知就里,存心瓮中捉鳖,暂时不来追赶,那崖又高,陡削不毛,无可攀附,少停仍然难逃毒手。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正在惊心骇汗,四下寻觅逃生之处,忽听脚步之声。再回头一看,前面一男一女各执腰刀,如飞跑来。那白猿却缓步而行,跟在二人身后。二捕看出来人俱是汉装,才想起:“这里除颜家外,并无汉人。来人颇似适才纵落的两条人影,白猿怎不伤他?莫非便是颜-夫妻不成?”想到这里,反正无可逃避,赵兴首先多着胆子迎上前去,高声问道:“来的可是颜公子么?小人赵兴,受了金牛寨少寨主蓝石郎所托,冒险入山来报机密,为何这等追逼?”言还未了,来人已四手齐摇,连令噤声。双方相见,一问来人,果是颜-夫妻。因今日黄昏闭寨门时,猪儿到颜家玩耍,不知怎地把虎儿逗急,当胸一把,抓裂了三条血口。颜-知道岑高夫妻珍爱乃子如命,大吃一惊,连忙给他上药安慰,又将虎儿打了几下。虽幸虎儿年纪大幼,猪儿颇为爱他,当时一哄,止痛止哭,口说回寨决不告知父母。那随行乳母又受过自己好处,也许不敢回去告诉。无奈伤痕宛在,任是神医灵药也不能立即复原,况在热天,无法遮掩,难保不被发觉,心中终是有些惧祸。

偏巧当日神虎已然归去,无可为恃。闭寨后,恰值白猿前来献果,颜-便和白猿说了前事,求它去请神虎,以防不测,白猿点头自去。如照往常,至多不过个把时辰,猿、虎必一同赶至,谁知候到深夜未至。颜-近日因官府查得不紧,日久疏忽,破绽逐渐显露,岑氏夫妻相待不如从前,处处都显示着疑忌之状,哪经得起又闯了祸。又知岑氏夫妻狠毒奸诈,反脸就不认人。寨中虽结纳有不少山人,事急之时怯于岑氏积威,未必就敢倒戈相助。如乘猿、虎未来以前发动,自己老小三口独立无援,怎放得下心去?夫妻二人怀抱幼子,将腰刀放在手旁,望定寨门,哪敢合眼,越想越怕。

二人正商量当地已难再留,莫如乘他未公然仇视以前离去虎穴,另谋善地,忽见寨旁出口路上有两个短衣人各持着明晃晁的腰刀向谷口走来。方在惊疑,猛的又是一条白影从竹叶丛中穿人,落在露台之上,定睛一看,正是白猿。知它生相虽没神虎威猛,可是长臂多力,一纵十来丈,矫捷处更胜于虎,山人未必是它对手,而且此来或者已将神虎寻到,不禁宽心大放。刚要招手唤入楼窗,见那猿朝着楼外连指。二人跟纵出楼一看,适才所见两持刀人已走离楼前不远。心想:“这里更无汉人,看来人不叩寨门直奔这里,好似专为自己而来。莫非岑高因畏虎神不敢下手,勾引外人来此伤害不成?否则月夜荒山,人又不多,怎敢深入山寨?”正寻思间,白猿忽将长臂比了几下。颜-明白它是要自己放下睡熟的虎儿,夫妻二人持刀下楼,悄悄擒捉来人,益知所料不错,忙即依言行事。刚刚跃下,白猿已从头上飞过,跟着来人往死谷中飞去。跟纵追到一看,来人已逃向谷底,被危崖挡住,仓皇乱窜,欲逃无路,以为定是岑氏所遣外贼无疑。及至追临切近,来人忽然发话。颜-夫妻听是老人父子所遣,因受猿惊误会,当下一块石头方落地。

经二捕一说经过,二人不禁大吃一惊,知道事在紧急,当时拿不定主意,忙把白猿找过一问。白猿又比手势,知令逃走。岑高夫妻已引来外贼韩登,明早便要发动,哪敢稍延暑刻。匆匆谢了二捕,慌不迭地跑回竹楼,收拾好了细软、药箱及平日所得酬金。

由白猿随定护送,趁着夜静无人,寨门未开,下楼逃走。二捕报完了信,业已逃回,便也不去管他。径由寨侧小路,避开隙望楼,取道金牛寨而去。

他全家老小一走不要紧,第二天岑高夫妇黎明起身,连寨门还未开,便命随侍山人去请韩登。照昨晚计议,原是等午后神虎回山之时,假装请宴,将颜氏一家三口诱进寨来,用酒灌醉,绑好,堵了口,装入麻袋,当货物一般连夜送出山去。因那虎日间一来,虽然也有连来几天之时,但是交午即去。除颜-父子要骑它出去游玩外,当日决不再至,十有八九要第二天才到。有这一天时间,足可抄小道赶出山境。人走后,便在颜-楼前掘下一个大陷阱,里面安上硫磺焰硝和引火之物,四面上下埋伏。第二早那虎到来,必照惯例,去至楼下吼啸,一旦人阱,便发火将它烧死,永除后患。

一会,韩登到来,正要派人出去与同来武师、捕役们送信,叫他们去至前站,准备接人。这里一切都由韩登与岑氏夫妻率人下手,好独膺上赏。按说发动还早,偏巧带猪儿的山婆子,昨晚见猪儿被颜子抓伤,当晚回寨时想起颜家平日的好处,又加岑氏夫妻正与来客欢会,没有前去告诉。后见猪儿伤痕颇深,虽然药有灵效,没听喊痛,不过事非小可,这夜里如不平复如初,迟早要被寨主夫妇看见,这一顿苦打如何能受得住?本就越想越伯,拿不出主意。第二早刚起身,便被猪儿的妹子和一个引带的山婆子看见。

自被上次虎吓以后,猪儿兄妹早就分别有人照看,两人本是不和,情知不能再为隐瞒,为了卸责,只得先去告诉。岑氏夫妻最爱乃子,一见伤痕甚深,不由怒发如雷,仇恨更大。又担心颜-被擒走了,无人医伤,意欲先将他所有的药方、用法骗到手里。忙请韩登回避,命人去唤颜-来问。

一会,去的人归报,在谷口竹楼下连唤数声,并无回音,许是全家骑虎出游。岑高大骂为何不上去呼唤。正喝命再去,蓝马婆忽然心中一动,止住道:“这厮昨日伤了我儿,今日便喊不应声,莫非出了变故,惧祸逃走?还不领人前去看来!”一句话把岑高提醒,忙率众山人出寨,往楼下跑去。

其实,虎儿如昨日不伤蠢子,照着平日光景,众山人俱畏神虎,不等午后虎去,轻易也无人敢在谷口一带走动,岂不正好从容逃出山去,哪有许多周折。也是合该韩登等遭劫,无巧不巧,偏在隔夜闹了这场乱子,将岑高激怒,以致死伤多人,闹出许多事故。

这且不提。

岑高到了楼下,也连唤数声,不见答应。命人上楼一看,房中空空,并无一人。因在夏日,颜-走得虽忙,所携只包裹、药箱,房中什物并未移动,乍看好似全家出游,不似逃走神气。后经岑高自己上楼查看,也未想到那只药箱,拿不定是否逃走。知神虎将至,心想:“万一真个逃走,那虎来了,不见那父子在楼,难免不出乱子。”正待率众暂且回寨,蓝马婆也同了韩登赶到。一听这般情景,想起那只药箱,又命人上楼重去查看。归报无有,才断定是全家逃走无疑。这样往返查看商议,不觉又延了半个时辰。

韩登见要犯逃走,心想:“不该昨晚贪功,没让同行诸人入寨。自己又与他们不和,回去岂不疑是卖放?”好生焦急,立时便要岑氏夫妻派人四出追赶。偏生岑氏夫妻吃过那虎苦头,本来想设计暗算,并不敢明里下手。及见颜-举家逃走,暗忖:“昨晚韩登来后不久,便闭了寨门,又在密室计议,几个心腹俱在面前,不曾离开,只三熊偷偷出寨送了一次酒食,无论如何,决不致有人走漏消息。他是怎生得知,走得这般快法?如说为了他子抓伤猪儿畏祸逃走,一个乳臭小儿知道什么,大人怎好公然计较?再者自己表面上对他礼遇未衰,他又有那黑虎作护身,决不疑心有人敢与他为难。莫非真个神异,未卜先知,事未发动,便由那虎保了逃走不成?”一会又想起早年吃亏之事,不觉首鼠两端,悔惧起来,恐黑虎寻来撞上,只说回寨再议。

回寨又待了半个多时辰,韩登看出岑高心意不定,只得半骗半吓他说:“此事已惊动省城大官,死活总要擒到方可,否则必疑寨主与他暗通消息。国家要犯不比寻常,万一派遣大军前来剿寨问罪,如何是好,我们虽带得有人,无奈地理不熟,寨主如肯相助将要犯擒回,官家必有重酬。寨主不可自误。”岑氏夫妻闻言,果然又动了心;三熊更在旁怂勇。当下岑高便派三熊为首,带了三百名精壮山人,相助韩登一行往各山口追拿颜。又暗中传令与附近山口味望的山人,如见黑虎,急速吹起芦笙报警。

众武师、捕役早经韩登派人送信赶来,一听犯人隔夜逃走,俱称心意。其中只有向颜家告密的二捕明白,连与二捕同谋的陆翰章,都被二捕用谎语瞒过,转疑韩登做了手脚,当着众山人不便明说,只朝着韩登冷笑。韩登自知理屈,也无法辩白。

众人起身时,岑高忽想起颜-本意在此久居,除了往金牛寨去投老人父子外别无逃处,便和韩登背入一说。韩登贪功之心仍然未死,一听犯人有了地头,好生欢喜。又知黑虎来路正是山北一带,恰与相反,欲令同来诸人扑空,再遇上虎更妙。便特地把兵力分成两路,众武师、捕役带一百山人往山北追赶,自己同了三熊带二百山人往山东南去金牛寨的路上搜寻。入已派定,陆翰章却说:“这次犯人已逃走,还由你独断,却不能行。我们来人也须分匀,彼此回去好有个交代。”执意要将同来诸入分些在韩登队中同去。又经过一番争议,未后韩登强不过,只得由他和其他两名有本领的武师带了二捕等人随往,别人仍旧。几经耽延,约到了辰已之交才行起身。

韩登还以为既打听出犯人有了落脚之处,无论金牛寨主与他是什么交情,只须加上一番势迫利诱,总能就范,将犯人献出。至于那虎,不过山人素来疑神疑鬼,说得厉害罢了,真要遇上,凭自己所炼见血封喉的防身毒弩,一下便可了账,因此全没放在心上。

众人因人逃已久,个个脚底加劲。山人本来矫健,韩登等久惯山行也自不弱,走到午时已追下老远。一行人等因烈日当空,天气炎热,俱打算找一个阴凉地方喝点山泉,凉快歇息一会再走。韩登虽然不愿,因三熊也是那等说法,一不压众,只得应允。经行之处原是一个石梁,寸草不生,只侧面山涧旁有水有树,须要斜退着绕行下去,相隔还有二三里路,众人赶到,便纷纷下涧取水。韩登见那里地极僻静,一边通着一条峡谷。

谷里林木蓊翳,草莽怒生,高的过丈,低的也有数尺。加上危崖交覆,谷径又窄,越显阴森,估量是一个人兽绝迹的死谷。一问三熊,果然以前只在石梁上经行看到,并无一人往谷中去过。

韩登正在说话闲眺,忽听陆翰章与众山人在涧底惊噪之声。以为发现了虫蛇之类,忙和三熊赶下。见众人俱立在涧旁浅滩之上,围着两个倒地的山人,在那里呼唤;陆翰章手里拿着一顶小凉帽,与同行武师、捕役观看,面现惊讶之色。近前一问,才知众人见涧水发源前面山瀑清甜无毒,正在痛饮,内中两个山人忽然看见涧壁上有一朵从未经见的奇花,一面喊大家来看,一面向花走去。众人在后,见那两人走到花前,头才往下一低,立即晕倒,当是触犯了花神。连忙抢抬过来,业已人事不知了。退时,陆翰章又在花侧不远拾着一顶小凉帽,越发疑神疑鬼起来。

韩登要过那小凉帽一看,乃是当地细藤所编,有镂空的花纹,甚是玲珑精致,决非出诸山人山妇之手。只形式甚小,不似大人所戴。那涧一边是高崖,一边却是平坡。涧水水清见底,看去涧中心极深,数尺以外,便渐渐往两旁高了上去。小凉帽就在涧旁近壁之处拾得,那一带水痕宛然,犹未全干,分明遗留不久。韩登再走过去,见那奇花生在离涧数尺高的崖石缝里。花只一朵,独干挺生,大如车轮,形似放大的芙蓉。又劲又厚的花瓣,长逾径尺,五颜六色,妖艳无比,却闻不见一点香味。不敢再走近前,方欲回身相询,三熊已用特制解瘟去瘴的闻药,将二人救醒,走了过来,说二人因爱那花好看,闻得一股子古怪的香味,头脑一闷,人便昏倒。

韩登正听之间,一眼看到花那一面湿沙中有几处足印。众人齐说取水在花这一面,前行沙软蓄水,俱未去过。韩登猛的心中一动,忙招众人堵鼻屏气,越将过去。一看,那脚印还有女的,零零落落,隐现沙中,顺斜坡直通上去,到了涧岸以上,走出十来步,方行绝迹,料是被迫人夫妻所遗无疑。无心绕道来此歇息,不想竟会巧得线索,观察行迹,离涧必然不久。尤妙是,除他夫妻外,并无那虎爪痕,可知不曾同行。以为天助成功,不禁狂喜。悄对三熊道:“犯人就在前面,我已看出,并且没带着那虎。你可带着二十名精壮手下,假装先走一步,随我跟踪追上前去。如能拿到要犯,休说省里宫府有重赏,便是我也有重礼相谢。”三熊为利所动,立时应允。

韩登先想好了言词,故意向众声言自己要先走,问谁同去。众人在热地里跑了一早晨才得歇息,自是不愿。陆翰章更是存心作梗,朝大家一使眼色,这一来越发无人理会。

韩登暗自得计,假装负气道:“你们要是都不走,我可走了。万一遇上犯人,休说我占先抢功。”陆翰章见三熊也未答言,以为和自己是一样心意,不愿冒暑急行。冷笑道:

“昨晚我们要一同进寨,不许不致让要犯逃走了呢。人家昨夜就得信逃出,今早我们才起身追赶,这半天工夫连个影子都没追上,犯人不是死了,难道还在前途等我们去捉他?

你暂时总是个头目人,我们什么事也不明白,功罪都是你的。我们又热又累,好容易才歇歇腿,要罚我们苦力,也须等上一会。你只管先请,成了功,决没人与你争抢,放心吧。”

韩登明知言中有刺,自恃成竹在胸,也不发怒,说声:“失陪。”便要走去。三熊忽从地上起立道:“那厮手头着实有两下,韩客人双拳难敌四手,莫要真个遇上,又被他夫妻逃去。我现时水已喝够,待我分几个娃子与你同去,索性将人做两拨去。”说罢,便问手下山人哪个愿往。山人最敬畏头目,起初三熊不发话,所以没有答言。及至三熊一问,轰的应了一声,全立起来。三熊道:“用不着你们都去,只挑出一二十个,余下的可随陆武师他们做一拨,随后起身抄小道过去,在钵子口会合,先到先等便了。”说罢,假装挑人,却用土语发令,命众山人沿途故意耽搁,不令追上,以免和韩登争功。

三熊共挑出二十个强壮山人,与韩登一同起身追赶。

众人方想起韩登与三熊交头接耳,这等行径颇似商量好了一般,才知又上了他当,好生气忿。依了陆翰章,当时也随后追去。赵兴劝道:“陆武师,算了吧。他这里人地都熟,山民都帮他。昨晚我二人往竹楼探看,不见一人,还当犯人不在那里。今日一看,分明早就被他放走,他只是做过场罢了,哪里还会追?由他独断独行,回省无法交代,自有报应给我们看,这时睬他则甚?”赵兴原知颜氏夫妻逃走已远,又有老人父子接应,追上也是麻烦,见韩登抢先,正合心意。免得同行时遇上,不动手不好,动手又恐非老人父子之敌。陆翰章还不肯听,等一说起身,三熊所留数十山人,俱推说天热口渴,不肯就走,要歇一会。自己人数不多,路又不熟,山人性野,又不便得罪,同行诸人一劝,只得忿忿而罢。

且说韩登、三熊带了二十个山人,往前追赶颜-,追了十六八里,还没一丝朕兆。

三熊说:“再有五十多里便是本山出口,口外岔道甚多,就不好追了。”韩登听了,越发心急。正赶路间,众人忽见前面有一座山峰阻路。韩登知峰前是一片平阳,再往前,山势渐合,方是出口。心想:“高处可以望下,拼着多跑点路,或者能查出一点踪迹。”

便请三熊命众山人从峰底绕行,自己同了他往峰上走去。那峰孤立乱山之中,本不甚高险,二人一会便到了顶上。往前面岔道上一看,绿草平芜,杂生花树。两边山势如长蛇蜿蜒,直向最前面山口聚合。一眼望过去,静荡荡的,全没一点人兽之迹。

韩登心中正在失望,猛一回头,看见峰右隐现一条峡谷,仿佛与适才溪涧旁的暗谷通连,隐藏在右侧长岭后面,逶迤曲折,随着山势往前通去。虽然前头山势展开,看它不见,可是那条山岭较它后面的山脉稍短,未达山口,便即截止,前后两层,缺口分明,不禁心中一动。暗忖:“那涧不当正路,凉帽和男女足印却在涧底发现,当时断定逃人离开不久,这般急追并未追上。适才涧旁谷径阴森,林莽繁茂,问起山人,均未去过,一时大意,以为是条死路,没有人谷观察。莫非另有捷径,被他由此穿越不成?”想了想,忙请三熊招呼众山人暂缓前进,二人下了峰,径往侧面那条长岭上跑去。

那岭原从来路溪涧旁斜行弯转过来,相隔有三四里路。中间奇石森列,丛莽怒生,甚是难走。再加上岭虽不高,却是高离地数十丈,壁立到底,寸草不生,阳光又极酷烈,炙石如火。

众山人见韩登越众先行,路上时东时西,乱出主意,白受了许多辛苦跋涉,虽然畏惧三熊凶焰不敢违抗,心中都是老大不愿。韩登率众赶到岭壁之下,也看出众山人面有忿色。因知犯人如不能擒到,回省不好交代,结果必致求荣反辱。再加上同伴们一说坏话,弄巧还有一场大罪享受。事已至此,悔之无及,只得仍以利诱。便当众声言,无论犯人擒到与否,同来的自三熊以下,每人例有酬谢。不过遇事得听自己调度。这一番话,才将众山人说动,重振精神,又沿着岭壁穿越险阻。

众人前行里许,找到生着藤蔓较易攀援的所在,费了好些手脚,才一一援壁而上。

三熊等山人还好,韩登平日虽惯在边山中行走,似这等极难走的险径危壁,毕竟经历还少,又在心慌情急之际,等到了岭脊之上,周身皮肉已被荆棘尖石刺伤了好几处,累得口干舌燥,气喘吁吁,两太阳穴直冒金星。再看下面夹谷之中林深草长,两壁藤阴交覆,遮住目光,望不到底。看去又是静静的,不似有人走过,依旧一无所获,好生失望。已然上来,不好意思又说不去。一则急切间打不出主意,二则心中还存万一之想,略歇了歇,只得忍受痛苦,沿着岭脊往前赶去,边走边往谷中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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