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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回 蛮徼投荒 苦心寻良友 仙山疗疾 无意得丹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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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颜-送赵兴等走后,见白猿仍未回转,神虎须要在寨中静养,又不能派去寻找。www.maxreader.net

怪物如有同类,遇上必为所伤。想起它平日服役,以及今番逃亡相助相救之德,甚是焦虑。石郎见他夫妻闷闷不乐,问起前情,便安慰道:“仙猿甚是灵异。听说那日我们未到以前,神虎和怪物正打得乌烟瘴气,难解难分,忽见仙猿从空飞落,晃眼工夫,便听怪物惨叫一声逃走。后来怪物被怪鸟抓落,我们去看,两只眼眶俱有抓破伤痕,定是仙猿已将它抓瞎。那怪物似猴子不是猴子,恩公是读书人都不知它的名和来历,仙猿却能知它身藏宝贝明珠,即使再遇上它的同类也决不妨事。另外,金牛寨入寨路径虽然曲折,又有深谷高崖。岩窗复道等许多险要,外人的确难以走进,但像那样有神通的仙猿,单看它一纵数十丈,和飞一般,又懂得人语,明知我们由哪条路走,哪里还有走迷找不到的理?恩人不说怪物双爪有用处吗?它抱着怪物尸首一去不归,必是怪物身上还藏有别的宝贝,它弄到僻静地方再去收检也说不定。这里方圆千百里地面,我父子差不多都走过,从未听到有那样的怪物。那日怪物边打边吼,如有同类,岂不寻来?恩公只管放心。

如若烦闷,左右没事,我陪你去往前山高处闲玩一回如何?”颜-闻言,便喊来虎儿,同石郎去至寨外高峰上,顺来路眺望。

颜-那日来时,老人父子因还不知被俘诸人心意,为防后患,走的是另外一条极幽僻纤回的山径小道,时间又在夜里,只随着众山民举着火炬上下攀援,还不知金牛寨的妙处。这次见石郎由后寨门出去,先穿过一个半里多长的山洞,又转向侧面绕过两处依山而筑的大寨,方达寨门以外,迥非来时的路径。及至留神观察,才知自己所居和前几日宴息之所,乃石郎所居的偏寨,另有出入之道通向山外。正寨紧傍黄牛山,分前后两大寨。连石郎所居和左右两旁,另外有七个小寨。均就原有地形,穿崖叠石,筑土立木而成。高低错落,远近不一,互为犄角。大寨前面群峰刺天,崇崖高矗,绝壑深谷,蛇径盘纤。除当门石坪平广,为众山民祭告宴乐之地,四外森林包围,其中设有望楼防守,外人决不能到。真个雄深隐僻,险要无比。

一出后寨,却又是平原朊朊,人尽耕作,鸡犬桑麻,别有天地。妙在是通往山外有一大一小两条道路。大路可容驷骑并驾,中经一座两里长又极宽大的石洞和一条危崖交覆的峡谷,出谷只十余里,左通菜花墟,右可绕出驿路官道。无事时随意出入,一旦有事,只将石洞门一堵塞,再在峡谷之上设伏,便成天堑。那小路尽是羊肠乌道,奇危绝峻。有土地处均辟山田,立有屋舍,兼代守望,远观山外来人了如指掌,由外视内却看不见分毫。一遇有警,芦笙传吹,顷刻立集。泉甘土厚,出产殷富,农渔畜牧,般般齐全。老人父子刻意经营,闭门自给,尽有富余,山民俱都安乐非常,无殊世外桃源。比起青狼寨,就强胜远了。

颜-先经前寨,已惊形势之胜。及见后寨外还有这许多好处,又听石郎说起种种设施,益发叹为奇绝。如非亲仇未报,几欲终老是乡,不再出而问世了。

三人行有七八里,抄着田边近路走,才将那一大片田原走过,走向出山之路。沿途均有山人见了石郎礼拜。中间走到一处,石郎和路人说了几句土语,那人匆匆走去,颜-也未理会。等到攀崖沿壁走出山外。忽见侧面高岭横绕。石郎说:“那岭名为盘龙岭,又高又长。龙头最高,直对那日来路,虽然还隔有山峰,如用望筒,大可望见山谷情景。

今日特为恩公散心,来日方长,以后再玩,已命人在岭上飞花坪设下酒宴了。”颜-见他如此情隆,好生感谢。

上岭走不多远,便见前面岭头上最高处,突现出十数亩方圆一大片平地,满生花树。

上去一看,那岭自侧面婉蜒而来,长达数十里,高下低昂,宛若游龙,势极雄伟。通体石质,秃山灌溜,草树不生。只有这龙头上广坪满是肥土,上面花树罗列,五色芬芳,多不知名。内中有几十株形若玉兰的大花树,山人叫作铁干仙莲,又名铁莲花,每株高达十丈,铁干虬枝,亭亭若盖,红白紫三色花开千万,竟吐幽馨,因风袭人,芳沁心脾,最为奇绝。余者多半矮树。就连草木也生得异常鲜茂,丛丛杂植,疏密相间,别饶清趣。

每值一阵山风吹过,满天落红如雨,五色翻飞,急毅轻扬,半晌不住,汇为大观。加以上润如膏,碧鲜浓肥,不见微尘,只闻花香,尤令人目眩神移,心清意远。不禁拍掌欢呼,叫绝不止。虎儿更喜欢得直跳。颜-问道:“有此好地方,何不早说?”石郎道:

“我知恩公喜欢这里呢,酒食已命人摆在坪心一株大花树下面,有几块大小石头能坐人摆东西,且到那里坐定再玩吧。”

石郎随说,邀了颜氏父子往坪心树下走去,果然那树比别株都大,花大如拳,开得甚是繁盛。树下顽石上面已设好了杯筷、酒肴、山泉、糌粑之类。石旁还有一座现砌的火池,上支铁架。树梢上挂着半截鹿肩和几只山鸡、一方生羊脯,预备烤吃。那服役的并非路上所遇诸山民,乃三名山女,看见人来,便即上前跪接。落座歇了一会,山女将火生好,奉上酒肴。

颜-用了些酒肉,便携了虎儿起身凝眺。遥望日前逃亡的山口就在前面不远,峰岭回环中现出一大片盆地草原。出口处两山对峙,宛如门户。口内更有三条长短平行的长岭如蛇屈伸,由平原侧面来路上奔赴而来。中间隐现两条峡谷,便是昔时老人与颜氏全家逃亡之路。再从石郎手里要过望筒一看,到处都是恶山怪石,丛莽荆棒,怪物与猿、虎相斗处历历可指。蛮徽荒荒,广原漠漠,四处静荡荡的,除偶见一二鸟飞外,更不见丝毫人兽之迹,哪里有仙猿影子。颜-悬想了一阵,也是无法,只得仍回原座。这时天清云净,山风冷冷,置身万花丛里,把酒临风,指点烟岚,凭陵下界,几疑人在仙都,非复尘世,不觉思虑悉蠲,转忧为乐。

二人正在有兴头上,忽见岭侧下面转过一个汉装的孤身行客,背插长剑,肩系一个小包裹,神气疲敝,行时左右张望,意似觅取水源。石郎说道:“这一带乱山丛杂,并无路径,各地寨洞俱无可通行,便去青狼寨也要打隔岭的山口进入,中间还有一条十来丈长的绝崖大涧隔断,走不到岭下来,这人怎会走到涧这面盘龙岭来的呢?”二人正觉奇怪,忽听虎儿嚷道:“你说得他可怜,快喊上来给他些酒肉吃多好。”二人回顾,原来虎儿先觉好玩,吃喝了一阵,便拉着两名山女爬向旁边树上采野果,这时正和山女指着下面那人在嚷呢。石郎猛的心中一动,使把两山女唤过来,问道:“你们家在近侧鱼腹涧,离此最近,不时又到飞花坪来采花,可曾见过这人么?”

内中一个答道:“将才我们和小官人说的便是这事,那还是在颜老爷来的前两天,我家人都砍柴去了,只我一人在家。因涧壁上原住着四家,那三家人都在涧旁晒网结绳,我走开也不打紧,便想到坪上把隔朝送大寨的花采回去。不想才一走出我们山口,离盘龙岭还有六七里路,便遇上一个孤身汉客,靠着树根坐在地下,累得直喘。身旁不远倒卧着两只比牛小一点的大花豹子,一只头已砍落,洒了一地的血,另一只身上受了好几刀,俱已死去。我见他不像货郎,又没带着大行包,偏又有那么大本事,像是一个独脚棒客。我身上虽带着快刀毒箭,但怕打他不过,正想回去喊人,早被他看见,说着好话,求我给他取点水喝。我见他杀掉两只花豹子,力已用尽,说我们的土话,很中听,不像有甚恶意,便取了泉水给他,又把花篮里糌粑给他一块。他吃完才有了精神,说是两天一夜未进饮食了。”

“我问他孤人来此则甚。他说他有一个亲人,在云贵一带边山里做医生,他从四川得了点信息,几千里路赶来寻找。凭着一把宝剑、九只飞叉,遍寻各地墟集、寨洞,遇见了无数的艰难危险,也曾寻到过好些行医、货郎,都不是他亲人。辗转打寻,逢人逢地打听,哪里有行医的汉人,便去寻找。日前过了菜花墟,问了两处无有,跟着又找夜宿岩洞,谁知刚走入岩洞,放下行李,便听见山石崩裂之声,连忙跑出,洞已整个坍塌。

忙中逃出,只随手带了一个小包和没有摘下的宝剑、叉袋,所有行李、干粮俱已葬埋在山洞里面。他路上原绝过几回粮,因随地都有果子、黄精、兽肉充饥,并不妨事。况在这草木茂盛的时候,天又不冷,石山难掘,便由它丢了。他原意往青狼寨去,谁知当日走人乱山之中失迷了路,不见一人,到处穷山恶水,找不到一点饮食。今日闻得水声,还未寻到水源,便遇两只恶豹追扑,饥渴交加,人又极累,差点送了性命。”

“我又问他青狼寨可曾去过,可有人熟识。他说是初次前往,不过前去碰碰运气罢了。我知他不是歹人,更与青狼寨人不相干,要不是怎会在田螺湾里瞎跑了这两天一夜呢?连我们地名都不知,何必回去大惊小怪。后来他问我既住这里,可知附近各寨有甚中年行医、贩货的汉人没有。我说菜花墟汉人最多。他说已细寻过,都不是。问他和那亲人名姓,又不肯说。人倒真是好人,因我替他做了点事,吃了块糌粑,便送我一条包头汗巾。”

“我见他人好可怜,此去青狼寨平常要走两三天山路,没有干粮怎能行走?叫他坐在原处等候,我回家取些干粮与他带着路上吃。他似忙着赶路,连问我离家多远。我说来去至多不过个把时辰。我到家后,偏巧糌粑都被爹娘带走,昨晚又忘了磨青棵,等向别家借了做熟,耽延了好些时候,忙忙赶回,人已走去,只把豹肉切了些去。我赶到岭上一看,也不见他影子。当时我就想起,他间去青狼寨路径,只对他说了方向,没说详细和怎样走法,中间还隔着那么宽的崖涧,外人不知上流涧底石路,怎过得去?沿涧寻找,又没有足印。早料到他定要走岔回来,仍到田螺湾里乱窜。那天见他虽没多少行李,身旁花锞子却很多。如到青狼寨去,必买办好了干粮带着。今天他还是那个旧样子,定是又走迷了路,人还未到过青狼寨呢。”

石郎与山女问答之间,颜-一面在旁静听,一面仔细朝岭下观看。见来人已渐行近岭下,步履甚是匆忙,左顾右盼,始终没见他抬头。看样儿,似要沿岭东去,不似要往岭上走来。暗忖:“山女所说那人情景,颇似于己有关,但自己昔日亲故大半凋零,纵有几个还在宦途,也都依附了阉党。老父被祸之日,也曾投过几处最亲近的戚友,他们不是害怕连累,婉言谢绝,便是闭门不纳。自己见势不佳,才远窜遇荒。仅有两个总角交亲,同学至契,俱是家寒力薄,决难为助。当时因世态炎凉,人情浮薄,已然经历过来,受了几回气,非常忿慨。至亲父执尚且如斯,何况儿时同学,决计不再求人,没去找他们。彼此音息不通,怎的事隔多年,会有这般热肠古谊的人,万里山川,备涉险阻,踏遍蛮荒,来寻一个孤臣孽子的踪迹?”越想越不对。又因吃了韩登的暗算,便不愿再惹事非。本意不去睬他。继而又想:“那人如此艰苦卓绝,行迹又极隐秘,必有难言之隐。况在饥疲交困之际,助他一臂,也是阴功。此时身在金牛寨,与老人父子相处情谊无殊骨肉,一切皆可随意而行,与寄身青狼寨迥如天渊。况且本寨山高路险,防卫谨严,强壮山民如虎,武勇非常,就算来人是韩登一流,也做不出甚事来。平日既以任侠自命,坐视孤穷,终觉于心不忍。何不把他延至岭来,款以酒食,盘问根底?那人历经城镇,也许能从他口中得知一点仇人动静。”

颜-想到这里,正要和石郎说明,起身上前招呼,猛听远处一声猿啸,甚是耳熟。

接着便听虎儿大声欢呼道:“爹爹,白哥哥回来了!”说时回顾,已见隔岭对面山头上飞射下一条白影,电闪星驰,捷逾飞鸟。眨眨眼工夫,已飞落山下。再一晃眼,便从岭下丛草中一连几隐几现,飞越过两山之间那条阔涧,三人虽未看清面目,见那飞跃情形,已断定是白猿无疑。一时喜极,如获奇珍,也忘了岭下还有生人,都惟恐白猿没有看见自己,齐声欢呼起来。一会工夫,算计白猿将到岭上,却不见影,忙同跑至岭边。往下一看,见来人手持一口寒光耀目的长剑,已和白猿斗在一起。一个剑术精奇,一个神速矫捷,兔起鹘落,龙飞凤舞,杀了个难解难解。最奇怪的是,日前白猿爪裂三熊,力诛怪物,俱凭长臂钢爪,这次两爪上却拿着一长一短两样东西。因双方争斗猛烈异常,虽看不出是何器械,却是光华闪闪,照耀林石,知是两件宝物。只不知白猿为何与那人恶斗。

颜-先以为白猿灵异,那人定非其敌,惟恐误伤好人,打算喝止,留上活口,好问他的根底、姓名,再作道理。后来细一观察,那人想是知道功力不济,身子没有白猿轻灵迅速,一任白猿纵跃飞腾,疾如鹰隼,他只封闭住了门户,以守为攻,伺隙而动,白猿兵刃始终近不了他的身。稍见破绽,他便是腾空飞跃,上下十丈,相机进击。真个得过名手真传,变化无穷。不禁又是惊赞,又是爱惜,越发不愿其受伤。情知仙猿神力耐斗,那人长路跋涉,饥疲交加,斗得时候久了,仍是难免吃亏,连忙高声大喝:“白仙且退一步,那位兄台也暂请停手,俟小弟到来有话请教。”边说,边往岭下跑去。

颜-一言甫毕,白猿先纵出圈外。那人本已觉得此猿厉害,大出意料,一听有人喝止,那猿立即停斗纵开,竟好似家养的一般,知来者不常人,心中也甚惊异。连忙循声侧顾,只见岭头上飞也似地跑下一人,远看身法、步法并不怎样出奇,不知怎地竟能收养如此灵猿。方在寻思,来人已跑离岭脚不远,再定睛一看面容身材,不禁心头怦怦跳动,等到双方相隔丈许,忽然同时脱口喊了声:“哎呀!”各自抢步上前,互相拥抱在一起,半晌做声不得。石郎也拉了虎儿随后赶来,虎儿喊问:“爹爹,这是哪个?”颜-才含泪放手,招呼石郎、虎儿上前相见。互道姓名。

原来那人乃是颜-的一个至亲表弟,名唤黄潜。幼丧父母,孤身一人,曾与颜-同师学艺。颜-随父宦游出门的前一年,他才十六岁,因为少年气盛,与一个名叫七煞头陀的恶僧私自订约交手,吃敌人一阴掌震伤肺脏要害。等颜氏父子得信赶去救援时,听路人说恶僧伤人以后口出狂言,又被一老道出面将他吓跑,只剩黄潜一人躺在地下,口吐鲜血,人事不知。颜氏父于俱是会家,又精医道,看他伤势甚重,知老道是个异人,无奈遍寻不见,只得命家人抬了回去,想尽方法医治。一连七夕,朝夕端整伤药,颜-更是衣不解带,尽心看护。

黄潜性气刚强,一听颜父说自己伤重致命,纵仗颜氏家传内伤灵药,加上像颜-般的骨肉至亲长期调护,经过三年零六个月之久,在养病期中还须镇日安卧服药,不劳一点心神,不发一毫性气,仅能保得命在,自料今生休说再寻恶僧报仇,要想再习武艺都不能够。想起恶僧许多横行不法,一时仗义,路见不平,自问本领,决无败理,不料初经大敌,稍为疏忽,中了他的毒手。此仇不报,活也无味。当时强忍着气忿,把舅父敷衍出去,便把报仇之事重托颜。话刚说完,一阵急怒攻心,狂喷鲜血,晕死过去。

其实,颜父原是因他受伤卧地过久,胸有淤血,借着告诫为名,存心说些反话将他激怒,以便将淤血吐出,当时人虽吃了大亏,还可救他一命。此时颜-医道不精深,哪知就里,见乃父语太切直,病人急得目光都快冒出火来,情知不妙,又不敢深拦。乃父一走,病人果然说没两句话,便已急晕死去。知他伤势沉重,无此一急尚难望痊,这一来更无生理。敌忾同仇,越想恶憎越恨,便朝病人耳边说道:“表弟,你如回生,好好将养服药,好歹请放宽心,我不代你报仇,剐了贼秃驴,誓不回来了。”说罢,取了兵刃暗器,往外就跑。

颜父正在隔室料理夺命灵效伤药和蒸病人的药笼,准备听见儿子一出声惊呼,即行端去,灌治之后,抬入笼内去蒸。见半晌没有声息,暗忖:“适才明见病人脸上怒脉愤张,血已上涌,才连忙出来端药,以备急治,这会怎无声息?如在此时因求活灰心改了性气,此子性命休矣。”方惊疑问,忽听家人来报:“少爷适才佩剑跑出大门,行走甚速,不知何往。”颜父闻言大惊,料知出了变故,赶往病人房中一看,血喷满地,病人已晕死过去,血吐过多,又被颜-出走耽误,白蒸了七日七夜的药笼和一切要药,没赶上当时端来应用,气血大亏,元气耗损。纵仗他元阳未破,生来秉赋奇厚,勉强救醒过来,也只苟延三数月的残喘,反倒增他苦痛。一面深悔不该事前恐防泄机失效,不告一人;一面又料儿子必代表弟寻仇,恐又饶上一个,更是祸事。匆匆给黄潜灌了一碗安神养命汤,也带了兵刃,率领家中人等出门追寻。

刚一拐过巷口,便听手下喊道:“那不是少爷么?”颜父定睛一看,果是乃子站在街心,正和一个苍颜鹤发的道人在那里相持。听路人说:“少爷行经此地,忽遇道人挡路,先以为是无心,打算让过。谁知道人竟是存心怄气,左闪左拦,右闪右拦。少爷想打他,又怜他年老,几次怒声警诫。道人说:“有本事的自能纵了过去,要人让路则甚?

这点事儿也犯不上动武。,少年连纵数次,仍旧被他拦住。”颜父闻言,猛想起惊走恶憎的也是一个老道,不由心中一动,猜是异人。忙即分开路人,首先喝止颜-,走向道者身前深深一揖道:“犬子无知,冒犯仙长,请勿见罪。此地不是讲话之所,请临寒舍一叙如何?”道人点首微笑道:“尊官是位忠臣义士,大名久闻,正欲拜访,既承庞召,敢不惟命。”颜父见道入神采飘逸,谈吐从容,益发恭礼有加。又强命颜-赔了罪,一同延往家内,看热闹的人也都散去。颜-见乃父追来,不敢违抗,只得相随同返。

颜父陪道者到了厅房,正欲请问姓名,道人更不落座,竟直往病人房中走去,路径甚是熟悉,仿佛来过多次一般。颜-此时情切伦好,心乱如麻,一到家,早先往病人房中跑去,见黄潜醒转,正和他哭诉心志。忽见乃父陪了道人进来,忽然省悟,忙着重又施礼,问道:“适救舍表弟时闻听人言,贼和尚被一位道长现身惊走,可就是仙长么?”

道人掀髯笑答道:“你休管我,只问你平日艺业不过与黄潜伯仲之间,凭甚本领代他报仇,再者,你乃单传独子,老亲在堂,为何以身殉亲?设有不幸,死后也只做个不孝之鬼,有甚好处,漫说仇人已然逃避,即使你能追上,不过白饶一条小命,你的仇能报得了么?”颜-一听,不但惊走恶憎的就是他,并且事事未卜先知,猜是神仙无疑,忙又跪下谢罪。道入伸手拉起。

颜父躬身道:“仙长降临,病人必然有救。此子幼遭孤露,更无兄弟,从小寄养寒家,只因为好武气盛,遭此毒手。弟子虽略谙医道,无奈伤中内脏要害,又被犬子一时差误,错了施治之机,血气两亏,至多不过还有数十日苟延。弟子智力已穷,如蒙仙长赐以灵丹,得保残生,功德无量……”颜父还要往下说时,道人接口答道:“此子资禀甚厚,如此横死,实为可惜,贫道实为救他而来,请放宽心。不过他的病状实如尊官所言,寻常药方已无用处。便是贫道所带灵丹,也只能保得他的命在,要想痊可复原,惟有先给他服下丹药,稍息数日,相随贫道去至山中将息数载,方能复旧如初。就便再略传一些保身立命的艺业。不知尊官和他本人以为然否?”

黄潜服了颜父之药以后,神志渐清,只是周身作痛,不便转动。及闻道人所言,料定是仇人克星,巴不得有此一举。当下不等颜父答话,忍着痛楚,将气一提,挣扎着滚下榻来,纳头便叩。颜-见他滚下床来,忙去搀扶时,只听黄潜喊了一声:“恩师!”

因为衰敝过甚,强自用力,再也支持不住,二次又复晕死过去。颜氏父子万不料他有此一举,正在手忙脚乱,道人连说:“无妨。”便从颜-手中将黄潜接过,先塞了几粒丹药人口。将他抱起,放在床上,仰面平卧,手足一一伸直。再将双手合拢,微一搓揉,立时便见热气蒸腾。然后用手按摸他的全身,不消半盏茶时,便听黄潜腹中作响,渐渐有了声息。道人又嘱黄潜醒来不要言动,任凭施为。黄潜原本周身酸疼异常,二次回醒之后,只觉道人双手按处,俱有一股奇热之气透肌入骨,舒适无比。等到通体按罢,痛楚若失,只胸前伤处隐隐犹有微痛,比起先时不啻天渊了。

颜氏父子看出他脸上颜色已转,过去一按脉象,虽然仍有败征,已经不是死脉,不禁喜出望外,齐向道人拜谢不置。道人扶起说道:“他已自愿拜贫道为师,贤乔梓当无异词吧?”颜父知道人乃神仙一流,黄潜已是待毙之人,侥幸得遇仙缘,转祸为福,本人已然拜师,哪有阻止之理。不过黄潜与己至戚世交,又是孤子单传,恐就此出家,斩了宗嗣。刚想用话试探,道人已是觉察,笑道:“尊官休得疑虑。此子资禀虽佳,可惜尘缘未尽。贫道救他也是怜他善人之后,至性孤苦,心有不忍。至于修真了道,休说是他,便是贫道多年苦修,也还落了下乘。此番随去,不过病愈之后,略学一些防身本领,入道初基,以便他异日入世,多积外功,为转劫后地步,不致昧却夙因而已。”颜父闻言,方始释然。倒是黄潜自遇道人,起了向道之心,恨不能由此相从,出世修真,先蒙收录,甚是欢喜,闻言顿觉美中不足。因遵师嘱,不许言动,不敢多说,只打定主意,入山以后努力修为,只要心坚,终能得师父真传,不必忙在一时。

大家忙乱了一阵,颜父方得请间仙长法号。道人道:“贫道久居终南山阴绝尘崖明夷洞,出世多年,俗家姓名早已忘却。因在明夷洞中隐居,同道都以明夷子相称。现贫道尚有一俗事未了,约须四日。病人服了贫道丹药,伤口不致有炸裂之虞,有此四日调养,恰好同行。另有丹药十二粒,请分早、午、晚,每日给他服上三粒。第五日天明前,贫道自来领他同去。荒洞背阴高寒,他又是病躯,暂时恐难支持,棉衣务须给他带上两件。此后复原,便无须了。”说罢告辞。颜氏父子哪里肯放,再三恳切挽留,就在家中下榻,有事随时外出,仍是归歇。明夷子执意不肯,说山野之性,不惯居此;并且实有他行,离此甚远,也非当日所能往返;烟火之物更是久已断绝,盛情惟有心领。颜氏父子无法留住,只得罢了。

明夷子走后,黄潜依言服药,果然病有起色,三日后己能下地行走。第五日黎明,明夷子果至。此时颜-见表弟得遇仙缘,也颇有相随同往,学成道术再归之意。明夷子道:“令尊忠臣,你是孝子,将来还有许多事做,如何去得?”颜-也不舍远离老父。

息了念头。便问:“表弟病躯,长行千里,可要车马?”明夷子道:罢“无须。”遂将颜父所备赠的两件行囊打开,只挑了几件衣服、一床被褥和百两散银,以备黄潜日后下山之用,余物俱都不要。共打成一个小包袱,命黄潜斜挂肩上,然后师徒二人向主人告别。颜-哪里肯舍,一直追送到了城外,明夷子迭次催归不听。这时天已大亮,行人渐多。明夷子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如再牵连,贫道要少陪了。”颜-正欲告罪,明夷子已将手扶了黄潜,道一声:“疾!”往前走去。颜-意欲再送一程,先未觉得,只一晃眼工夫,相隔已远,连忙拔步快追,哪里还追得上,不多一会,没入朝烟林霭之中,不见踪迹。

二人由此一别,便无音信。颜氏父子日久自然系念,颜-不免亲去终南山阴寻他师徒一回,遍问山民樵夫,俱不知绝尘崖明夷洞的地名,也没人见过那般身容的一位道长。

山阴地面更是荒寒,到处都是蛇虎豺狼的窟穴。颜-连寻了月余,全山几于踏遍,终未寻到。无心中却在一个极小的石洞壁问,得到一本古篆文的医诀。颜-先时看不明白,不解何书,因见文字奇古,茂密遒劲,颇为爱好,当下包好,藏在身旁。又找了几天,委实绝望,才怏快而归。

颜父也不认得书上文字,便向通习古篆的人求教。几经考译,约有年余,遇到一个有道医僧,方知是一部医道中的圣书,乃汉代医仙何生所著,共分四册,颜-所得乃是第四册。册后附有一篇题志,说本书参通造化,妙道无穷。第一册是千百种灵药、仙草的名称和服食功用、配制烧炼之方,以及出产的仙山福地,无不详载其上,可以按图索骥,以求驻颜不老,不死长生。第二册是借灵药神力改形易貌,变换性情,使服药之后启茅塞而豁心胸,移下愚为上智。第三册是内科要经,象经精微,力挽沉菏,功深起死。

凡万三千七百诸症,治法一一具载。第四册是外科秘术,无论五劳七伤、各种恶疮、无名肿毒、疑难诸症,无不药到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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