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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回 恶怪伏诛 明珠入抱 仙山在望 灵鸟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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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怪物一死,立时雷声便住,雨也小了下来。www.mengyuanshucheng.com范氏弟兄首先冲出岩口雨瀑,赶向山脚一看,不禁喜得高叫起来。范广首先拾起一粒,便往回跑,近前说道:“师父你看,偌大明珠,不是宝贝么?”

吕伟见众山民避雨之处相隔俱远,雨势虽止,崖顶积流尚大,灵姑怕湿了衣服,不愿出去,自己便和王渊、范广同去山麓查看。见那怪物果是一条绝大蜈蚣,后半身已被头一次飞刀斩断,只剩前半截身子。背脊作暗紫色,环节有海碗大小。腹下左右两排密脚,长达尺二三寸,颜色深黑,隐泛碧光,看去利如钢钩。一颗怪头,色如赤金。一对突出的凶睛,其大如拳,晶莹滑亮,宛如赤晶,光射数尺。凹吻箕张,露出火也似一条如意头的曲舌和两片钩牙。通体被飞刀斩成零节残片,碧血满地,膏油狼藉,奇腥之味触鼻欲呕。又见那明珠约有七八粒,由脊环中蹦出,都是蚕豆般大小。一粒被飞刀劈为两半,散落附近地面上;一粒为膏血所污。余者都干干净净地闪着光芒。范氏弟兄恐血有毒,先把未污的拾了起来,并拔佩刀将血中那粒拨开。

吕伟看出那明珠藏在蜈蚣节骨相连之处,见还有两个节环连而未断,又疑怪头有珠,拔出宝剑,先顺骨环连接之处猛力一砍,喀嚓一声,断为两截,果有一粒明珠蹦将出来。

忙举剑又砍怪头,头一剑觉出怪骨甚坚,这二次用力更猛。剑到处,只听锵银一声,眼前火星飞溅,怪头未伤分毫。再看手中宝剑,已然砍缺了米粒大小的一个缺口。吕伟此剑虽非仙传神物之比,却也吹毛过铁,无坚不摧,是个万金难买的利器。数十年英名,一半就在这口剑上,平日甚是珍惜,刻不去身。前些日子给了爱女,自从灵姑得了飞刀,才又取回。一旦残缺,武家自己常佩带的称心兵刃最忌伤损,不禁难受心惊。当时没有说出,把剑还匣,站在一旁,好生不快。范氏弟兄见剑未砍动,也把腰刀拔出,连砍几刀,怪头依然纹丝无恙。

灵姑正目注别处,吕伟宝剑一伤,心烦意乱,也未想起唤她相助。正想着心思,猛一眼看见左侧一个山窟窿里,落汤鸡也似蜇出两个汉客,交头接耳,向身前走来。看去身骨步履倒也轻健,像是个常跑南山的油鬼子(专吃山人之好商),神情甚是鬼祟,相隔两丈,还未到达,便朝吕伟满脸赔笑,举手为礼。正要开口,范洪已经发觉,舍了怪头,一个纵步迎上前去,用刀尖一指,怒喝道:“我们师徒在此斩妖除害,你来怎的?”

一人仍然躬身赔笑道:“大郎,我们都看见了,这怪物头上虽有宝贝,可惜你们取它不开。都是自己人,莫如将它交我,取出宝贝,我们也不想多的,只打算每人分一两粒珠子,我们决不走口。”言还未了,范洪大怒,迎面啐道:“这是我师父、师妹杀掉的妖怪,自有本事取宝贝,用不着你。你们这些不要脸的狗东西专门害人,上回才赶跑,怎又偷偷来了、趁早给我滚你妈的,免得挨捶。”一人还欲软语求告,见范洪声色俱厉,同时范广也扬刀喝骂而来,知道没法商量,只得垂头丧气说道:“大郎莫生气,我们走就是。”说罢,懒散着一步一步打从山麓之下,沿水往崖后一面绕去。

吕伟见二人行时不住回望,面有狞容,似作忿恨之状,方问何人。灵姑见崖流已小,也走了出来,说起众人出时,看见二人在左近山窟中掩掩藏藏偷看,又似争论一回,才行走出。范洪道:“这两人连油鬼子都不如。前两年才在各墟走动,专一架弄主客两方,无事生非,于中取利,偷抢诈骗,无恶不作。手底下武功也还来得,受害的人不知多少。

起初各寨山人多受了他们蛊惑,当时火并伤人。近一年多才马脚败露,大家都知上当。

没处立身,去冬到此行骗,被我弟兄和罗寨主轰走。昨晚趁虚,不知怎地又被混进来。

不知又想出甚坏呢!这两个狗东西,最会改形变貌,人常受骗。我却留神,认准一个是一对三角黄眼珠,一个左手有一只指,脸上还有一小痣,所以瞒我不过。他们见怪身上有宝,想算计我们,不是昏想么?”吕伟听过,也就拉倒。灵姑发现最早,却把两人相貌印在心里。不提。

灵姑正要用飞刀开头取宝,王渊忽然在无心中用弩箭钢尖插入怪眼眶中,将眼珠挑出一团火红也似的光华,带着无数金星应手而起,蹦落地面。吕伟恐上面附有余毒,拔出宝剑,用剑尖从草里拨出一看,竟是一粒精光耀眼、通体晶明、上面环着密密一圈芝麻大小金点的红珠。比起前珠大出两倍,几乎有鸽卵大小。最奇的是辉光流动,彩晕欲活,那一圈金星更是奇芒透射,隐现无常。知是奇珍异宝,忙令灵姑取块手帕放在地上,用剑尖拨进。再把那只眼珠也取出来,二珠大小光色俱是一样。灵姑还恐未尽,又用飞刀将怪头徐徐斩碎,捂住鼻子,用剑尖一一拨视。脑浆一流出,便浸入地里,余无所获。

最后细搜怪物骨环,又得一粒明珠,连前共是九粒。血中之珠一拨开,便即晶明莹泽,毫无污染。

吕伟只疑红珠有毒。先得明珠,范氏兄弟已然拾过,以为不致有害,便命灵姑将两粒红珠包好兜起。九珠赠与范氏兄弟每人二粒,余下五珠准备分与张、王诸人。范氏弟兄再三推谢,始行收下。吕伟想起:“二蛟腹中之宝,未必胜似这两粒红珠,并且有无尚不可知。自己出世之人,何苦多起贪心?再者,水势未退,搜取不易,赶路心急,也难于留此多等。”便和范氏弟兄说了,命他们水退之后,设词前往一试,以免沉埋地下可惜。范氏弟兄闻言大喜。范洪更是别有心意,当时也未明说。

正谈论问,罗银等众山民因雨已住,又有那目睹诛怪的山人前往报信,俱都赶来。

因为相隔都远,经了斩蛟,这一来山人对吕伟父女益发敬畏。即有几人望见宝光,也都当是灵姑行法祭宝,想不到从怪物脊骨、双眼内会取出这么贵重的宝物。况又见那样庞大凶恶,连天上神雷都打不死的毒虫,为灵姑所斩,益发五体投地,畏如天神,纷纷罗拜不迭。

范洪知灵姑喜洁,此去还有许多涉水之处,对罗银耳语道:“仙客行了半天仙法,连除三妖,身子疲倦,须命山人速用滑杆抬回,以示恭敬,怠慢了不是耍处。”罗银慌不迭地命人赶回去,取滑杆。

依了吕伟,本想将所得珠分赠罗银一二粒。范氏弟兄却说:“山人性贪多疑,不给倒好,给了转生觊觎,反倒惹事。如今为他连除二害,不索谢礼,已是出于他们望外,不可再行自卑。”吕伟一想,山人性情果如所言,也就罢了。

众人且谈且行,因为到处积水难涉,俱改从高山之上绕越。刚把山腰绕过,滑杆已然取到,山人抬了三副,如飞跑来。罗银请吕氏父女与王渊分坐。吕伟想和王渊同坐,匀出一乘与罗银,罗银不肯,范氏弟兄又使眼色,只得分别坐了。

这时洪水之后,继以大雨,低处都成泽园,望过去一片汪洋。山峦陂陀低一点的只露角尖,宛如岛屿罗列水中。奔流浩浩,激浪翻花,轰轰哗哗,响振山原。危崖高山之上,又是飞泉百重,自树抄崖巅,玉龙倒挂,飞舞而下。山地经雨冲刷,泥沙尽下,石根清洁如拭。无数积潦从山头自高就下,奔流于石隙凹罅之间,直似千百条银蛇满山乱窜。草木经雨如沐,尘污尽洗,弥望新绿。枝头宿雨兀自滴个不休,石击有声,其音清脆。静心听去,各地的泉呜涛吼,竟如不闻,弥增佳趣。天空浮云一团团,疾如飘风之扫落叶,四下飞散。渐渐朝阳升上中天,云翳朦胧,尚未消尽,虽如白影一轮,浮沉于灰色流云之中,但已逐渐现出全身。东方一道虹半挂天边,半没云里,虹光已现苍碧之色。

行至中途,浮云尽去,日光普照,云净天高,碧空澄霁,处处山光水色,泛绿萦青,路旁杂花乱开,缤纷满眼。枝头好鸟振羽梳翎,上下穿飞,噪晴之声,鸣和相应,其音细碎,入耳清娱。真是观听无穷,玩赏不尽。虽然断木残柯,落花败草,到处可见,但都苍翠欲滴,碧痕肥润,仿佛还要重生。到处欣欣向荣,生意弥漫,不见调敝衰落之状。

众山民在前疾驶,遇到有水之处,便争先涉水,乱流而渡。只要一个不留神,跌倒在水里,立时齐声哗笑,争讼不绝,纯然一团天真,引人发笑。那抬滑杆的山人更是山歌迭唱,咿呀相属,平增了无数情趣。只惜数里之遥,一会便已到达寨前高地。水势至此,早折入坡下长溪之内。那暴雨又只崖前一带下得大,这一带除溪流迅急,水声汤汤,新涨几将平岸外,岸上不过泥湿,并未见水。

吕氏父女到了寨前下地,犹自凝想来路风景、遥望恋恋不置。范连生已然得报,同了王守常夫妇取了衣服,走到寨前相候。罗银延客人寨,相待礼节较前自更隆重。众人同入寨内,分别更换湿衣落座。山女先将砖茶献上,后进酒肉。累了一夜,全都有些饥渴,分别饱餐之后,罗银问起二次除怪之事。范洪代为述说,益发添枝加叶,绘影绘声,说了个淋漓尽致。

范连生道:“那株枯树,当我来的第二年,便遭遇一次雷打,彼时寨主还没降生呢。

自此以后,每有人由树下经过,往往头痛发肿,像是中了蛇毒,寻我求药。有时人去砍那残枝,又不怎样。一年之中总有这么几次。我因树下常有人病倒,说是犯了树神或是瘴毒,又不该有验有不验。后来一算受害人的日期,不是初一,便是月半,心中奇怪,曾和老寨主前后往树窟内外搜索两次,什么痕迹都没有。想把它烧掉,女寨主恐树中有神,执意不肯。好在病人俱给我治好,本山柴草又多,恐怕中毒,渐渐无人前往。后来寨主接位,发觉壁内藏蛟最忌伐木之声,那一带离蛟窟甚近,成了禁地,更无人往,也就没有在意。前些日有一人追赶逃鹿,行经树下,忽然跌倒,通体紫黑,头肿得有瓮大,抬到我家,已然无救。连抬的两人都染了毒,几乎身死。我勾起前事,正想和寨主商量,偏生墟集已近,外客寻找我的大多,打算事完再想方法。前、昨两晚月明,偶然看月望高,见那树上起了一股黑烟,内中金星乱冒,彩雾蒸腾,才断定有奇毒之物。今日见吕老先生父女均会仙法,正想跟他老人家商量,未得其便,不想竟是这等厉害之怪物。想是以前深藏树根之下,没有钻出,只逢朔望,向外喷毒,如今才成精怪。如非吕老先生父女在此,我们全寨的人还有命么?闻得人言,蜈蚣只要三百年以上,身长过了二尺四寸,通身骨环均有宝珠。吕老先生将它斩碎,不曾发现,这话也靠不住了。”

一句话把吕、范诸人提醒,猛想起蜈蚣下半截身子先被飞刀斩落在水内,尚忘检视。

吕伟方欲设词往取,范洪揣知心意,已故作失惊,先开口说道:“我们仗着吕老先生父女仙法、神刀除此大害,己是万幸,还想贪甚宝贝?倒是蜈蚣那么大,也不知是公是母,万一树窟窿里还有小蜈蚣,不趁姑娘在此,将它搜寻出来,一齐杀死,岂不和以前出蚊一样,没有搜出蛟蛋,又留下极大后患么?便那蛟穴也须仔细查看一番。”罗银已成惊弓之鸟,谈虎色变。因昨日得罪灵姑,始终没给他点脸色。敬畏已极,不敢当面求说,故问:“水势尚大,怎么前去?”范洪道:“这有何难?只须把河里独木船抬一个去放在水里,带上鱼叉钩网,就把事办了。只是那蜈蚣大的已成精怪,小的必也有好几尺长,除了吕老先生父女,谁敢近它?人去多了,真遇上怪物毒虫,还要保着自己人,反而误事。这事也不敢再劳动他老人家,只请姑娘姊弟带上两个心灵手快,会武艺的人前去相助划船钩东西,也就够了。”罗银闻言,连声赞好,便要挑选健壮山民随往。

灵姑知道范洪心意,对吕伟道:“我不要那些山人陪我,只带着渊弟,请大郎、二郎相助驾船好了。不然就作罢,明日赶路,我还想回到范家睡一觉呢。”范氏兄弟故作畏惧怪物,面有难色。罗银慌不迭又向二人说了些好话,才行应诺,罗银急于兔去后患,忙即传令,命八名健壮山民抬了一只独木小舟,备好一切用具,随定灵姑等四人重返来路,择那水道相通之处放落水里。灵姑、王渊立在船头,二范驾舟,溯着逆流,径往那发蛟之处驶去。

吕、王等人推说身倦,回去歇息。罗银和人山民累了这一天一夜,也都疲乏,加以晚来既要继续寨舞,又要设宴庆祝谢客。听吕伟说灵姑事完自回范家,不会再转山寨,此去至少还得半日,尽可归息,等到晚来听信,无需在彼相候。罗银只得订了夜宴相会,各自回寨安歇。不提。

且说那水道山洪浩大,浪迅流急,路又不顺,范氏弟兄驾舟左绕右转,足行了个把时辰,才行到达怪物蟠伏的枯树之下。四外一看,那树已被雷火劈裂成四五片,通体俱是焦痕,怪物伏印犹存。树周围的水虽是最深之处,可是树根下恰是一个两丈大小的土堆,水浅及膝,清可见底。这一片洼地水势又极平稳,蜈蚣骨重而沉,下半截尸首如在水内,一眼可见,水底泥印宛然,怪身却是遍寻无着。灵姑暗忖:“此怪上半截身子既能飞行为害,下半截焉知没有灵性?也许被它逃走。适才不该忘却此事,当时如将飞刀放出再斩一回,岂不既得宝珠,又免后患?”心方后悔,范广忽用竿从水里钩起一双草鞋。山人多系赤足,虽也有穿鞋的,形制却是不类,分明汉人所遗。

范洪看了看,忽然想起前事,失惊道:“该我们背时。适才因为雨后人累,没顾得喊人撵他,如今被这两个狗东西跑在头里把宝贝偷走了。”灵姑问怎见得。范洪道:

“这不是明显的事么?师妹你看,水底蜈蚣印子都在。这一带轻易无人敢来,家父日前曾见毒气上升,要有人从树下经过,准死不活。这鞋还没经水泡散,又是新的,只断了结绳,没法再穿,分明适才有人来此。刚除了怪物,谁还敢来?早晨两贼被我吓退,正由山脚往这边绕走,竟没想到这一层。定是看出蜈蚣后半截有宝,节骨坚硬,没法取出,又怕我们想起寻来,所以连尸首一齐带上,浮水逃走。他们带着半截好几尺长的蜈蚣身子,又重又腥,必还逃走不远,我们快追去。”

灵姑累了一夜,想回去睡上一会,见范氏弟兄甚是愤怒,便拦他道:“这般大水,路又四通八达,知他逃往何方?他既时常来往山寨,早晚遇上,何必忙在一时?倒是那蛟头之宝,趁此无人,去取了吧,莫再被人盗去哩。”范洪看出灵姑不愿穷追。又想起蛟头之宝,若等水退,当着山人去取,吕氏父女已走,许多不便,只得恨恨而止。当下撑舟往崖下驶去。老远便望见两条蚊身都横在水里,与先前情形有异。四人俱觉奇怪:

“后蛟在水面所斩,说被山洪冲远,应该顺流而下,如今逆流上移,已是怪事。前蛟上半身好几丈长深投潭里,这般蠢重之物,只有下沉,怎也浮了上来?”越想越怪。舟已行近,见两蛟身子乱叠作一堆,只不见蚊头。仔细一搜查,蛟头业已不知去向。最奇的是,有一截被灵姑飞刀斩断的,竟齐脊骨被人斩为两半,腹破肠流,却又没有全斩。情知出了变故。

方在惊奇,王渊眼快,一眼看见前立山坡之上摆着两个带角的东西,正是两颗蛟头,忙和三人说了。驾舟近前,上坡一看,谁说不是,已齐脑门劈开,脑中陷一拳大空洞,好似内中有物,被人取走。满地腥涎流溢,刺鼻欲呕。灵姑惊诧道:“难道蛟头所藏之宝,又被二贼捷足先登,偷去了么?”范广道:“这两个偷牛贼哪有这大本事?师妹先杀那蛟,不是多半截飞落潭里么、如今两条蛟尸都由原处移在一处,好似有人把他从潭底拖出来,将头斩掉,再把脑子打开,取去宝物的神气。这么长大沉重的东西,人力怎能拖动?休说水正在发,地已被蛟掏空,虚窝陷坑到处都是,蛟仗身长才能横搁地上,人不能在水内行走,便是天晴地干,想去掉它,全寨山人一齐下手,也只能一段段锯开斩碎抬走,还说不定要费几天的工夫才收拾完呢。刚才我和家父谈起此事还在为难,恐怕水泡日晒久了,腐烂发臭,引起瘟疫,连溪水都染了毒。当时如请师妹用飞刀斩碎,原极容易,又恐斩碎没法埋,更难收拾,毒散更快,怎么也想不出个善法。似这样轻轻巧巧,随便拖动,不是天神下界,如何能够?这真是桩怪事呢。”范洪也说:“如此长大之物,如不斩断,便竭全寨山人之力,也无法挪动,此事决非二贼所为。”如此一来,连那半截蜈蚣是否二贼偷去也成了疑问。

四人正在悬揣,范广手里拿着一根钩竿,无心中戳了蛟头一下,竟是随手而裂,十分松脆。灵姑猛想起:“蛟皮本来坚韧,昨晚王渊连射数箭,中在蛟身,俱都迸落。头骨自必更坚,怎会变得一戳就碎?”越看越怪,便把钩竿要过,向蛟头试戳一下,仍是应手而裂。略用点力,朝那头硬骨又戳一下,居然一下刺穿。用钩尖一划,那头皮竟是腐的,钩过处就是一道数寸深的口子,地下渐有黄水流出。范氏兄弟也看出有异,拔刀一砍,直似摧枯拉朽一般随手粉裂。灵姑忙命上船,撑近二蛟身侧。见那蛟皮一紫一蓝,依旧好好地浸在水里,看去非常雄伟,只皮色比昨晚活时油光发亮要差得多。正想拿钩竿去试,王渊忽然叫道:“这里怎么泡化了呀?”三人顺他指处一看,正当蛟头斩断之处,自颈以下渐渐溶化,颇像一条灰泥制成之物,久泡水里,逐渐溶解。当中还有实体,四外已将化去。蛟身附近的水俱成了浑色。灵姑看出有人弹了极猛烈的化骨丹在蛟腔口里,早晚变成一滩浑浊黄水,连骨化尽,定是盗宝之人所为无疑。再找另一条蛟仔细一看,不但一样,而且昨晚飞刀砍断伤口全都溶化殆尽。四人见状,俱都惊骇不置。

灵姑再用钩竿一拨拉,蛟身已然到处酥溶,一搅便散。由此又看出蛟侧的水静止不流,所溶化的尸水也不往旁溶解。钩开一段查看,二蛟之下恰有一个极大的陷坑,蛟尸所化浑水,如釜底抽薪,随水往坑中倒灌,由下面淌走了。围着蛟身数十丈方圆以内的水,四方八面齐向当中缓缓挤来。水色也有泾渭之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全不相混。

四人不知是何缘故,年轻好奇,都想看个水落石出,重又撑船回到坡上,仁立观望。只见那蛟身到了后来,竟是越化越快,前后只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先见蛟身由原样变成一条极粗大的黑影,待了一会,不见动静,拾几块石头一击,黑影散处,蛟身不见,一会工夫,水中心起了一阵急漩,水色浑黑,搅作一个大圈,蛟尸所化的浑汤俱往漩中卷进,越漩越急,突地往下一落,水下现出一个深坑,长鲸吸海一般,将浊流全吸了去,涓滴无存,尸水刚往坑中流去,上流的水立即漫过,将水漩填满,成了平波,与别处的水一样,清波滔滔,往低处流去,借大两条蛟身,顷刻化为乌有,山洪依旧清澈,若无其事,那水时流时止,分界清晰,暗中若有神人操纵。四人俱不明白那是法术禁制,不由看得呆了。

因为蛟头腥秽难闻,四人立在上风,相隔蛟头较远。蛟化以后,赶过去一看,事更奇怪。两颗比栲栳还大的蛟头,业已溶化冲散,头上硬骨俱已化尽。这还不奇,最奇是四外的泥沙也和蛟尸旁的水一样,裹着那堆烂腐之物,自动旋转不休。只见沙飞土卷,往上翻起,蛟头所化之物却往下沉。又待有盏茶光景,便即全数沉埋,漩入地下,不见踪迹。因值新雨之后,地面上的上也都湿润,除较别处略为松散外,一点痕迹也看不出。

几次留心四面查看,更看不见一个人影。俱诧为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奇事。

范洪兄弟商量,想把这事归功于灵姑,说是她使的仙法,特意将蛟尸消灭,以免水浸日久,腐烂流毒。灵姑素来不喜说谎话,又因事大奇怪,这盗宝的人必会法术,不知他是正是邪,万一住在近处,若贪心不足,还想夺那蜈蚣头上宝珠寻晦气,闹穿了不好看,执意不肯。又想起那人法术神奇,敌友难定,自己只凭一口飞刀,不知是否那人对手,老父尚在范家,不由着起急来,立催速回。二范只得罢了。

当下四人同上木舟回赶,归途顺水要快得多,一会到了原人水处,一同上岸,飞步跑到范家,太阳已快落山了。进去一问,吕、王等三人尚在酣卧未醒,连忙走进。吕伟睡梦中闻得房外爱女与人低声说话,惊醒坐起。唤进一间,料是异人经过,发现蛟身有宝,以为无人知晓,顺便取去。看他行法消灭蚊尸,以免贻毒害人,行为善良,用心周密,定是正人一流,决不致因此起了贪心,赶来攘夺他人到手之物。灵姑这才放了点心。

吕伟已睡了半天,见灵姑累了一日一夜,催她安歇,晚来好看山人寨舞。灵姑道:

“寨舞昨晚已然看过,再看也没甚意思,不如大家把觉睡足,明早起身走吧。”

吕伟道:“我也想早走,无如范家父子再三苦留。昨晚无心中给他们除此大害,今晚更要设宴庆贺,狂乐通宵,哪肯放我们走?横竖多的都耽搁了,也不在此两日,大后天早晨走吧。”灵姑道:“其实爹爹这次出门是找地方归隐,无挂无牵,本来随处都可留连,无须这么急法。无奈自蒙郑颠仙赐了女儿飞刀以后,不知怎的,老是发慌,恨不得早到一天才放心,也说不出什么原故。”吕伟道:“我素来做事心细从容,自从巫峡遇仙起,那莽苍山从没去过,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儿,可是心里总觉是我归宿之地,那地方不知怎样好法似的。再加上几次仙人显示灵机,我儿将来成就全在此山,所以我也心急得很。但是该山深处,洪荒未辟,草莽荆棘,定是蛇虫猛兽聚居之所。此去开辟草莽,单是应用之物,就得煞费心思,还有牲畜、谷菜种籽,哪一样都得想到。山高路险,道路难行,张叔父受伤,同行人去了两个,东西大多了又不好带,我正为此作难,不料无心中替他们除此两害。这里离莽苍山虽说不近,但是山人对我父子敬若天神,正觉无法报恩,我们如要他们相助,定然不辞劳苦,踊跃急先。这一来,岂不要便利得多,省却我们许多心力?答应多留二日,一半也是因此,明是耽搁,实则路上还要快些呢。”

灵姑暗忖:“此番归隐,本意隔绝红尘,不与世通,静候仙缘遇合。如令山人相助,当时虽然便利得多,日后少不得有事相烦,岂不违了初志?”闻言颇觉不妥。无奈过了牛蛮寨,即无人烟,昨日和范氏父子商量,请他代为置办牲畜、用具。因当地乃大寨,又当墟集,采买全都容易。只是东西大多,同行人少,搬运为难,几次商量,减到无可再减,仍还是要雇十来个山人,用山背子背进山去,到了适当所在,先分出两人走往山深处探道,寻到形势隐僻、土地肥沃、景物清丽之区,再回转来。打发山人择一个洞穴存储,由自己人陆续搬运进去。真不知要费多少麻烦。山中蛇兽又多,能否没有伤损,全数平安运到,尚不可知。如若勤阻,王守常夫妻本领平常,老父必多劳苦。想了想,此外别无善策,不但未劝,反倒连声夸好。吕伟也自以为助人适以助己,甚是高兴。便催灵姑、王渊歇息,自己走出外屋,与范氏弟兄同往前院商谈。不提。

灵姑倒在床上,勉强闭目养了一会神,便自起来。到外一看,范氏弟兄分别在铺上瞌睡。一问,老父和王守常夫妻均被罗银亲来请去,范连生随同陪往。行时留话:灵姑、王渊二人如醒,愿去则去,不愿便等晚来去至寨舞场中相会。灵姑厌恶罗银,乐得不去。

回到屋里,见王渊趴在竹榻之上,睡得正香,知他倦极,不愿唤醒。

灵姑枯坐无聊,耳听坡上面芦笙吹动,山歌四起,人声嘈杂,隐隐随风吹到。独个儿走出,到了门外一看,地皮业已干燥,只道旁低处有些积潦,溪水也差不多平了岸。

所有货摊商担,俱都聚在坡上,多族群集,此吹彼唱,雀跃相呼,笑语如潮。昨晚看台已然打扫干净,桌上比昨晚多了些木盘,盛着不少东西,远望过去,有的好似果子。看台栏杆上扎了鲜花,火场已打扫干净,重新堆起一座火台,柴堆比昨晚还要高些。烧肉的铁架并未撤去,下面火池余烬早已收拾。山人比昨日来得更多,还掺杂着好些从未见过的山民上人。这些山人装束诡异,丑俊不一。纷纷各取猪尿泡皮壶、小筒等酒具,争向缸中倒酒,一时酒香四溢,触鼻芬芳。

这些山人凶猛得多,遇上敌人,那些铁圈、金环俱是百发百中的兵器。铁腿族更是厉害。两腿终年负重,无论翻山跳涧,全不取下,一旦去掉,身轻于猿鸟,膘捷如飞。

性情又怪又野,以多杀为勇,惯好与人拼命,不分死活,不肯罢休。因常年同类自相残杀,所以种族日渐衰微,在自厉害,人却日少一日。

灵姑昨日初到,听范氏父子说起当地每遇寨舞,常有远山各寨山人赶来赴会,人情风俗俱不一样,往往酒醉闹事等情,说得那些山人活像鬼怪。昨晚所见,也只披发文身之流,数见不鲜,方谓言之过甚。今日一见,竟比所说还要多些。一时好奇,不由蜇近前去。先顺坡下绕行,众山民不曾见到,这一上坡全都发现。多半知她是昨晚斩妖除怪的神女,纷纷呐喊罗拜在地。那些新来的山民听说,也都赶来,想看神女仙娘是个什么模样,立时围了个水泄不通。山人大都健谈,七张八嘴,此说彼问,乱糟糟吵做一堆。

灵姑本心想近前数一数到底有多少种类,不料乌烟瘴气,好生扫兴。正要喝退,一眼瞥见一伙多环族人,有一个头上满插孔雀翎子,脖颈最长的酋长,直着个头,两眼斜睨着自己,面带诡笑,似有轻视之容。心想:“这等丑鬼,还敢轻视人么?”闲中无事,忽起童心,打算拿他取笑。于是脚尖点地,轻轻一纵,便到了那酋长身前,手指他那颈上铁圈,问道:“你用这些铁圈把颈箍住,连头都掉不转来,除了不怕刀砍,有甚用处?

在自撑得颈下又细又长,也不嫌难受么?”话才出口,本寨有几个年老晓事的山人知要出事,这两方那个也不好惹,忙喊:“乌加,这是我们请来的仙客。昨晚用电闪杀死妖怪的就是她,本事大呀。”

那酋长名叫乌加,虽是个山民,因常和汉人交易,精通汉语,人更刁狡凶顽,力大无比。他见灵姑只是一个汉家少女,并未看在眼里。灵姑这一指一问,恰又犯了多环族俗最大忌讳,立时暴怒,把两只滴溜滚圆、白多黑少的小眼一瞪,目闪凶光,狞笑道:

“汉娃子,我送你一个如何?”灵姑还不明白言中之意,好几个老山人越知事情非糟不可。虽料定那酋长不是灵姑的对手,却也怕他吃了亏回去,日后迁怒,来此寻仇。急喊:

“乌加莫乱来,她会打雷放电闪的呀。这话她还不懂,快躲开吧。”乌加闻言,先照说话老山人啐了一脸口水,嘴里叽叽咕咕,似用土语乱骂。同来诸多环族也各拔身后腰刀,小眼皮直翻,黄眼珠乱转,大有寻衅之堆势。众山人立时一阵大乱,纷纷四下散开,现出大片空地,只灵姑一人和乌加等十几个多环族人对面站定。

多环族妻妾最多,尤喜掳好汉人妇女,适才所说便是强聘妇女的隐语。灵姑虽还未懂,听当地老山人一说,料是决非什么好话,早发怒叱道:“我好好问你的话,你这个多环族的山民乱说些什么,谁希罕你这个套狗的圈?有话明说,我不懂狗话,说得不好,今天要你狗命!”乌加也用汉语怒骂道:“你祖宗见你长得乖,要带你回去,补我才死不久才二十六的嫩婆娘呢。”说罢刚要伸手,灵姑业已先发制人,纵身跳起,照准乌加脸上就是一掌,打了个顺嘴流血。乌加益发暴怒,拔出背上腰刀,怪吼一声,脖颈一缩一伸,头再一摇,当啷啷一片铁环相触之声,颈上铁环立即松退下大半截,那颗尖头跟着顾盼自如,随向灵姑一刀背打来。

灵姑哪里把他放在心上,因守父诫,不肯伤人。忙向左侧飞身纵开,指着乌加喝道:

“该死的山民!我要你命,比杀鸡还容易。我先替你把套狗圈去掉,让你鸡颈子见见风吧。”随说,不等乌加纵过来,一指腰间玉匣,一道银光飞将出去。乌加举刀正追,忽见少女手放银光飞来,还不信她真个厉害,用刀一獠。只觉寒光耀眼,冷气侵肌,锵的一声,刃头削断,落于就地。方始大惊,知道不妙,回身想逃,已是无及,银光已将头颈圈住,银芒射眼,冷气森森,一害怕,跌倒在地。惊惧亡魂中,耳听锵银了当一阵响过,银光不见,颈子却轻了许多,只听灵姑骂道:“今日这里寨舞,我不杀生,权且饶你一条狗命。以后再如出口伤人,被我知道,定将你斩成八块,莫非狗颈子比铁环还硬?

还不起来快滚!”

乌加睁眼一看,同来的人俱都抱头鼠窜,如飞逃去。一摸颈上空空,二尺来高一叠铁圈化为满地碎铁。这东西乃多环族人最贵重之物,从来不许伤损分毫,忌讳最多。如今一个不留,回去怎好再为众人之长?有心拼命,又知白送,决非仇人对手。又痛恨,又害怕,又伤心,一时情急,不由鬼嗥也似放声大哭起来。慌慌张张就地乱抓,仍把碎铁拾起,半截不留,用身上带的麻布粮袋装好,恶狠狠含着痛泪看了灵姑两眼,追上同族,连哭带叫,也不知是说是骂。

灵姑看他丑态百出,忍不住好笑。这一下把新来诸山民一齐镇住,见了灵姑,俱都侧身避道而立,由着灵姑采风访俗,问长问短。问犯所忌,也都恭立敬应,谁也不敢稍有违忤。有那不会汉语的,便由会的做通事。那些汉客更纷纷恭维巴结,献饮献食,想借此交个朋友。

灵姑正听得新鲜,范氏弟兄忽同王渊跑来。范氏弟兄说因听灵姑未去山寨,知她喜食蔬菜、白饭,不喜青棵、烤肉,特命伙房做了几样素炒,煮些腊肉,川上好汤,请二位师妹、师弟吃。灵姑一听,正合自己口味,连忙喜谢。见二人手上都涂黄药,问是何故。范洪答道:“适才睡醒,双手奇痒,说是中了妖毒,又觉不似,恐是湿毒。好在家中药多,取了些去湿毒的擦上,痒才略止了些。”灵姑见日已衔山,瞑色欲暮,苍烟四起,便随范、王三人走回,去吃范家特为自己备的那顿好饭。一会饭菜端了上来,四人吃得甚是舒服。席间灵姑谈起适才与多环族人相斗之事。

范洪惊道:“这种多环族人天性凶狠,好刁恶毒,复仇之心又最甚,人心又齐,连罗银那样蛮横的人都不敢招惹他们。住的地方在师妹去的莽苍山左近,路极险阻,轻易不出来,每年不过来赶这么一回墟集。他那里山女最贱,待得比奴隶都不如,从不带出,也不和本寨山民寨舞。只不过买盐、茶,布匹回去,拿东西换东西,都是他山中出产的兽皮之类。与他们交易倒也爽利,不过东西贵贱得由他们定,不许对方讨价。有时明值一个钱的,他能拿数十倍的钱的货来换,有的却不够原价,人又那么凶横,全不讲理,加上好恶无常,这回给得多的,下回又变了少的,以他本寨缺这东西不缺来定。好在多的大多,少的并不太少,汉客都知道他们的风俗性情,起初吃亏便宜,各凭天命,谁也不敢和他们争执。后经家父与汉客们商定:各人东西随他们自己挑,人走以后,再拿他们换下的货物放在一起,照各人换出去的货物贵贱多少,分别按本利成数均匀摊分。这样一分配,得利都不在少,所以他们还算是这里的好主顾。”

“那酋长乌加力大身轻,更是厉害。白天带了六十多个同族,已将货物交换,分人带走。仅剩乌加和手下十几个小头子,打算看两晚热闹,大吃两顿熟肉,没有回去。这种山民个个多疑,听说昨晚除蛟斩害之事,以为师妹是个青脸獠牙会飞的天神下界。日里他们也已然赶往发水之处看了一回,蛟身已化,没有看见,本就有点不信,再一见师妹生得这样文雅秀气,越发当是本寨山人拿大话吓人哄他们。就师妹不嫌他冷笑轻视,晚来他也必和罗银说,要仙客显出本领与他看,否则决不甘休。虽然也是惹厌,却可使其心服口服,不致结仇,再启争端。这样一来仇就大了。”

“他那颈上铁环是有品级的,以多为贵。外口尖棱甚是锋利,对敌时取下来当暗器用,百步以内,无论人兽,都难幸免。连那背上插的厚背钢刀,都是防身利器。那刀每人只有一把,也是从生下来就采生铁打炼,年年磨冶,到了十六岁生日那天,刀才打成,真是精钢百炼、吹毛断铁的好兵器。人死后用天葬之法,引来恶鸟吃尽。刀却埋在地下,算是祖坟,说灵魂附在上面。每年子规啼时,前去哭祭。祭罢三年,那地方便成了禁地,谁也不敢前往。这两样直看得比命还重。与人结仇虽不肯解,本身一死便罢;如毁了他的刀、环,必认作奇耻深仇,全家亲属都来向你寻仇,不把人拼完不止。”

“师妹断了他的刀,仇恨已深,又把他的颈环一齐毁掉,如何肯就此罢休?当时如非害怕飞刀,同来山民早已一拥齐上,拼个死活。想必看出飞刀厉害,不可力敌,又见所闻是真,他们又恶又刁,只管拼死寻仇,也是不肯白送,所以逃走回去。那乌加是他族中酋长,事已闹大,他本人也是不了。此番回寨,全族必定集会,先限他取回仇人头骨。取回以后,他再当众殉刀环遮羞,死后方可投生。他如复仇不成,反为仇人杀死,跟着又推那和他最亲的人再来。一个接一个,不把仇报了不止。如果仇人见势不佳,找地方藏起,必定穷年累月,千方百计到处搜寻,休想躲脱。可是这类仇杀的事多出在他本寨和别寨山民之间,和汉人却是少见。虽然总是他占上风,每次死的人却不在少,因此人口一年比一年减少,如今全族满千人,在深山之中自成部落。”

“除乌加和几个小酋长时常往来墟集,学得一口汉语外,他那土语尽是喉音,连他们久居在此的人都听不大懂。只晓得每次寻仇杀人,口里必常喊‘呱啦’两字,声音拖得很长,又尖又厉,半夜里听去比鬼叫还难听,喊的是他们一个生具勇力、惯于复仇的祖先。起初在仇人住的地方,满山遍野,东一声西一声乱喊,等到三天过去,越喊越近,就快下手了。休看来的只是一个,但他身轻体健,最喜隐藏,出没无常,行踪飘忽,哪怕对头是个大寨酋长,手下人多,一听声音就去搜索,一样不易寻到。即使捉住杀死,当场先被他拼掉几个;这个才死。后面他的同类又接上来了。”

“他们生平只怕汉城中的官兵差役,因为怕官,轻易不往汉城中去。只要一进各州府县城门,气焰立即矮下三尺,皈依服法,卖了东西就走,从来不敢发威滋事。此外家家都供有一个姓陈的神像,木头刻的,青面獠牙,七头八手。祖上相传说是我们汉家的一位武将,听他们说那神气,好似各山寨供的汉丞相诸葛武侯,偏又姓陈,生相那么凶恶难看。据说此人尚在,所有官兵都是此人手下。供得好时便有福气,得罪了便有灭族大祸。可是寻常汉客和他们交易,稍为不合,便吃他们掳去,杀了生吃,直不看在眼里。

师妹虽有法宝防身,与他们酋长结此大仇,此去莽苍山虽不打他寨中路过,但也邻近。

今宵起,他们必暗中跟随,途中不下手,到了地头也不放松。这类东西防不胜防,从此需要留点神呢。”

灵姑怒道:“早知这类山民如此凶横可恶,还不如把他杀掉了呢。”范广道:“杀了也有同族给他报仇,一点无用。我看乌加刀环一毁,无论怎说都难活命,酋长更做不成了,遇上时杀掉也好。山人多畏神鬼,就此不等第二人来,寻上门去,想个方法显点神通,将他们制服,虽然险些,免却不少后患。”范洪也说:“只有此法可以一举了事。

但是身入虎穴,那大犯险,等禀明师父,商定再说。”仍恐乌加即时寻仇,大家都加了几分小心。范洪又出去暗命当地健壮山民到处探查,如有多环族人踪迹,速来报知。

那坡上鼓乐之声早已大作,不一会,罗银陪吕、范等人到了坡上,命人来请。灵姑嫌那火烤难受,不去又恐老父离火时,万一和昨晚一样稍迟,火旺无人保护,只得随了范、王三人一同前往。到了一看,竟与昨晚情形稍异。主客俱在看台之上,两边木柴早已堆向火台,比昨晚还高得多,却由上而下刚刚点燃。架上烤的猪、牛、羊、鹿等牲畜,因为当晚人多,山人庆贺高兴,每架都备着两三份。想是早就动手烧烤,昨晚初烤时那股毛焦气已闻不到,肉都有了八九成熟。山人纷纷持刀而待,馋相十足。酒肉香味洋溢满坡,人更多出一两倍。

本寨众山民看见灵姑到来,纷纷欢呼下拜。罗银自不必说,不听吕伟拦阻,早就迎下台来。一时满坡骚然,乐声大作。别处山民日里目睹飞刀神异,更无一人再敢轻视,也跟着欢呼礼拜不迭。只小看台上的一班汉客,虽多称赞,仍在台上未动。中有几个却在交头接耳,遥指灵姑窃窃私语。

灵姑见众山民这等敬服礼拜,也颇顾盼自喜。当下与范、王三人随定罗银,同至台上落座。因罗银未提化蛟之事,悄间老父怎么说的,可是照着自家意思实话实说?吕伟答说不全是。灵姑睡后,吕伟与范氏弟兄一商量,觉着全说真的不好。后来告知范连生,由他含糊其词。先说吕氏父子怕蛟尸怪尸水浸久了贻毒太烈,意欲将它们化掉,去时已另有人代办。做出仿佛灵姑做了此事,不愿居功,故意如此说法,又像那人是吕氏父女同道神情。罗银却认定没第二人有此神通,吕伟又装作故意不认此事,众山民越发深信不疑,话说得极为圆妙。灵姑终觉有点掠人之美,心中不安,已过的事,不日即行,也就拉倒。

罗银已听人报灵姑飞刀斩断多环族人的刀环之事,因当灵姑天神一样,以为无碍,反倒欢喜替他出了往日一口恶气。吕、王等人听范连生说起多环族人的凶狠厉害,山寨又离隐居之处不远,甚是担心,当着人不好现出,未便向灵姑细说。

这第二晚不祭神,余者都和头晚一样。只头晚出蛟,众山民没有尽兴,今晚情况越发狂热。各处山寨为了献媚本寨仙客,又打听出要往莽苍山住家,想日后有事求助,各在台前争献了一些技艺,如舞蹈、相扑之类,无甚可记。一会,主人和一干众山民各找情人拥抱跳舞,散人深林僻处幽会。吕、王、范等八人,便各自回转范家,分别安歇。

第三日早起,山人找齐,诸事俱备。范氏弟兄几番命人四出侦察,不见多环族人的踪迹,以为畏惧仙法,山人不敢复仇,乌加本人也许回到寨已自杀。范连生知道山人习俗、生性,闻言不住摇头,连说未必,再三叮嘱小心戒备。灵姑胆大气盛,随口应了,并未十分在意。

范、罗等人又强留了一天,到第四日才得放走。因东西大多,头一晚半夜里,就由范氏父子弟兄三人召集山人准备一切。众山民又用盛礼设筵饯行。吕、王诸人老早安睡,天没亮就起来,一同受了寨民礼饯。全寨汉,山人等早已毕集相候,情景甚是隆重热闹。

经过两晚安眠,把以前劳乏全都去掉,所去之处又将到达,加以主人情重,事都先期代为办妥,应有尽有,样样富余周到,抬送有人,毫还烦难,个个都是精神健旺,兴高采烈,欣慰非常。

罗银本给吕、王等人备有马和兜架。吕伟知道此去山高路险,已然带有不少山人,再添上马匹、兜架,人更要多,一则遇到险峻之地攀越艰苦,二则食粮为难。山人食量甚大,单是范家给山人备下往返的干粮、蒸煮两样,就费了他全家大小两天两夜的工夫,还不显得富余,途中稍为耽搁,就须打野味来垫补。行李、牲畜、用具大多,人力有限,其势不能多带。同行山人只求够用已足,再要多添上些人马,反多累赘。自己随同步行,既省心力,又便于照料。因而再三坚辞,只要了一个山背子,先不坐人,里面装着一行人等头两顿的食粮,等走过一日吃空下来,再给王妻一人乘坐。就这样,一行连所带山人,已有二十多个。

头一天因范、罗等自带干粮,率了百多名健壮山民送出老远,翻山过岭,遇到难走之处,一齐上前相助,人多手众,甚是容易,多半天的工夫,便走出百数十里的山路,一点也不觉费事。吕伟问心不安,屡辞不去,只得由他们。偶和范洪路上闲谈,颇觉山人忠实情重。范洪笑道:“师父不和他们长处,不知细情。山人虽说心实,反脸无情,却是厉害:不过知道承情罢了。这厮自从那晚被情人死缠,赶了野郎,已把昏想汤圆吃的心思打掉,不想再做牛母寨的女婿。那只羚羊只要能将那山娃子热病医好,立时可以换他二三百牛羊,得别的东西还不算。他们讲究礼尚往来,这次又给他连除两个大害,所以硬送老师这些东西,论起价值,相差还多得很。何况所送的东西,他借酬谢仙客为名,都出在他所属山人身上。老师又嫌大多,退的一半也归了他,自然喜出望外,巴不得讨你老人家喜欢,日后好吓别人。休说送这点路,就叫他送到地头,也是心甘愿意的了。我们得那宝珠要叫他知道,虽不敢就此翻脸,相待又不这样了。”

吕伟听范氏弟兄二人连日总说山人贪狡无良,据自己观察却是知恩感德,诚中形外,颇觉言之稍甚,闲谈说过,也便丢开了。罗银恰从前面危崖上指挥山人相助吊运牲畜,事完跑回。吕伟见日色偏西,相送愈远,罗、范诸人归途没有行李、牲畜麻烦延滞,可以拿出本领任情飞跑,虽然要快得多,可是天已不早,再送一程,当晚便赶不回寨,重又再三劝阻。范、罗诸人方率众山民拜别回去。范洪因有师生之谊,又敬服吕氏父女,别时最是依恋,已然分手,又赶去坚订后会之期。吕伟催促数次,方始怏快而去。

吕、王等自送行人去后,见从黎明起身,途中只有午餐时少息,连赶了将近二百里的山程,翻山缒崖,上下攀援,人畜多半疲倦。天已不早,所经之地右矗高崖,石洞高大,可以寄宿;左边更有一片平原,茂林丰草,羊鹿之属来往驰突,因这地方素无人迹,羊鹿见人,都不甚惊避,性驯易致。绝好食宿之地。同行人中有三四健壮山民,跋涉终日,犹有余勇,又几次请猎,想打点新鲜野味来吃。便停了下来,命人将行李、牲畜运人崖洞,安置卧处,明早再走。

灵姑、王渊都是年幼喜事,一听老父允许行猎,早兴高采烈,带了那几名健壮山民追逐羊、鹿而去。头两只不知畏人,容容易易就打到了手。后来那些羊、鹿见同类被杀,才知来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都害了怕,拿出天生本能,飞也似到处惊窜。众人所得已有三羊两鹿,足够一行人等吃顿美餐,本可放手回去。灵姑、王渊因见天色离黑还有好大一会,忽起童心,想把小羊小鹿每样生擒一对,带往山中喂养,不肯罢手。可是这类野兽跑得飞快,多好脚程也迫它不上。这一知道害怕,望影先逃,先见几只小的,早被大的带走,觅地藏起。灵姑又不愿妄使飞刀,只凭真实本领,急切间寻找不到,山人忙着回去开剥烤吃。灵姑一赌气,骂声:“馋痨。”全打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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