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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回 明月开樽 小集湖洲招蛊主 清波荡桨 重探妖窟过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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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议定之后,姑射仙林绿华便同了照胆碧张锦雯、女昆仑石玉珠同驾遁光,往云南小白茅山飞去。www.xiaoxiaocom.com路过湖心洲,石玉珠下去一问,纪异已赴青城拜师,只纪光在家。谈不几句,丑女花奇忽来探望。石玉珠便把张、林二女唤下来,与花奇相见,谈起盘笼族中蛊之事,意欲往寻玉花姊妹,同往医治,说了几句,便要作别。花奇笑道:“石道友那么秀气的人,怎不明白什事都讲当行?山人恶蛊厉害,寻常济世丹药往往无效,有时连我们都难为力。可是他们自己人多有独门传授的秘药法术,手到成功。何况玉花现在又是教主,岂非小事一段,何须如此看重,还亲自前去寻她?我们难得相见,便这里也因异弟行前再三吩咐,我一日中抽暇前来看望一次。莫如请三位道友在此小住,譬如往小白茅山耽延,由我把玉花姊姊请来。本是她教下所放恶蛊,仍责成她自去办理。事情一样,省去一番跋涉,我们还可稍为盘桓,岂不比我们去打交道强得多么?”石玉珠原喜花奇心性率真,对友热情。玉花上次曾拜她师姊美魔女辣手仙娘毕真真为师,花奇乃王花师叔,自然一招即至。如此事更简捷,便笑允了。

花奇随即行法相招,不到半个时辰,玉花之妹榴花的元神首先飞至,向花奇和张、林、石、纪诸人分别行礼跪拜。言说玉花接到飞音神符,知师父师叔唤她,惟恐有什急事相招,相去数百里,本身飞行迟缓,特命榴花元神先来听命,玉花也立即起身赶来,随后便到。

石玉珠笑对花奇道:“你看她姊妹对毕道友何等恭谨,怎还只允收做记名弟子?近来可曾劝过么?”花奇道:“我原极爱她姊妹,也曾劝过多次。只因毕姊妹性最好胜,认为她姊妹资质虽还不恶,所掌却是邪教,既不能操之过急,命其消灭,又无好人可代执掌,使玉花弃彼来归。再者,以前屡犯师诫,致遭严罚,此次收作记名弟子,尚是诸位道友强劝,一时权宜。在未禀承师命以前,如何可以擅自收徒?故尔迟迟。不过此事将来也非无望,日前家师新收小师弟玄儿来传师命,我曾偷偷托他代探家师口气,并代相机求说,已然一口应允。只要玉花能始终勤勉向善,终有如愿之日。”榴花闻言,极口称谢。

众人谈了一会,玉花也便赶到,花奇说了张、林、石三人来意。玉花闻言,一口应诺。并说:“弟子继承蛊神之后,知道天蚕仙娘师徒以前迫害山人,放出去的恶蛊甚多,曾经立志收回。无如山民众多,散处西南诸省深山之中,隐僻荒凉,好些地方因蛊主人已遭诛戮,绝了联系,非其自来投到,不易发觉。前命门徒四出搜查蛊迹,防其蔓延,并防备山寨中妖巫借以作祟。又传知远近山寨,令其具报,近日已驱除不少。盘笼族想系居处太僻,与外隔绝,外族难得往来,为日又久,习与相安,一时尚未查出。此事在本教中人看来极为容易,只消命妹子榴花带了解药前去,一到便可了事,无须再劳顿三位师伯仙驾了。”

石玉珠见玉花近来越发出落得美艳绝尘,神采奕奕,言动也极温文柔和,甚是喜爱,赞不绝口。玉花又向石、林二人求说向美魔女辣手仙娘毕真真拜师之事。花奇负气道:

“似你这等资质人品,要换是我,早已收了。就是将来为了擅自收徒,受师父一点责罚也并非不值。她偏如此固执,我已劝过几次,再劝也是无用。你仍好好向上吧,只等你修积日厚,釜底抽薪之法见了大效,所掌恶蛊不再似前猖獗,难为人害之时,就毕姊姊不要你作她徒弟,包在我和石道友身上,定给你另找一个好师父便了。”玉花闻言,含泪答道:“弟子已受师恩,决无再拜别位仙长为师之理。否则,师叔和石师伯如此错爱,不是一样可蒙恩收录么?师父不肯正式收录,传授道法,必是弟子向道之心尚欠虔诚,所掌又是邪教之故。此后弟子惟有勉力虔修,早日摆脱,以盼师恩怜鉴,仍望诸位师伯、师叔随时进言,代为求说,感恩不尽。”石玉珠道:“你掌蛊教,当时原是众道友公议,此举乃大功德,怎能因此见怪?我见你师必为解说。以你忠诚,向道心虔,不特令师久而感动,便令师祖韩仙子,也无不允之理,放心好了。”花奇道:“你倒说得容易,不知我那位大师姊事情才难办呢。”

正说之间,忽听丁零之声起自湖边。花奇惊道:“此是神兽丁零呜声,它随师姊寸步不离,怎得到此?”一言未毕,忽听一女子口音接口道:“丑”r头,你又背人说我么?”众人随声注视,一个长身玉立、英姿飒爽的道装少女,正由近湖滨水面之上凌波而来。身前有一只尺许大小,毛白如霜的异兽,已先上岸,朝花奇扑去。吃花奇一把抱起,楼在怀中抚摩,甚是亲呢。玉花见来人正是师父美魔女辣手仙娘毕真真,惊喜交集,早慌不迭率了妹子榴花飞跑过去,迎拜在地。众人除花奇低头抚弄异兽外,俱都迎了出来。晃眼毕真真上岸,与众含笑礼叙,一同入内落座。

石玉珠自是熟识,张锦雯、林绿华与毕真真也在峨眉见过,只无深交。这时见她一身云裳霞裙;雾毅冰纨,人又长得英秀美艳,比起玉花之美又是不同,料想月殿嫦娥不过如是。石玉珠首先赞道:“这身仙衣,分明天孙云锦,珠光宝气,清丽绝伦。也只有毕道友这等玉貌仙容才配穿呢。毕道友早来了么?”毕真真平日喜以容华自负,闻言笑道:“这身衣服,原是犯过前友人所赠,确非人间所有,妹子共只穿过两次,适才因奉家师仙示召见,令愚姊妹一二日内往白犀潭,随侍同往凝碧仙府,与峨眉诸老前辈同赴海外阿宁岛参加三百六十年群仙盛宴。自惭陋质,欲借它装点门面,才穿了它。因此一行,连同别处耽延,大约须要三月才能回来,愚姊妹曾受异弟之托,应常来此看望纪大公,恰好奇妹在此,特地赶来辞别大公,并令玉花代愚姊妹时来看望。近日为省节外生枝,颇秘行踪,来去都隐身形。到时欲览湖山之胜,在对岸落下。刚到,便听诸位道友说笑之声。不料武当七美竟有三位在此,妹子方在自惭形秽,怎倒赞美起来?”张、林、石三人同说:“此是定评,道友天人,愚姊妹怎能比拟?”花奇插口道:“你们惺惺相惜,都是月里媳娥,无须互相标榜,反正比我和榴花两个丑怪总是一天一地。修道人戒打诳语,莫非和我来比,也说没我长得好么?”众人闻言,又见花奇丑怪之状,不禁大笑。花奇道:“就长得美,有什么用处,还不是一个人?我看心地和善慈悲一些倒好。”

毕真真秀眉一耸,微怒道:“我知你近日又欠罚呢,知道什么,随口乱说!”花奇吐了吐舌道:“大姊姊又生气了,怪不得了零先打招呼呢。由你去,我再不开口如何?”

石玉珠方欲乘机代玉花说情,毕真真忽向玉花道:“林师伯要你去救盘笼族,此是好事,榴花又是元神到此,怎不令她代你先走?”玉花连声应诺。榴花连忙拜别飞去。

毕真真又向玉花道:“我自上次分手,已在暗中查看你多次,果不负我期许。为了激励你向道行善,我表面虽然坚拒,实则已向师祖两次通诚求告。只因我素日言出必行,自己尚是待罪之身,不知师祖是否开恩。你花师叔又是回直心快。故而我坚持不允。今早奉到师祖手谕,已然恩允我收你为徒,并还无须将你所掌妖教弃去,反命你重收余烬,将各种恶蛊加功祭炼,另有锦囊仙示,上附养炼之法。此举乃是以毒攻毒,限期三年。

诸恶蛊均有师祖所传丹沙、毒药、毒瘴和诸般恶虫、毒蛇精血喂养,不伤无辜生灵,威力却大得多,不在往年绿袍、天蚕妖法所炼金蚕恶蛊之下。到日与敌同尽,用完之后也无一存留。切不可将本身元灵与之相合,更须缜密,勿使人知。等到成功,自然领你随往白犀潭拜见师祖,再行入门之礼便了。”玉花闻言,喜出望外,忙即跪谢领命。众人也代她欣慰不置。毕真真随取出一封锦囊,递与玉花收起,归去依言行事。

张、林、石三人本言定在纪老家中小住两日才走,因毕、花二女要往岷山白犀潭,随着韩仙子到峨眉仙府,与众仙同赴海外阿宁岛仙宴,便起身告别。后经纪老再三挽留,花奇也说限期三日,迟个一半日起身尚有余裕,难得相见,不妨明早再走。毕真真急于见师,却与三人投契,议定再留半日,到夜起身。纪老早准备好了酒菜,请众临江小饮。

时正望前二日,水波浩渺,一岛孤峙。虽还不如洞庭君山波澜壮阔,漫无际涯,但是青山环绕,碧水中涵;千峰黛泼,万树红酣;茂林修竹,绿云片片;神燕仙禽,银羽翩翩;山光岚影,树色泉声,相与映带涵会,无处不是天机流畅。一会东方月上,渐到天心,白云丽霄,明赡散绮,玉字无声,纤尘不染,皓月扬辉,上下只是一片澄洪,如在水中。更有纪异所豢守墓仙禽银燕俱通灵性,竞娱仙宾,大小无数,什百为群,飞翔于清波明月之间,雪羽照波,霜毛映月,越显清绝人间,无殊仙景。众人旧雨重逢,知心契合,芝花幽赏,情更亲切,俱都不舍遽去,越谈越是高兴,不觉到了子夜。

姑射仙林绿华忽然笑道:“自来清景难逢,胜游莫继。休说常人如此,便是我辈,虽还不能自命神仙,异日散仙地仙一流总可有望,又能绝迹飞行,顷刻千里,也可算是自由自在的了,但似这等良宵美景,赏心嘉会,也不知何年何日才得再聚呢。”毕真真道:“妹子此行虽然预计三月,其实海外兼旬留连,往返不过一月。只因久违师颜,欲在白犀潭小住,领些教益,所以至少非三月不可,但家师的事难说,也许不许在水宫久住。那时如不获命,愚姊妹定往君山相访,以祝成功,就便一览巴陵水云风月之胜,再在君山作一良晤如何?”张、林、石三人齐声赞妙。

玉花足迹从未到过三湘,久闻洞庭云梦之胜,闻言也是心动,只因师长在座,平日谨畏已惯,不敢启齿。石、林二人最怜爱玉花温柔淑静,看出了她的心意,石玉珠首先笑问道:“你想游洞庭么?此时还早。如等令师带你同往,又未定准,况你又奉命炼蛊,未必能够久离。好在飞行迅速,你可先回山炼蛊,到时我来接你如何?”林绿华也从旁附和。玉花见毕真真也在含笑点首,心中大喜,忙起身谢了。毕真真道:“石师伯她们有事,到时也许不暇分身。我给你一道护身飞行神符,再过一月我如不来带你同去,可自前往,不必再烦石师伯跋涉了。”石玉珠道:“这更好了,索性你等一月就去吧。”

随将杨家住址留下,令其去访,不可先去君山,以防与妖人相遇。玉花一一拜谢领命。

毕真真又道:“斗柄西斜,天已不早,我们分别吧。”说罢,众人别了纪老,一同起身,各往前途飞去。

张锦雯、林绿华、石玉珠三人联袂同飞,林绿华笑道:“还是玉妹交游广,办事容易,随便谈笑之间,便即了事。我自那年奉命出山,虽也做了几件小功德,并无一件容易。当年所许外功,不知何日才能修积完满呢。君山之行,关系亿万生灵,也像这样容易,岂非绝妙?”张锦雯笑道:“天下事哪能尽如人意?盘笼族中蛊毒的人虽多,主持妖蛊之人早已伏诛,就说没有他本教中解法解药,我们不过多耗师父自炼灵药,终可治愈,绝无什大妨碍忧危。君山之事如何能比、我近年功力稍进,凡事均有先兆,只恐此行要多费手脚呢。”

石玉珠道:“此事如只有林师姊所说两妖道一妖妇,凭我们姊妹三人必能成功。不过师父素来前知,平日督促我们修积外功惟恐不及,时常警诫,说在老人家飞升以前,我姊妹无论何人,外功如不完满,以后修积便要难些,莫要自误仙业。君山这等大功德事,照林师姊所说,师父神情似颇淡漠,其中必有原因,不是与青城有关,便是别有枝节。我们早去,原是事由林师姊发现,既知此事,便应早些防备,妖人势大,除去较难。

本为善不肯后人,当仁不让之意,既不与别人争功,亦不计及成败,各尽其心,管他难易作什?”张锦雯道:“玉妹说得极是。林师妹性情温和谨慎,重情面软,谋定后动,不肯行险,所以遇事便觉难了。其实不特该成功的固是必成,不该成的,只要是好事,一样也可以人力战胜天心。此事必在两可之间,师父才那等说法。否则,林妹最得师父怜爱,岂有不详示机宜之理?我姊妹并非喜与外人争功,事情终由我起,如若一无成就,也有辱师门威望。妖道如若大举,必在日后,这次越下手得早才越好呢。”

林绿华因张、石二人都不喜爱到世俗人家久住,君山孤峙湖中,寺院、渔民众多,无可寄迹,便向二人说道:“那杨家居停虽是凡人,人品心地均非庸流,园林也极清静。

他和湖神观主史涵虚,对于此事早已留心,日夜焦虑。岳阳重镇,名胜之区,人烟甚密,我们三个女子也不便投宿君山寺观。君山岩洞又多不适用。照大师姊心意,到了杨家,略询君山近日情况,另寻居处,未免辜负主人一片至诚。并且此举不是一到可了,巴陵附近诸山觅地栖身,相隔妖人窟穴既远,日常往探,易被警觉。如住杨家,既易掩迹,平日窥伺妖人动作,史、杨二人均可代谋,无须亲往,兔去妖人疑忌,好些利便之处。

师姊、玉妹心意如何?”

张、石二人知道林绿华性喜清洁,不愿在寻常岩洞中居住,必已答应杨家回去下榻,才行坚持。一想君山即便能住,相隔妖人窟穴大近,已陵诸山相隔又远,果然两俱非宜。

石土珠便答道:“妹子是想居停主人虽贤,富家奴仆成群,此人又是好客,耳目甚众,世俗酬应,我们更是厌烦,故想另觅住处,我看两位师姊都不必各执成见,且到那里暂住一二日再定。住在世俗人家,终是不便,我们如能寻到合适住处,自以别住为是;如果不能,主人又能缜秘一些,我们也只好扰他了。”

林绿华便说:“主人颇知利害轻重,上次别时,已说另在园中收拾精室数问,作我下榻之用。同时又设词将花园隔出一半,不令人入内。只他两个妹子作伴,一老仆随侍,连主人自己无事也不入见,以防泄漏机密。一切起居饮食,悉遵照我的心意行事,决无违背。大师姊一到就知道了。”张,石两人俱极爱重绿华,见她坚持,只得允了。

飞行迅速,不消多时,飞到巴陵。杨家在离城二十余里的水云村,便在距村五里僻静田野中落下。岳阳楼尚在前面,不曾由楼前经过。那一带除了水田,便是林野。三人见天色尚早,路上往来人多,便由密林中往杨家后园绕行过去。初意到了园侧,由绿华先去告知主人,问明款待之地,再行入园。哪知人还没有走到,主人杨永已同了史涵虚穿林寻来,见了三人,便即下拜。绿华见杨、史二人一起,知非巧遇,笑问如何得知?

杨永答说:“自从仙姑去后,久盼不来,君山妖人已来去过两次,党徒日众,只管卦象无妨,终是忧急。昨日史涵虚忽又发现两个异人,在君山绕行了一转走去,得信暗中往探,人已不知去向。一问当地船夫,并无一船载过这两个异人。照所闻行径,似比以前诸妖人还有法力。是否妖党,尚拿不定,心疑另是一起觊觎水底镇水神钟的道术之士。

夜间虔占卦象,只占出先后有十多位仙人为除妖党陆续到来,都是同道一路。有五六位日前已经来过。今日杨家便有三位仙人驾到。别的却占不出。因已终日留心查看,除昨日两异人外,别无仙迹,欲请洞庭君再现法身,指示机宜。通诚以后,去往水边,守候到了天明,神并未出。及用催符叩请,水中忽涌出许多鱼虾,联成‘速退,忽妄行法占算,免遭不测’十二字。鱼虾出时,水先微响,日光正照平波之上,字迹分明,现灭俱速,一闪即隐。史涵虚自知能力浅薄,虽习占卦,未能预料仙机。洞庭君不肯现身,却以鱼虾现字示警,状甚忧急,越发惊疑。只得赶往水云村告知弟子,并查所占三仙是否今日到来,在敝舍候看大半日,渺无迹兆,弟子等二人俱都惶急,姑照所占三仙来路寻去,居然相遇。”

张、石两人见杨、史二人都是一脸正气。又问知杨永连日为了准备延款仙宾,已然推病拒客,将花园隔开,备下几间静室,无论男女上下人等均禁前往。众人也均预先警诫,说自己日内要请史涵虚做功德道场,不许向人说起。行事周密,设想尤为周详,果如绿华所云,心中颇为嘉许。

宾主五人边谈边走,一直走入后园。因为杨永预诫,沿途未遇一人。到了静室之中,主人重又礼拜,互相谦叙,一同归座。杨永一面命随侍老仆唤来两妹陪客,一面备宴接风。张、石二人见园中花竹扶疏,水木清华,几净窗明,点尘不染,陈设用品都颇古雅。

主人虽是豪侠之上,谈吐极为清雅,毫无俗气,与寻常富贵人家大不相同。地方又当滨湖风景最佳胜处。绿华便询杨、史二人别后详情。

绿华和史涵虚在君山分别,回转武当的第二日,两妖道和那妖妇便一同回转,在后山所居崖洞内停留了两日。中间只往河边去了一次,在河岸上略有停留,一同入水,待有刻许工夫,便即上岸。时正深夜风雨之后,清静无人。事前史涵虚原在妖道时常守望的左边找好伏人之处,一听说后山有了妖道踪迹,早命心腹门人带了食物,前往窥伺。

那藏处本是一个报废多年的土地旧庙,屋只两间,一间已破,又极矮小,连一个成年人都容不下。门外有株被风吹折、入土重生的老树,枝叶茂盛,四垂拂地,恰好将那破屋罩在里面,外观只能看见后半截破短墙,决看不出有人藏伏在内。命去的人是一个道童,名叫秋月,人虽年幼,极其机智胆大。预先想好应付机宜,万一被妖道发现,便说犯了师规,恐受重责,逃来庙中藏伏,准备候到相熟船夫,乘船逃往俗家等语。妖道以为行踪诡秘,来去飘忽,君山寺观俱是庸俗道流,即使有人生疑,也无妨碍,一时托大,果未想到有人在侧窥探。从水底上岸后,立和妖妇一同飞去,行动全被秋月看见。守到天明,未见飞回,方始向师报告。

史涵虚闻报,令稍歇息洗沐,夜里仍作背师逃走,再往土地庙守望。又暗向洞庭君和三水神通诚,求现法身,探询妖道入湖何事,未有回音。秋月连守望了两夜,也未见妖道再回。方始猜疑,这日妖道忽又出见,到湖神观向史涵虚借屋暂居,给四十两银子作为祖价。史涵虚答说:“同是三清门下,观中尽有余屋,道兄暂住,哪有收钱之理?”

妖道立即沉着脸说道:“我和你们这些念三官经,画符送鬼的俗流不是同道。我现向你租房,钱速收下,不必假惺惺。可是我租那东偏一院,连同上下楼房,即日腾空,不问我在与否,不许有人人内一步,也不许向人胡说。至多两三个月,我事一完即走,如不听话,自取灭亡,休怨我不教而诛。”史涵虚闻言,假装胆小怕事,连声应诺。妖道初见时,自称是云南哀牢山炼士姚法通,同来妖党名纪承沛,妖妇名茹良,似是化名。说完前言,便同拂袖而去。史涵虚日内必要搬人,虎狼同居,固是可虑,探查妖道行动,却较容易。便停了湖边守候,吩咐全观道众门人随时留意窥探,但须十分小心。如见怪异之事,也不可张扬及传说谈论,只可伺便暗中告密,防被警觉。

次日,只那扮装道童化名茹良的妖妇搬入,两妖道并未入居。可是山上滨水一带,时有一二面生可疑之人往来,留神查看,均不似甚正经道路。史涵虚屡次占算,都与以前卦象相似。以为来人不论正邪,都是道术之士,恐占算有失,不甚放心,连请洞庭君和水神出现,也未获允。因先后发现诸人都在水边略为游玩,便即离去,有的连后山都未到,更无一人走往观中寻访妖道、妖妇,当是路过来游的异人偶然相值。洞庭君上次现身所说之言,料无差错,见无什怪事发生,也就放开。

这日二妖道忽由偏院走出,神情颇为匆遽,看出似往湖滨。后来暗问各地守伺的门人,只有一人见二妖道在观门前闪了一闪,走入观旁松林之内。因奉师嘱,各在原地守伺,只在遇上时留心,不许尾随,以防警觉生疑,惹出乱子,未曾跟去。复问前面守候的同门,并无人见妖道由观中走去,就此失踪。到了午后,见一小舟载着两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穿着虽是布素,可是目有英光,器字不凡,相貌一美一丑。丑的一个还看不出,美的一个一望而知是个富贵人家的子弟。二人口音不同,却似兄弟相称。洞庭君山乃名胜之区,游湖游山的人本多。二少年到时,史涵虚正在湖岸上送一施主坐船回去,无心相遇。先并没有在意,送完了客,正要回观,忽见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孩向二少年道:“照这快法,少爷游完了山回去,我爷还不会回家呢。我一人走,怕没这么快,还是送少爷回去吧。”貌丑的一个答道:“你自先走,包你回去和来时一般快。早点到家,省你娘由城里回来,见船不在担心。我们又说不定什时走。你这娃儿很有孝心,我再给你点银子好了。”说罢,由身上取出五两一锭银子递将过去。小孩不敢收,说:

“少爷人真好,已给我那么多银子了,如何还要?不过我看少爷本事大,奇怪……”还要往下说时,貌美的一个低喝:“不许胡说。银子只管拿去,我们不计较这个。”小孩还不肯收,吃丑少年强塞在手里,附耳低声说了几句,小孩方始欢喜走去。

史涵虚知道,连日湖上颇多风雨,又值水涨季节,那船又是小划子,不是游船,船中必还另有大人操舟。及至回头一看,驾船竟是小孩一人。虽然洞庭水乡,妇人童子均习舟揖之事,但是这等风强浪大,以一幼童驾一叶小舟远泛洪涛,也属罕见之事。方代他担心,忽见小孩解缆以后,刚将小船用桨撑离岸上,那船便向前急驶出去,越向前越快。小孩坐在船中,手持双桨,直似摆样,也未见怎划动,便由滚滚洪波之上飞驶过去,轻快绝伦,宛如箭射,晃眼越过十多只游船,出去老远。当日又是逆风浪,史涵虚不禁惊奇。猛想起两少年和小孩所说的话,再一回顾,人尚未行,同立柳荫之下,美的一个手指湖心,微微划圈。内行眼里一看,便看出是在行法催舟,知是异人。因有二妖道在前,拿不定来意如何,又恐是妖邪同党,未敢造次。心料小船飞渡全湖,就有少年暗中行法,也还得些时候才能到达岳阳楼前湖岸。两少年相貌英俊,不见邪气,适才谈吐又极为和易,与妖徒邪恶不大相同。便用暗号示意随行道童,令其急速传知分守各地游行刺探的门人,留心查看两少年言行动作。自己仍作岸边闲眺,暗中偷觑,并心中盘算设词探询。

史涵虚正待走近前去,丑少年似已觉察史涵虚在侧窥探,把两只英芒外映的眼睛微微一翻,转面说道:“哥哥,那小孩很灵,不会和别的船撞上,我们走吧。”说时,美少年已行完了法,向前面凝眺,没留意近侧有人,也未听出话因,随口答道:“我恐他娘担心,送得快了些。他走后,我才想起万一有人看出,和那日木客一样,无故卖弄作难,岂不惹厌?好在那厮所说时候也还未到,我们早来,不过因这里是三湘名胜之地,以前不曾来过,想就便游玩一会,不忙在这片时,要是心急,也不坐船了。”丑少年见他不听,又凑近前,耳语了几句,手朝右方一指,二人随往右边山麓走去。史涵虚朝两少年所去之处一看,那地方正是以前妖道守候的旧日停舟废埠,水神被迫所攻山脚洞穴便在下面水底。

这时正有一条空渔船沿着后山划来,船上坐着二偕一道,都是相貌古怪,装束也不似寻常的僧道。摇船的正是头一个和妖道相识的丁三毛。到了埠头前面,相隔十丈,急在水面停了一停。内中一个内服红衣,外着黄麻僧袍,掀鼻凹睛,阔面广腮,黑面浓髭的胖僧,忽然嘴皮微动,右手略抬,袖口内立飞出数十缕细如游丝,长约五六寸碧光,直射水内。两少年正走过来,老远望见此事,丑少年好似忿怒,一手方欲扬起,吃美少年一把拉住,同去岸边柳荫之下立定,假装观湖,却借老树掩着身形,窥觑小船上人动作。史涵虚才知他俩不是因为自己才走开。再看那两僧一道,发完碧光以后,向水略为注视,船头掉转,往去岳阳的路上开走,渔船颇大,风浪猛,丁三毛一人摇桨,又兼掌舵,一点也不显得吃力,和先前两少年所坐小船情景一样,其速如箭,瞬息之间驰出老远。两少年仍立树下,遥望未动。

史涵虚谨慎持重,心料双方纵非一路,也必相识,此来必与湖底神钟有关。妖道、妖妇现在本观,应付稍有疏忽,便是乱子。不问双方是敌是友,均不宜与之接近。适见秋月又背人往树后潜伏,少时必有所见。两少年如是妖道对头,自是佳事;否则,见人发觉他们的诡秘行藏,必生恶念,此时仍以离开为是。且等秋月回报,再作计较。主意打定,便作兴阑归去。

到了傍晚,秋月偷偷回观,回到密室之内,师徒二人借考问功课为由,各以隐语对谈。

原来秋月偶遇丁氏父子,得知今早后山又来了一个不相识的妖道,言说有两个道友约同游湖,听人说丁氏父子为人老实,现拟借他渔船一坐,给十两银子船价。只等人一到,便要上船,要早收拾干净,不可再去打鱼,以免用时误事,并说坐船人都知水性,可以相助,无须父子同船。由后山麓渔船停处上船,到前山岸边略停,便去岳阳楼饮酒。

是否仍坐原船回来,还不一定。至多用上一日夜。道人词意和善,与前时买鱼妖道不同。

丁氏父子已得史。杨二人密告,听出是前遇买鱼妖道同党,未敢深问,一口应承。惟恐妖道要用酒肴,拟向前山备办,因而路遇秋月。秋月机智胆大,算计妖道必往旧埠头停留,惟恐泄露机密,径往土地祠中守候。

到了下午,秋月果见丁三毛载了妖道,还有两个妖僧,同舟而来,往水里发了一蓬碧光,便即离去。那两少年目送那船走远,丑少年回顾无人,突地纵身入水,待不一会纵上岸来,笑嘻嘻和同行少年说了两句,便往秋月埋伏处左侧走来。秋月不禁惊惶,疑被看破,假装熟睡,微合眼皮偷觑时,暮色黄昏中,只见青光似电闪般地微亮了一亮,耳听破空之声直上天空,知已飞走。赶紧探头仰望,对湖遥空密云层里,似有两道青白光华一瞥即逝,两少年人已不见。再从旧埠头前往下一看,风浪平息,湖波平静。因近黄昏,月被云遮,暗沉沉的,只见水光荡漾,什么迹兆俱未看出。

归途忽遇现住观中偏院,化装道童的妖妇,见了秋月,便借话勾搭,强拉秋月陪她同去湖边游玩。秋月只十余岁,知识己开,见妖妇神态淫荡,料是不怀好意,极口推说师父法严,快做夜课,不敢贪玩,必须即时归去。妖妇依然强拉不已。秋月心正害怕,妖妇偶望天空,忽然面容遽变,忙使了个眼色,故意喝道:“我师父今晚回观,必往湖边赏月。快给你师父去说,我知他自酿陈酒甚好,速卖一坛给我,送到偏院门外,由我自取。这是十两银子酒价。如不代我备好,这顿好打,你却禁受不住。”说着取了一锭银子递过,借势又捏了秋月一把。秋月明知妖妇忽变口气,如此做作,必有顾忌原由,欲使难堪,故作不解。妖妇见状,好似有些惶急,厉声喝道:“蠢东西,莫非连这几句话都不会和你师父说么?如办不好,叫你知道厉害,还不快滚!”

秋月见她已发怒,不敢再强,只得假装害怕回走。到了观前高地,借着大树隐身回望,适才妖妇立处忽多了两个少年。暮色已深,月光虽然渐吐,光景仍是阴暗,相隔又远,看不清是否先见两少年。只觉出双方似在争论,一会便同往旧埠头前走去。三妖人在湖岸一同立定,指点谈论,一会忽然不见。等到回观,忽见妖妇立在所居偏院门外,已然先到,遥向秋月唤道:“孩子,酒不要了,过两天我再寻你同玩,银子给你买衣服穿吧。”秋月不敢回答,到了密室,借着默写功课掩饰,报知前情。

史涵虚问明经过,自是惊疑。到了半夜,又向洞庭君通诚,请现法身。又虔心占卜,卦象与前无什出入,并无坏兆。只算出明日仙人要来水云村,余俱不能明悉。过了子夜,又冒着险,借故去往湖边守候,以为这等虔诚,洞庭君必现身指示,不料直到天明,并无回音,天明后湖面上忽有大队鱼虾突出,聚成前述字迹,愈觉得事情紧急,也许身侧已有妖人窥探。回观略向心腹门人叮嘱;便去往水云村杨永家中,等候仙人降临。到了午后,卦象果然应验。

张、林、石三人闻悉前情,照胆碧张锦雯疑心两少年本与妖道同类,但非同谋。因闻妖道盗窃湖底神钟,心生觊觎,暗中图谋,意欲到时坐收渔人之利,乘问夺取现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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