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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回 (3) 客馆独开樽 夜雨秋灯 欣逢侠女 松林同对敌 刀光鬓影 不见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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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灵往外一看,天果大亮,雨势也小了好些,旁院已有客人在唤茶水,两边厢房却是静悄悄的。因李善说要闭目养神,稍睡一会,便告张福:“稍候片刻,听唤往取,我也不饿。”随问:“昨夜厢房中客人睡得颇早,尤其东厢房,我们来时就未见有灯光,如何天明未起?西厢房客人可曾唤你,有无话说?”张福悄答:“二爷以后路上要少多口,别人不能比我。昨夜西厢房客人决不是什好路道,也许见了那面信旗,才和李相公拉点交情,否则事还难说。东厢房内住的客人更怪,为人却好,自称姓孙,来此游山,年纪甚轻,乍看像个贵公子,却未带有下人,时来时去,随身只有一个包裹,两口宝剑。

起初我对他十分疑心,日子一多,才知他与后山白雪庵尼姑师徒交厚,老师父道行甚高,全山尼庵只她清规最严,两个门徒均有极好武功,虽然年轻美貌,从无一人敢往庵前走动,她师徒轻易也不出庵一步。只有一次,近山一个恶霸的小儿子,外号小白龙花二郎滕壮,为往后山打猎,遇见她那徒弟溪边挑水,不知厉害,上前调戏,吃她回手一掌,打成残废,跟去五人也被打倒,败逃回去。谁都以为她师徒闯了大祸,凶多吉少。隔了三天,恶霸父子反倒带了花红香烛亲往庵中赔礼,连门也未得进,放下礼物便自回转。

最奇是到了镇上见人就说,老师太清规甚严,道行甚高,是他儿子不好,今日特往赔罪,多蒙原谅等语。这类丢人的事毫不掩饰,反到逢人宣扬。隔不多天,变卖田业,全家离去。由此白云庵师徒威名远震,越发无人敢往招惹,她师徒踪迹也越隐秘。

“老师太不到镇上已十多年,十日前,竟会带了一个徒弟亲来店中看望。这时,这位孙客人刚回不久,也是天阴黄昏之时,我们才知孙客人大有来历,就是江湖上的好汉,能蒙白云庵师徒看重,决非坏人,才放了心。因这位客人身量不高,貌甚俊秀,年纪又轻,老师父年已七十,还在其次;她那徒弟年才二十来岁,长得又美,怎会和他那么亲热,随便说笑,坐在一起,也不避人。先颇奇怪,后来无意之中我才发现,那位客人大小便均未到过茅房,好些举动都似女扮男装。东厢房经他包下,无论客人多挤,也不出让。昨日黄昏前还曾见他一面,后来灯光忽隐,看神气必已离开。这位客人虽有好些怪处,除不奉他命不许进门而外,向例不管闲事,也不与同院客官来往说话,人极大方,我们对外不谈也无人间。西厢房男女三客形迹却最可疑,手头虽松,脾气太糟,内中一个瘦长子性情更暴,喜欢骂人。最见我不得,我也恨他,幸而女的还通情理。昨夜那大的雨竟会走去,你看多怪!”

阿灵闻知西厢房三客已走,忙问:“昨夜分手时已决三更,那大雷雨,你怎知他走去?”张福道:“我也不知他们要走,天明前,里屋正在治病,我往厨房取水,见那瘦长子由窗前闪过,穿着一身油绸衣靠,朝我招手。到了转角才说,他们有事,须往镇上访友,不许和别人多口,我才知道。好在他们钱已存柜,下余的作了酒钱,随便谢了两句,也未送他。初意那姓宫的兄妹未见起身,前后没有多少时候,也许未走,天明后走往窗前一看,连人带随身包裹全都不见,也没看出怎么走的。如非那面小旗,真替你主仆担心哩。”阿灵已知宫氏兄妹不是对头,随口敷衍了几句。忽听里屋唤人,忙赶进去一问,李善说是腹饥,问有什么吃的,张福抢先应诺,转身就走。李善命取药方来看,阿灵恐他病后着急,答说:“徐相公原有要事,已然起身。先恐痞块打不下来,打算开一药方留下,后见病好,说是无须,只令相公静养数日才能上路。”李善忙道:“我还有事呢!”阿灵笑答:“雨还未住,谁也无法上山。且等雨住,相公也能起身了。”

李善终是发急,阿灵故意说是外面发了山水,到处成河,浦侠女多大本领也难上路,徐老师和昨夜西厢房客人如非去的地方相隔甚近,照样也难起身。李善一听宫氏兄妹不辞而别,想起昨夜之约,好生奇怪,忙问:“西厢房客人可曾来过?”阿灵答说:“想似知道主人病重,只过来看了一看,并未进门。”随将昨夜延医经过说了一遍,一会店伙送来食物,阿灵扶起李善就在床前食用。李善知他连日劳苦,又为自己的病一夜未睡,笑说:“我病已好,你可同吃一些,各自去睡罢。”阿灵知道主人疼他,依言同食,见李善吃得甚香,甚是高兴,笑说:“相公比往天还吃得香,复原必快。照这样,不等雨住就可大好。大病才好还是不可尽量,以免停食。”李善笑诺,吃了半饱,精神要好得多,以为当日便可痊愈上路,去寻文珠下落。起初主仆均恐雨住,万一人未痊愈,如何起身?哪知雨势一直未停。

阿灵睡到下午起来,看主人睡得甚香,心想:“当日就好,也不能起身,天从人愿,再好没有。”再往外面一看,又是人语喧哗,笙歌四起,送酒送菜的人此去彼来,穿梭也似,暗忖:“这里香汛真个热闹。”顺着走廊往前面走去,前后左右大小一二十个院落都被雨水积满,倒是街上为了地势高低,两旁有沟,水积不住,沟中之水也快平岸,水和箭一般顺着地势朝下急泻,到处水响,洪洪震耳。遥望泰山全在烟云缈霭之中,淡淡的现出一座高山影子。山腰上涌起一堆堆的白烟,另外大小一二十条瀑布白光闪闪,绕山而流。雨势又大了起来,忽然电光一闪,霹雳一声,大团雷火自空下击,打在半山腰上,照得那些雨中瀑布齐幻银霞,其亮如电。满空湿云低幕,全无一丝晴意。镇街之上不见行人往来,问出前面道路已被山洪冲断,恐主人醒来呼唤,张福还不到接班时候,别的店伙太笨,忙即赶回。

进门李善才醒,问知雨还未住,便要下床。阿灵劝他不听,又见神气尚好,只得任其起身,一面告以路被山洪冲断,已无行人,满山瀑布,谁也无法上山。李善素信阿灵,见院中水深二尺,已快上阶,以为所说不虚。雨势尚大,即便文珠现在镇上,以前不曾交谈,也不能前往寻她。关中诸侠又只有暗中相助之言,无端往访,也大冒昧,只得罢了。一心盼望天晴好走,雨偏下个不住。阿灵惟恐主人犯险,故意张大其词,并向店伙暗中嘱咐,说主人病体未愈,不宜起身;问时务说山路已断,就是天晴,还须等上一二日才能起身。李善几次要往店门看雨,均被阿灵劝阻,知他忠心为好,不忍固执,好容易盼到当夜雨住,恨不能就此起身才称心意。阿灵心正愁急,次早起身,雨又大了起来,方想再延半日,便可挨过徐老师的限期。早饭后,主仆二人同立门前,见雨忽止,同时风起,满空湿云疾如奔马,横空而驰。隔着屋脊遥期对面泰山,已现山顶,只山腰上横着一片云雾,渐被狂风吹散。天空阴云中已有日光透下。又隔一会雾散云消,现出一片苍色。雨后晴阳分外鲜明,对面山容也更雄伟清丽,气象庄严。

阿灵见时限只差半日,惟恐主人起身,正在极力劝说“外面雨大,山路好些冲断,无法行走”,忽然望见入山大道上有许多短衣壮汉,拿了锹锄之类,三三五五朝上走去。

一问店伙,说是专为修治山路的土人。李善心想,多坏的路也拦不住武功好的人,土人都能从容走上,何况文珠?坚执要走。阿灵见他发怒,只得赔笑说道:“此时浦侠女未必上山,她所骑白马极容易认。相公莫如稍等一会,容我去往她寄居的人家探看一会。

马如不在,起身不晚。否则,方才那样大雨并未见人上山,我们又不知她所去何处,访问明白再追免得徒劳。”李善已看出阿灵心意,笑说:“我知你的好心,浦侠女那等武功,就许昨夜上山都不一定,多难走的路她也不怕,焉知不是舍马步行,如何定准?”

阿灵又说:“只要马在,就走也必回来。”李善立被提醒,决计和阿灵同去镇西头文珠投宿的民家探询,马如在彼,便将阿灵留下,令其守伺,独自入山寻访,好歹把人寻见,然后尾随下去。阿灵见主人情痴太甚,苦劝不听,只得借故延挨。后见李善心急,帮着动手,无法延宕,只得罢了。照例香客人山,店中必要欢送,回时又要接风贺喜,突然出走,从来所无。店伙同声劝阻,说山上正在修路,最好明日天明前随同大批香客入山,不可冒险。李善问出街上水退,只来路和入山大道冲断了几处,但那瀑布均有一定水道,只有几处险滑难行,心想:“反正此店是头一家,归途必由之地。”推说山中还有约会,非走不可,只将行李两马留下,步行上山,给了加倍酒钱。店伙依然备了一串爆竹,准备欢送。

刚出屋门,忽见迎面走来一个貌相英俊的美少年,身材不高,看去至多二十来岁,一双明如秋水的秀目黑白分明,面白如玉,只是鼻子微塌,由转角回廊上走进。张福刚起接班,正在旁边,拿了鞭爆要往外走,朝李善主仆把嘴一努,李善早知东厢房住有一位美少年,孤身一人,时常来去,与白云庵老尼交厚,好些异处,并还疑是女扮男装,由不得便多看了两眼。两下恰好对面,互相注视了一下,李善方觉此人可惜身材稍矮,看去英气内敛,分明内功甚好,并不见有一点脂粉气,如何说他女子?两下已擦身而过,因正出神,那一带走廊又厌,几乎撞上,慌不迭把身一偏,姓孙少年已侧身而过,口角上好似现出一丝笑容,李善也未理会。阿灵在后,见少年到了厢房门口立定,朝自己这面看了一眼方始走进,觉着那人神态安详,步履稳重,也认为不像是个女子,略微寻思也就丢开。

到了店门,店伙点燃鞭爆,数十人排班欢送。李善知是当地风俗,事前已经阿灵问明,给了喜封。一出店门,见路上石净沙明,浮泥已被大雨冲去,回顾张福随在身后,知道当地店规,照例上山须派专人送行,并作向导。起初不止一人,再三推辞,才选了张福。先觉累赘,继一想,文珠寄居的民家素不相识,冒昧登门好些不便,张福是本地人,正好代往。好在近日已曾向他说过,便令往探,张福自见那面三角小旗,更把李氏主仆奉若神明,又得了好些赏钱,越发卖力,闻言立即抢前跑去。李善便和阿灵装着观看山景,缓步相待。一会张福赶回,说那民家姓蔡,婆媳二人,先不肯说实话,仗着彼此土著,张福人缘甚好,又编了一套话,假说店中来一江南女客,寻她有事,间在何处,蔡家婆媳才说,浦姑娘昨日黄昏以前冒雨入山,连马同去,行时也曾劝阻,说她身有要事,须往白云庵后寻人,但未说出地方,回来当请去往店中寻那女客,并问姓名年岁,张福答以女客姓李,少时便要入山,支吾了两句便即赶回。李善虽悔昨日不曾起身,且喜问出所去之处,又知文珠还要回往蔡家一行。一问白云庵途向,知在后山隐僻之处,地甚险峻。本可骑马绕去,因离白云庵里许便须攀援而上,马不能进,便给了张福一两银子,令其回去。张福看出这位贵公子不似常人,只得应诺告辞回去。李善主仆随照所说往后山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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