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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铁羽凌霄 冰丸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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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老贼一世阴险机警,只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舍得拼,反而更糟,上来便下毒手。没想到对方的内家罡气如此厉害,他这里口里说话,暗中用力,早就看准步位,借着向众挥手发话之势,冷不防施展轻易不用的鹰爪力重手法,照准对方两眼抓去。初意敌人内功能手,头套面具虽薄,看去十分坚韧,只两目口鼻露出在外,只一抓中立时成功。对头说过的话不能不算,何况所有招呼都先打在前面,至多被他打倒,前胸要害上来又先护住,打好退身地步,一击不中立可倒纵出去,即便受伤也必不重,自己再一装腔更可掩饰过去。谁知手到敌人脸上快要抓中,猛觉敌人手臂电也似急往上一抬,知道不妙,想要缩退已自无及,连念头都不容转,便觉手比刀切还痛,同时一股掌风已朝胸前扑来,身子和棉花团一般随同往后倒纵之势跌将出去,奇痛攻心,不等装腔做作已先晕死倒地。群贼见状多半心寒。

姚德兴方喝得一声"朋友",猛瞥见申空空本来暗将一手伸向腰间,三元一倒重又退出,并未见有什么暗器拿在手内,人坐在后,看得逼真,暗忖:"这厮成名不久,本领甚高,莫非他那暗器比我飞蝗神沙还要细小不成?"心方一动,申空空忽然身子微微一挺,平地拔起,径由前面方桌越过,看意思似往敌人桌前空地上纵去,身法快极。纵时人由座上起立,离开桌面并不甚高,平飞出去丈许来远方始下落。常人看去也无多大异处,在座群贼均是行家,一见便知此人轻功之好异乎寻常,最妙是只初纵起时身子微微往上一起,越过桌面便作平飞,不像寻常武家完全弧形,始终声息皆无,均都惊奇,连后座为首三贼也都佩服,众人由不得喝起彩来。

一片喧哗刚起,还未停歇,又是两条人影由合而分,一东一西,一个倒纵出不过丈许,一个却似抛球一般凌空倒纵出去,连越过六七张桌子,并比去势更高更远,眼看下落,脚底恰是一张方桌,忽再凌空一个倒翻筋斗,仿佛落向桌上,因是身法大快,是否脚踏实地也未看清,就这一个倒翻之势,仿佛身子微微起落,人便和弹簧一般重又纵回原处,来势更急。在座群贼耳目均极灵敏,业已看出纵回这人正是申空空。全都看了发呆,二次彩声还未出口,隐闻一声"不好",后坐为首老贼姚德兴已抢先纵出,但与申空空不同,虽然隔着两张桌子,却往敌人身前纵落,上来并未露出为敌之意。前坐韩泰也自警觉,口喝:"二位停手,容我一言。"也往前面抢去。

说时迟,那时快,原来申空空原是福州土豪之子,本就家传武功,从小便随一个南派名武师练就一身本领,打得一手好暗器,早就发现影无双是个劲敌,大出意料,本来就想冷不防猛下毒手,后见赵三元阴谋未成,重伤晕倒,越发激怒。看出敌人本领真高,决非易与,只顾人前显耀,但恐一击不中反受其害,又因三元人立在前,影无双动手时身子微偏,没有看清如何出手,人便打跌出去,不知敌人奉有师命,遇见什么人什么对付,性又仁厚,无论何事均代对方设想,不是万不得已,真个罪大恶极,决不肯下杀手,加以有话在先,不愿把事闹大,虽将三元二指断去,并未施展全力。

申贼不曾看出敌人练就内家罡气,掌法却被看出几分,暗忖:"敌人既会铁沙掌,又穿着这身从未见过的紧身皮衣,分明练有极好硬功,刀枪不入,所以方才那大口气。

他那气功多半不如自己,方才由外纵进,虽然打翻两人,乃是出其不意,并非全是真实本领。看那受伤人还能行动,可见功夫尚不到家。如论轻功自己更是此中高手,自从出道以来从无一人胜过自己。此时如其下手暗算,当着这许多人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仗着两桌相隔有两三丈,与其暗放冷箭,还拿不准是否成功,不如施展全身本领与之一拼,上来先将师传云里飞的身法当众施展,准备落到敌人面前,稍微交代两句,一面将全身真力运到两掌之上,一声说打便自动手,叫人看个来清去白,表面是凭各人功力一分高下,实则还是冷不防借着双方问答出其不意猛下毒手。对方见我老远纵起,再要仰仗轻功迎敌更易卖弄,稳占上风。"

主意打定暗中用足全力越桌飞纵,早就防到敌人多半不等下落便要抢前迎敌,果然身子还未下落,敌人业由座上身子微微一侧,便迎面扑来。申贼纵时全副心神都贯注在影无双身上,见他坐在桌旁侧面向内,若无其事,突然纵起,来势又轻又快,心想来得正好。就这念头微动之间,刚把事前准备好的一双铁掌施展全力,连声也未出,反掌向外猛朝前面一推。猛觉人还不曾撞上,一股极大潜力已迎面扑来,双方两掌也自接触。

虽知不妙,众目之下,还想保住平日凶威虚名,忙就来势猛一按劲反纵出去,身法灵巧轻快,简直好看到了极点。为想卖弄轻功,脚刚往下一沾,脚尖微微一点,又和箭一般射出,纵回原处。瞥见敌人一样倒纵,比他却近得多,立在近门当中过道之上微笑相待。

外行看去自然说自己强,实则对头厉害得多。何况上来业已试出敌人功力在他之上,非但不曾发威,反照师传勉强将气沉住。

正要开口,忽听后面呼喝,姚、韩二贼相继赶来,再见对方气定神闲从容自若之状,心方一动,影无双己先笑道:"我方才说过,今日不愿杀人流血,连累良民。对那极恶穷凶虽然不肯放过,但也不在今日。本想容你多活几天,偏要作死,何苦来呢?莫非你身受内伤还想打磨?"申空空闻言又惊又怒,想起方才被敌人打了一劈空掌,觉着那股潜力就在相对接触瞬息之间由刚而柔,仿佛是敌自己不过,不知怎的电一般急,又增加了极大压力,使自己往后倒纵出去时远了一倍,简直不由自主,心虽有些警惕,但因前伤两人的榜样,出手时存有戒心,并未轻敌,暗中早有防备,内腑似未受伤,此时并无所觉,何以敌人这样说法,好生不解。

申贼素性骄狂,初次遇到这样强敌,心虽警疑,敌人不是无因而发,当着许多外人仍不输气,狞笑一声,二次又要开口,刚说得"朋友"二字,猛觉胸前微微发闷,有些异样,姚、韩二贼已早立在一旁,姚德兴首先接口说道:"申兄且慢,请先一旁坐下,容小弟交代几句。酒馆人多,到处摆满桌凳,不是动手所在,就要一分高下,也等把话说明,同往无人之处,大家分个高下,何必忙此一时呢。"

申贼还想说上两句,又见韩泰暗使眼色,满眼愁急之容,知他本领比程风标高得多,虽然道路不同,并不在自己以下,后坐男女三贼更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料是旁观者清,至少看出双方强弱相差,才会出头劝止,给自己一个下台地步。先又有点警觉,闻言当时气馁心寒,虽然不敢再强,终觉当着人不好看相,刚冷笑说得一个"好"字,正待往下说时,影无双已笑嘻嘻说道:"快些住口,你这破落户的余孽,我想寻你已非一日,今日相遇真个凑巧。方才你不用未了那一杀手,伤得还不至于这重,难道还想打肿脸充胖子,连这三数日的活命都不耐烦么?实不相瞒,以你天资传授,本可和我旗鼓相当,想是平日淫凶太甚,功夫还不十分到家,被我卸去你的真力再行反击,怎经得住?此时自然还可硬挺,至多两个时辰你便行动皆难,要人抬了。趁早心平气和,各自归座,命人送走,再要知道自己短处,还可少受许多痛苦。闲话少说,快些请吧。"申贼仍自将信将疑,以为对头言之过甚,及至暗中运用真力,猛觉周身骨节一齐酸痛,胸前胀得难受,才知敌人所说是真,勉强冷笑道:"事尚难说,只有三寸气在,早晚和你一分死活!"影无双笑答:"那个由你,此是下一世的梦话,言之无益,现在还是保重些好。"

群贼也都看出强弱已分,敌人决非虚语,空自急怒交加,暂时也都不敢妄动。韩泰更是心慌意乱,见敌人那样嘻皮笑脸,满口讥刺,打是打不过,不打同来三人倒被伤了两个,再不上前又失江湖义气,没奈何只得先把申贼劝住,陪了回来。赵三元本来一半假装,也自醒转,姚德兴见申贼己走,便把手一拱,笑说:"朋友,我也知你本领高强,但是我们均受朋友之托而来,又和你师父有仇,不问胜败强弱,终要应个景儿。方才你说,这里人多不便,如今请你说个好地方,我们也无须多人,只三数人陪你走一趟如何?"

老贼原是佟金海死党,又和天山鹰有深仇大恨,多少年来日夜用心立志报仇,明知敌人不是易与,无奈仇恨太深,依然不肯放过。又觉佟金海本领最高,就是另一起贼党吃点小亏,于他也是无干。方才听说业已命人赶往千佛山后一看,就被敌人诡计绊住,对方共只两人,料也不致受什伤害。敌人本领固是惊人,方才业已看出一点虚实,除非真和仇人天山鹰一样,那是非败不可,否则只要小心戒备,先守后攻,也不一定便败到底。对方年只二三十岁,任他资质多好,决不能练到天山鹰那样火候。自己这面又有不少能手,大家怀仇多年,人家不来还要寻去,今与他的门人狭路相逢,反倒不战而退,说出去也是笑话。早将主意打定,不料申空空会抢先试这一场,因而看出敌人非但轻功极好,内家功力更非寻常,增加许多戒心,即便不能全胜,凭自己三人的功力怎么也不至于便败到哪里。心想就在侧面树林之中拼他一下,因见申空空那高本领,才一照面便受重伤,虽是非拼不可的局面,手下同党到底有些可虑,最狠的一个佟金海偏被敌人用计引开,不在当地,稍微一败满盘皆输。千佛山相隔又远,去的人不是当时可打来回,敌人所说是否可靠也难作准,别的同党尚在其次,只佟金海不曾打败,能够寻来便有指望。万一吃了人亏,也可相机行事。这类强敌人多并无用处,对方只一点头,立将同来那些贼党止住,只由为首三人和另外两个得力徒党上前,以免白送,还显光棍。

未句话刚一说完,忽听远远传来一声呼哨,只当来了同党,心方一动,影无双已接口笑道:"这样再好没有,千佛山往返大远,我还有个不见不散的约会,没有多大工夫,并且老贼佟金海也必寻来,我看不必再往远处去,就在那旁林内分一高下比较省事。如想等候老贼来了再打也行,你们伤了好几个人,有的还要给他伤药,赶紧抬走,想必还有话说。我去离此二里的大王坟树林中等你,不见不散如何?"说罢转身便走。人去以后群贼又是一阵大乱,内有两贼年轻性暴,恼怒已极,自知不是对手,又被为首三贼止住,不敢上前。本来要往旁窗窥探敌人去路,忽然瞥见窗外又有两个人头影子一闪,连忙奔过,隔窗一看乃是两个十五六岁的村童连绕带跳刚刚逃去,不由怒从心起,厉声大喝:"无知小狗也敢欺人!"正待推窗追出,老花狼白常人更阴狡,心虽恨毒,和姚贼一般想法,始终未动,这两贼党恰是他的徒弟,忙即跟踪纵过,低喝:"这些小狗都是他的耳目同党,你们作死不成!"

话未说完,忽望窗外有人远远驰过,头戴风帽,身披斗篷,身材矮小,其行如飞,似由酒铺这面绕去,忽然伸手一挥,那两村童立时一东一西分朝竹林雪地里窜去,晃眼便被土堆挡住,更不再见踪迹。戴风帽的一个也驰往竹林深处。这一伸手越看出那是方才敌人想是大自日里不愿惊人,出门便将风帽斗篷穿好再走,可见门外还有同党。再问伙计,所去正是大王坟一面。当地最是荒凉,坟场宽大,古木萧森,便是春秋佳日也少人迹,何况这样冰雪寒天,忙和姚贼夫妻商量。赵三元醒来,当然一面装腔,一面说那例有的交情过节,故意挣扎起身,向受伤诸贼打招呼,并托店家代请医生,照料一切,并嘱咐不可向外传扬。

为首三贼和韩泰均是行家,深知利害,也各医治伤人,嘱咐同党说:"敌人已在那里等候,我们昔年吃天山鹰的大亏,隐姓埋名,立志报仇已非一日。为了听传说仇人已死,当初曾有此仇不报决不出世之言,所以二十年来未在江湖走动。今日遇见他的门下,不论仇人死活,也无放过之理。不过事情难料,方才小狗本领甚高,曾用内家真力连伤我们几位弟兄,常人恐非其敌,不去无妨。这不是勇气的事,何苦白送。如其要去,千万不可任性使气轻易出手,这不是以多为胜可以成功。真要激于义愤,只可由那暗器打得最好的几位在旁准备,以观战为由,冷不防相机出手,专打他的五官要害才能得手。

并非我们无耻,实在双方仇恨大深,又是官家要犯,非此不可。还有这厮轻功必好,方才也许不曾全数施展,诸位一击不中必须急速退避,事前还要想好退步才可无事,千万大意不得。"说罢留下两人照料受伤同党。

除韩泰越想越胆寒,又见申、程二贼伤重,赵三元伤也不轻,本就想要借此抽身,程风标再一看出厉害,觉着自己虽受内伤,还不致命,听申贼暗告口气命决难保,来时骄气业已去尽,服了伤药,面容反更苦痛,剩下韩泰孤掌难鸣。如往赵家医伤,这等情势也大无趣,家中还有妻儿老小,申空空还要设法派人护送回去,韩泰如再伤亡事更难办,力言:"君子报仇,三年不晚,韩兄不可冒失。"韩泰知他顾念自己安危,想起此次本是受人之愚,中间又因申空空骄狂自恃,不便缩退,才有这样惨败,悔恨交集,无计可施。当着群贼还不好意思,总算三元知趣,借着申、程二贼伤重,要等医生,将其劝住,就此下台,不曾跟去,这且不提。下余群贼匆匆议完,便同起身,连那受伤的一个也经同伴护送回家,一行二十多人往大王坟赶去。

走到坟场树林外面,想起先闻呼哨,却不见人来,正在谈论,忽见林中窜出一人,身上衣服几乎被人剥光,只穿了一身单短衫裤,冻得面目铁青,周身乱抖。姚德兴一眼认出是自己的心爱门人双翅黄狼于虎,料知吃了敌人大亏,忙即越众上前,脱下身披大擎围在他的身上。低声喝问:"因何至此?"于虎是个飞贼,因老贼不令当地作案,以免泄露形迹,新近刚由邻省偷了许多钱财回来过年,看望师父,到家不满十日便遇此事,当众丢人,老贼自是又急又怒。等到听完大概,越发怒火攻心,向众说道:"这两个鼠辈欺人大甚,现在坟堂里面,我拼老命不要,也要和他拼个死活。"

群贼还未答话,耳听头上一声:"凭你也配!"同时叭嚓连声,大蓬雪团已如暴雨一般当头打下。群贼所经之处乃是坟场树林前面的野地,两旁各有几株又高又大的杉树,粗可两抱,平地拔起,又直又高,上面堆满冰雪,群贼怒火头上,没料到树顶密雪丛中也会伏有敌人。那雪团最小的也有茶杯大小,数十百团冰雹一般同时打下,骤出意外,闪避不及,贼党少说也有一半被它打中,都是捏得又尖又硬,和石块一样的弹丸,来势那么猛急,如非穿戴得厚,纵不重伤毙命,也非头破血流不可。就这样伤势仍是不轻,连姚德兴的肩膀也被打中,松散的雪花散冰闹得满头满身都是;群贼自更激怒,纷纷负痛纵避,各取兵刃准备迎敌,目光到处,百忙中瞥见一条黑影似往对面树上飞越过去,刚闪得一闪,还未看清,呼的一声,满树冰雪纷飞,乱落如雨,声势比前分外惊人。方才吃过苦头,恐又受人暗算,忙又往后纵退,未容开口喝骂,一只金眼大黑雕已由树顶上面振翅而起,往前面坟场上飞去,雕翅生得又宽又大,其急如电,所过之处两翼风力扇得沿途满树冰雪纷飞乱舞,整片树枝一齐震撼,声势猛恶从来少见。群贼实在恨到极处,朝树上看了一眼,并无人影,日色已在申初,一声招呼便同追去。白常先听敌人说过,始终疑心人在树上,还在张望,忽见对面林内有一黑影闪动,定睛一看,正是敌人,姚贼夫妇首先忍不住怒火,一声大喝,朝前急追,群贼自然一拥齐上。白常见前面寒林高耸,行列萧森,满地都是一尺多深的冰雪,一个脚印都无,树林阻隔,不能看远,雕刚失踪,敌人便自现身,心想,连日外间谣传甚多,都说影无双神通广大,莫非真能变化飞腾不成?否则,方才明见一条黑影由雪团来路飞往对面树上,跟着便见大雕飞起,一任众人上下察看,并无人影,哪有这等情理?心里发寒,见众已走,只得跟踪追下。群贼满拟仇敌既在前面现身,断无退避之理,路上还恐中伏上当,格外留神,人也分开,一路查看过去,都是静悄悄的。到了坟堂前面中心广场之上,仇敌黑影已早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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