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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前路惊心 深宵飞铁羽 村家投宿 沉睡失英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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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段,前面已是泉口大镇。铁、南二人俱都来过几次,非但地理极熟,并有许多相识的穷苦人家。本定去往饭铺饮食,文婴忽然提议笑说:"我们此时最好不要多生枝节,昨夜贺师叔又再三警告,这里既有相识人家,不如在他那里请其代买来吃稳妥得多。"南曼知道这些苦人都受过二人周济,一旦相遇定必杀鸡煮饭,竭诚相待,不愿扰人,笑说:"我们因恐文妹有事,特意改走别路,并未由孙庄前穿过。此镇离开孙庄已有二十余里,方才文妹所说之处业由侧面绕过。我想,大白日里,随便吃上一点起身决可无妨,何苦叫人家费事呢?"文婴问知所行并非日前所经之路,离开孙庄,又有二三十里,愁眉立展,笑说:"妹子不知相隔已远,此是一个难题,等山中事完小妹再作详谈,诸位兄姊一听就知道我的苦楚了。"

二人点头,见正吃早饭时节,天又太冷,路上行人极少,前面镇上却甚热闹,便不再开口,同往内中一家较大的酒楼之中走进,铁笛子笑说:"我们近来实在俭省,难得事已办完,恰巧遇见良友,理应慰劳,并与这位小兄弟接风,大家多吃两杯如何?"二女均是男装,闻言会意,同声赞好。铁、南二人更因平日生活清苦,只管取有大量不义之财由手上经过,全都作为救济穷苦之用,和自己山中带出来的盘川分得极为清楚,从不妄用分文,照例每次事完都要自己犒劳,又和文婴初次相见,吃这第一顿酒饭,由昨日起连动手带奔驰了两夜一天,以前日夜劳苦还未算上,也实劳苦饥渴,知那镇集往来要道,比文婴方才所说的一处要大得多,特意远走十来里准备饱餐一顿。再赶半日,仗着冬日天短,到了黄昏另觅宿处,睡他一个好的。恰巧时候还早,刚刚上座,三人一到,便在楼上寻了一个单间的雅座,喊来伙计,各人要了一两样喜吃的菜和当地特产的黄酒。

刚刚坐定,便听楼梯响动,酒客越来越多,连外面敞间也被坐满。三人在酒菜未来以前偷看外面,都是寻常商客,先未在意。吃了一阵,又有一人上楼,文婴还不怎样,铁、南二人久经大敌,一听便知步履之声有异。铁笛子手攀帘缝往外一看,见是一个头带金箍的头陀,身材高大,貌相也极威猛,手中拿着一柄禅杖,约有大酒杯粗细,像是钢铁所制,看去十分沉重。因客位已满,斜对过有一单间又恰有人定下,经伙计一说,便靠着后窗觅了一张小桌坐下,跟着要了许多酒菜,照样大鱼大肉,酒量食量全都过人。

一路大吃,吃得旁坐酒客俱都朝他偷看。

当地是个官路大道,水陆要冲,这班商客常年往来江湖,多半眼亮,谁也不曾开口,各自看了两眼便回过头去。店伙对他更是恭敬,一呼即至。头陀一路大吃大喝,始终旁若无人。因上来人多,不曾看清,后又背朝三人这面,更看不出他的面目。南曼见一个出家人这等行径,料非好货,意欲借故出外窥探,被铁笛子一把拉住,低声说道:"我们回山心急,已不打算多事,好在明春还要来呢。"正说之间,店伙恰巧走进,铁笛子低声一问,伙计悄答:"这位师父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此是水陆要道必由之路,过往的人哪一类都有,你老三位都是出门人,随他去吧。"说完走出。

门帘起处,瞥见楼上又有两个华服少年走进。文婴刚刚探头外望,忽然缩退归位,铁、南二人也看见了一眼,觉那二人少年英俊,仿佛那里见过。再看人已走往东小问雅座之内。跟着又走进三个,年纪最大的不过四十来岁,余均少年,看去全像练过功夫的人。三人也吃得差不多,文婴忽又催走,铁笛子随即会账起身。出门时节,文婴业已先行,由人丛中穿过,快要下楼,铁、南二人因想就便看那头陀一眼,见楼上伙计往来忙乱,酒客纷纷来去,刚立得一立,伙计一声高呼"送客",头陀恰巧回过脸来,朝二人看了一眼。

二人见他面如黑枣,又吃了几杯,越显得黑中透亮,前额宽突,深眼大鼻,阔口朱唇,两颧高起,一双浓眉紧压眼上,又阔又长,快要连成一字,二目凶光闪闪,形态更现狞恶。二人本意不愿多事,见对方也似不曾留意,便在店伙谢客欢送声中走往楼下。

南曼在后,瞥见东小间雅座门帘微动了动,只当偶然,一心专在头陀身上,只顾寻思记那形貌,就此放开,也未再和同伴提起。到了门外一看,文婴正在前面道旁缓步相待,面色似颇紧张,楼旁系有几匹马,南曼悄问:"我们情同骨肉,你到底有什为难的事,方才见什可疑形迹么?"文婴忙答:"南姊不必多疑,将来自知。"南曼看出她神情有异,分明方才楼上有什发现,疑与头陀有关,忍不住又要探询,被铁笛子止住,文婴也未再提。由此三人往前赶路。

走到黄昏将近,正要投宿,铁笛子忽然心动,悄问:"我们今夜向一相识人家投宿,不去住店如何?"文婴首先赞好,所经也是一个小镇,地名双井铺,开着两家客店,铁笛子领了二女穿镇而过,由镇旁田间小路又走两三里,到一小村之中,寻人投宿。主人是个小康之家,本人在外为商,家中还有父母兄弟,种着几十亩田,本不在铁笛子救济之内,但他人最义气,去年救灾时先慕义商之名,到处物色求见,再和七侠无心相遇,对面一谈,越生敬仰,曾以全力相助,人也精明,前在济南再遇,曾经约定便道往访,知他人已回家过年。刚一叩门,恰巧本人迎出,铁、南二人本不瞒他,又曾约有暗号,见面便自认出,立时欢迎进去。

主人姓宗名采臣,虽帮过七侠的忙,以前出了不少的力,也曾得到铁、南二人的好处,人又豪爽好交,双方情分颇深,无形中成了七侠的一个得力下手,常代出面奔走各地,做那救济穷苦之事。七侠照例给他川资,并不要他破费,便是这次寻他,也因日前约定在他家中相见,就便托他明春去往济南代办二人未完之事,故此宾主尽欢,无须客套。吃完夜饭,采臣知道三人连日劳倦,早代安排卧处。睡前铁笛子忽然背人将他引往外屋,谈了几句。南曼见铁笛子第一次背她与人说话,心中奇怪,笑问:"你和主人说些什么?"铁笛子笑对二女道:"事情还拿不定,我先不想打扰主人,打算到了店里抽空寻他,托上点事,便即回店安眠。谁知要进店时,忽然发现门外有两匹快马,前在来路酒楼吃饭起身时曾见同样两马系在门外,虽然另外还有几匹,看那意思刚到不久,以这两匹马最好,并还有人照看,也似主人带来。南妹下山不满一年,你曾随我在西北路上往来,又往天山去过两次,这类北天山所产异种良马想必一望而知,怎会不曾留意?"

南曼闻言,忽然想起前事,笑说:"那马共是五匹,系在一株树下,果然有两匹最好的。方才只顾与文妹说话,那马也曾看到一眼,虽觉眼熟,不曾留意,听你一说才得想起。如我所料不差,多半还是后来东小间雅座那一伙少年酒客的呢。"铁笛子便问:

"你怎知道?"南曼答说:"先上楼那两少年一望而知是个会家,内中一个小襟里面还挂着一根极讲究的马鞭子,露了一点在外面,转眼人便走进。这类异种名驹决非常人所能乘骑,全楼上人虽然不曾细看,除头陀外只有后来五人像是会家,马又五匹,刚刚合数,也许内中两人绕路走来,人已先到店里,无心相遇,素昧平生,莫非你又看出什么花样么?"

铁笛子暗中留意,见文婴无什表示,正在出神,也未开口,笑说:"南妹料得有理,我们累了两三天,明早还要赶路,你两姊妹请各安歇,我往对屋去睡了。"南曼见天刚黑不久,虽然连日辛苦,酒足饭饱之后人并不困,便是文婴也说并不觉倦,照她平日性情,必要谈上些时,如何刚放饭碗便催安眠,心方一动。铁笛子忽将二指微伸,打了一个暗号,料知发现可疑形迹,当夜也许有事,应在二更左右,暗令自己留意,但不要别人知道,回忆前情,料与文婴有关,便将头微点,二女随即安歇。南曼见文婴也是和衣歪倒,拉过一床薄被盖在胸前,连鞋也未脱掉,并还笑说:"我真疲倦,懒得脱了,我们就这样横卧,如睡不着还可谈天,南姊你看可好?"女主人已被谢走,文婴说完立时就势卧向炕上。

这类火炕大都临窗而建,主人待客又极周到,炕火本旺,室中又添了一个火盆,二女由冰雪寒风中长路赶来自更觉得暖热。南曼本想稍微打一个盹,睡到二更左右起身去往对屋探询有无动静再作道理。为了室中温暖舒适,虽有一身好功夫,连日奔驰恶斗,难得睡足,先和文婴对面谈了几句,后见对方睡意甚浓,不便惊扰,也将双眼闭上,心正盘算未来之事,不知怎的,微一迷糊,就此昏沉睡去。过了些时,隐闻后窗弹指之声,知是铁笛子,料有事故,因在梦中翻了个身,也未理会对面,匆匆伸手朝窗上回弹了两下,表示醒转,觉着室中光景黑暗,天上却有月光透进,下弦残月光并不亮,仰望窗外满空寒星,恐惊文婴,正要悄悄起身,开门出见,忽听铁笛子低语道:"你是怎么睡的,把一个大活人丢掉竟不晓得,文妹吉凶安危尚还难料,还不快些随我寻去。恩师只此一点骨血,如有不测,将来回山何颜再与恩师相见。"

话未说完,南曼忙即转身回头,残月昏光之中对面隆起一条,分明有人侧卧在那里,正以为铁笛子故意说笑,伸手一摸,竟是一卷棉被弯在那里,上面照样搭着一条薄被,桌上油灯业已熄灭,料知不妙,且喜兵刃暗器均在身旁,匆匆纵起。刚要走出,又听窗外急呼:"南妹,我往西南方树林中等你,莫要惊动主人,你快些来。"说到末句,人已离开,微闻对面房顶上冰雪响动,又有关门之声,心疑主人已起,怎又不令惊动?匆匆追出,人已无踪,料已越墙而过。见门已关,并未有人走进,心虽奇怪,铁笛子走得这快,分明是已危急,心中忧疑,忙即跟踪,由房顶上越过。

这一带积雪较浅,也有好几寸深,一钩残月朗悬空中,光虽不强,雪月交辉中四面景物还能看出,上房时节无意中还踏到一个脚印,过去便无,也未细看,暗忖:"他的轻功在我之上,不是纵是太急,怎会留下脚印,方才又听关门之声,却不见人,是何原故?莫非房上房下都有人走出不成?"心中寻思,目光到处,瞥见门外野地里寒林萧森,千里一色,天已三更左近,到处静悄悄的,只听朔风呼呼,夜景幽绝,景物荒寒,哪有人迹?正想朝西南方追去,猛瞥见左侧寒光连闪两闪,回头一看,房侧现出两条黑影,手中还拿有兵器,正飞也似往相反一面驰去,料是敌党。惟恐踪迹泄露,连累主人,又知铁笛子本领高强,机智绝伦,黑雕约在当地相待,也是夜间到达,可以相助,不必忙此一时。防患要紧,不顾追赶,忙即回身纵去,相隔不远,当时赶到,人未下落,业已看出神气不像,那两人虽然拿有家伙,并非合用兵器,一个还是一柄猎叉,一个竟是一柄断去半截的马刀,打扮也更不像,同时发现另外暗影中也有寒光微微闪动,心方醒悟。

那两人本往回走,想寻同伴发话,忽见面前有人纵落,吃了一惊,一面闪避,看意思是想动手,刚呼喝得半声,忽然低声惊呼道:"大爷刚走,如何赶回?"余人还有十来个,都是当地村民,南曼出时为防万一,曾将面具带上,这些均是受过周济的苦人,知其误把自己当成铁笛子,忙喝:"我不是他,但是他的同伴,你们在此何事?"内有数人本知影无双不止一个,忙答:"二爷你怎不知此事?你们方才来了对头,我们听说得信赶来相助,不料被大爷拦住,不令跟去,也不许在此埋伏。他说人在前面树林之中,业已赶去,我们正要回转,你就来了。"南曼知道误会,也未细问便劝众人速回:"此事用不着你们。"说罢便往西南方赶去。

那伙村民原因听一同伴说起镇上来了两人,打听铁笛子等三人下落,心中生疑,恰巧宗采臣奉命去往镇店之中窥探,与之相遇。双方本是熟人,所居又在镇口一带,便对他说:"影无双现在我家,如有动静速来报知。"那人受铁南二侠救命之恩,感恩已极,又学过两天拳脚,立照所说行事,恰巧左近住的几个猎户走过,都是乡邻至好,又都得到过对方的好处,那人因有采臣嘱咐,知道两位恩人无故从不与人相见,去也无用,虽未明言,却将有人作对之事告知,那几个猎户立时激动义愤,于是越传越多,前后两个小村的人晃眼传遍。因以前救水灾时曾有一次集众出动,为七侠助威得到用处,得信之后立时选出二十来个壮汉分途防守,准备帮助恩人与对头拼命。铁笛子先还不知,到了时候正要出去方始发现,忙即劝止,令其退回。南曼自不晓得,等到问明追去,业已稍微耽搁。

遥望前途林中静悄悄的,林那面又是一片山崖土坡,方想他和村民均说来此,为何不见人影,莫非有什变故不成?就是来路耽搁,共只几句话的工夫,也无追赶不上之理。

林那面的山沟土坡相隔均远,怎的走得这快?心疑铁笛子人已穿林而过,去往对面坡崖之上,又恐隐伏在侧,刚取灯筒想先发个信号,忽听身侧有人轻轻拍手,回头一看,乃是一个头戴风帽,身穿黑衣,外披一件白斗篷,腰挂一双长剑的女子突由树后闪出,觉着那人装束眼熟,但又不曾见过,心方一动,来人已低声说道:"你就等在这里,不要过去,少时如有人来,只管尽量施展,但不可伤他性命,最好给他吃点小苦头,使知厉害,并将旺子拦住,勿令穷追,事完只管回去安卧。明早从容上路,后面的事由我师徒承当便了,这样可省许多枝节,你们回去也快一点。虽然为时尚早,到底不可不防,早日回山戒备,他们可以放心,事情能不闹大才好呢。"

南曼闻言,猛想起文婴所说那位前辈女剑侠的形貌,好生惊喜,忙恭身问道:"你老人家可是夏大师叔么?"那人正是明月光双剑夏南莺,微笑点头道:"此时不消多礼,快些藏起,也许还有劲敌被人引出来呢。"南曼不等话完,早已拜倒,刚刚应诺起立,便听文婴与人争吵之声远远传来。那号称六月梅的双剑夏南莺忽把手一挥,人便掩往树后,更不再见。

甫曼忙照所说刚刚藏好,便见侧面坡上飞也似驰来三人,当头一个正是文婴,仙人掌并未带在手上。后面追来的像是两个少年,身边虽然带有兵器,也未拔出,看意思似想强迫文婴回去。文婴边走边说,不时回头:"你两弟兄再要逼我,莫怪我手下无情。

再如纠缠,我要用暗器打你们了。"内中一人方在低喝:"没良心的贱婢,再不随我回去,莫怪我们心狠。"话未说完,兵器业已出手,拿着一把护手钩刚刚纵起,文婴也快逃到林边,看敌人来势又猛又急,似想将文婴钩翻擒将回去,这一纵又高又远,文婴没料对方翻脸,骤出不意,神态甚是慌乱,口中只管呼喝警告,手里暗器始终不曾发出。

眼看文婴闪避稍迟,难免吃亏,南曼见状心中愤怒,待要抢前接应,说时迟,那时快,就这来人双钩并举,寒光如电,映月生辉,凌空飞坠,将落未落之际,斜刺里忽然箭一般窜起一条黑影,一跃两丈,正抢在文婴的身后,扬手一溜寒光过处,铮铮两声,两条人影由合而分,各自凌空一个翻折往旁纵去,同时一弯寒光颤巍巍舞向空中,摇曳而下,落向寒林之中,乃是敌人的钩被后来黑影打飞,落向树上挂住,文婴也在这危机一发之间往旁一闪,就势双足点地,迎面飞来。刚刚窜进疏林之中,后面还有一个敌人也自厉声喝骂,追将过来和头一人会合,一声招呼,分朝男女二人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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