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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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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苏醒过来时,觉得似乎是过了很多很多日子一般。www.xiaoxiaocom.com乱七八糟的记忆片断在头脑中翻来复去:在车中颠颠簸簸,人们用阿拉伯语卿卿喳喳地尖声闲聊,忽而又争吵起来;有人用手电筒照射她的眼睛,突然感到非常恶心欲吐;然后,她恍恍惚惚地想起来,自己躺在床上,有人抬起了自己的胳臀,突然扎了一针,痛彻肺腑:接着就更加迷迷糊糊了,一片黑暗沉寂,然后,愈来愈感到焦急万分……

现在,她终于迷迷糊糊地苏醒过来了,又知道自己是维多利亚-琼斯了……而且,维多利亚-琼斯发生过什么事情,是很久以前……是几个月以前,……可能是几年以前……也可能只不过是几天以前。

巴比伦——阳光——尘土——头发——凯瑟琳。凯瑟琳,对,是她,满面堆笑,在那香肠一般的鬈发下面,闪动着一对狡黠的眼睛。凯瑟琳是带她去洗头发的,可是后来——后来发生什么事儿了?那股可怕的气味,她仍然能闻到那种气味,令人作呕,三氯甲烷,对,一点儿不错。他们用三氯甲烷把自己麻醉了过去,然后带走了,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维多利亚小心翼翼地试着坐起来,她觉得自己似乎是躺在一张床上——是张很硬的床。她的头很痛,又很晕眩,她仍然觉得昏昏欲睡,非常昏昏沉沉……就是因为扎的那一针,他们给她注射了一针药水,他们一直在给她注射麻醉药!

她仍然觉得处于半麻醉状态。

可是,不论怎么说,他们没有杀死她。(为什么?)这总算还好。这位仍然处于半麻醉状态的维多利亚想道,现在最好是睡觉,于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又醒过来时,觉得头脑清醒多了。这时已是白天了,她可以看得清楚些,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她正躺在一间屋子里,房间虽小,但屋顶很高。墙壁是浅灰色,又带着点绿色,很不协调,看上去很不舒服。地是夯实了的泥土地。屋内仅有的几件家具看来就是她现在正躺在上面的这张床,不知是谁给她身上盖了条破毯子。此外就是一张摇摇晃晃的破桌子,上面有个掉了很多瓷的破搪瓷盆,下面有个锌桶。房间里只有一个窗户,上面装着木头格子。维多利亚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向窗户走去。这时,头痛得很厉害,心里觉得十分奇怪。透过木格,她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外面是座花园,花园后面是一片椰林。这座花园虽然会遭到英国郊区房主的蔑视,但以东方标准衡量,仍不失为漂亮宜人。花园中有大片的桔红色的金盏花,有一些土黄色的桉树,还有相当纤弱的柽柳。

一个脸上刺着蓝色花纹的男孩,手腕和脚腕上戴着一大堆镯子,正在蹦蹦跳跳地玩球,用鼻音高声哼着什么歌,如同远处有人吹奏风笛一般。

维多利亚转过身来看看房门。这扇门又高大又结实。她向房门走去,心中没存多少希望地拉了拉门。门早就上了锁。于是,她又走回来,坐在床边上。

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不在巴格达,这是毫无疑问的。下一步她应该采取什么行动呢?

过了一两分钟,她猛然意识到,最后那个问题根本无法考虑。更加严重的是,别人准备对她采取什么行动呢?她十分不安地想起了达金先生对她的告诫,可以把她知道的一切都向对方和盘托出。不过,在她昏迷不醒时,他们可能早已把她的秘密全部掏走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维多利亚感到庆幸:她还活着。如果她能活到爱德华找到她的时候,爱德华发现她失踪了以后,会采取什么行动呢?他会去找达金先生吗?他会自己单独行动吗?他会吓唬凯瑟琳,强迫她说出真情吗?他究竟会不会怀疑凯瑟琳呢?维多利亚愈是幻想出一幅爱德华确实在采取行动的画面,爱德华的形象愈是变得模糊不清,最后变成一个没头没脸的幻影。爱德华究竟聪明到什么程度呢?这个问题是非常重要的。爱德华值得崇拜,爱德华富有魅力。可是,爱德华有头脑吗?因为,问题十分清楚,在她处于目前的危境之际,最最需要的是头脑。

达金先生当然有这样的头脑。但是,他是否有这样的打算呢?他是否会把她的名字从他脑袋中的那本花名册上划掉,登记上输了一分,然后再在后面写上“祝你安息”呢?对于达金先生来说,她只不过是他大批下属当中的一员。他也是碰运气的,如果凑巧不走运,也就只好认了。她看不出达金先生会采取行动来救她脱险。不管怎么说,他以前曾经警告过自己。

赖斯波恩博士也警告过她。(警告她呢,还是威胁她?)而且,在她表示拒不理睬这种威胁之后,他们没有延宕,很快就把这种威胁付诸实施了……

维多利亚再一次想道,不过,我还活着。她打定主意要看到事情光明的一面。

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逐渐由远及近了。接着是一把特大号钥匙在生了锈的锁里转动的声音。”房门先是吱吱嘎嘎地响了几声,然后打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个阿拉伯人,手中托着一个旧锡盘,上面放着几个碟子。

看来,他情绪很高。他满面堆笑,说了几句她根本听不懂的阿拉伯话,最后,放下盘子,把嘴张开,往下指了指喉咙,转身走出房间,随手锁上了门。

维多利亚挺感兴趣地走到盘子跟前。上面有一大碗米饭,一碟象是卷起来的卷心菜叶子,一大片阿拉伯面包,还有一罐水,一个杯子。

维多利亚先喝了一大杯水,然后开始吃米饭,面包,再吃卷心菜叶子,这些叶子有股特殊的烧排骨的味道。她把盘子上的食物全部吃光以后,觉得好得多了。

她尽最大努力来把这段往事回忆清楚。她是被人用三氯甲烷麻醉过去以后遭到绑架的。那是什么时候呢?想到这一点,她感到最记不清楚。她记得,自己有好几次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又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据此判断,她是几天以前被绑架的。她已经被人带出了巴格达——在哪儿呢?这又是无法弄清楚的一件事。由于她一点儿也不懂阿拉伯语,即使问个问题,也是不可能的。她没法弄清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任何人的名字,也不知道这一天是哪月哪日。

几个小时过去了,她的心情一直非常烦恼。

晚上,那个看守又来了,又端来一盘食物。这一次有两个妇女同来。她们穿着褪了色的黑衣服,脸用面纱遮盖起来,她们没有走进房间,而是站在门口,其中一个,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她们站在那儿,咯咯地笑个不停。维多利亚感觉到,她们在透过薄薄的面纱端详着自己。在这里囚禁着一个欧洲女子,她们觉得十分令人兴奋,又非常有趣。

维多利亚先对她们讲了几句英语,又讲了几句法语。但是,她们只是咯咯地笑。她觉得,跟与自己同是一样的女人没法交谈,真是咄咄怪事。于是,她既缓慢又吃力地说出几个刚学到的阿拉伯字:

“真主保佑。”

话刚出口,对方马上十分高兴、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串阿拉伯话。她们一边说着,一边激动地点着头。维多利亚朝她们走过去,但是,那个阿拉伯仆人(或许他是别的什么身份的人)很快后退几步,挡住了她的去路。他对那两个妇女示意,要她们回去,自己也走了出去,随手把门关上,锁了起来。出去之前,他对维多利亚说了一个阿拉伯字,接连重复了几次。

“布克拉——布克拉……”

维多利亚以前听见过这个字,意思是明天。

她又坐在床上,思索起来。明天?明天可能有人要来,也可能要发生什么事情。明天,她的监禁期可能就要结束了(或许不会结束?)——或者说,如果真正结束,她自己这一生也就了结了。把前前后后通盘考虑一番之后,维多利亚很不喜欢明天这个字眼。她十分清楚地感觉到,如果明天她是到了别处,一切便会好得多了。

但是,离开这里有可能吗?这是她第一次全神贯注地考虑这个问题。她首先走到房门那儿,仔细地察看了一番门锁。在这儿打不了什么主意。这不是那种用发卡可以拨开的锁——而且,即使能用发卡拨开,她也十分怀疑,自己是否真地能用发卡拨开它。

现在就只剩下那个窗户了。她很快发现,窗户倒是个很有希望的地方。窗外那一层木头格子已经破旧不堪。不过,即使她能够折断几根朽烂了的木头,逃到外边去,那也不可能不搞得乒乓乱响。因而就必然引起他们的注意。此外,既然监禁她的这间屋子是在二层楼上,要想从窗户逃到外面去,就得制做一根绳索,不然就得跳下楼去,那就很有可能造成脚腕子扭伤,或者其他部位摔伤。维多利亚想道,在书上常常看到,可以把床单等物撕成一条一条的做成绳子。她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那床厚厚的棉被,还有那条千疮百孔的毯子。哪一样也不适宜做绳子。她没有剪子把棉被剪开。虽然可能把那条毯子撕成条条,但是,毯子既然那样破旧了,不可能指望它能经受得住她的体重。

“他妈的,”维多利亚大声骂道。

她愈来愈急切地考虑怎样逃走。据她判断,看守们都是些头脑简单的人。对他们来说,只要把她锁在房间里,那就完事大吉了。他们不会想象得到她会逃走,因为他们认为,理由很简单,她是个囚犯,而囚犯是不能逃走的。给她注射了麻醉剂、把她带到这里的那个人,不论他是谁,现在是不在现场的——这一点她有把握。那个人(他,或者是她),或者说那些人,准备明天到达。他们把她放在一个远离巴格达的地方,让这些头脑简单的当地人看管着她。这些人愿意按照指示办事,但对玩弄花招却是很不熟悉的。他们对于一个面临死亡威胁的年轻的欧洲女子的发明创造能力,大概不会晓得。

“我一定得想法逃出去,”维多利亚自言自语地说。

她走到桌子跟前,开始吃起晚饭来。她应该保持自己的体力。晚餐又有米饭,还有几个桔子,此外,有一盘颜色鲜艳的桔子酱,里面放着几小块肉。

维多利亚把食物全部吃光,然后又喝了一杯水。她把水罐放到桌上时,桌子微微倾斜了一下,水溅到地上一点。溅上水的那一小块地方立刻变成了个小小的稀泥潭。看到这个小泥潭,维多利亚-琼斯小姐那富有创造力的头脑中突然产生了一个主意。

问题是那把钥匙是否还插在锁孔里没有带走。

太阳开始落山了,天很炔就会黑下来。维多利亚走到门前,跪到地上,十分仔细地看着那巨大的钥匙孔,但是一点也不透亮。现在,她需要的是一件能戳动钥匙的东西——一根铅笔或是一根自来水笔杆都行。手提包被他们拿走了,太可恨了。她皱着眉头在屋子里东看西找。桌子上唯一的餐具是把羹匙。这件东西虽然以后可能会用得着,但是,目前根本没有任何用处。维多利亚坐下来冥思苦想,打着主意。过了一会儿,她大叫一声,脱下一只鞋来,用力把里面的皮垫揭了下来,然后把它卷成一卷,试了试,还相当硬。于是,她又走到门前,蹲下身子,使劲往钥匙孔里捅去。幸运的是,那把特大的钥匙只是松松地嵌在孔内。捅了三、四分钟,钥匙便活动了,落在外面的地上。因为是土地,没有发出多大响声。

维多利亚想道,“现在我得抓紧,趁着天还没全黑下来,快点动手。”她把水罐端过来,小心地往门框下边的一块地方倒了点水,这块地方,据她判断,距离钥匙最近。然后,就在那一小片湿地上,用匙挖,用手扒。这样,不断地往上洒点水,便一点一点地在门框下边挖出了一个浅沟。她趴在地上用力往外看去,但是很难看到外面有什么东西。她把袖子卷了起来,发现从门框下边能伸出手去,还能伸出半截胳臀去。她的手指象探宝一样到处摸着,一个手指尖终于碰到了一个金属物件。她已经摸到钥匙了,但是没法把胳臂再伸出一点去把钥匙抓近些。她的下一个措施是,把别在撕断了的肩带上的别针取下来,弯成一个钩形。然后,如同阿拉伯人把鱼钩藏在楔形面包片里面钓鱼那样,开始工作了。在她急得快要哭了的时候,她那个钩形别针钩住了钥匙,把它钩到了手指能够摸着的地方。然后,她把钥匙从稀泥沟中抓到门里面来。

维多利亚跪在地上,非常钦佩自己的天才发明。她用泥手抓起钥匙,捅进锁孔中。这时,她听到附近有些野狗狺狺狂吠,便等了片刻、然后,转动起钥匙。她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一个小缝。维多利亚小心谨慎地从缝隙中向外望去。房门连接着一间很小的外间屋,屋子那头有一扇房门开着。维多利亚等了一会儿,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那间外屋的屋顶上到处是大豁口,地上也有一两个坑。尽头的房门外边是一段用粗制土坯垒起来的楼梯,通到外面的花园里。

这就是维多利亚所要观察的全部的周围环境。她又蹑手蹑脚地走回她那囚室。今天晚上不会有什么人来找她了。她准备等到天黑下来,等到这个小村子或是市镇大致安静下来,人们进入梦乡,那时再走。

另外,她还注意到一件东西。外屋房门附近有一块破旧不堪的黑布,卷做一团。她估计那是件斗篷。待动身时,可以披在西服的外面。

至于等了多长时间,她不清楚。她觉得等得太长了,简直是漫无止境。最后,附近人家的各种各样的嘈杂声音终于沉寂了下去。远处,一架留声机里播放着的哇喇哇喇的阿拉伯歌曲停止了,沙哑的喊叫声、吐痰声都消失了,远处的妇女们那种尖声尖气的大笑声、孩子们的啼哭声也全部停息了。

最后,只听到远处一声嗥叫,听来象是只豺狗。此外,便是时断时续的狗叫声。她知道,狗叫声整夜都不会停下来的。

“好吧,现在开始吧!”维多利亚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

她慎重地考虑了片刻,从外面把房门锁上,把钥匙留在锁孔里,然后,摸索着走出外屋,捡起那团黑布,来到泥上楼梯的顶部。这时,月亮已经升起,但是位置尚很低。凭借着月光能够看见道路。她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还差四级就到地面时,停下了脚步。现在,她站的位置跟花园外面的泥土围墙一般高。如果继续走下楼梯,就得沿着房子的山墙走过去。她能够听到楼下房间里传出的鼾声。如果在墙顶上走,可能会好些。围墙很厚,可以在上边行走。

她选择了后一条路线,她在围墙上走起来十分敏捷,但有点摇摇摆摆,她很快便走到围墙呈直角状的拐弯处。从这里往外看去,外边好象是片椰林。而且,此处围墙有一段塌了下去。维多利亚决定在此处下去,于是她半跳半滑地下了围墙。不大一会儿,她就顺着椰林中间的小路,朝着外边那圈围墙的一个缺口走去。她来到了一条修筑得很不象样的狭窄小路上。这条路实在太窄,连小汽车都无法通行,只可供驴子行走。小路两侧都是土坯墙。维多利亚沿着小路尽快地向前走去。

现在,狗开始狂吠起来。两只浅黄褐色的野狗从一个门里窜出来,对着她狺狺而吠。维多利亚从地上捡起一把石子和砖块,朝着它们扔过去一块。两只狗大叫一声跑开了。维多利亚又继续往前快走,拐了一个弯,来到了大街上。这条街路面很窄,车辙很深,从村庄中间穿过。村中全是土坯房子,月光下望去,一片灰白。维多利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跑了起来。这时,狗又叫了起来,似乎是警告人们,可能发生了抢劫案,但是,没有一个人对深夜发生的这件事情感兴趣。不久,她便跑到一片空旷的地方,这里有条混浊的小溪,溪上有座破烂不堪的拱形小桥。再往前看,这条路,或者说,这条小路,通向无边无际的远方。维多利亚继续向前跑去,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个村庄已经远远地甩在后边了。这时,明月高悬。左面,右面,还有前面,全是光秃秃的、没有耕作过的多石地带,渺无人烟。地势看来相当平坦,但是,周围的景色十分模糊。维多利亚没看到什么路标,而且也不知道这条小路通向何处。她对星星的位置了解得太少了,因而,连自己是朝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走都不知道。这样一大片渺无人烟的旷野给人一种隐隐约约的恐怖感。但是,她绝对不能回头,只能向前,别无他途。

她停下片刻,喘了口气,又回头看看,确实还没有人发现她已经逃走。于是,她就沉着地向着自己也不知道的目的地走去,每小时大约走上三英里到三英里半的样子。

天终于破晓了。维多利亚疲惫不堪,腰酸腿痛,几乎累得要发疯了。看到天上出现了亮光,维多利亚便断定,自己大致是在朝着西南方向走。但是,既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辨认出方向也没有多大意义。

前面不远的路边上有个土质坚实的小山,也可以说是个小圆土丘。继多利亚离开小路,向小山走去,又沿着陡峭的山坡爬到了山顶上。

站在山顶上,周围的环境一览无遗。她又一次感到,自己虽然逃了出来,但是毫无意义,因而心中十分恐惧,因为,这里是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在晨哦之中,景色十分美丽,大地和远处的地平线一闪一一闪地发着一道道模模糊糊的、柔和的杏黄色、奶油色和粉红色光彩,上面映衬着各式各样的图案。景色虽然非常美丽,但是使人十分惊恐。“现在我明白,”维多利亚想道,“当一个人说他在世界上孤孤单单、形影相吊的时候,是什么意思了。……”

地上到处有一片一片的长得不很旺盛的矮草丛,还有些干枯了的荆棘。但是,若不是有这点植物,这里非但可以说是没有经过耕耘,而且可以说是连生命的迹象也没有。这里只有维多利亚-琼斯。

从这里也看不到她逃离的那个村庄。看来,她夜间来的那条路是通向一望无际的荒野。维多利亚觉得,她居然能走出这么远,甚至那个村庄都无影无踪了,真是不可思议。有那么一会儿,她感到非常恐慌,真想回到那个村庄去,因为,不论怎样,那是又回到人当中去了……

然后,她控制住了自己。自己是要逃跑的,而且已经逃了出来。现在不过仅仅从虎口逃离几英里之遥,仅就这一点来说,她的麻烦还远远没有结束。敌人只要有辆汽车,不论多旧多破,很快就会追上她。一旦他们发现她已逃走,很快就会出来搜捕她。可是,她究竟能到哪里躲藏起来呢?这里没有藏身之地。他手里还拿着那件随手捡来的破烂黑斗篷。现在,她暂时把它裹在身上,拉低一些,遮住了面孔。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副什么样子,因为身边没有镜子。如果把西式皮鞋和高统袜子脱下来,赤着双脚拖拖沓沓地走,可能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她知道,一个用面纱完全遮住面孔的阿拉伯妇女,不论多么贫穷,不论衣着多么破烂,都能避免可能产生的任何怀疑。如果一个男子向她打招呼,那是极不礼貌的行为。但是,这样伪装起来,在那些欧洲人乘车出来搜捕她的时候,能够骗过他们的眼睛吗?不过,不论怎样,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维多利亚太疲乏了,实在寸步难移了,而且口干舌燥,但是什么办法也没有。她决定,最好还是躺在小山丘的边上。在这里,如果有辆汽车开来,她便能够听到。山丘的边上,由于风吹日晒,形成了一条小沟。如果她能平躺在这个小沟里,便大致可以弄清车里是什么人。

她可以绕到山丘后边去躲藏起来,这样,别人从路上便看不到她。

另外,她现在最迫切需要的是回到人类文明世界中去,而且据她所知,目前唯一的办法便是截住-一辆欧洲人的汽车,要求搭车同行。

但是,她必须绝对有把握,车上的欧洲人是她可以请求帮助的人。不过,她又如何能够判断清楚呢?由于全身无力,加上一夜的长途跋涉,她精疲力竭,一边惦念着这件事,一边出乎意料地睡着了。

她醒来时,太阳正在当头。她感到十分燥热,骨节发紧,头晕目眩,而且口渴得难以忍受。她呻吟了一声。可是,这声呻吟刚刚从她干涩疼痛的唇边发出,突然,她屏住了呼吸,开始侧耳细听起来。她听到了汽车的响声,虽然声音微弱,但是十分清楚。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那辆汽车不是由她逃离的村子开来的,而是向村子的方向开去的。这就是说,这辆车不是出来搜捕她的。车子距离这里还很远,从这里看去只不过是路上的一个小小的黑点。维多利亚仍然躺着,尽可能藏好,注视着汽车由远及近,朝自己的方向开来。她多么希望这时手里有副望远镜啊。

汽车在一处低洼的地方消失了几分钟,然后又在不太远的地方出现了,正在向上爬坡。车中有个阿拉伯司机,旁边坐着一个身着西装的男子。

“现在,”维多利亚想道,“我得下决心了。”这是否是她的机会呢?她是否应该跑到路边去,招呼汽车停下来呢?

她刚准备爬起来,突然感到十分疑惑,又停了下来。假设——即使仅仅是假设吧——那是敌人呢?

可是,她毕竟无从得知啊!这条小路肯定是荒无人迹的。没有别的小汽车从这里开过,也没有卡车,连驴子走过的痕迹部没有。正在开过来的这辆小汽车可能是要开到她昨晚逃离的那个村子去吧。……

应该怎么办呢?她得在一瞬间做出这个可怕的决定。如果车内是敌人,那就一切全完了。但是,如果车内不是敌人,这便可能是她逃生的唯一希望。因为,如果她再自己漫无目标地走来走去,她便十分可能由于饥渴交迫和风吹日晒而丧生。她该怎么办呢?

在她蟋缩着身子、木然不动、犹豫不定时,那辆汽车愈来愈近了,而声音却发生了变化。汽车减低了速度,然后,拐了个弯,离开小路,穿过多石的地面,向她蹲着的小山丘驶来。

他们看到她了!他们正在搜寻她!

维多利亚从小沟中滑下去,爬到小丘的背面,以便躲开那辆开过来的汽车。她听到汽车停了下来,随后有人下了车,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接着,有人用阿拉伯语说了句什么话,然后,便没有动静了。突然间,一个男子出乎意料地出现了。他绕着山丘走着,已经走到了半坡上,眼睛紧盯着地面,不时弯下腰去捡点什么东西。不管他在寻找什么,看起来不象是寻找一个名叫维多利亚-琼斯的女子。此外,这人毫无疑问是个英国人。

维多利亚如释重负般地叫了一声,挣扎着站了起来,向那人走去。那人抬起头来,吃惊地瞪圆了双眼。

“哎,对不起,”继多利亚说,“你来到这儿,我十分高兴。”

他还是目不转晴地看着她。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说,“你是英国人吗?但是——”

维多利亚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把裹在身上的斗篷甩在地上。

“我当然是英国人了,”她说,“请问,你能不能把我带到巴格达去?”

“我这不是到巴格达去。我刚从那儿来。不过,你一个人呆在这片大沙漠里,究竟在干什么呢?”

“我被人绑架了,”维多利亚气喘吁吁地说,“我去一家理发店洗头发,他们就用三氯甲烷把我麻醉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一个阿拉伯人家里了,就在那边的村子里。”

她朝着地平线那边做着手势。

“在曼达里?”

“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我是昨天晚上逃出来的,走了整整一夜,然后藏在这个小山丘后面,因为我怕你可能是敌人。”

她的救命恩人脸上带着一种十分奇怪的神情注视着她。此人年纪约有三十五岁,金黄色的头发,脸上带着某种目空一切的表情,说起话来,学究味儿十足,而且简明扼要。这时,他带上一副夹鼻眼镜,透过镜片目不转晴地打量着她,眼睛里充满讨厌的神情。维多利亚意识到,她所说的一切,此人连一个字也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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