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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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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道:“很好,治疗得很好。”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是为了替胡医生辩护,还是为了要他安心?

刚刚上车,他的手机就响了、他接起道:“我知道,很快就到,你先帮我顶一下。”

我问:“你很忙吗?我可以坐计程车。”

他甩掉电活,不耐烦地道:“坐好。”

车速飙到一百,他神色凝重,但是不像在生气,我好像也没有惹到他。到了别墅门口,他让我自己下车,迅速掉头,飞驰而去。

我想到胡医生的话——

“试着从好的角度理解他的行为。”

他不让我坐计程车,是担心我的安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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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我像往常一样在十一点上床,注意窗外的动静,随时准备装睡。不同的是,今晚睡不着,不是因为怕做那个噩梦,而是在想胡医生的话。

他爱我?真的吗?曲凌风真的爱我?他怎么会爱我?他怎么会对一个他爱的人做出那么多恶劣的事情?

很多时候,我甚至不敢回忆从宴会到餐厅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那就像我的噩梦,无休止的梦魇,无休止的猜测,无休止的折磨,不知道哪一天是终结。我试着回忆跟他在一起之后的情形:他一直很霸道,不给我自由喘息的时间,也不很在意我的感受,他要的只是我时时刻刻的注目,甚至我每分每秒的思维。为什么?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占有欲到达疯狂的程度代表什么?

我想到他出外洽公回来那次,只因为我忘记等他,他就气愤地把我扔进浴缸,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对待我的腕伤,甚至在激情的时候也没有忽略,既然这样,为什么在抛我进浴缸的时候没有想过会造成伤害?然后是在新城,他根本不顾我的意愿,强迫我跟他去开滑翔翼,直到我昏倒,他又紧张得要命,在我床边守了两天,到我醒来才放心地睡去,既然这样,为什么在酒店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我不舒服?医生说要我按时吃饭,他就强行打断我的工作陪我吃饭;说我神经衰弱需要睡眠,他就用性爱折磨得我无暇失眠;说我没有生存意志,他就用陪我做亡命鸳鸯来威胁我找回求生意志。

这个男人啊!颠三倒四地做这些都代表什么?他的爱吗?可笑!如果这就是爱,那么世界上被爱的人岂不是都像我一样悲惨?

没有尊严,没有空间,没有自我。

我混乱地想着,竟然没注意到他回来了,等他推开门,想装睡已经来不及了。我起身,装出沙哑的嗓音道:“我渴了,到楼下喝点水。”

他点头,扯掉领带和西装外套,一头扎进床铺,显得无比疲惫。

我回来时,他还保持刚才的姿势,好像睡着了。公事包丢在脚下,手提电脑也随意扔在沙发上,他很重视他的电脑,每次回来都先到书房放好,他说过,那里面的东西等于他整个公司。发生了什么事?他在工作上遇到挫折了吗?我一向不关心他,他也从没有这么反常过。

我走到床铺里侧,小心地爬上床,靠边躺下,他占据了大部分面积,我想不碰他,就只好委屈自己不动,否则一翻身就会掉下去*

躺了一会儿,他突然闷闷地开口:“天籁,你睡了吗?”

我听到他郁闷的声音,竞有些不忍,不由自主地道:“还没。”

“给我唱首歌吧。”他的语气不是请求,也不是命令,而是带着说不出的渴望。

我轻轻地问:“唱什么?”

“什么都好,只要是你唱的就好。”

我想了想,开始低声哼唱:“圆圆的,圆圆的,月亮的脸。扁扁的,扁扁的,岁月的书签。甜甜的,甜甜的,你的笑颜,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时间……”我感觉他猛地一震,却没有打断我。“……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偷偷地在改变,月亮的脸偷偷地在改变。”

当我第二遍唱到“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时间”时、他突然大手一伸将我拉进怀里,极尽缠绵地吻我,伸手解我睡衣的扣子。

我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失败的沮丧,有失去的恐慌,也有炽热的火焰。我很想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但终究没有问出门,只是默默地将十指插入他发中,承受他和缓而沉痛的欢爱。

第一次,我觉得他在我身上寻求的不是情欲。而是慰藉。

这一次,我是和风细雨,他是渴求甘露的草地,雨丝绵绵地洒在草地上,滋润,抚慰,温柔得像母亲的手,草地贪婪地汲取甘露,伸展枯黄的叶片,散发盈盈的绿。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做爱也可以这样温柔。

激情过后,他枕在我胸前,十指与我交握,不动也不说话。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不主动告诉我,我就不知道怎么问。我与他,从来都是他掌控主动权。好久好久,他挪动头部,枕回枕头上,眼眸又呈现略微的深蓝,松开手抚顺我汗湿的发,吻了吻我的额角道:“睡吧。”我定定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将我圈进怀抱,维持一贯的姿势,在我耳边轻声道:“没事,一点小麻烦,已经没事了。”

我心中一颤,更往他怀中靠去。难得,他竟然可以看出我要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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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损失十亿算一点小麻烦,我真不知道什么才算大麻烦。我几乎不看商业报道,有关什么商业金童财经巨子的花边新闻都是小康在我耳边一遏又一遍地唠叨才记住的。所以当胡医生拿着财经版的报纸让我看时,我很疑惑。

“头版头条,三天内最轰动的商业新闻,不看可惜了。”

这是我第三次到他这里来治疗,上次只是说了一下与曲凌风十三年前的那次相遇,当时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的关系是挺敏感的。”

他是医生,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所以我看了,震惊了。

头版头条的大字:协议桌上的“不败将军”自毁信誉。说的是“风”集团与美国idk公司的合作计划因为曲凌风在签约当天迟到一个小时而宣告失败,一向以注重时间观念著称的美国人认为,一个不守时的领导者,不会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这项众所瞩目的合作计划已经协商了近半年,“风”集团在月内曾出台三项计划以促成合作协议的签订。

这次签约失败,打破了曲凌风协议桌上“不败将军”的名号,据保守估计,“风”集团损失至少十亿元。下面是对股市的影响,及其他一些相关业内人士对此事的看法,还有有关“风”集团股票前景的预测。我看不懂,也无心再看,目光只停留在“曲凌风在签约当天迟到一个小时”几个字上面。

胡医生凉凉地道:“如果我没记错,那天上午他一直坐在这扇门外等你。”我放下报纸,双手按住太阳穴,“你想说什么?”

“我想我没必要说什么了。”

“这就是今天的治疗内容吗?”

“不,”胡医生坐回办公椅上,“按原来的进度,该跟我说说你们十二年后再次相遇的情形。”

我背靠沙发,陷入回忆,一直说到他扬言晚上要去天娇房间。

胡医生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笑道:“佟小姐,你是个很特别的女人,特别到让人看上一眼就会爱上。”

我浅浅地笑道:“你的幽默感又发作了?”

他摇了摇手指,“我说真的,如果我不是你的心理医生,恐怕已经爱上你了。”

“不管你是不是开玩笑,我都该为这句恭维而谢你。”

他眨眨眼,“不客气。”随后站起身道:“送你一句话:男人第一眼就爱上一个女人,往往会表现为强烈的占有欲,尤其是不相信爱情的男人。有机会你可以问问曲凌风相不相信一见钟情。我想,他可能会认为那是狗屁。”

我相信他会这么回答,我眼前甚至浮现出他说“狗屁”这两个字时的轻蔑表情。

回来的路上,我始终无法平静,难怪他那天晚上那么疲惫沮丧。我不知道“不败将军”的称号有几分真实性,但是我知道,他很成功,很有钱,很出名,这种失误必将对他的前途产生不良影响。仅仅为了送我回家而失去了这么大的合作计划,值得吗?曲凌风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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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思绪如此混乱,以至于差点发生车祸。

曲凌风回来,恰巧发现小芳在给我上药。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抓着我的手肘问:“怎么弄的?”

我若无其事地道:“一点小意外。”

“该死的我问你是怎么弄的?”

我无奈地道:“我的错,开车不小心,擦到路边的绿岛。”

他接手小芳的事,恶声恶气地指责:“你的魂儿又飘到哪儿去了?我不过才一次没陪你过去,你就见鬼的给我发生车祸,明天起不准你再自己开车,我叫江涛给你找个司机。”

不是吧?只是一点小小的擦伤,就严重到剥夺我开车的权利。

“只是意外,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不行。”他一口决断,不给我商量的余地。

我深深吸气,想着胡医生的话,试着从好的角度理解他的行为。我试过了,也明白他是担心我的安危。可是,他该死的就不能听一次我的意见吗?我见鬼的不是玻璃娃娃,知道怎样保护自己,他不能用他的意志帮我决定所有事情。

我发现自己很容易就染上他的口头禅,“该死”,“见鬼”,原来真的很奸用。

我放下衣袖,抓起皮包就走。

“你到哪儿去?”他在后面喊。

“工作室。”

“不准去!”他上来拉我。

我扬了下腕表,“五点。我应该还有两小时工作的权利。你说明天开始不准我开车,那么我今天开,你也要管吗?”

“shit!”他吐出最不文雅的诅咒词,“那个天杀的胡文举究竟教了你些什么,让你有勇气明目张胆地反抗我?”

“他什么也没教我,只是给我看了这个。”我从皮包里掏出那张报纸。

他甚至没看内容,脸就变厂,眼中迅速掠过难堪和狼狈,一把抢过去撕个粉碎,在碎片上狠狠跺了几脚,冲上楼,我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摔门声,随后是一连串东西碎裂的声音。

我平静地吩咐小芳:“把客厅收拾干净。”

“哦。”

我站在书房外,等里面没有声音了,才象征性地叩了两下门,推开进去。

仿佛暴风雨过境,满目疮痍,遍地狼藉,凡是触手所及的东西都难逃于难,幸好手提电脑刚刚在帮我上药时放在楼下。一些书和文件是摔不坏,只可惜了那套六千多块的茶具和门口的两只古董花瓶。

他站在窗边,背对门口,全身肌肉紧绷,头发根根直立,肩膀还在不停起伏。我小心地避过地上的碎瓷片,来到他身后,用手指轻轻碰了他肩头一下。他反射地挥臂,在拳头离我的脸颊只有一厘米时硬生生停住,缓缓放了下来,怒喝道:“出去!”

我左手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如果刚才那拳打中,我此刻绝对已经在书房外头了。明知道这时候不该惹他,我还上来干什么?现在该问我脑子里在想什么,而不是曲凌风脑子里在想什么。事实上我什么也没想,就像一种本能,我还来不及想就已经上来了。

我再次尝试将手放在他肩头,他没有闪避,也没有反射。我的嘴像有自主意识般地发出声音:“我记得你那天晚上跟我说没事了,一点小麻烦。”

他烦躁地耙耙头发:“本来就是一点小麻烦,一件合作案还动摇不了‘风’集团的根基。”

“那你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我的声音好轻柔,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迅速转身,惊诧地看我。

“我,”我垂下头,“我只是问问,毕竞。你迟到是因为我,于情于理我都该问问,不是吗?”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这也是胡文举教你的?”

我摇头,“他只是我的医生,不是我的老师。”

半晌得不到回答,我仅有的一点勇气开始退却,小声道:“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先出去,让你静一静。”

“天籁。”他从背后环住我,阻止我的脚步,“你在关心我。”他语气肯定,微带兴奋。

我摇头,努力摇头,“我说了,只是想问问,于情于理都应该……”

“去他的于情于理,”他用力转过我的身子,急切地吻上我。他的吻炽热缠绵,带着令人窒息的粘腻,辗转纠缠着,仿佛没有止境,他的舌伸到我嘴里,温柔挑逗,在我耳边诱哄道:“说你关心我。”

“不。”我不由自主地呻吟,在他说话的空隙间拼命汲取氧气。

“嘴硬的女人。”他把我抱起来,越过遍地零乱,直接走进卧室。

他一遍又一遍地与我痴缠,有点撒娇耍赖的味道。奇怪的是,我竟然不讨厌与他这样做爱,虽然现在还是白天。以往他在白天把我弄上床,我通常都不情愿。

在激情的最后时刻,他还不忘诱惑我:“说你关心我。”

我不记得回答了他什么,是还是不,已经不再那么重要,在我们合而为一的那一刻,我心里清楚地意识到,我上来就是关心他,虽然我觉得这关心来得莫名其妙。

在风雨中旋转徘徊了好久,我的意识渐渐清明了。他还压在我身上,动也不想动,呼吸细细地骚着我的耳垂,喃喃抱怨:“我得警告一下胡文举,不要总拿我失败的报道给你看,这让我觉得很没面子。”

我无声地笑了,他刚才发那么大脾气,只是因为觉得很没面子?也许吧,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承认失败,惟独在我面前不可以,就像他尤其不能忍受我忽略他。

他湛蓝的眼眸紧锁我淡然的笑容,捧着我的脸,郑重地道:“值得了,十亿也值得。”

我没有问他值得什么,不必问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我不想挑明罢了。很多事情我还在迷茫,还在挣扎,还在害怕,还在逃避。太快了,那种我从十二岁开始就失去信心的情绪来得太快了。

我总觉得恨一个人不容易,爱一个人也不容易,人总该先爱自己,才有足够的能力爱别人,如果我爱上他,那么就是不爱自己。

待他熟睡,我又坐到窗边,听秋日继起的晚风在黑夜中呼啸。是鸟,总有飞走的一天、难道我会心甘情愿地被困于暴风雨?

他真的给我安排了一个专署司机,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开车接送我。我看着司机祥叔矮胖的背影对自己说:我不甘心被囚禁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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