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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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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我拼命摇头,“不会的,我们的避孕措施一向做得很好。”说完我猛然想起,似乎从我接受心理治疗开始,他就不再用避孕套了,虽然我一直在吃药,但是难免有疏忽的时候。

天!怀孕!一个孩子,一个生命,它怎么会就这么突然地到来了?我难以想象会和曲凌风有一个共同的孩子。四天之前我可能还会对拥有一个孩子有那么点信心,但是现在,在我对曲凌风本就不多的爱消失殆尽的时候,不,我不要,不能要,不敢要。那好残忍,不健康的家庭,不懂得爱的父亲,对爱没有信心的母亲,这样的环境只会扼杀一个纯洁的灵魂。不!我不要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延续到我的孩子身上。

那是谋杀!

“天籁:”他定住我的头,直直盯着我的眼睛,眉头紧锁,“你不喜欢?你不想要我们的孩子?”

我直觉地想回答:“是。”但是喉咙像有什么东西堵住,让我发不出声音。那是我的孩子,一个我的血肉我的灵魂孕育的孩子,我真的不喜欢?真的不想要?

“天籁。”我的不语在他眼中就是默认,他猛地搂紧我,心跳贴着我的心跳,惊慌地喊:“不可以!不可以有不喜欢的念头,不可以有打掉它的念头,听到没有?”

打掉它,我何其忍心?留着它,我又何其忍心?扼杀一条生命和扼杀一个灵魂,我该如何选择?

“天籁,那是我们的孩子啊1”他的语调似乎哽咽了,“不能,你不能那么残忍。”

我残忍?可笑!天底下谁还能比曲凌风更残忍?如果没有他的残忍,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就不会有一个无辜的生命。

我垂着头,幽幽道:“留下它,更残忍。一个没有爱的家庭,一个不正常的婚姻,对它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创造另一个你或者另一个我吗?不,曲凌风,求你不要这么残忍吧!”

“不是的。”他急促地推离我,抓着我的手放在他胸口,“我会爱它,也会爱你,嫁给我,我们为它组织一个最幸福的家庭。”

四天以前,我会因他这番话感动得痛哭流涕,但现在不了,稍早他为了名正言顺地阻绝别的男人对我的觊觎而要求结婚,现在他为了给孩子一个健康的家庭而爱我。说来说去,他还是不懂爱,这样的施舍能维持多久?我怎能在施舍来的爱情中给予孩子幸福?

“曲凌风,”我悲哀地望着他,“你可知道什么是爱情?”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抓着我肩头,锁住我眼眸,静默良久,目光忽明忽暗,最后像作了很痛苦的决定似的,沉重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天籁,我爱你。”

他终于亲口对我说出人类语言中最美好的三个字,但我听了只是想笑,想大笑,想狂笑。我真的笑了。而且笑得一发不可收拾,笑得瘫软在他怀中,笑得呼吸困难,笑得泪流满面。

他迷惑中带点懊恼地问:“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可笑的,”

“曲凌风,”我托起他的手指拭干泪痕,“从我认识你开始,你现在最可爱,我要谢谢你爱我,真的,无论你那三个字是有心还是无意。”

“我是真心的。”他急了,跳下床不停踱步,“为什么你不相信我?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是真的爱你?”

女人之所以傻,是因为总是不懂得放弃希望。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在知道我怀孕之前,你可曾想过爱我?”

他停住,谨慎地看着我的表情,眉头不停攒动,斟酌该怎样回答。

无需回答了!我笑出最后一滴眼泪,双手盖住脸,用深沉得犹如来自地狱的声音道:“要我相信你的爱,就放我自由。”

“不!”他立刻反弹。

果然!我竟连笑也懒得笑了,不再看他。喃喃地念:

“ifyouwantsomethingbadlyenough,

youmustletitgofree

ifitcomesbacktoyou

itsyours

ifdoesn't

youreallyneverhaditanyway。”

“不,”他冲过来攫住我双肩,“我不能放你。放了你,你就不会回来了,我不能冒险。”

“letitgofree,letitgofree,letitgofree……

“不,不,不——”他疯狂地摇晃我,几乎摇散了我的骨架。

我感到腹部一阵剧痛,一股温热的,湿湿粘粘的液体从我下体流出,我虚弱地抓着他道:“曲凌风、叫医生。”

我听到他惊恐地狂喊:“医生,医生——”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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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救室门外永远紧张,永远焦虑,永远聚集着无奈的只能等待的人们。韩梅偎依在曲离怀里不停垂泪,天娇抱着凌云,不时看一眼门上的红灯,曲凌风坐在长椅上,十指揪紧头发,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像一具石膏像。

凌云看着焦虑紧张的大人们,小小的身子靠紧天娇,怯怯地问:“二姐,大姐会不会死?”

“不会!”曲凌风猛然从椅子上跳起,恶狠狠地盯着他,大吼:“不准你咒她。”

凌云吓得瞪大眼睛。扁了扁嘴,却不敢哭。曲离看着曲凌风几乎疯狂的神情,嘴边的责骂吞了回去,把凌云抱到自己和韩梅中间。曲凌风慢慢坐下。恢复了刚才的姿势。

门开了,护士走出来焦急地道:“病人血流不止,需要大量输血,你们谁是她的嫡系亲人?”

“我!”韩梅和天娇同时回答。

凌云小声道:“还有我。”

“好,跟我去验血。”

曲凌风冲过来道:“我也去。”

一个声音突然道:“你留下。”胡文举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

护士疑惑道:“胡医生?”

胡文举看着曲凌风道:“我刚听说天籁进了急救室。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她。可能会需要你。”

曲凌风一把抓住他衣领,“你要救她,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拿我的命来换。”

胡文举什么也没说,推开他,戴上口罩,走进急救室。

天娇和韩梅同时被推进急救室,片刻,胡文举出来,对曲凌风道:“跟我去换衣服。”

曲凌风急道:“她怎么样?”

胡文举冷冷地看他一眼:“别问那么多,照我的话做。”

曲凌风乖乖照做,他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听话过。胡文举帮他系好无菌衣的带子,突然照他下巴狠狠地挥了一拳。曲凌风被打地踉跄几步摔倒在地,胡文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仍然没有表情,淡淡地道:“这一拳是告诉你,进去之后该说什么。她现在根本就是一心求死,你应该知道怎样唤回她的生存意

曲凌风摇晃着站起来,用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居然没有还手也没有还口,只是默默地洗净了手,戴上手套。

急救室里充满仪器的运作声和工作人员的说话声。“血压,心律,脉搏,充氧气,准备输血,病人没有心跳了。电击,快。”

天籁躺在中间,韩梅和天娇分别躺在她两侧,输血的仪器准备好,两个亲人的血同时输进她的体内。韩梅含着泪祈祷:“上帝呀,请你保佑我女儿,无论她犯了什么错,都请允许我来承担。”

天娇定定地看着殷红的血液在管子里流动,眼泪无声地下滑,喃喃道:“姐,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恨过你。我想恨,可是办不到,因为你是那样爱我、我们是同胞姐妹,你的生命也有我的一部分,所以,请你为我珍惜它。我知道,你最舍不得我伤心了、是不是?”

曲凌风一步一步地走到天籁近前,看着她苍白的面孔,紧闭的双眼,平静的神色,静止的呼吸。

电击仪器放在她洁白的胸口上,砰、砰、砰几下,护士喊:“有心跳了!”

医生的手在她胸口用力按压,“血压在上升!”

医生道:“停止电击。脉搏,心律,血压。”

另一个医生喊:“仍然无法止血。”

曲凌风傻傻地站着,眼眸中一片沉静悲哀。

护士喊道:“心跳又停止了。”

医生道:“准备电击。”

他像突然惊醒,上前两步,推开挡住他视线的护士,倾身在天籁额头上一吻,举起右手、咬紧牙关道:“只要你醒来,我就放你自由;如果你走了,我会追你到地府。”

牙龈渗出的血和着冰凉的泪水一起滴到天籁唇际。

护士道:“心跳恢复,血压在上升。”医生道:“血流减缓。”

胡文举闭上眼睛,仰脸望天,心中叹道:“谢天谢地。”睁开眼,他被曲凌风脸上斑驳的泪痕惊呆了。怎样的心痛才能让这个狂妄霸道的男人肆无忌惮地流泪?他的泪。比他的血还珍贵啊!

曲凌风颤抖的手前伸,在碰到天籁的脸颊之前停住了,顿了好久,缓缓收回,放在身侧握拳,额头的青筋根根突出蹦跳,整张脸扭曲变形。

护士喊:“心跳血压恢复正常。”

医生道:“血止住了。”

急救室内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韩梅和天娇在泪花中互望,会心地微笑。

曲凌风缓缓转身,动作僵硬得像破败的机器,他走过胡文举身侧,嘶哑无力地道:“告诉她,我真的爱她,所以,我放她自由。”

曲离惊诧地看到曲凌风一阵风般地冲出急救室,一路狂奔出去,到底不放心,放下凌云道:“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你哥哥。”他追到楼下,已经不见了曲凌风的踪影,直接到停车场,曲凌风的车还在,人却不在车里。他焦急地四下张望,突然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哽咽。他转过车身,看到曲凌风跪坐在地,倚着车身。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颤抖哭泣。

曲离缓缓蹲下,双手伸了几次,终于揽过他的头,让他埋在自己怀抱里哽咽。这孩子完全承袭了他母亲乖张暴戾的个性,很小就有着独特刻意的叛逆,那时候他忙于事业。与妻子感情又不合,常常几个星期不回家,根本没有意识到身为父亲的责任,到他母亲因酗酒而死之后,他才发现那女人教育出一个怎样嚣张霸道、目空一切的孩子,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记得凌风搬出家门时,曾昂首挺胸,轻蔑鄙夷地对他说:“你没资格管我!”是他愧对自己的儿子,所以他疼爱天娇,宠爱凌云,想要弥补些什么,但是凌风却离他越来越远。在他的印象中,他甚至不曾抱过他,安慰过他,这是二十八年来的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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