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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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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再跟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她打断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我是喜欢小正才愿意留下,要是冲你,你给我两百万都没门。”

“是吗?”他故意捧着胸口,“你可真会伤我的自尊。”

“少来,”她白他,“三十多岁的人了没个正经,我真怀疑你是怎么当老板的。”

“欢迎你随时来我们公司监督视察。”

“我没那闲心。”她走到窗边,站在凳子上打开窗。

“小心,”他伸手扶她,“要开窗你说就是了嘛,我来开。”

她看着他手中的烟蒂,“别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孩子吸你的二手烟更不好。”

“噢。”他将烟蒂捻熄。

“杨鹏,”她突然叫他,令他的手猛地一震,差点带翻烟灰缸,她并未察觉,兀自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多事?”

“不会啊。”他轻声回应,“你帮了我很多忙。”

“唉!”她叹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小正就喜欢,可能因为她可怜,也可能因为年纪大了。人家说母性是女人的天性,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触发,我看我就是。”

“你——还不老。”

“乱掰,已经二十八了,怎么会不老?”她叹口气,声音突然下降,“其实,有时候我看到小正,就会想起我那个没缘的孩子。”

他震惊地看向她。

她苦笑,“惊讶吧?连我自己都惊讶,当初怎么就那么傻。你一定以为好学生都该是规规矩矩,安守本分的吧?其实不是,大学里乱着呢。”她顿了下,背靠着玻璃坐下,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也坐下来,“反正睡不着,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虽然没有你的精彩,但对我来说,那是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彻彻底底的伤心。”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于是她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我上大二的时候谈了一个男朋友,是本系大我两届的学长,也是学生会时我的上司。他从我进学生会开始就对我很好,我也很崇拜他,慢慢地我们就走在了一起,同学们都羡慕我,说我们很配。那年夏天,他毕业了,我还有两年的学业,人家都说那是最危险的时候,很多情侣都是那时候分开的,我们没有,虽然远隔万里,但我们一直心心相印,每天他都给我打电话,放假的时候我就去看他。”

“我上大四的时候,因为就业形势不好,打算考研,本来他在单位发展得很好,一半为了我,一半为了事业发展的需要,他辞职回来跟我一起复习考研。可惜,我考上了,他没考上,于是他回到首市继续工作,而我为了能够早点跟他在一起,拼命争取外派的机会,终于在首市找了一家研究所做课题。于是,我们同居了。”

他的眼睛瞪大,然后慢慢地垂下头,摸出一根烟,点燃。

“其实我们已经是成年人了,同居也没什么,我家和他家里都知道,也都有了结婚的共识。但真正住在一起,我们才发现彼此生活上的不协调,他是南方人,我是北方人,很多生活习惯都不同,看问题的方式也不同。以前他是学长我是学妹,他是部长我是部员,他有工作经验我只是学生,所以我什么都听他的,但等我有了自己的思想和主见的时候,我们就不断地产生分歧。”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的事业一再受到阻碍,做什么什么不顺,脾气也不好。我在研究所的补助只能维持一个人的基本生活,他的收入一出现困难,生活就过得很艰难,你也知道首市的消费很高,尤其是房租。两家的父母偶尔接济一点,但离买房子的目标还差得很远,水电煤气电话费,柴米油盐酱醋茶,每样都要钱,每天都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后来我说不租房了,我回研究所宿舍,他住单位宿舍,可退了没几天他就忍不住,说没有我他晚上睡不着。呵,”她笑,有点自嘲的味道,“说实话,我也睡不着着,那种滋味——真的很难受,所以我们又住在一起。”

“好不容易熬到我毕业,他的事业还是没什么进展,我的学费他替我出了不少,我工作了,理所当然要支撑起家。两个人工作还贷款本来可以维持,但我们付不起首期,每月的房租又等于消耗了贷款的费用。另外,工作以后消费也多了,人情世故礼尚往来加上平时跟同事应酬买衣服,哪个月碰到红白喜事多,日子还不如上学的时候。我加班太晚他不高兴,他出差太久我不高兴,我们就吵了好,好了吵,每天每天周而复始,吵得一起揉额头说头疼。爱情,已经完全被现实生活的压力抹杀了,有时候吵完了两个人抱在一起哭着说:与其这样还不如分开。但将近六年的感情,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说分开就能分开?于是就继续跟生活奋斗,继续消磨感情。

“终于有一天,他受不了了,冲我大吼大叫,说都是我拖累他,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辞职考研,也不会弄得两头空,说不定现在已经混成一个小头目,有房子有车有存款了。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他一直在心里怨我,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我们吵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架,说了很多彼此埋怨彼此伤害的话,他跑出去,一整夜没回来,我守着家门哭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他回来了,我看到他心里一松就昏了过去,他把我送到医院,医生说,我怀孕了。”

她停了一下,将头埋在曲起的双膝上,他抽出第二根烟,点燃。

“很戏剧化是不是?”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自嘲地笑,“在医院的病床上,我们对坐,默默无语,然后,他叹口气对我说:‘晶晶,打掉吧,这个孩子我们现在要不起。’”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我当时脑中一片空白,沉默的时候我已经作了决定:如果他肯要孩子,肯结婚,那么再苦再累再艰难我都会跟他在一起,撑起一个家,给孩子一个舒适的环境;如果他不要,就分手。结果,他选择了逃避责任,或许是那责任太重了,他担不起来,担得太累,再也没力气担了。后来,我打掉了孩子,我们也分手了。”

“我没怨他,我当时真的没怨他,他一直不停地跟我说对不起,我说:‘别跟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要怪只能怪你没钱。’呵!”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知是苦笑还是冷笑,抬起头来捋了捋垂落额前的头发,“从那以后我就立志,这辈子要么不嫁,要嫁就嫁个有钱的。”

好一阵,室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和缭绕的烟雾。捻熄第三根烟,杨鹏缓缓开口:“钱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呵!”她仰起头,深深地吸一口他吐出的烟雾,“现在看来,好像没那么重要了,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养活自己,日子过得还不错。但一旦要维持一个家,钱就变得非常重要,我想,这一点你也深有体会吧?杨鹏,你赚了那么多钱,你告诉我,钱是不是很重要?”

“我?”他想了想,“开始是吧,为了给家里寄钱,再苦再累都要撑。后来,赚钱就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全部,就像你每天上班一样,只不过我比较幸运,赚得比较多而已。”

“哈哈,你这可不是一般的幸运。”

“呵呵!”他也笑,看着她的眼神却有种晦暗不明的东西。

她偏头,无意间瞥见他的眼神,心下一怔,随即撇开,伸手道:“给我一支烟。”

他一愣,没说什么,递给她,顺便帮她点燃。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技巧地吐着烟圈,呵呵笑道:“怎样?棒吧?你能吐得比我多吗?”

“怎么不能?”他自己也点燃一支,一口吸进,圆圆的烟圈一个一个地吐出。

“一、二、三……”她帮他数,“十四、十五,啊!还是你厉害,怎么做到的?教我。”

“简单啊,我的肺活量比较大,当然吐得多。”

“啊,那我不是输定了?”

他笑,“输就输吗,有什么好计较。”

“是啊,有什么好计较。”她捻熄剩余的大半截烟,“其实,女人坚强是因为没有男人给她撑起一片天,当男人逃避责任的时候,女人就必须学会为自己担起责任。我要的,不过是一副宽阔的肩膀而已,只是……一副肩膀而已。”

“其实……”他的眼神在浓浓的烟雾笼罩下闪烁,“只要你要求的不太多……咳咳……”不知怎么他突然呛咳了下。

“看你,”她皱眉,“抽那么多烟,肺在抗议了吧?”

“没……咳咳……不……咳……不是……”他一面咳一面摆手。

“不是什么呀不是,先别急着说话,顺口气再说。”她帮他敲背,敲得砰砰直响。

“行了行了行了。”他顺过气来挡开她的手,“你快把我的肺敲出来了,下手那么重,就不能温柔点儿啊。”

“温柔你个头啊。”

“看——”他指着她的鼻尖,“还说粗话,难怪找不到……”他突地住嘴。

“找不到什么?”她目露凶光,颇有说错一句就掐死你的气势。

“找不到……找不到……我找不到烟灰缸,啊,看到了,在这儿呢。”他抓过烟灰缸当挡箭牌。

“哼!算你识时务。”她收回恶狠狠的视线,片刻,突然语气无力地问:“杨鹏,你说我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本身条件不怎么样,却要求那么高,难怪一直找不到人嫁!”

他偏头看她,好半晌道:“不会啊。你很漂亮,很善良,很有耐心,很随性,很洒脱,很热情,很细致,很体贴,功课很好,熬的粥很好吃。”

“真的?”她眼睛发亮,“我都没发现我有这么多优点。”

“还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笑脸,“笑起来很灿烂。”

“别肉麻了你,”她推他一把,“哪儿有你说的这么好。”

“呵呵!”他轻笑,不知是代表真诚还是敷衍。

“说真的,你一个人在外面这么久,就没有遇到好女人?别告诉我你没有女人哦,我不会信的。”

他黝黑的脸变成酱紫色,“有是有,不过来来去去,大家都不很认真,逢场作戏的多,图钱的多。”他轻笑一声,开玩笑道:“现在的女孩子都很精明,不好骗。”

“乱掰,应该说现在的男人都很精明,不好骗。”

他笑,“大家都精明了,所以,就不容易走在一起。”

她转过头来仔细地看他,“我发觉你说话很有哲理哦,难怪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社会大学教你的东西比我在大学里啃的书本有用多了。”

“书本自有书本的好处,像你刚才说的什么书什么路,我就想不出。”

“我知道你为什么做生意成功了,你嘴很甜,很会讨好人。”

“说得我像个油嘴滑舌的痞子。”

“错,那叫谄媚。”

“看看,又一个我不懂的名词。”

“呃……”她愣一下,突然大笑起来,“油嘴滑舌!”

他还能一本正经地回答她:“这个词我懂。”

“哈哈哈!”她笑得前仰后合,拍着他的大腿道:“杨鹏,跟你在一起好开心啊。”

“真的?”他的嘴又咧开。

“嗯。”她用力点头,“亲切轻松没有压力,真的好开心,好开心……”她如痴如醉地喃语,放松地靠在落地窗前,“杨鹏,说说话,讲一些你以前的故事给我听,你都做过什么工作,跟过哪些女人,就是看过哪些电影上过哪个餐厅都可以,我只想这么坐着,听你说说话。”

“好!”他学她一样靠着,两人肩膀贴着肩膀,大腿挨着大腿,脚尖触着脚尖,“我第一个女人你知道了,就是那个太妹。第二个女人呢?是我在工地搬石头的时候认识的……”他低沉的嗓音不急不缓地徐徐而谈。叶晶晶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嘴上支吾着应他,脑海渐渐陷入空白,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方向斜,一直斜一直斜……

杨鹏怔怔地看着躺在自己大腿上呼呼大睡的女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双掌小心地捧住她的头,刚想使力移开,又突然顿住,仔细观察她睡梦中攒紧的眉心。她卸了妆,唇色略微有些苍白,眼角眉梢都是疲惫,不像白日里精力充沛的样子。他的手像有自主意识般放开,拇指轻轻地按上她的太阳穴,一下一下规律地按摩,直到她眉心的皱纹舒展。他停下按摩,手掌却舍不得离开她白皙的脸,掌心慢慢罩住她的面颊,黑白分明的肌肤相映,令他的眼和他的心陷入迷惑。他拇指轻轻一动,似乎搔痒了她,她嘤咛了一声,头在他腿上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熟了。他嘴角挑起浅浅的弧度,拨开她压在脸颊下的发丝,拽过沙发上的毯子盖住她,仰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放松心情,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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