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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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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八代先生认识的一个什么公司的年轻工程师。我没告诉你,是这样的:大约十天以前夫人来商量,说要托她丈夫八代教之助推荐一位搞试验的人,问我怎么样,我立刻同意了她,而且立即让她把那一截登山绳拿走了。”

鱼津好似还不理解,常盘又接着说:“倒是请八代先生认识的人试验好。教之助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他不会因为以前自己搞过试验而计较这些。事实上,结论看来不是对你不利。八代夫人这女人也很不错。她很理解教之助先生,是很有眼力的。她完全相信丈夫的人品。当然罗,妻子理解丈夫是理所当然的。”

常盘如此夸奖八代夫人,听起来有弦外之音,仿佛在告诉鱼津:他们之间可没你介入的半点余地哟!

下午四点钟左右,做登山绳断口试验的名叫佐佐的年轻技术人员,打来电话给常盘。

鱼津根据常盘拿着电话筒讲话的神态,。一下子就判断出这是谁打来的电话。_

常盘把电话筒贴着耳朵,时而插入“哦”、“是的”等简短的答话,好一会儿才说:“好,那我现在就叫他自己来听电话。真是麻烦您了,谢谢。改天我要来登门道谢的。哎,真是的,百忙中劳累您了,谢谢。”然后从耳边移开话筒,大声招呼:“鱼津!”

鱼津立刻过去接了话筒,没料到,传来的竟是平淡的有点神经质的细声细语:“关于试验的结果,刚才向常盘先生报告了,我现在重复一遍。”对方开门见山地说。鱼津眼前浮现出一位身材瘦削,眼光冷漠的年轻技师。“当然,面谈最好,可是今晚,我得乘火车去大阪,而且在这以前还要参加两个会,只好在电话里讲。大约过十天以后才能同您见面,所以刚才把报告邮寄给您了。这是比较专业性的,不是光为这次登山绳问题做的试验,就供您参考吧。怕您看不懂,因此先把结论,扼要地告诉您。”需要说的话,对方几乎全都说了。刚才是常盘一连串地发着“哦”、“是的”等短语,现在鱼津也只能和他一个样。“尼龙登山绳嘛,用锐利的刀割断的和拉断的,能从断口的纤维的断裂面。清楚地看出它的差异。当然是用显微镜观察的。详细情况请看报告。您拿来的这段登山绳,纤维的断裂而已经变色,象糖浆一样拉长了。这是由于受到冲击而断裂时的特征。”

“嗬,是这样。”鱼津应了一声。“那就是说,至少可以肯定那条登山绳不是用刀割断或用防滑钉踩断的罗。”

“这一点是清楚的,显然是由于冲击而断的。”

“那么是不是由于登山绳脆弱而断的呢?”

“不能这么说。不管多么强韧的登山绳,受到巨大的力的作用还是会断的。另外,支点也有关系。”

“好,谢谢您啦。就让我拜读您的报告吧……还有,为慎重起见,我再请问一下,您的报告的一部分,可以在报上发表吗?”

“可以的。不过报馆不会同意刊登的、因为那是专业性的东西”

“那能不能请您把刚才讲的结论告诉记者?”

“我可以尽力,但也只能说到刚才那个程度。”

“行。真谢谢您了。”鱼津道谢后搁上话筒。_

刚一搁上,常盘就开口了:“这不就好啦!这个结论,至少可以把疑云一扫而光,证明不是你割断的。”

“是的。这问题倒是解决了。可还留下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什么问题?”

“登山绳断裂的原因,在于登山绳的性能,还是由于我们操作技术上的错误……”

常盘带着严峻的表情,打断他的话说:“的确,对你来说,也许是根本问题。但是这个问题恐怕解决不了。”常盘接着说下去:“我不是科学家,具体情况我不懂。不过,我想要了解曾经发生过的事件,除非那个事实很单纯,否则是不容易的,你说呢?告诉你,我昨天在菜馆吃了鳗鱼。可是今天早晨拉肚子了。我这个人肠胃好,很少拉肚子的,于是寻找原因。我想,昨天吃过的东西里,与平时不同的只有鳗鱼,所以在我说来,只能认为腹泻的原因在于鳗鱼。于是我就到那家卖鳗鱼的店里去提意见,店主却说:我们店的鳗鱼都严格检查过,决不会叫人吃了拉肚子的。原因恐怕在你自己,比如说,是不是吃了别的不该和鳗鱼同时吃的食品,或者肠胃不好……”

“请等一等。”鱼津打断了常盘的话。“这和登山绳问题不一样。鳗鱼有新鲜的也有发臭的吧,可是登山绳不一样。”

“为什么?”常盘瞠目结舌,注视着鱼津的眼睛,这是他遇到这种情况时的习惯。

“登山绳是用精密的机器制造的,造出来的登山绳,虽不能说完全一样,但性能是大致相同的。而且还要经过认真检查,淘汰不合格的产品。”

“鳗鱼也是一样的嘛。养在同一个池塘里,做菜时,有经验的厨师还要仔细检查。只不过是物体和生物的区别。”

“那是歪理。”

“也许是歪理。不过道理是一样的。你曾经说过要在再现现场的情况下,对登山绳进行试验。不仅你,八代教之助先生也讲过。当时我听了以后,觉得那是没有希望的。如果有可能再现现场,当然试验一下最好。的确,如果再现现场搞试验,也许会在某种程度上,更接近于真实。但不可能由此得到绝对的真实。全世界的科学家都来试验,我也不会相信他们的结论。‘再现现场’这个措词,我认为出言不逊,你说呢?如要彻底查明登山绳问题,也许只能在再现现场条件下进行试验才能办到。但恐怕不能用这个再现现场条件下的试验使万人信服的吧。试验结果,登山绳断不断,这是无法预料的。假如登山绳不断,那你的处境就惨了。也许到那时候,你才会怀疑这种再现现场条件下的试验。反之,如果登山绳断了,你是不是认为得胜了呢?一次又一次地试验,而每一次试验登山绳都断,这是不可设想的吧。因为这些登山绳都可能已经做过检验了的。总而言之,严格地说,既然不能期望再现现场,那你就不应该去期望它实现。”。

“那,这个事件,解决不了啦。”

“严格地说,是解决不了。是登山绳有缺陷,还是你们操作上有错误,这是弄不清楚的。”常盘继续说下去:“能消除社会上对你的怀疑,证明你没割断登山绳不就行了嘛。能查明事件的原因所在,那再好也没有,可是我刚才说过,这是不可能的。如果这是人,还可以有个自首,可是,它一方是登山绳,另一方是死人,而且事件是发生在没人看见的高山绝壁上的。”,

于是鱼津说:“不,有看见的,那是上帝。”

“上帝看见的,唔……”常盘卷起衬衫袖口,摆出了决斗的架势,但他设决斗,却吩咐勤杂工;“去给我叫两杯咖啡来!”然后叫鱼津:“好,你坐下吧。”

鱼津顺从地坐下,常盘并没有坐下,却在鱼津面前踱起方步来。“……上帝看见!说得多么天真啊!”常盘说话声音很响,仿佛在申斥,其实,他不是在发火。他这声音,象是一个看到了猎物落入自己圈套的猎人,为即将取得的胜利而发出的欢呼声。“上帝看见!这简直是光靠父母度日的草包的语言。别捧出上帝来!上帝,上帝,说得好象上帝是你亲戚似的。就算上帝看见了,也应该说上帝没看见!上帝看见,这是男子汉快死的时候才说的。‘上帝啊,我没撒过谎!’它是男子汉临终时的语言。”常盘吸了一大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和平牌香烟盒,一看里面是空的,便一声不响地,向鱼津伸出手。

鱼津将和平牌香烟连同火柴一起递上。常盘点燃香烟之后,放低声音说:“你啊,到报馆去,把刚才那位,叫什么来着?”

“佐佐先生吗?”

“对,请他们把住位先生的谈话登上。这是你第一件要做的事。”

“好,就这么办。”鱼津为了抓住这个被释放的好机会,赶紧站起来。

“等一下,咖啡就要来的。”

“您喝吧!,我今天喝得太多了。”鱼津超常盘还没改变主意的时候,使离开了。但他并不是佩服常盘的话,也不是被说服。此时此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想的是要和上帝单独谈话。

从常盘的饶舌中逃脱出来,鱼津为了访问k报馆,朝着有乐町方向走去。

技师佐佐告知,登山绳不是被锐利的刀割断,也不是由于被防滑钉擦伤而断的。虽然从他的话里,没有得到所期望的东西,但至少应该说处境比以前好些了。因为社会上对自己的怀疑可以就此消除了。

这问题就这样算了。剩下的问题是登山绳怎么断的。是登山绳本身的性能注定它必然要断的呢,还是由于操作技术拙劣,而使不该断的登山绳断了的呢?问题的焦点集中在这两点上。

如果是后者,则需考虑几个方面,首先是紫外线和热的关系。但这个问题,当初已考虑到,并在登山绳的搬运上采取了万无一失的措施。还有,套钩登山绳的岩石的状态也是个问题。只有一个支点和有两个支点的时候,从力学上讲,会有不同的力的作用。身为登山运动员的小坂,在雪和冰壁上,一瞬间所进行的登山绳操作,不能设想会有什么值得人们怪罪的。也许小坂没有用手探索岩石的状态,也没有事先加以调查,可是能因此责备他吗?

常盘否定了再现现场条件下的试验,他说再现现场是不可能的。的确,严格地说,那也许是不可能的。可是能因此认定再现现场条件下的试验没有价值吗?登山绳的性能尚未被认识到的一面,不是有可能通过试验被认识到嘛!

常盘用了“即使取胜”这个措词。什么叫“取胜”?自己从来没有在这一事件中想过取胜、败北什么的。更不想把错误、缺点强加在别人身上。

如果在登山绳性能方面发现存在着迄今未被知晓的新问题,那就应该研究出新的使用方法。让小坂的牺牲,在这上面作出贡献。

鱼津在半路上收住脚步,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走得太匆忙了,这多少有些兴奋的缘故吧。车道那边日比谷公园里的树枝在大风中摇晃着。

鱼津一到有乐町的报馆,便在传达室叫出了自己的老相识体育部记者上山。对鱼津来说,这位上山是他大学时代的后辈,作为登山运动员来说,也是后辈。

这位小个子记者,从编辑部走下来,带着一脸生就的和蔼的表情打招呼:“久违了,鱼津兄。”

“今天有点事托你。”鱼津用前辈的口气说。

年轻记者便说:“咱们喝茶去吧。”

鱼津不想上茶馆,想快点把要办的事先说完。“就是那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托一位技师验了登山绳的断口,得出了结论。”

“哦,您说的是这个啊。”

“我想请你登报。”

“结论是怎样的?”年轻记者点燃了香烟,把骤然转变为职业记者的目光投向鱼津。

鱼津扼要地把佐佐的报告转告了他,然后说:“要是你能见见这位叫佐佐的,把他的谈话见报,那就好了。因为我们向来有交情,跟你们谈比跟别的报馆谈好。”实际上鱼津就是这样想才来的。

“是的。”对方想了一会儿。“要登的话,登社会栏,不过,恐怕不大好登。”

“为什么?”

“作为新闻,有点儿不带劲吧。”

“不带劲?!”上山的话使鱼津感到意外。“可是,上次你们不是为了登山绳事件辟了篇幅报道吗。”

“当时是那么登了。可是现在,我觉得已经过时了。”

“过时了?!”

“与其说过时,还不如说不带劲好。社会上的人,早把您那事件忘掉了。而且,如果从登山绳的断口能得出清楚的结论,那还可另当别论,但听您说,只不过证实了不是用刀割断的,是不是?如今已经没有人认为是您用刀割断的了。”

“是吗?”

“是这样。当时,确实可能有人怀疑您,如今,我着,这怀疑已经自然消失了。既然这样,再把它翻出来,对您也是不利的。首先是不成其为新闻。不过有个办法,不把它登在社会栏,而登在体育栏。可是也……”

“有道理。”鱼津顺从地颔首。接着又说:“这对我来说是个重大事件。但作为新闻,的确,也许已没有多大价值。”

小坂乙彦在冰壁上遇难的事件,在半年之间已变得微不足道、过时了,这也许是的。从这事件的遗物,即登山绳的断口所得出的任何结论,只要它仅限于鱼津的个人问题,那也就失去在大庭广众中报道的价值,也许这也是对的吧。

鱼津从对方递过来的烟盒中取出一支烟,慢慢地放到嘴边。

鱼津从k报馆出来,朝着离此不远的q报馆走去。从早晨起刮的风,这时候刮得更猛了。纸屑在马路上飞舞,在马路上行走的妇女们,为了躲过阵风,不时停下来,转过身背对着它。

鱼津和q报不熟。不过,他要求见面的叫同村的体育部长却是以前见过几次面的。冈村,作为登山运动员来说是鱼津的前辈。对方叫他直接到编辑部,他便乘电梯到三楼,然后走进设在宽大的编辑室角落里的体育部。

同村在杂乱无章的办公室里,叼着烟,正在和人谈话,一看到鱼津就说声“哟!”然后移动魁梧的身躯,朝鱼津走过来。他那魁梧的身材,至少要超过七十五公斤。不管从前怎么样,要说现在的话,恐怕爬山是爬不动了,也看不出是个登山运动员的样子。

鱼津接受同村的邀请,在体育部的一个椅子上坐下。然后便说明来意。冈村一言不发,只是频频颔首,听完后说:“作为新闻恐怕不行。虽然不能作为新闻,但是如果您把它写成一篇短文,可登在体育栏上。刚巧有一小块地方可以登这样的稿子。”

“我自己写吗?”鱼津心想:自己写没用。只有做试验的人写文章和谈话,才会有真实性,要是自已写,就会适得其反。“我自己写,不合适。”

“没关系,您写吧。”同村这么说。

鱼津还是认为不行。过了一会儿,说:“算了,就不写咆。”

对方听了,并不怎么介意,好象这件事已经谈完了似的,改了话题:“怎么样,打从那以后还在干吗?”-;“

“您说的是登山吗?自从发生事件后,再也没登过。”

“前些时候,我登了多年没去过的穗高山。这一下自己也惊呆了,完全爬不动了。”

“那是难怪的”

“甚至连登山镐都让年轻人替我拿,真把我愣住了。”对方哈哈大笑起来。

鱼津和风村谈了将近五分钟时间便告辞了。附近还有个p报馆,可他再也没精神上那儿去了。

小坂的遇难事件,早已被所有的人遗忘了。但鱼津想,尽管事件被遗忘,问题仍旧存在着。他乘电梯下到底楼,走到人行道上。这时他觉得,黄昏时分的杂沓的街头颇有生气,这可能是风大的关系吧。“

鱼津回到公司,常盘已经离开了,他收拾好后,便走出了办公室。平时他在新桥搭电车,今天却想徒步走,一直走到了田街。

虽然还未到完全绝望的地步,可是他觉得非常孤独。尽管走在人群极为拥挤的黄昏的街道上,他旁若无人,仿佛是独个儿走在穗高山下沿着样河延伸的树林中。

每当鱼津走到交叉路口时,总要停下脚步,从独自冥思中醒悟过来,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眼下自己正置身在刮风的街道上,混在熙熙攘攘男女行人之中站着。

鱼津意识到常盘终究是和自己疏远的人。k报馆的上山。q报馆的冈村,这些人和自己疏远,算不了什么,可是连常盘也疏远自己,这未免太使人伤心了。

常盘说,事件的真相,到最后恐怕也闹不清楚。他常盘可以闹不清楚,而自己却不能就此算数。各有各的立场。这就是第三者和当事人的距离啊。

在同一情况下,用麻绳不会断,用尼龙登山绳却会断;反之,用尼龙绳不会断,用麻绳却会断,这两种可能性都会存在的吧。那么在什么情况下,什么条件下会这样呢?自己只想弄清楚这一点。能够弄清楚这一点,小坂就死得有意义了。对鱼津来说,有关登山绳断口的报告不能上报是小事,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明白了事件性质再也得不到人们的正确理解,这倒是一个打击。小坂才死了五个月,人们已经把他远远地抛到脑后去了。如今,这个事件的含义、性质都已变得十分渺小,即将消逝。

鱼津在四街车站的对面用晚餐,吃了咖喱饭。然后在那里乘上了国营电车。

回到大森公寓,已是七点钟了。当他走到二以来到自己房门口的时候,有人从里面打开门。

“您回来了。”随着声音,出现了阿馨。“您不在的时候,我来打扰了。不过,我刚来四五分钟。”阿馨象是在辩解。

“不,没关系。”

鱼津进屋走到窗边,望着下面大森的街灯,脱了上衣。从背后传来了阿馨的声音:“您又累坏了,是吧?”

“没有的事。”

“不,我看您是累了。不是嘛,额上暴出两条青筋。”

“青筋?!”鱼津不由得将脸转向玻璃窗。

“哎哟!对不起。我看错了,是红筋。”

“红筋?”鱼津回过头来,正与阿馨带着几分嗔怪的眼神相遇。

鱼津看出了注视着自己的阿馨的表情和往常完全两样。在她那紧绷的瓜子脸上,一双眼睛严厉地直盯着自己。片刻之后,阿馨的两颊肌肉抽动了一下,接着说:“对不起,不是红筋,是黄筋。”同时,她的表情突然一变,成了哭丧着的脸。

“你怎么啦?管它是红、是青、是黄,这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觉得是那样的嘛!多冷淡。……我不要看您这样的脸”

鱼津这才想到,的确,自己进屋时,态度可能是冷淡的。但并不是有意识地要这样做,可是在阿馨看来一定是冷酷的吧。

鱼津解释了表情冷淡的原因,他站在窗边谈了去过两个报馆的情况。阿馨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听他一讲完,就说:“登报当然好。既然不登,那就不登,不也行吗?”接着又说:“不过,我很难过。我难过的是,象今天这样的时候,我一点儿也帮不了您的忙。我真想快点长到八代夫人那样的年龄。那时候,我一定能成为善于和您交谈的人了。我现在压根儿做不到象八代夫人那样沉着,也不如她那样会说话。今天在这房间的,如果不是我而是八代夫人,那您的态度一定会不一样的。不会一进门,就走到窗口,背朝着我的。”

鱼津心想;阿馨说得没错,的确是这样。

如果八代美那子在这房间里的话,自己只要在她面前一站,眼下这一身沉重的心情,一定能得到温柔的抚慰。

“您说是吗?”

“也许是的”

“…………”

阿馨盯着鱼津,那眼神好象在看一件可怕的东西似的。一会儿,她往后退了一两步,难看地扭歪着脸,接着变得象呆子似的失魂落魄。

阿馨一转身,背朝着鱼津,一声不响地走到门口,蹲下穿靴子。

鱼津一直注视着阿馨,过了一会,问:“回去了?”忽然,他醒悟过来,急着说:“我不该那么说,你别生气,过来吧。”

听他这样一说,阿馨便回答:“我没生气。”她霍地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鱼津,毫不含糊地说:“我今天晚上来,本是想听听上次在德泽对您提起的婚事的回音,不过,今天不谈了。”

紧接着的一瞬间,鱼津看到了阿馨眼里涌出的泪水沿着两额往下淌,它象决了堤似地,一串串地直往下流。既然让你看见了眼泪,那就把什么话都说了吧。

“我爱您。我想和您结婚。是我哥哥不好,从小就尽说您的好话。所以,我一直在想,长大了就是要和您结婚。我是这么想着长大的。不过,即使哥哥不那么说,我自己也是爱您的。自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起,我就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了。前些时候,我写信给母亲,母亲回信说:亲戚是反对的,不过,你自己爱怎么样就怎么办吧。”这以后,阿馨象身上附了魔似地尽情倾吐:“我哥哥凭着自己的爱好干,最后死了。我也想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不行。我现在在哭,这不是由于对您死了心难受才哭的。我伤心的是,自己不能象哥哥那样豁出生命去干自己想干的事。”

这时候,鱼津的心境非常冷静。好象月光突然射进了脑中一角似的,能够清醒地思考问题。他想:我应该和这个姑娘——小坂的妹妹结婚。

过了些时候,鱼津说:“我要和你结婚。这,我想了好久了。但是现在我才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然后,他一步一步地走近阿馨,象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似的,猛地托起她的头,凑近阿馨那仰起的脸,使劲然而文静地把嘴唇印在阿馨的嘴唇上。

阿馨从鱼津的手臂中挣脱出来之后,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两三步,然后站定。

过了片刻,阿馨腼腆地朝向鱼津说:“您用不着勉强和我结婚。”

“怎么能勉强结婚呢!我是想结婚,才说结婚的。”

“难道是真的吗?”阿馨凝视着鱼津的眼睛,那样子象在探询他的真意。接着走近鱼津,以严肃的表情说:“您不是喜欢八代夫人吗?如果八代夫人还在您脑子里占有位置,那,我就不同意!”

“不会的。”

“真的吗?”阿馨以怀疑的神情又问了一次。

“我不会爱上人家的妻子的。有的人可以爱,有的人不可以爱。我不会去爱上一个不该爱的女人。我再也不会和她说话,也不会再和她见面了。我已经发过誓。”

“对谁?”

“对自己。”

“对自己?”阿馨追问。

“如果说对自己不合适,那么就对上帝吧。”鱼津想起了自己由于说了“上帝”,被常盘大作训了一顿的事。于是又改口说:“对上帝发誓,不如对自己发誓更可靠。我决心不见面,就不会再见面,决心不说话,就不会再说话。”他本想说:我以往不管怎么苦,一旦想要登某一座山,就一定要登上那座山。可是话到嘴边又把它咽了下去,改说了另一句:“我决心结婚就一定结婚!”

“您决心爱我就爱我,是吗?”阿馨带着几分悲哀的神情。接着又说:“就这样也行。”

这口气多少带着做交易的味道。鱼津也许是为了结束这一场令人窒息的谈话,又一次拥抱了阿馨,这一回,阿馨主动把脸埋进鱼津的胸怀。

“让它去吧。反正我是爱您的。不过,请别撕毁刚才的盟约。”

鱼津用轻轻的接吻代替了回答。他心情极为平静地想:“对!为了阿馨,我得登山。”

鱼津决定送阿馨到大森站。从公寓前的慢坡道下到街面,再走到车站前。一路上两人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讲过一句话。

到了车站,阿馨才仰起脸看着鱼津说:“再见。”

鱼津一路上思考着,这时他把思考的结果讲了出来:“你想不想登山,咱俩一块儿去。”

“啊?!”阿馨抬起头,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

“你什么时候方便?”

“什么时候都行。”

“那,公司呢?”

“公司,哼!”这意思是,管它公司怎么样都行。“登哪座山呢?”

“穗高山。”

“哟,太好啦!让哥哥看看我们,是不?”

“让哥哥作证,是吗?”

不知阿馨是怎么理解鱼津的话的,脸刷地红了,红得叫人见了心疼。

“再见。”她说着,逃跑似地跑进车站,通过了剪票口。鱼津一直目送到她消失在阶梯那边,可是阿馨再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鱼津往公寓走回去的路上思忖着:自己已经朝着不同于以往的另一个世界迈出了一步。他把刚才去车站的路上想的事情重温了一遍。他想单独一个人从涸泽背面的飞蝉那边的斜坡上,由泷谷岩壁攀登上去。当然不能把阿馨带到那里去,只能让阿馨在德泽客栈等着。自己一个人从高山方向进山,攀登泷谷,然后绕到德高客栈,从那里下到涸泽,再回到阿馨等着的德泽客栈。

鱼津想着这件事的时候,表情是严肃的。他想,当自己下到德泽客栈与阿馨重逢的时候,一定会变得和现在的自己判若两人。因为要攀登泷谷大峭壁的唯一目的,不是别的,正是为了把自己变换成另一个人;为了抛弃对八代美那子的迷恋。

鱼津想不出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赶走美那子的幻影。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穗高山背面的岩壁那阴暗而严峻的面庞,它似乎在坚决地拒绝人们向它靠近。鱼津象是在攀登它似地俯首慢步走上公寓门前的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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