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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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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也是。”

“由于这个事件而提出了问题,我认为凭这一点,小坂君这样一位牺牲者是死得很有意义的。至于登山绳在那次事件中是怎么断的,说得远一点,是需要从纯科学的角度上去研究的。因为尼龙登山绳于一九五六年一月某日,在前稳高山东坡上断裂,这是一个事实啊。自从那次事件以来,有各种各样的人,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在登山方面的书刊上一或在山岳会的会报上,对是否可以使用尼龙登山绳,进行了评论。我前些日子也收集了这些刊物,通览了一下。有几个登山团体强调说,尼龙登山绳有个弱点,怕锐利的岩角。国外登山运动员也发出过同样的警告。对此,又有人说,只要有弥补这个缺点的技术,尼龙登山绳还是可以用的。有个人举了喜马拉雅登山队携带尼龙登山绳的例子,并说,这可能是由于他们看中了尼龙登山绳轻,低温性能好,才带到喜马拉雅山去的。总之,这个人是拥护尼龙登山绳的。还有一个技术工作者发表了这样的意见:在发明性能更高的合成纤维之前,尼龙和涤纶,还会被使用十年左右。

“…………”

“总而言之,麻烦的是,就象我刚才说过的,climbingrope这个东西,由于它本身的性质上的关系,它的性能和操作技术纠缠在一起,分不开,所以只能从整体上去看问题。不管怎样,为了使这个事件成为借鉴,应该把学者、登山运动员、厂家聚在一起,让他们从各自的立场出发,共同研究这种作为climbingrope的尼龙登山绳。我本来是想以鱼津君为中心去搞这个研究的。我认为他最合适。因为他是与事件有牵连的人,而且是现役的登山运动员,更重要的是他是个豁出生命爱山的青年。”

“是的,真的,他是豁出生命去登山的……”

一阵激动的感情猛然涌上常盘的心头。听教之助这么一说,再也没法把话说下去了。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呜咽声,犹如猛兽的哀嗥。

周围的人一齐朝他看了。

报上报道了鱼津的遇难消息一周之后,r报社发行的周刊杂志用两页篇幅,登载了以“登山绳事件的结局”为题的文章。文章写道:“今年一月,在前穗高山东坡发生了登山绳断裂、登山运动员小坂乙彦坠落事件。这事件引起了社会的关注,并围绕它展开了讨论:登山绳究竟是由于它本身的弱点而断,抑或由于其他原因而断?不料在这次议论尚未得出结论之前,旋涡中人物鱼津恭太却于穗高山d浅谷遇难身亡。由于鱼津在事件中的处境困难,加之,此次事件发生于仅距前次事件的半年之后,因此在一部分人中间,对鱼津的遇难事件提出种种看法。为此,记者走访鱼津生前好友,听取了他们对事件的看法。”

在这个占有一整页篇幅的前言之后。登载着登山运动员和鱼津好友们的简短谈话。

a某:没有确实证据可证明鱼津之死是出于自杀,但我总觉得他是自杀。在未解决的事件旋涡中,社会上对他投以怀疑的眼光,他必定是很痛苦的。

b某:鱼津这般人物竟然会死于d浅谷的坠石,这是奇怪的,是不是自杀,不得而知,但我不能不怀疑这是自杀性的行动。

c某:鱼津君的临终笔记是好样的。他毫无疑问是死于遇难。唯有一点疑问是,他出于什么理由去攀登雄泷、雌泷?又为什么偏要冒着危险去登频频落石的d浅谷?

此外,还有两个人谈论了鱼津的遇难,意见大体相同。

八代美那子是在自家田园调布的客厅里,读到这篇文章的。晚饭后,她打开附近书店送来的周刊杂志,无意中发现了这篇文章。她坐在桌前,很冷静地读完了全文。

美那子回忆了最后一次和鱼津会面时的情景。鱼津说:决不会再打电话给你,也不会再和你见面。他这句话,如果要把它看作含有某种意义,那并不是不可以的。

但是,现在美那子并不怎么关心鱼津是不是死于自杀。她的问题,只是鱼津已经不在人世。她一天几次想到鱼津已经不在人世的这个事实时。内心便产生一种不大的、但久久不能消失的隐痛。这一个星期,美那子是在和这种内心痛苦的斗争中度过来的。

当美那子把周刊杂志放在膝上,带着一周来没有离开过她的失神而空虚的神态坐着时,教之助从楼上下来,站在房门口说:“我忘了告诉你,今天常盘先生来电话说,鱼津君的骨灰由明天两点钟的快车送往故乡浜松。你替我去送行好吗?”教之助照理不会看不出鱼津的遇难给自己妻子以怎样的打击,他却表现出毫不关心的样子。

“好,我去。”美那子有她自己的另一番心思,顾不得去注意丈夫的这种内心活动。她太累了。“鱼津的骨灰”这句话,又一次刺痛了美那子的心。

教之助说罢便走回二楼,可是刚跨出几步又返回来。依然带着刚才的神情说:“八月初我要到志贺高原的旅馆去五天左右。积压了许多要紧的工作,要去理一理。”

听到“志贺高原”,美那子好象吃了一惊似地仰起了脸。稍隔一会,她问:“我可以一起去吗?”

去年和丈夫去过志贺高原。她想起了那里明媚的阳光,早秋宜人的凉风。她渴望着置身其中。

“当然可以去。不过,我是去工作的哟。”

“我不会打扰您的。您另外租一间做工作室,怎么样?”

“嗯。”他想:既然她这么要去,也没办法了。只好说;“那你就事先想好,找个看家的。光春枝一个人,不稳妥。”

教之助说完就出去了。美那子心想:刚才两人的对话和去年也是这个时候的对话,不是一模一样吗?

教之助的打算是,最好自己一个人去,这样就没人打扰,好让几本洋文书本陪他过日子。

虽然妻子看透了丈夫的心思,可是今年她也想和去年一样跟着去。

去年,她为了丈夫老是想甩开自己而生气。对这样的丈夫,当时还多少有点留恋之心,今年不同了。她想:如同丈夫教之助已失去年华一样,作妻子的自己,如今也已完全失去了青春。丈夫是由于年龄;而自己则由于鱼津之死。自己心中的青春,一去不复返了。

本来,有了鱼津这样一个青年,她作为一个女人可能会开拓新的人生。为此,她甚至觉得可以牺牲一切。可是,这只是一瞬间的事,鱼津之死,改变了一切。再也没有任何指望了。

第二天下午,美那子为了送鱼津的骨灰去故乡,来到东京站。列车已经驶进月台,有个近亲模样的人,在车厢里捧着鱼津的骨灰,站在窗边。阿馨亲自把鱼津的骨灰带回东京的时候,美那子未到车站迎接,所以和变成了骨灰的鱼津相见,这还是第一次。

周围有三十余人。美那子不管他们,走到窗边,朝着骨灰盒,彬彬有礼地鞠了躬,然后退回来。她没有什么话好跟鱼津说。这星期来,她一直和鱼津讲个不停,再也没有什么话好讲的了。

在开车前的这一段长时间里,美那子怀着难以平静的、悲伤的心情,站在送行人的后面,低着头等着。开车的铃响后,她也没有把视线抬起来,只是把俯着的头会得更低。

当火车从月台消逝,送行的人群走动了以后,美那子才把脸抬起来。列车不见了,鱼津的骨灰盒也不见了,只见对过的月台上有白纸片在飘动,大概是起风了吧。

忽然,美那子发现在两米远的地方,常盘正和两三个人在讲话。他穿着礼服,那模样看起来觉得挺热的。美那子自然而然地朝他走了过去。

“说到底是相信不相信人的问题。我只相信鱼津君不是想自杀的那种人。你们说,你们是从学生时代起就和鱼津君交朋友了。可是我认为,你们并不了解鱼津君。只能说,你们对鱼津君的为人一无所知。所以你们才会产生这种想法,怀疑是不是自杀。要知道,他是登山运动员啊!是在山里锻炼了自己的意志的青年人。小坂那一回,他就说过:小坂不是自杀,登山运动员自杀,还得了。说过这种话的鱼津君自己,是不可能自杀的。”

对方几个青年,被常盘的气势压倒了,谁也不敢吭一声,显出非常惶恐尴尬的样子。

“哎,我冒失了。我只是谈点自己的看法,供各位参考。”常盘说着便离开了那里。当他发现美那子就在身边,使主动凑上去,招呼也不打就问;“阿馨呢?”

于是寻找阿馨。美那子也环顾了四周。

阿馨独自站在十来米远的地方。她姿态潇洒,仍旧站着把视线投向火车消逝的方向。美那子看着她的身影,觉得它象一把锐利的尖刀在闪着寒光。

其实,等到阿馨把脸转过来的时候治上去倒是挺开朗的。美那子看着走过来的阿馨,感到惊奇,突然之间,她已变得象个大人了。表情是那样的安详、平静,简直不敢相信她就是同一个阿馨。

她俩互致问候完毕,常盘才对阿馨说:“怎么样,累了吧?不过,总算告一个段落了。你把一切都料理好了,鱼津君一定是很高兴的。”

“我哥哥死的时候是鱼津先生给料理的,这回该是我做了……可是公寓房间还没料理,恐怕还要忙乱上两三夭。”

“他家里没有人来吗?”

“不,鱼津先生的母亲要来的。在这之前,我先大致理一理。”

“那可费力了!我可以派公司的人帮你忙,你要多少人就给多少。”

“剩下的事,我想一个人也办得了。”

她们两人自然而然地把常盘夹在当中,朝着下楼的地方走过月台。

“咳,真想不到,你们看过昨天的周刊杂志了吗?竟然有人把鱼津君的遇难,怀疑为自杀。刚才,我捉住那些人当中的一个,稍稍整了他一家伙。他们不肯老老实实地相信鱼津君的那个笔记。当然罗,如果要怀疑,就只能怀疑一切了。人和人的关系,说到底,就是相信还是不相信。我是相信鱼津君这个人的。然而不相信鱼津君的人很多。想不到,竟有那么多窝囊废广

这些“窝囊废”好似就是现在走在自己身边的这一群人。常盘瞪眼怒视周围,然后,呼地吐了一大口气。刚才整青年们的那股激情又冲上常盘的心头了。

美那子好象也被常盘的怒气所感染似地,环视了身边。但是,美那子想的是另一件事:谁也不知道的——鱼津爱着自己,而自己也爱着鱼津。也许正如常盘所说,鱼津不是自杀,但也可能如常盘蔑视的许多人所认为的那样,是自杀。管它是不是,如今不都是一样的吗?鱼津恭大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和鱼津最后悄悄地相互披露的那个闪闪发光的美妙东西,只是在那一瞬间问了一下生命之光,如今彻底地逝去了。

这时候的阿馨,也有她自己的心思,她闪动着刚才使美那子吃了一惊的安详而平静的目光,正想着完全不同的另一些事。

阿馨不能理解常盘的心情。他为什么要把鱼津是不是死于自杀,当做一个问题呢?她认为那是不值得当做问题的微不足道的事。

因为阿馨至今不能摆脱这样一个心境——总觉得鱼津恭太正在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当时,鱼津是为了和自己相会正要来德泽客栈的。然而,不幸的是,在这途中他不得不中断他的行动,但他的意志应该依然活在这宇宙之中。阿馨没听谁讲过鱼津倒在岩石上的姿势是怎样的,但她相信,鱼津的头一定朝着自己,手也是伸向自己的。

在阿馨的心里,鱼津之死,已经成了一个不可动摇的既定事实。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能不认为鱼津现在仍然正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走过来。

在这种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期望中,阿馨已经度过了十几天了,所以她的内心始终是满足的。那样子好象在安详而平静地注视着向自己走过来的鱼津恭太。

他们三个人走下了楼梯,穿过正在上下车的人群,来到剪票处,在这里停住脚步。

“定个时间,就我们三个人一起吃次饭,好不好?我来找个凉快的地方。”

常盘边说边把视线平等地投向这两个女人。

“就我们几个老老实实相信他的人,一起来怀念他吧。”

“好的。”美那子说。

“好,我同意。”阿馨也同样答应着,不过,她觉得常盘说的“怀念”这个词并不完全合乎自己的心意。因为鱼津正在一天比一天更清楚地活在她的心中。

“那就再见。”常盘把礼服上衣脱下,搭在手里,和她们分手而去。看着傲然挺胸走在人群中的常盘大作的背影,她俩都不由得感到他老了。

“那,我也失陪了。有空的时候,一定请到我家来坐坐。”这回是美那子向阿馨告辞而去。

鱼津已经不在了。鱼津不在就意味着自己也不存在。八代美那子朝着车站广场阳光照耀的空虚的地方,为了把自己变成空虚中的一点而走去。

常盘和美那子离去后,阿馨依然伫立在原地,她闪动着眼神在盘算:到哪儿去买鲜花呢?鱼津恭太虽然不在,但她想用美丽的花朵装饰他公寓里的住室,并在那里整理他的遗物——这就是小坂阿馨今天将要做的工作。

阿馨还有许多事要做。明天、后天都将忙于料理公寓里的房间。遗物整理好后,还得到鱼津的故乡去。待稍微安定了,还必需登一次穗高山。登穗高山虽然有点儿困难,但她很想在今年秋天实现。为的是按照杜布拉的诗中所写的那样,找个美丽的岩台,造个小石冢,把鱼津恭太和哥哥小坂乙彦的两把登山镐插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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