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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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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远波真由美推迟了归期,等待着杜丘的消息。www.xiashucom.com

她提出出院的要求被堂塔拒绝时,是十一月十四日。十五,十六,十七,又在热躁中过去了三天,杜丘依然杳无音信。先前曾经约好,一旦逃出,就往津山家打个电话。可那电话却迟迟没来。

正在寻找逃跑的机会?也许,已经暴露了身分、吃了药,一动也不能动了?一想到这些,她就坐立不安。

应该尽快把他救出来。

——要是被做了脑白质切除术怎么办?

所谓脑白质切除术,就是把脑前叶的白质部分切除。要在前额上开一个洞,从那里把脑前叶神经切断。脑前叶是高级神经活动集中的地方,因此,一经手术,就要改变性格成为呆痴者。这种脑白质切除术,曾在精神病院流行一时。不管什么样的人,只要做了手术,对医院就百依百顺。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梦,也没有自寻烦恼的事,成为半植物性的东西。这对于医院来说,倒是极为相宜的。

不过,脑白质切除术已经被禁止了。因为它严重侵害了人权。加之,手术的死亡率也相当高。但尽管如此,它还没有完全绝迹。报纸上也经常看到某些记者大声疾呼,对仍在毫不介意地进行着野蛮的手术的医院加以指责。

谁也不能保证杜丘不被做那种手术。万一暴露了身分,对于堂塔来说,杜丘就成了最危险的敌人。堂塔会毫不踌躇地毁掉杜丘的思维机能。此后即便出了问题,也可以说他确实得了分裂症,因行为暴厉而施行了脑白质切除术,以此搪塞过去。尽管这也可能多少受到一些非难,是绝不会纠缠不休。说杜丘得了分裂症,所以才去抢劫、强xx、杀人,这反倒易于被社会上的人们所理解。

也许,那个为给幸吉报仇而与凶猛的金毛熊奋勇搏斗、不经过练习就驾机冲上恐怖的夜空的杜丘,他的英勇果敢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想到这些,真由美简直不堪忍受。

明天再等一整天,要是仍无消息,就再去城北医院,坚决要求出院。她在心里暗自打算。事到如今已不能指望杜丘自己逃出来了。如果医院拒绝,就不能再犹豫,只好去求矢村警长救出他来。

值得庆幸的是,杜丘的记忆力还没减退。把他送回单人房间后,门上又加了锁。

“你可以考虑到明天晚上,到那时再想不出,那就再电上你几次!”护理员嘲讽地说完,扬长而去。

“明天晚上?”

杜丘有气无力地自语着。他听说进行几次电击疗法,和做脑白质切除术没什么两样,也要落得个白痴的下场。

必须尽早逃出去!他发现,这种焦虑的心绪,正在把他慢慢引向绝望的黑暗中,这是药在作怪。杜丘从昏迷中苏醒后,他们把药送到他眼前。“要是不吃……”堂塔拿起了电击治疗器,眼里充满了凶残的目光。杜丘只好被迫喝下了大量镇静剂一类的东西。此刻、那些药已经象毒汁一样流遍全身。身体和感觉,都将被拖入困倦和绝望的深渊。

杜丘很后悔如此冒失地来到城北精神病院。现在是无可奈何了。

第二天直到天快亮,他才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在比喂猫狗的食盆还脏的饭盒里装满了饭,只有漂浮着碎萝卜的大酱汤,没有菜。杜丘拿过饭盒。尽管头昏昏沉沉,身体勉强能动而且毫无食欲,他还是强迫自己吃下去。必须防止体力衰竭,那怕是一点一滴。

杜丘在饭里倒上汤,吃了下去。他感到好象吃了垃圾一样。

白天又吃了药。两个护理员手拿木刀,叉腿站在一旁,只要杜丘稍有犹豫,就立刻毫不留情地大打出手。

药的作用,使杜丘又昏昏欲睡。每次吃完药,都要张开嘴,动动舌头,详细地查看。看来,无论如何也无法躲过这一关了。杜丘知道,随着睡眠的来临,药性也就渐渐发作。他感到,肝脏已经被毒药侵袭了。身体为此会严重衰弱,根本无法对付两个男人。

一直睡到夜间,他又被带到院长室。身体摇摇晃晃。

“怎么样,想好啦?”

堂塔脸上现出一丝冷笑。

杜丘沉默着。

“顽固分子。”堂塔拿起了电击治疗器,“要是喜欢这个,那就再来几十次吧?”

堂塔声音狂暴,简直象对待一个不驯服的动物。

“等等。”杜丘说,他的舌头已不太灵活了,“我说吧。”

说出名字,无异于接受了死刑宣判,不知将会受到怎样阴险狠毒的虐待。·然而不致于在电击疗法之下变成白痴。

“到底想明白啦?”

“啊,啊,”杜丘略微点点头,说,“我是,杜丘冬人。”

“杜丘……冬人!”

堂塔凹陷的眼睛,立刻瞪得滚圆,闪过一丝惊愕,嘴巴不自觉地张开着。

“真的吗?”

“真的。”

“那……”堂塔嘴里嘟囔着什么。

“我潜入此地的原因,你应该知道。”杜丘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那当然,不不,怎么回事,我猜不出。”堂塔惊慌地否定着,现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把我交给警察吗?要不,就此让我出院?”

“那当然……”堂塔重复着说,“你是逃亡的检察官也是杀人犯,警察正在竭力逮捕你……”

堂塔的眼睛里,又闪出天生的残忍和狡诈。

“不过,你得了分裂症,现在是我的患者。”“的确……”

“收回你的‘的确’吧!该怎么办,这要由我决定。好啦,带走!”

堂塔脸上终于露出了不可一世的表情。然而,在那不可一世的表情之下,恐惧却布满了全身,难以掩饰。

杜丘被送回了房间。药,又吃了进去。

护理员立刻小心翼翼起来。明显可以看出,是在绝对警惕以防逃跑。

第二天,安然无事。但药似乎换了。下午吃药后,杜丘有些站立不稳,像是要瘫痪。这样下去,势必导致大小便失禁。他想着想着,不禁灰心丧气起来。也许,不会是吃了毒药吧?

这天晚上,他没有被叫到堂塔那儿去。

如何处置他,大概是不会不同酒井义厂商量的。象得了梦游症一样迷迷糊糊的技丘,竭力思索着。恐怕,他们要做出决定也得一两天以后。或是施行脑白质切除术,彻底改变性格,或是用药物、电击疗法,使他成为白痴,再不就是永远把他埋葬在黑暗之中。不管怎样,都不会交给警察,因为那样做就要勒住他们自己的脖子。

必须停止服药。只要不再吃药怎么都行。

——但是,怎么办呢?

杜丘茫然地想着。在药物的作用下,他感到房间在旋转。

2

杜丘还是没有消息。

十一月十九日早晨,远波真由美奔向城北医院。不能再犹豫了。

“真是不通事理,你这个人哪。”堂塔看着真由美,皱起了眉头。

“没那个道理。”真由美的脸色铁青,”让我丈夫出院好了,你没有强制住院的权力。”

“我要向你说明,你丈夫是精神分裂症患者,正处于危险状态!”

“我不想跟你争论什么分裂症。人家说这种病诊断报不容易,不是吗?了解过去的症状,生活环境,对于诊断来说是必不可少的。而你却对我这个妻子不问一声,在我丈夫仅仅出现了幻觉这种轻微的症状时,就认定他是重症患者。”她毫无畏惧地说着。

“同样,我也不想和你这个外行人争论什么分裂症。你一定要领走吗?”堂塔冷酷地问道。

“连妻子的要求都置之不理,凭你一句话就可以监禁我的丈夫,你有这个权力吗?”

“对于危险患者,可以强制入院。”

“你凭什么一口咬定他有危险?”

真由美大喊起来。要制服老好臣清而又厚颜无耻的堂搭,真由美的力量是办不到的。

“你既然怀疑我的诊断,可以请东京都的鉴定医生。我做为神经科的医生,也是知名的。在诊断上我当然有把握。”

堂塔泰然自若地说着。在那轰然的态度里,真由美感觉出,医院已经与行政部门同流合污了。

“强制入院是要得到行政部门同意的。”

“我现在正要向东京都提出要求。”堂塔毫不退缩。

“真是岂有此理!”真由美喊道,“无论如何,我做为一个妻子,选择医院的权力还是有的!”

“妻子……”堂塔的目光落在真由美的胸前,慢慢地扫视着她的身体,“真正的津山皎二还在他自己家里,已经打过电话了。也问过患者,他并没有妻子。”

“那……”

一股寒流袭上身来。已经认出他是杜丘冬人啦?

“回去吧!你是无关的人,什么权力也没有。你再想想看,要是那个人是个罪犯怎么办?你要成为冒名顶替隐匿罪犯的人了。”

“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堂塔露出一丝卑鄙的笑容。很快,脸上又显出死板而僵硬的表情。

真由美走出医院。

——杜丘落入敌手了。

她头脑里只想着这一件事,她象被什么追赶着似的离开了医院。

她向最先映入眼帘的一台公用电话跑去。接通了警视厅,她要找侦查一科的矢村警长。

“矢村探亲去了。”

“探亲?——他家在哪儿呀?”一阵不安,袭上真由美心头。

“九州。他接到母亲病危的电报,昨晚刚走。”

“不能找回来吗?”真由美不加思索地冲口而出。

“找回来?!你到底和矢村什么关系?——不,你有什么急事啊?要是那么着急,非得把他从病危的母亲跟前叫回来不可,能不能跟我说说?”

这是一个令人气闷的、年轻人的声音。

“矢村警长要不在就糟啦!”真由美哭出了声,“不管怎样,能给他打个电话也好!”

“你到底有什么事……”

“……”真由美挂断了电话。

如果是能够公开的事,那就可以跑去找东京地方检察厅,或者干脆去找所在地的警察也行。可那样即使救出了杜丘,也还得被抓走。如果能够查出那个犯罪的证据,就是逮捕了也没关系,但现在却并非如此。对于杜丘所说的那个关键线索——香烟冒出的烟,人们只会一笑置之。直由美想到了这一点。

——紧要关头,矢村警长又不在。

真由美叫来一辆出租汽车。

只有回旅馆给父亲打电话了。他与中央政界人物关系密切,从精神病院里把杜丘弄出来这点小事,大概还办得到。她心里涌起一股希望。

一回旅馆,她立刻打了电话。可父亲到札幌去了,不在家。

她吩咐家人火速查明他的住处,再给她打个电话,然后就放下了电话。

这会儿要是出了什么事……既然堂塔康竹已经认出了杜丘冬人,就不能安然无恙地出来了。她不能眼看着他们巧妙地利用俨然有着治外法权似的精神病院,把杜丘搞成呆头呆脑的白痴。然而,真由美也想到了向警察报告会有什么危险。她手足无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电话铃声怎么也不响。过了将近三小时,直到午后很晚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爸爸!”

可是,电话里传来的却只接线员的声音。

“是我,矢村。”接着传来了矢村老练的声调,“什么事?”

“杜丘可坏事啦!”

“他怎么了?”矢村的声音还是不紧不慢。

真由美扼要地说了说情况。

“这些,还跟谁说过吗?”

“没,谁也没有……”

“明白了。”他的声音低沉但却有力,犹如一支离弦的箭发出的响声,“我这就回去,你立刻离开那家旅馆,搬到涩谷的t旅馆去,那儿危险了。登记的时候用榛这个姓。”

“好吧,立刻就搬。还有,你母亲?”

“死了。”矢村放下了电话。

3

东京地方检察厅特搜班召开紧急会议,是在十一月十九日午后。

前往警视厅的特搜班人员获悉,矢村警长行动异常。有个自称姓远波的女人打电话找他,似乎有什么急事,好象一刻也不能耽误,但没说完就放下了电话。侦查一科还是给矢村的老家打了电话。矢村只是回说“知道了。”此外什么也没讲。

特搜班猜想,那个电话也许是远波真由美打的,于是向北海道发出询问,得知她正在东京办事。接着又到她所住的旅馆调查,而她则刚刚结帐离开。特搜班却在那里发现了一个重大情况。在杜丘冲出重围逃之夭夭的那天晚上,矢村来过这家旅馆,好象与真由美见了面。

“远波真由美放出了马,救出杜丘,然后带着他回到自己住的旅馆。而矢村在包围失败之后,又去找边远波真由美。那么说,他是见着杜丘了。”伊藤检察长咬住嘴唇。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要放走杜丘呢?”特搜班的一个人问。

“不知道。”伊藤面带不悦之色,摇了摇头,“也许他是出于某种考虑。但即便如此,也是对我们的背叛,这绝对不能容忍。”

尽管伊藤由于先前没让给杜丘戴手铐造成了过失,自觉理亏,但对于矢村这一明显的背叛行为,还是不能漠视。

“要请求给予惩处。不过事先必须抓到证据。远波真由美突然离去,说明她已经与矢村取得了联系。矢村很可能今晚乘班机回未,要在机场监视,然后跟踪追查。”伊藤慷慨激昂地说着。

“你认为他能和杜丘见面吗?”

“很可能。”

“要是那样……”

“没关系,那就逮捕矢村。”伊藤的眼里射出冷酷的目光。

特搜班人员的脸上,都浮现出一层阴云。

矢村到达羽田机场时,已是深夜了。他从机场给远波真由美打了电话,让她旅馆等候。然后坐上一辆出租汽车,一直奔向城北医院。

机会来了,矢村想。杜丘前往城北医院进行秘密调查,他是知道的。尽管当时侦察员的汽车被甩掉了。但侦查员还是认出了杜丘那辆向武藏野方向驶去的汽车。

矢村曾对城北医院正面进攻,但没有突破。虽然可能有大量疑点,但仅凭着一些由无源渺的猜测,即使是矢村也感到无计可施。对酒井义厂也同样如此。不仅解开阿托品容器之谜毫无头绪,而且连缩小范围也做不到。尽管派出侦查员进行了缜密的内部侦查,然而没有发现酒井露出一点马脚。所有这一切,都与朝云忠志的被害紧密相连。那是问题的总根子。只要一挖出这个总根子,枝叶自然就会干枯落下。横路夫妇、武川吉晴——那都是枝叶而已。

结果,矢村放弃了追查,他不得不放弃。杀害朝云这个总根子,他是挖不出来的。他只好采取让杜丘钻进去的办法。落入圈套的杜丘,能像野兽那样,以生命做赌注去逼近敌人,能把生死置之度外,出色地解决警察颇感束手无策的难题。他肯定能成功地潜入城北医院,矢村这样期待着杜丘精明强干的活动。然而现在,他却被抓了进去……

——这正是机会。

如果救出来,就得逮捕他。特别是从医院带出来,就更不能放走他了。只好在逮捕之后,让他说出事情的真相,再用正面进攻突破那个难题。

——对杜丘来说,可太悲惨了。

几辆汽车正在交替着跟踪矢村,他毫无察觉。

到了城北医院,时间己近夜半,大门前依然灯火辉煌,令人感到一种喧闹的气氛。

“想见见堂塔院长,警视厅的。”矢村说。

出来接待的护理员脸上变了颜色。

到接待室稍等了一会儿,堂塔走了进来。尽管他双眉紧皱,跟里还是闪现出惊恐的目光。

“这么晚,究竟有什么事啊?”堂塔故做镇静。

“把津山皎二交出来!”

“哎呀,不知道有这个人哪!”堂塔深陷的眼睛朝天花板看去。

“你是装傻吧?”矢村突然间停住了话头,“想让医院来个人仰马翻?”

“就是搜查,也没那个人哪!”

“你不要打错主意,不光是那个人。偷税漏税、违反医师法、违反精神卫生法、侵犯人权、伤害、暴行……只要一个一个问问患者,搞垮你易如反掌!你还是不要小看警察为好。”矢村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请等一等。”故做镇静的表情,从堂塔脸上一扫而光,“我误会了。”

“误会了吗?……”矢村又坐下来。

“说真的吧。其实,津山皎二今晚九点多逃走了。”

“逃走?不可信哪。”

“这就是证据。”

堂塔取下假牙,让矢村看。有两颗牙齿折断了。

“这是怎么回事,嗯?”矢村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他把我当人质,使用电击疗法,把电击治疗器放到我脸上,弄断了我的牙。”堂塔气呼呼地收起了假牙。

“你这个人,也太粗心大意了。”

杜丘冬人被认出后,要从严密的警戒中逃出去绝非容易。特别是从精神病院逃跑,就更难了,何况还吃下了大量药物。他能逃脱,正反映了坚韧不拔的性格。矢村突然感到一阵焦燥。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设想落空了——他本以为能把东摇西晃的杜丘救出去。

“是啊,是太大意了……”堂塔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给杜丘服用药物,那是毫无疑问的。为了熄灭他的反抗心理,给他吃下了近四百毫升的药。照理说,他应该变得迷迷糊糊,可他并没有瘫软无力,真有点不可思议。

八点多钟,杜丘被带进了院长室。他步履瞒珊。护理员让他坐在椅子上,他筋疲力竭地倒了下去。可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一跃而起。神速的动作,令人感到他刚才好象藏在了哪儿。他掐住了堂塔的脖子。

“不要动!”

杜丘用另一只手握住了电击治疗器。一个护理员扑上来,被他用电击治疗器打在脸上,摔倒在房间角落里。“不要发疯!”

“不是发疯。”杜丘说道,“只是回敬一下罢了。”

“住手!”

堂塔被掐住脖子,发出哀叫。电击治疗器从他前额上擦过。牙齿喀嚓喀嚓地响起来,似乎什么地方发生了骨折。他翻着白眼,感到金光乱冒。

“想救院长,就别吵嚷!”杜丘扯下电击治疗器的引线,拿起桌上的剪子顶住堂塔的后背,“给我准备衣服、汽车。要是报告警察,我就扎死堂塔!”

“不,不要向警察说!”

堂塔叫道。杜丘已经把剪子尖扎上了他的后背,他觉得血就要流出来了。只要扑哧一声,就会扎进去。堂塔吓得冷汗直流。

此后,堂塔被拖进了汽车。

杜丘一言不发地开着车跑了一会儿,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下车。“再见啦!”说完,杜丘跳下车,拉了拉外衣领子,颀长的身影转瞬消失在黑暗中。

堂塔想开动汽车追上杜丘,撞死他。可是,汽车钥匙早被杜丘拔走了。

“你看看这儿!”

堂塔掀起后背,让矢村看那上面粘着的一块渗出血迹的橡皮膏。由于优裕的生活而积存下来的脂肪,好象黄色的鱼冻。

矢村背过脸去,站在那里。

鬼东西!杜丘又一次成功地逃跑了,矢村似乎有些气愤,暗暗地在心里骂了一句。

4

由于电车向下坡驶去,他感到一阵晕眩。在那瞬间,似乎全身重量都离开了身体。但晕眩过后,身体又象要被大地吸进去一样,有千斤重。

杜丘下了电车。此时已到电车收车的时刻了。大量热量从身体里跑掉,全身感到寒冷无比。他脚步绵软无力地走到一条靠近酒吧间的路上。

杜丘把身体依在大楼的墙上,几乎就要瘫倒在地。必须寻找旅馆。尽管望穿双眼,周围却连一家旅馆或饭店都没有。

右面有个女人,正在等着出租汽车。从左面来了个警察,骑着自行车。

杜丘走起来,以免碰上例行的询问。他使尽了全身力气,和警察慢慢地擦肩而过。

警察刚一走过,他再也没有一点力气了。走进一条小胡同,颓然地倒在一座楼房墙壁下。

睡魔立刻征服了他。

“醒醒!怎么啦?”

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睁开眼睛看了看,好象就是方才等出租汽车的那个女人。大约二十岁上下,瘦长脸,眼睛盯着他看着。

杜丘微微摇摇头。

女人发现,这个男子的嘴唇在瑟瑟发抖。在暗淡的路灯光下,他的脸色更加显得苍白而冰冷,面容礁悻。锐利的眼睛和鼻子两侧形成的深深的暗影,使她顿时产生了一种凄惨之感。

“你,是被警察追踪的吧?”女人问道。

“不是。”

“你不说我也知道,早就看出来啦!”

“再往前,走一下吧。”杜丘吃力地说出了这句话。

“好象发烧啦!”她突然摸了摸他的前额,“不行,相当热!你有去的地方吗!”

杜丘醒来时,天已大亮。他是盖着被子睡的。这个房间只有六张席子大,还连着一间小小的厨房。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枕头旁放着药和冰袋,自己身上穿着睡衣。

他眼望天花板,有好一阵,才回想起遇到一个女人的事。

传来开门的声音。

“你醒啦?”一个女人在枕边坐下来。她说自己叫京子。

“给你添麻烦了。”

杜丘的眼睛仍然看着天花板,说道。自称京子的这个女人,有一副瘦长的面孔。不仅皮肤粗糙,表情也相当粗俗。

“可不是,麻烦透了!”京了毫无顾忌地说通,“找医生给你打针,又用热水给你胜身,换衣服……你身上那个味啊!”

“让你受累了。”杜丘心里涌上一股气恼的心绪,但他强忍住了,“你我素不相识,不该让你干那些。”

“放心好了,那不会伤害你的自尊心。我习惯了。”

“习惯了?”

“为男人服务,是我的工作。什么事都得干,甚至没有什么廉耻没有性欲也要和男人在一起。光有一点难闻的味儿,那就要烧高香啦!”

“味啊,味啊,不要再说那个了!”

在自己昏睡期间,这个女人都干了些什么,可想而知。杜丘似乎产生了一种屈辱感。身上散发臭味,那是必然的。因为十多天来根本没有洗过澡,而且还是和便所在一起。

便所,一想到便所,杜丘立刻涌上一阵恶心。他急忙用手捂住嘴。

“要吐?”京子关心地看着他。

“不,不要紧。”

为了把浮上脑海的这一幕令人作呕的情景消除掉,杜丘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但这却使那些情景更加鲜明地浮现出来。

——连续服用镇静药,就会使逃跑的希望化为泡影。堂塔正是这样打算的。给杜丘大量投药,足以使他四肢麻痹,大小便失禁。而堂塔则可以乘机与酒井义广商定对策。所谓的对策,无非是破坏杜丘的高级神经活动,把他改造成一个白痴而已。因为杜丘住进这家医院是有证人的,所以还不能把他弄死。或者,故意造成机会让他逃出去,再像杀害横路夫妇那样把他干掉。对于酒井和堂塔来说,杜丘是极其危险的人物,杀掉杜丘,事不宜迟。不过,这多少总要有些风险。比较稳妥的还是做手术。以病情恶化为由,就可以合法地施行脑白质切除术。

必须分秒必争,尽快逃出去。与其被破坏掉高级神经成为一个白痴而生存,勿宁让自己死去。

——药怎么处理呢?

不吃是不行的。杜丘想到,倒可以吃了再吐出来,但往外吐是很困难的。尽管有的人饮酒过度时可以毫不费力地吐个一干二净,而杜丘却并不擅长。即便是把手伸到嗓子眼里,身体弯成两段使尽全身力气,吃下去的东西还是不能返出喉咙。就是吐出来,也只是一点点。一天要吃三次药,如果不迅速吐出来,那就危险了。药一发挥作用,从神经到肌肉都要松弛开来,不要说恢复活动机能,就连希望恢复机能的想法都不能产生了。

他下决心,一定要在下次堂塔叫他出土时逃走。一旦宣布了对他的判决,显然将要更加严厉地监视。

杜丘瞥了一眼便所。在那方形的水泥坑底,积存着一些返上来的脏水。他用铝杯子舀出来,顿时感到恶臭扑鼻。等到护理员让他吃下药,看了看他的嘴走开以后,杜丘立刻闭上眼睛把那些脏水喝下去。

剧烈的呕吐冲口而出,几乎连胃都要一齐吐出来。胃里一下变得空荡荡的了。

早、午、晚,他都要喝脏水。一想到如果逃跑失败就要被弄成一个白痴,成为任堂塔驱使的奴隶,他就不顾一切地把它喝下去。

“真对不起。”杜丘向京子表示歉意,“不是埋怨你,那么脏,有些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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