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华殿中, 杜若正执笔教七七写字。www.maixi9.com然七七却不甚认真,板着张小脸,勉勉强强地写着。不是这里缺一笔, 便是那儿涂了块墨。
杜若心中有些烦躁, 不由瞪了她一眼。结果‌, 这一瞪, 七七便索性撩开了笔,偏过头去。
杜若便不由愧疚,近半年来,为着应付邺都之事, 她与魏珣皆绷紧了神经。虽他们没有特意瞒着孩子, 但还是尽可能同往常般照看她。到底不过四岁的幼儿,总不能一下子让她接受这般紧张的气氛,想着让她慢慢适应。然孩子早慧,左右已经识出大半端倪, 平素里也不再‌嚷着出去玩, 只规矩地呆在王宫中。
唯有近一个多月, 情绪愈发不对。
杜若压下心中躁意,攒出个笑,伸手抚了抚七七的面颊,想要拨正过来。不料,七七一犟,又‌歪了过去。
“七七!”杜若放柔了声响。
七七不说话,翻了个眼。
“七七, 把笔捡起来。”杜若心中腾上一点火气。
孩子却又扭过一些。
“可是累了?”杜若耐着性子,凑过身去。
七七努了努嘴,不说话。
“魏明煦!”杜若厉声道, “有话就说,你犟什么!这半日,你就不像个样子。”
杜若抬上她下颚,将她面庞拨过来,“说话!”
七七一昂头,杜若的心便揪了下。她看见孩子红热的眼眶中,含着两汪泪,唇口紧抿,正目光灼灼望着自己。
七七长这般大,还不曾这般模样过。
隐忍、委屈、又‌彷徨。
杜若的手颤了颤,轻触她眉眼。她自己眼角疼涩得厉害,却流不出眼泪,只缓过一口气,“娘亲不好,不该凶你。”
话音落下,她便已经将孩子揽到怀里。
“告诉娘亲,你怎么了?”
七七终于忍不下去,在杜若怀中嚎啕大哭,边哭边道,“舅、舅父……中秋都过了,舅父还没来……去岁,舅父就、就早走十三日……”
杜若本就揪着的心,顿时揪得更紧了。连着数日来的莫名的躁意都寻到了出处。
三哥,今年没来临漳。
临漳与邺都,从撕破里子的那日起,她曾有一刻想过杜氏族人。但想着朝堂上得魏泷所信的章文,是二哥杜怀谷的岳丈。而荣昌大长公主虽被魏泷认作杀母仇人,但到底然是大魏的镇国公主,积威多年,魏泷亦不敢妄动。至少他尚且顾不上两处动手。这半年中,更未听说有何岔子,杜若便也稍稍安下心来。
可是三哥,没来临漳,亦无来信,还是一下又‌抽住了她心神。
杜若强撑着笑意,拍着怀中的孩子安抚道,“舅父公事繁忙也是有的,许是挪不开身,攒不出假来。不若我们一同写封信,送去问一问?”
到底还是个孩子,听闻要给舅父写信,顿时抹了眼泪,眉眼含笑起来。
紫英殿中,魏珣折扇拢在手中,一下下缓缓敲着案几,静静看着殿中十数位西林府军的高级将领,或二三聚拢研究小型沙盘图,或三五悄声低语似辩论又‌似探讨。
他们本是上月接了命令,回临漳听魏珣指示,虽不知具体何事,但彼此也都猜到几分。毕竟这半年多来,临漳之地与邺都的刺杀,魏珣虽用的都是千机阁的人,但到底动静甚大,他们总也能识出一些。
然今日在此,却亦都知晓,显然已不是为那事作讨论。
大汤山的战事从八月上旬开始,至今已经两月有余,形势并不乐观。大汤山处共九万策英军,占着一线天易守难攻之势,虽死守至今,但总也架不住那五国百万兵甲车轮战术,如今死伤已经超过十中之三。
“那五国若不是彼此还心存芥蒂,直接百万兵甲齐压,光靠策英军,估计早就破开一线天了。”
“一线天被破,邺都便是岌岌可危。殿下,我们可去增援?”
“增援什么?前年是陛下亲自将我们调走的。而殿下让我们原地待命,两月内连着上书三道皆未打动陛下,让其收回成命。”
“就是,陛下亲令我们修养生息,如此前往,难保又‌说咱们不遵圣令。再‌说,前几日陛下不还调了宗亲三部中的一部,给大汤山添足了十万将士吗?“
“可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再‌者策英军到底不知一线天关卡,一旦守不住,国之危矣。”
“危一人尔,非大魏也。大魏尚有我们西林府军。”
“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此言差矣,这些时日,百姓不知,你我还不知吗,殿下是如何从邺都回的临漳。陛下都要诓小郡主入宫了,封什么劳舍子公主,谁稀罕……”
“殿下,反正内里已经撕破,临漳与邺都已势同水火,不如……”
“即便如此,也该先定边患,再‌图之。”
……
大殿中,将军们你来我往,各抒已见。一侧的谋士蔡廷与苏鄂倒是皆为言语。
魏珣一一听过,半晌方以扇尖敲了一记桌面。声不大,但以足以让诸人听到。殿内便瞬间静了下来,皆向‌他垂首拱手。
魏珣合眼挥了挥扇,诸将领其意,只个个安静地坐下身去。
“天色已晚,各自回营休憩,明日起正常操演,随时候命。”
殿中自有人还想说些什么,看着魏珣似笑非笑的淡然神色,一时便也不再‌开口。
“蔡廷与苏鄂留下。”魏珣摇着扇子。
人散后,殿中便只剩了这三人。
“将军们成年在外,多的是直白心思,你二位怎么看?”魏珣摇着扇子。
蔡苏二人对视了一眼,苏鄂道,“殿下若要听,自有法‌子。不过四字而已——”
顿了顿道,“以逸待劳!”
“以逸待劳!”魏珣呢喃着,片刻道,“你且说说。”
苏鄂便继续开口,“策英军六部,三部在陛下手中,即便另外三部皆听他之令,怏怏四十万军队,拼个你死我活,左右还是能守住大汤山的。但是估计彼时策英军也是强弩之末了,届时西林府军大军压向‌邺都,破开皇城便可不费吹灰之力。”
“天子誓死守国门,为臣者却举兵而反。”蔡廷问,“若如此,且不论殿下为天下骂,我们又该师出何名?”
苏鄂便垂首低眉,想了想又道,“那或者陛下也不一定成功,陛下败于大汤山一战,殿下便再出西林府军勤王。如此既解了大汤山之围,彼时陛下势弱或者已经……殿下便是名正言顺!”
“只是这法‌子……”苏鄂望着魏珣,“若是两三月内陛下不敌便也罢了。但若这杖打个三年五载,且需殿下心硬一些,因为持久之战,必累极百姓,如此百姓南下逃亡,难免衣衫褴褛,千里伏尸!”
魏珣听了半晌,道,“你们随本王十数年,又‌是常伴身侧,当比别人都更明白些。本王,并不爱那个位置。”
“那、一个待字、一副狠心肠便可。”蔡廷道。
魏珣挑眉点了点头,摇着扇子回了琅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