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开始说了是现代片, 许轻舟本以为会是个比较空旷的大型场地，到了地方才知道是个三层高的小楼。

小楼造型古雅，外面装饰着巨大的彩楼欢门，看着像是古代城里的正店, 旁边还有个偏门, 后头带着个狭小的院子, 没有半分所谓现代片的气息。

许轻舟摸了一把旁边写着“酒”字的旗幌，沾了一手的灰。

这地方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人住了, 看着比许临的风水铺子还要荒凉。

许轻舟想起秦柯说林非原本的打算是要拍灵异片，顿觉释然，于是走上前敲了敲门。店面的正门被水泥严丝合缝地封住了，只有偏门看着还有人类活动的迹象。

作为一个灵异片的场地, 这个氛围还是很不错的。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面容苍白俊秀的年轻人看了他一眼，问：“请问是许先生吗？”

许轻舟人模狗样地冲他伸出了手：“林导你好，我是许轻舟。”

“进来吧。”林非看都没有看许轻舟伸出来的手一眼，让开门口，示意许轻舟进去。

许轻舟也不尴尬, 收回了手, 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进了门, 各种机位和摄影棚都已经搭好了，零零星星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忙碌, 总算有了点正常片场的感觉。

许轻舟打量了一下小楼的结构, 发现除了被封住的正面，从院子里还有一个后门能进去，他问林非：“导演是还想继续用这个场地作为主场地吗？”

林非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回答说：“是, 剧组里经费不够，没有多余的再去租新场地了。”

许轻舟想起自己收到的大笔稿酬，总觉得林非这话说不出的违和，却也懒得多管闲事，装作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漏洞，立刻善解人意地接道：“那我们的剧本就采用暴雪山庄模式怎么样？在封闭的空间中进行推理，不用转换场地。”

林非目光微微动了动，点了点头。

许轻舟又在小楼上上下下走了一趟，大概对小楼的格局有了数。

走到三楼的时候，许轻舟随手打开一个房间的门进去转了转，不小心碰掉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明明是纯粹中式的布局，屋子里却正对着门挂了一幅巨大的，立式的，几乎占据了四分之一墙壁的印象派的画。

无论是画的种类，还是画的大小位置，都跟整个房间格格不入。

画框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许轻舟对客户的审美并没有任何意见，更何况作为一个原本用来拍灵异片的场地，出现多么诡异的布置都是情有可原的。

他打量了一下地上的画，打算重新把画挂到墙上。

刚才全被画吸引了目光，抬起头来，许轻舟才发现墙壁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画框遮挡的位置暴露出来，是一块跟画框差不多高的长方形凸起，被画框边缘严丝合缝地卡在画框里面，从外面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许轻舟摸了摸这块凸起，又回头看了看进来的门，突然笑了笑。

难怪他刚才进来的时候闻到了门上的木漆味，还以为是为了拍摄重新漆了一下，感情是新做的啊。

许轻舟不动声色地把画重新挂了上去，继续去看下一个房间。

果不其然，每个房间都挂着一幅类似的画。

普通的房间都是坐北朝南，以便日光照射积聚阳气，坐南朝北的，那叫阴宅。

整座房子真正的门窗都被人为封了起来，只留下新开的假门混淆视听。

这已经不是灵异片的问题了。

到时候演员工作人员往这里一聚，恐怕就是真正的暴雪山庄。

林非原本在楼下指导工作人员，听见动静爬上来，正好碰见下楼的许轻舟。

许轻舟见他上来，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林导。”

林非狐疑地看着他，问：“许编剧，刚刚楼上的动静是怎么回事儿？”

许轻舟笑了笑，看起来温温润润，像个毫无心机的傻白甜：“我刚刚不小心撞到了房间里面的椅子，现在已经扶起来了，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林非听了解释，虽然没有完全打消对许轻舟的怀疑，脸上那点微小的失态已经藏起来了。他抓住旁边楼梯的扶手，说：“许编剧，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从明天开始住到这里来，并且尽快写出合适的剧本。”

许轻舟试探着问道：“那演员们呢？”

林非回答：“我已经联系好了，许编剧不用担心。”

许轻舟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我还以为林导是想让演员们也明天过来，大家一起提前体验暴雪山庄呢。”

林非的脸色白了一下，扯出了一个浮于表面的微笑：“许编剧真会说笑。”

许轻舟知道自己是说准了，恐怕林非早就打算好了要明天就把演员们一起叫过来。

这个林非要的压根就不是剧本，也不是演员，把人聚集在这里也不知道是打的什么算盘。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时间阻止林非的计划开始了。

不过也没什么，一个计划只要还没有终止，有的是机会搞垮它。

更何况许轻舟对林非的目的也十分感兴趣。

毕竟这个社会主义的社会中，敢于触犯公序良俗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搞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人已经不多了。

许轻舟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客气地跟林非告别：“既然明天要来这里住下，今天就先到这里，我早点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林导明天见。”

林非点了点头，让开了楼梯口。

许轻舟走后，林非看着三楼一扇没有关好的门，陷入了沉思。

他不确定这个叫许轻舟的小编剧究竟知道了多少，如果明天他能如期过来的话，那就没关系；要是他明天发现了不对跑了，那就只能让他“意外身亡”了。

毕竟他准备了这么久的计划，不容有失。

许轻舟回到家，先给秦柯打了个电话。

秦柯接了电话，先照例怼了他一句：“哟，大忙人怎么记得给我打电话了？”

许轻舟懒得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那个林非到底是什么来路？”

“就是前段时间电影节上认识的后辈，人挺好的，作品也有灵气。”秦柯想起前段时间他给两个人牵线这件事，多问了一句，“怎么着，他惹到你了？”

许轻舟“呵”了一声：“没有惹到我，但估计是把我当成祭品了。”

秦柯茫然：“啊？”

许轻舟直接跟他交代：“我明天要进林非的剧组，不出意外的话会出事儿。我到了剧组先给你发定位，你警醒着点，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就叫上许临一起过来。”

荧惑凑过来，问道：“轻舟，你明天要去干什么啊？”

“去看戏。”许轻舟撸了一把狗头，转身进了房间。

许轻舟拿出一个双肩背包，挑了两件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又往里面放了一罐没有开封的朱砂和一把短刀。

二哈从门缝里探出狗头，看他这架势傻了眼：“你这是要去看戏还是砸场子？”

许轻舟瞥它一眼，又往里面塞了两件小东西，拉上了背包拉链，微微一笑：“主要是去看戏，要是戏不合心意，少不了要砸一砸场子。”

第二天早上八点，许轻舟准时出现在了小楼外。

结果他刚一下车，就看见了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轻舟见洛云笙要敲门，立刻上去攥住他的手腕把他拉离了门口的范围。

洛云笙见是他，虽然没有反抗，却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又是你？”

从上一部戏杀青后，两个人已经有一阵子没见了。许轻舟见到人，忍不住嘴里就开始跑火车：“这话说的，我还怀疑是洛影帝垂涎我的美貌，特意从上一部戏跟到了这一部戏呢。”

洛云笙跟他相处了这么久，已经很了解他的性子了，不接他这茬，直接问：“你把我拉到这里来干什么？”

许轻舟气定神闲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三层小楼：“洛影帝的直觉不是很准吗？不妨猜猜看，我们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

许轻舟原本以为洛云笙不会相信他，谁知洛云笙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了两个字：“不详。”

许轻舟眉眼一动，笑了一下：“行吧，你既然知道不详了，我就不提醒你了。你今天为什么来这里？”

连个剧本都没有的剧组，洛云笙这种咖位的人总不会是上赶着凑上来当男主演的。

洛云笙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洛家在生意场上欠了林家一个人情，林非缺演员，就拿这个人情来换我给他当男主角。”

“许轻舟，”洛云笙认真地叫他的名字，“我怀疑这次的事情不对劲，我怕会祸及无辜。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不求你帮忙，别落井下石就行。”

许轻舟听见这话，愣了一会儿，才笑了起来：“洛大影帝，你当我是什么人？”

说完这一句，许轻舟连招呼都没打一个，直接站起来去敲门。

洛云笙听见被敲得震天响，恨不得被拆掉的门，心里微微有些后悔。

他好像说错话了。

他本意不是那个的。

洛云笙踌躇良久，终究还是没有解释。

林非听见动静，过来开了门，把两个人领了进去。

今天的片场明显比昨天要热闹得多，几个年轻娇嫩的生面孔聚集在一起，看着像是新找来的演员。

几个小演员看见洛云笙进来，眼睛亮的宛如两个大瓦数的灯泡，明晃晃的钦慕和向往。

许轻舟大致看了一眼，应该都是些刚出道甚至还没出道的新人，否则也不会被一个所谓的“新锐导演”拿一个不存在的角色随随便便就忽悠了过来。

毕竟只要人一旦有了欲望，想要控制就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只要针对欲望对症下药就好了。

林非好像是找了个开会的借口，把主创人员都叫了过来。

两个人进来后不久，后脚来了个背着化妆包的高瘦中年女人，人就算来齐了。

一个导演，四个演员，一个摄像，一个场记，一个化妆师，加上许轻舟和洛云笙，一共十个人。

林非把人聚集在一起，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叠剧本。

许轻舟接到剧本，没有打开看，而是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导演，我记得我还没有开始写剧本。”

林非看他一眼，回答道：“这是上次灵异片的剧本，把‘鬼’的存在合理化就可以当作悬疑剧本了，不是吗？”

许轻舟夸了一句：“导演可真是机智。”

林非对他的夸奖不置可否，像是有些冷了，掖了掖胸前的围巾，冲着他露出个没什么人气的笑容：“还是多亏了许编剧的灵感，才能让我顺利地把这个剧本的粗纲拿出来。”

许轻舟低头去看手里的剧本，封面上明晃晃地印着两个大字——《审判》。

剧本采用的是跟眼前一模一样的背景。

一个剧组在封闭的空间里拍摄灵异片，片中的鬼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把十个人封锁在了小楼里，鬼每天半夜十二点都要按照这些人的罪名杀一个人，罪名越重，死的越靠前，死状越凄惨。

原本还不明状况的其他人看到剧本内容，表情或多或少都发生了变化。

最后进来的瘦高化妆师忽然神情激动地站了起来，一把将手里的剧本扔到地上：“这活我不接了，你们爱找谁找谁！”

不少人都脸色难看地跟着站了起来。

林非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场面，将手里的剧本丢到桌子上，目光直直地迎上暴怒的化妆师，语调平静：“你可以选择不接，证据马上就会送到警察手上。”

他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脸上缓缓浮起一个笑容：“当然，你们现在也都可以走……可是，你们确定自己走得了吗？”

有人回头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目光瞬间凝固了，他惊恐地大叫一声：“门……门没有了！”

原本大门的位置光秃秃的，只剩下了一截干干净净的围墙，围墙在前面类似店面的位置处围合，方方正正。

像是一口巨大的棺材，外头的彩楼欢门就是棺材前装饰的红花。

死一般的沉默在窄小的院落里蔓延开来，近乎窒息。

人高马大的摄像一脚踹倒了旁边搭好的机位，阴狠地刮了林非一眼：“装神弄鬼，你以为正常人会信吗？”

他打定主意要早点出去离开这个疯子，又踹了一脚椅子，就往原来门在的方向走。

其他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摄像的动作跑了过去。

摄像到了门的位置，先是伸手摸了摸，确定不是障眼法，又爬到了门口的一棵槐树上，打算直接翻墙出去。

他刚刚爬到树顶跟围墙差不多高的位置，打算跨到墙头上去，谁知才刚刚抬头看了一眼，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样，尖叫一声，从树上掉了下来，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滚带爬地重新回到了院子里，脸上还带着没有散去的惊恐。

原本还因为摄像的行动蠢蠢欲动的几个人立刻噤若寒蝉。

许轻舟大致掠过前头几个人的剧情，翻到最后，是几张空白的纸面。

他冲着林非扬了扬手中的剧本：“不是说要审判吗？怎么上头只有七个人，还有三个人呢？”

林非像是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人敢提出问题，惊讶了一瞬，随即又好脾气地开了口：“既然说了是还没有完成的剧本，当然是需要许编剧自己继续往下写了。”

“哦？”许轻舟挑了挑眉，他已经很久都没见敢跟他玩聊斋的人了，兴致一上来，就开始挑战对方的底线，“那林导觉得，给你自己安排个什么罪名比较好呢？”

“我？”林非像是认真考虑了一下，才回答，“照理来说，我自然是最适合故意杀人罪，只是可以我们的化妆师小姐已经提前把这个罪名预定了，这么看来——还是要仰仗许编剧自己发现才行。”

话中透露着满满的恶意。

化妆师脸色一白，紧紧抓住了手中的化妆包带子。

许轻舟勾了勾唇角：“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说这部剧是一部现代悬疑剧，那么审判者，究竟是人是鬼呢？”

林非的神色微微波动了一下，像是懒得继续跟他们玩文字游戏了，拿出一叠合同：“诸位不妨先把合同签好了，保证‘审判者’一天只能审判一位，毕竟规则这种东西，有的时候是束缚，有的时候也是保护符不是吗？”

众人盯着那叠合同，像是盯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你推我搡地往后面挤。

四个演员聚在一起，低声说了几句话，一个瘦瘦小小的年轻男孩就被推了出来，走上前去哆哆嗦嗦地在其中一张合同上签了字。

其他人都紧紧盯着他，生怕错过了一点异状。

许轻舟径直走上前去，拿了一份合同，一条一条逐字逐句地研究。

合同跟一般的演员聘用合同一般无二，甚至待遇还比普通的合同要好得多，最后还似模似样地加了一条：《审判》如若上映，所得全部收益由演员平分。

除了这些，就是针对眼前的情况特定的条款。

拍摄期间不许离开拍摄场地，拍摄过程中出现任何问题概不负责，影片解释权归审判者所有。

真可谓不要脸至极。

许轻舟并不打算把这个所谓的“审判者”放在眼里，不过既然是来看戏的，少不了也要配合唱戏的人玩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游戏。

他从桌子上拿了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洛云笙一直都注意着他这边的情况，刚要出手阻拦就已经晚了，忍不住骂了他一句：“许轻舟，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就敢签？”

许轻舟往后退了两步，离他远了点，冲着他挑衅一笑：“洛云笙，你是我什么人啊？管这么宽。”

洛云笙被他一噎，知道这人气还没消，也拿了一份合同，看都没看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