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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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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哥坐在马桶盖上,抽著菸,驱赶鼻腔里让人焦躁不安的血腥味。

一个蒐证人员在现场不停拍照,另外一个则试图在瓷砖墙壁与地板上蒐集可疑的指纹。倒楣的工作。

浴室门开著的,与主卧室的大床面对面。

丞闵刚搜遍了整个房间,坐在大床上休息,正好与浴室里的川哥斜对著脸。

「丞闵,什麼样的人会这麼急著犯罪?」川哥世故地搔搔头。

「……」丞闵皱眉,看著马桶上的川哥。

这算什麼问题。

「房间里的财物有什麼损失?」川哥看著菸头上微弱的光。

「没看到翻箱倒柜的痕迹,抽屉里还有现金,一共是一万两千三百元。」

「抽屉没上锁吧?」

「没。」

「那就是了。」川哥苦笑:「操,这王八蛋又不要钱,干嘛这麼急再干一票?这不是神经病吗?他还费事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有这种热心的凶徒吗?」

距离上一个命案不过二十四个小时。这下想要挡住媒体的视线,根本不可能。

「老大,这是一件好莱坞的案子。」丞闵若有所思。

「好莱坞的案子?」

「连续杀人魔很少是要钱的,他们要的是仪式。」

「喔。」川哥实在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有部有点年纪的电影叫火线追缉令,布莱德彼特跟摩根弗里曼在里头演一对警察搭档,戏里啊,那个变态杀人魔依照圣经里的七大原罪,残忍地杀了六个人,什麼贪婪、骄傲、愤怒、懒惰啊……总之,最後还把自己的头送给了警察,因为他想自己因为犯了忌妒罪被杀掉。」

「所以呢?」

「为了完成仪式,凶手也把自己当作其中之一。」丞闵正经地说:「在连续杀人魔的眼里,完成仪式是最重要的事,杀人不是为了杀人,而是把事情搞得很经典。」

「有道理,我应该说中肯吗?」川哥差点就成功阻止自己的嘲讽:「那你怎麼会跑来当警察,不去当导演啊?」

「在台湾拍电影,是一件很没人性的事。」丞闵认真地说:「当警察至少还有枪,比较有尊严。」

呿。

「那你说说这个好莱坞的案子,应该怎麼用好莱坞的破法?」川哥抽著苟延残喘的菸。

「我觉得应该先去查察最近几年,各大学医学院退学、辍学的学生记录。然後嘛……也得去各大医院精神科走走,问问医生最近有什麼病人说了什麼特别的话、有什麼病人分不清楚现实跟幻觉,看看哪个病人可能做出恐怖的事吧。」丞闵绞尽脑汁,回忆他最喜欢的几部好莱坞连续杀人魔电影。

「那要不要去监狱找个经典级的变态杀人魔,问问他该怎麼逮到这个……这个……」

「猫胎人。」

「猫胎人?」

「媒体取的。」丞闵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取的。」

话题不了了之。

留在犯罪现场的证据迹象,能够让他们谈的也不够多。

吊在衣架上乾瘪的点滴袋,悬浮在酱红浴缸里的针筒,止血带,动物毛发。

两个案子唯二的关连,就是受害人都是孕妇,子宫都被强制破坏。

第一个痛死在救护车上,肚子里塞了只死猫。

第二个奇迹似还没死,全身浸泡在暖暖的浴缸水中,肚子上还留著非常粗糙的手术缝线。刚刚从医院传来的最新超音波扫描报告,毫无意外,子宫里不见未出世的婴儿。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奄奄一息的活猫。

「活的猫啊。」

似乎,这个变态凶手正在进化中。

朝著非常恐怖的方向。

一想到这里,川哥的左眼皮颤动起来。

此时丞闵的手机响了,听了几句对方便挂断。

「医院打来的?」川哥捏著左眼皮。

「坏消息,由於严重细菌感染与大量组织坏死,王小梅撑不过了。」丞闵。

川哥没有叹气。

对一个遭貍猫换太子的准妈妈来说,死亡是最好的解脱。

塑胶袋里躺著一团微温的血肉。

坐在窄巷里的馊水桶上,胎记男人回忆著今晚的犯罪内容。

野猫嗅著生腥的气味挨近,一只只高高竖起尾巴。

「想吃,可以啊。」胎记男人毫无表情,将一罐不明粉末撒在塑胶袋里。

胎记男人将掺杂不明粉末的血肉摔在脚边,群猫齐上,撕裂分食。

没多久,那团可怜的血肉只剩下黏在地上的血水,群猫意犹未尽地舔噬。

盘腿坐在馊水桶上,胎记男人打开背包里的笔记型电脑,在窄小的巷子里快速搜寻到覆盖大台北地区的无线网路,连上几个网路上最热门的讨论区。

果然,网路世界由於晚间新闻的报导,早已充满激烈的挞伐。

「喔,原来我已经有封号啦……」月色下,胎记男人露出满意的微笑,喃喃自语:「猫胎人,三个字的音节读起来好像挺不错。」

网路里对他残忍的犯罪手法毫不留情提出批判,几个如「这根本无关犯罪,凶手毫无人性」、「抓到後,应该把凶手凌迟到脱肛」、「马的我刚刚吃的晚餐都吐惹」、「夭寿!台湾终於出现真正的连环杀人犯了」的标题底下,都拖满了一长串的附和。

这些附和里有大量的情绪性干谯,也有很多混杂各个学科的精密分析。胎记男人,不,猫胎人,聚精会神看著网路上的每一条讨论,咀嚼著社会大众对他的评论与看法,看到有人试著比较两次犯案的内容差异时,猫胎人甚至虚心地在脑中做起笔记。

渐渐的,猫胎人的脊椎越来越弯,眼睛却越来越亮。

他爱煞了那些称呼他为邪恶代言人的字语,如同享用大餐,猫胎人吃食著这个社会对他的恐惧与愤怒,充盈著他下一次犯罪的能量。

不过,有一点猫胎人非常介意。

「竟然拿我跟陈进兴、陈金火、陈瑞钦那种等级的罪犯相提并论?」猫胎人不屑道:「他们算什麼东西?为钱杀人这麼低级的手段,怎麼能跟我伟大的犯罪摆在一起?」

这股不屑渐渐变成一股难以控制的焦躁,几乎驱使猫胎人离开窄巷,去进行他下一次的犯罪。此时电脑正好快没电了,发出哔哔的警示声。

猫胎人抬起头,天空已露出一条蓝缝,就快亮了。

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五点,猫胎人揉捏盘腿过久开始麻木的双腿,跳下馊水桶,打量起睡了一地的野猫。算算时间,猫胎人已经连续三十四个小时没有阖眼,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对这个社会的影响,让猫胎人一点睡意也没有。

选了一只黑白相间的母猫放在背袋里,猫胎人将其他昏睡的野猫丢进满载的馊水桶里,诅咒了几句替代往生咒,这才盖上塑胶盖。

走到三条街外的便利商店,猫胎人迫不及待买了台北市第一份早报,苹果日报、中国时报、自由时报、联合报各买了一份,以免错过任何媒体给予的犯罪光环。

「百年奇案,南回搞轨谋取钜额保险金!」

「峰回路转!南回搞轨案爆出案中案!」

「李泰岸兄弟精心策划的犯罪蓝图?!」

「震惊社会的百年奇案,检调被摆了一道!」

猫胎人错愕地看著四份报纸的头条,这是怎麼回事?快速翻了翻报纸内页,只有在社会版的角落,稍微提到前天晚上离奇的救护车杀人事件,报导的内容根本不及网路上沸沸扬扬的万分之一。

「这怎麼可能?没有道理啊……干!这根本没有可能啊!」猫胎人跌坐在马路边,一条掌管理智的血管几乎要爆出他的脑。

什麼南回搞轨案?保险金?我管你是一千万还是七千万,只是为了杀一个人就把整台火车搞到脱轨,这称得上是犯罪艺术吗?不过是一场铜臭罢了!这种烂东西居然取代自己,强暴了每份报纸的头条!

视线突然一片黑。

杀掉那些不长眼的报社记者吧!杀掉那些自己为是的版面编辑吧!巨大的杀念犹如火山爆发,快要裂开猫胎人的脑子。媒体操弄新闻议题的把戏,此时猫胎人有了切身之痛。非常非常的痛。!

不对。

忽然,猫胎人茅塞顿开。

自己昨晚犯罪的时间是在报纸截稿之後,编辑根本来不及把记者写好的新闻稿塞上版面。混帐。尽管知道了原委,但猫胎人情感上还是觉得受到了伤害。

如果**深夜遭到暗杀,那麼无论如何,隔天的报纸还是会抢印头条吧?也就是说,虽然有截稿的不利因素,但终究还是自己的犯罪不受媒体重视,所以才没有得到如总统遭刺的重量级新闻待遇……这麼说起来,原先的犯罪计画应该加快脚步,为了有效抢版面,把夜晚的犯罪扛到白天来干才对?猫胎人快速思考著,清晨的冷空气让他更加醒觉。

决定了。

事不迟疑。

早上九点。

任教於警察大学犯罪心理课,同时也是谈论性节目的名嘴叶教授,精神奕奕地坐在家里餐桌上看著报纸,妻子刚刚开车送儿子去上学,留下丰盛的早餐。

即使还在家里,叶教授依旧习惯身著烫得发亮的黑色西装,最能凸显出他的专业素养,脚上穿著反覆擦拭的皮鞋在镜子前走来走去,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的踢踏声响,有种高级品味的悦耳。

叶教授喜欢这一切。

他笃信一个人身上衣装的标价,就等同於一个人份量。

楼下的门铃响了。

「谁?」叶教授起身,走到对讲机前。

「你好,我是苹果日报的记者,我们想针对猫胎人的案件向您做个访问。」

「是这样吗……一大早的,我才刚起床呢。进来吧。」

「实在是太感谢了。」对方似乎正松了口气。

一大早就有采访找上门,叶教授其实没有丝毫不悦,但在语言上摆个架子有助於抬高他的地位,何乐而不为?事实上,叶教授的心里正为了自己受到媒体的重视沾沾自喜著。

听著楼梯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叶教授打开门,对方一见到他便鞠躬问好。

「叶教授,实在是打搅了。」记者诚惶诚恐。

「贵报也真够烦人的,幸好我还没出门呢。」叶教授话虽如此,却伸了手拍拍记者的肩膀,说道:「你们这些跑第一线采访的也实在辛苦,吃过早餐没有?」

「这……还没呢。」

「别客气,我们边吃边聊吧。」

笼络媒体是叶教授一贯的做法。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功成名就,就得跟媒体打好关系,这也是叶教授之所以有别於其他的同行的嗅觉,他可不想一辈子窝在警察大学里教书、或是去上节目通告赚钟点费。

总有一天,叶教授也想开一个属於自己的谈话性节目。

记者还没坐下,便拿出相机说道:「我们会放在显眼的版面。」於是叶教授对著镜头摆出非常严肃的表情,微微皱起的眉头散发出成功人士的神采。

让人陶醉的镁光灯过後,记者拘谨地坐下,将录音笔放在叶教授面前。

「是这样的,由於猫胎人连续两天的犯罪手法在社会上掀起很大的恐惧与讨论,许多人指出,猫胎人的犯罪很可能是台湾第一宗仪式性的连续杀人,请问叶教授你的看法?」

叶教授先喝了杯水,不疾不徐地轻了轻喉咙,表示慎重。

「我认为,猫胎人的仪式性犯罪意味著这个社会,受到好莱坞电影太多的负面影响,虽然目前为止警方收集到的证据还不足以明白猫胎人的犯案动机,但我可以大胆地预测,猫胎人一定还会继续犯案,直到警方跟上他的脚步为止。」

「虽然现阶段资讯不足,是否可以请叶教授分析一下猫胎人的犯罪动机呢?」

「动机,八九不离十,是为了哗众取宠。」

记者嘴巴,被这样的答案给翘开。

「哗众取宠?连续杀了两个人,就为了……」

「没错,就是为了曝光。为了曝光,猫胎人急切希望警方注意他与众不同的犯罪手法,所以才会冒险在短时间内连续犯案,这点暴露出猫胎人犯罪心理的不成熟,其实,猫胎人还在属於自己的犯罪逻辑。」

「难道猫胎人毁掉孕妇的子宫,把猫缝进去,不是一种犯罪逻辑吗?」

「不过是一种烂手术。」

「不过是一种……烂手术?」记者手中的笔歪了一下。

「对子宫的破坏,当然是一种犯罪心理上的选择,我们可以牵强附会猜测凶手有扭曲的恋母情节。」叶教授想起昨天深夜,他跟几名专办此案的警察解说了同样的内容,说道:「但是凶手实在是太刻意了。」

「太刻意了?」记者的身子震了一下。

「没错,太刻意了。猫胎人非常专注地在破坏子宫,将人类的婴儿取出再缝进小猫,而且在过程中,猫胎人还用点滴注射生理食盐水维持被害人的生命;第一次缝的是死猫,第二次缝的是活猫;第一次被害人提前死亡,第二次被害人还在医院急救——还是托了猫胎人打电话报警的福。你说,猫胎人在干嘛呢?」

「在改进他的犯罪能力。」记者很快回答。

「没错,改进犯罪能力,但改进犯罪能力做什麼?那只是很表象的东西。」叶教授为自己与记者倒了一杯牛奶,说道:「猫胎人一心一意延迟被害人的生命,就是想制造出恐怖的感觉,这种过於专注在增强犯罪强度的心态,要远远胜过於他想传达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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