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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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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宁哼哼。

鹰不再回话,就这么站在杂志区翻报纸,一张又一张摊开,兴致盎然读着。

宁在柜台后看着明天要考的西洋美术史,下巴黏在桌上。

外面的寒流让气温降到七度。

一个小时过去。

「南亚的大海啸已经死了十七万人了。」鹰终于开口。

「喔。」宁无精打采。

鹰只好继续翻着另一份报纸。

半小时后。

「才三天,罗伦佐儿的父母已经收到六千多万捐款了。」鹰啧啧。

「为什么不是五千万或七千万,而是六千万啊?」宁快睡着了。

鹰深思,但无法得到「就是刚刚好卡在六千多万」这答案之外的答案。

很冷。

那夜就这么过去了。

巷子里的阳光跟风都恰到好处,阳台上的波斯菊长得不错,花茎已成形。

而鹰也接到两张照片。

一张是乱搞大哥女人的古董商人。

四天后,鹰到花店买了一朵向日葵,配合正午的烈日时分。

一张是爱放高利贷的当铺老板。

鹰在天台放了一朵玫瑰,夕阳火红。

死神餐厅。

「你真是高手。」雇主满意地交付尾款。

「还好。」鹰看着刚刚切好的牛排,好像有些大小不一?

鹰开始觉得,扣板机这个简单的动作,比以前更乏味了。

「你今天抽烟了。」宁趴在阳台,鼻子抽动。

「嗯。」鹰翻着小说,他只在杀人时抽烟。

鹰有时候会狐疑,是不是自己是因为戒不了烟,所以才没有停止接单。

如果是,自己就太变态了,应该考虑退休。

宁的喇叭还是放在阳台,还是那首叫做「花」的歌。

「纽西兰有研究,听音乐的母牛会挤出较多的奶。」宁。

「嗯。」鹰。

「我猜植物听音乐,会长得比较漂亮。」

「说不定。」

纸飞机划越两个阳台,降落在在鹰手中的小说上。

是演唱会的dm。

「下个月十四号,这个整天唱歌给你花听的歌手要来台湾开演唱会。」

「嗯。」

「票钱你出。」

「好。」

宁的邀请总是跳过问号。很适合鹰。

鹰看着日历。

这年头还会用日历的人,大概只剩习惯倒数别人死期的杀手了。

下个月……二月啊。

「到了应该谈恋爱的时候么?」

鹰摸着那个自己未曾过过的节日。

如果是,应该要把账户给停了。

这是鹰在当杀手前一刻,对教他扣板机的「师父」所作的承诺。xxxxxx离地三百多公尺的天台上。

高处的风特别大,将师父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

「当杀手,绝不能说"这是最后一次"。若说了,十个有九个回不来。」师父站着,观看鹰拆解枪具。

要当杀手,得先熟练杀人后的全身而退。杀手可以失手,但不能不逃掉。

快速拆卸枪具,在有如仪式的过程中和缓扣板机后的心跳,也是「能否成功逃脱」的重要课题。

「嗯。」鹰答。

「唯一全身而退的例外是,达到自己第一次扣板机前许下的心愿。」师父看着远方,鹰的动作已不需他担心。

「嗯。」鹰。

「达到了,就得退出。」师父蹲下。

「嗯。」鹰已经组好,将分离的枪具都放妥在方形枪盒里。

「退出后就别再拿枪了。说真格的,要不死,当杀手的都会存到好一笔钱。这么好赚的工作,多干一次都嫌无聊啊。」师父感叹。

「嗯。」鹰扣上枪盒。

「所以鹰啊,你要许什么愿呢?」师父端详着鹰的眼睛。

「……」鹰沉吟。

「别许太难的,像师父这样到四十多岁还在干杀手,实在是很丢脸。」师父又叹气。

「……师父,你许什么愿啊?」鹰好奇。

「遇到喜欢我、我也喜欢的女人啊。」师父皱起眉头。xxxxxx然后鹰许了跟师父同一个愿,因为他想了一个小时还拿不定主意。

但鹰还没看到小说结局,那感觉要断不断的,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事了。

不,还有。

鹰很笃定地看着阳台上蔚蓝的天空。

「要不死,此刻的师父,一定还在哪里杀着人吧。」鹰笑道。

上次在纽约布鲁克区的街上巧遇刚杀了人的师父,两人相偕去喝咖啡,鹰才知道师父后来出了柜。

当定一辈子杀手的悲命啊。每次鹰结束一次任务,就会从信箱里收到一份「蝉堡」的章节。

他没理会过这份小说怎么总知道他的新住所,因为每个杀手都会在任务结束时收到一份连载的章节。

这连载的小说像是装了追踪导弹似的,如影随形跟着每个杀手,让这些最需要隐密,也最自信能够隐密自己的杀手族类,感到匪夷所思。

上次鹰在执行任务时,遇到另一个杀手。

很巧,他们受雇自不同的委托人,却都指明同样的目标。

要杀一个人,就要观察那一个人的生活惯性,研究出最脆弱的那个「点」,并思考那个「点」所需要的种种条件。

风阻,光线,角度,警局的距离,与逃脱路线。

而两个杀手都因专业因素选了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天台,默契地笑了笑后,两个杀手聊了起来。

杀手共同的话题便是蝉堡的最新进度,还有相互补充彼此阙漏的章节,两人大肆批评一番,又开始猜测故事的结局。

最后目标出现。

「怎办?」对方笑笑。

「自己做自己的吧?」鹰苦笑。

于是两人同时扣下板机。

鹰从大衣掏出一朵花,放在天台角落。

「原来你就是那个爱种花的鹰。」

「嗯。」

「我是玩网络的月。」

「嗯,这阵子你很出名。」

之后就分道扬镳,各自寻着计划中的路线离开,各自细嚼这难得的相遇滋味。

宁是不是喜欢鹰,鹰不知道。一幅画并不能解释比一幅画更多的东西。

不过宁喜欢逗鹰说话,这是可以确定的。

某一次,鹰从躺椅上醒来,走进屋子从瞄准镜里观察那幅画的进度,却看见宁正拿着油彩画着自己的脸,然后拿了颗苹果到阳台。

「?的脸。」鹰指着自己右脸。

「嗯?」宁假装不知。

「被画到了。」鹰暗暗好笑。

「喔。」宁抹了抹脸。

鹰继续翻着自行用订书机钉成的百页小说。

黄昏了。

宁看着含着花苞的波斯菊,咬着苹果。

「票我买好了。」宁看着鹰。

「嗯。多少?」鹰。

宁比了个四。

鹰折了架纸飞机,送了四张千元大钞过去。

这阵子,他已经学会折纸飞机的二十一种方法。

有的折法能让纸飞机飞得稳,有的折法能让纸飞机飞得奇快,有的折法可以让纸飞机飞得颠颠晃晃,有的折法能将风阻降到最低。配合不同的手劲与姿势,纸飞机跨越两座阳台的路线可以有七种变化。

宁打开纸飞机,收下钱。

「花什么时候会开?」宁趴在阳台上,清脆地咬着苹果。

「恰恰好是演唱会那天。」鹰微笑,难得的表情。

鹅黄色的风吹来,无数成形的花苞摇晃在鲜绿的茎杆上。

鹰期待约会。

但鹰没打算就这么结束杀手的身分。

说过很多次了,杀手有很多迷信,最忌讳的莫过于「这是最后一次」的约定。只要鹰还不确定宁是不是喜欢自己、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宁,他就还是个杀手。

一天和尚一天钟,一夜杀手一夜魂。

于是鹰又来到了死神餐厅。

「这次也拜托了。」一只手将桌上的牛皮纸袋,推到鹰的面前。

是上次暗杀肥佬的委托人。

鹰打开纸袋,看着照片,点点头。

杀了这个政商关系俱佳的黑道大哥,委托人在这一带再无敌手。

「可能的话,请在两个礼拜内做完这件事。」委托人附注。

「加一成。」鹰坦白。

如果说当杀手需要什么天赋,那便是「观察」的本事。

鹰慢条斯理地观察目标整整一个礼拜,并想办法旁敲侧击到目标接下来一个礼拜的行程。

目标在十三号深夜会去情妇家。

在那之前,鹰花了一星期探勘附近的高楼,选了一栋监视录像机死角最多,视野最好的天台角度。

可惜目标的运气不好。到了十三号那天,波斯菊还没开。

于是鹰到花店买了朵百合,然后绕到便利商店买了两盒牛奶。

如常,鹰将其中一盒放进微波炉。

「去哪?」宁翻着店里的时尚杂志。

「杀个人,去去就回。」鹰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把自己说得很了不起,是男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最爱犯的毛病。」宁头没有抬,语气也很平淡。

叮。

「花明天早上会开,花开之前的晚上洒水,会开得最漂亮。」鹰将牛奶盒从微波炉拿出,放在柜台上。

「你在比喻什么吗?」宁捧着热牛奶。

「没。」鹰有点语无伦次了。

「杀人很好玩么?」宁的手比出枪的模样。

「问我不准。我这个人做什么都很无聊。」鹰耸耸肩。

「说得跟真的一样。」宁。

宁的视线停在鹰大衣口袋里的百合。

「?有没有很喜欢看的小说?」

「要想一下。」

「那就是没有了。」

「问这个做什么?要借我你常在看的、用订书机钉起来的小说啊?」

「不是。我只是在想,一个很喜欢的故事如果没看完的话,会不会很难受。」

「怪问题。」

宁摇摇头。

鹰苦笑,静静将冰牛奶喝完,带着百合离开商店。

一个小时后,鹰出现在高楼天台。

架好枪,扣上瞄准镜,照例点上根烟。

这个夜特别漫长,湿气也特别的重,城市飘起了薄雾。

罕见的,第三根烟也熄灭了,目标迟迟没有出现。

长枪的枪管已凝了露水,寒意沁入鹰手背上的毛细孔。

「不大对劲。」

鹰看着目标应当出现的窗口,开始思索目标改变行程的可能性。

只有迟疑了半刻,鹰便决定按照自我约制放弃任务。

但鹰背后的安全门突然被撞了一大下,鹰刻意堆栈在门下的二十块砖头只挡了两秒,便被巨大的力道冲开。

但只要两秒,就堪堪足够。

「操,连我们老大的单都敢接!」

几个穿着夏威夷衬衫的混混冲出,大声干骂开枪,火光爆射,子弹在天台上呼啸。

鹰已冷静从地上枪盒中,抄出早已预备应付这种状况的的手枪。

蹲踞,将手枪摆架在横立鼻前的左手上,屏住气息,稳定地扣下板机。

咻咻声中,混混一个个倒下,但仆倒的身体却成了后继者的最佳掩护,让这场原本该更快结束的枪战延长了两秒。

八秒钟后,鹰的脚边躺了七颗发烫的弹壳,安全门前则堆了六个半尸体。

最后一个混混倒卧在血泊中,呼吸吃力,惊恐颤抖地看着鹰。

他的肝脏上方流出鲜红色的血,而不是致命的黑。显然鹰最后一枪稍微偏高了,没有命中混混的肝脏。

「说了,就还有命。」鹰蹲下,慢条斯理拆卸枪具,装箱。

混混没有选择,更没有职业道德,于是鹰很快便了解了一切。

原来鹰的委托人酒醉失言,在三个小时前已反被目标绑架,一番刑求折磨后,终于令鹰的行动曝光。

「但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鹰本想问这句话,却发觉邻近的大楼天台都鬼祟着些许人影,然后又迅速隐没。原来对方仗着人多,索性搜索所有附近的大楼可能作为狙击场所的天台。而还在其它楼搜索的混混听到了枪声,正赶往这里吧。

不能久待,也没有久待的必要。

鹰收拾好枪具就下楼,快速的脚步中还是一派从容优雅。

还未招手,一辆出租车已停在鹰面前。

「和平东路三段。」鹰坐上出租车。

看着降到一半的窗外,鹰本能地想要想很多。

但杀手习惯专注,也需要专注。

所以鹰养成了一次只想一件事的习惯,连在这种时候也压抑住鹰的本能。

「想女人?」司机看着后照镜里的鹰。

「嗯。」鹰。

「任务失败了?」司机。

「嗯。」鹰。

「别在意,我清理惯了。」司机。

「不好意思。」鹰。

司机不再打扰鹰的专注,将车里的广播音量调低。

后照镜里,鹰的嘴角微微上扬。

一定是个很美的女人吧,司机替鹰叹息。

出租车停了,鹰下车之前忍不住开口。

「你猜猜我会不会收到结局?」鹰。

「别太一厢情愿啊。」司机失笑。

「也是。」鹰下了车。

天快亮了。

鹰打开楼下快坏掉的信箱,里头果然放了新的小说章节。

「可惜没有theend的字眼。」鹰苦笑。

鹰慢慢走上楼,回到房间,一贯地打开枪盒,架起瞄准镜。

缓缓地,配合着不轻不重的呼吸,鹰用最细腻的手腕与手指,将镜头焦距调整到最饱满的窥视位置。

宁坐在木架前,背靠着墙坐着睡着了,食指与拇指间还夹着根画笔。

木架上的画已经完成。

悠闲躺在椅子上睡觉、拿着手枪的鹰,很有杀手的慵懒味道。

「?会出名的。」鹰笑笑,撕下当天的日历。二月十四号。

鹰换了件深色衣服,走到阳台浇花,波斯菊几乎要开了。

在花几乎要绽放的时候浇水,花会开得更灿烂。鹰笃信不疑的哲学。

对面的阳台上,宁的喇叭还是放着那首名为花的歌。

鹰坐下,墨水笔在撕下的日历纸上写了几个字,折成了一架从任何角度都无从挑剔的纸飞机。

然后等着。

等着一道从任何角度都无从挑剔的风。

他很有耐心,因为等待是他最擅长的事。

「来了。」鹰千锤百炼的手掷出。

一阵风,托着纸飞机划过两个阳台间,那片逐渐湛蓝的天空。

鹰躺在椅子上,专注读着最新章节的小说。

「真想看看下一章啊。」鹰微笑,慢慢睡着了。

「好美。」

对面阳台摇曳一片金碧黄澄,波斯菊开得很美很美。

鹰说的没错。

宁含着牙刷,趴在阳台,欣赏着熟睡的鹰。

「爱看小说的猪。」宁将音乐关小时,发现地上的纸飞机。

二月十四号日历上的两串号码,跟一句很美的话,宁反复看了好几遍。

宁神秘兮兮地将人像油画推立在阳台上,想给醒来的鹰一个惊喜。

「情人节快乐。」

宁的手里捏着两张演唱会门票,静静等待鹰「嗯。」的一号表情。

金黄阳光洒在油画上,鹰轻握的手枪闪闪发亮。

很美的波斯菊,几页没有结尾的小说。

一架载着爱情咒语的纸飞机,再没有距离的两个阳台。

两个星期后,目标还是死了。

鹰的手法,鹰的角度,鹰的天台。

天台上没有花,但有几张烧成灰烬的小说章节。

有人说,开枪的人是月。

有人说,是鹰师父下的手。

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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