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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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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的时速已经高达一百四十公里,风切声隆隆作响,十分可怕。

「志,回家吧。」女孩低下头,眼泪不断流下。

「不。」男孩咬牙,油门已经探底。

那辆奔驰,一定是男孩父亲请的征信社之类的,目的可不是单单跟踪而已,不断闪烁的大灯正示意着必须带他回家这事实。

两车就这么疾驶,在奔驰刻意保持紧咬丰田的情况下,二十分钟过去了。

广播的老歌节目里,正播放披头四的yesterday,慵懒的唱音与两车间的肃杀成了强烈的对比。

雨大了起来。

小猫感受到车内弥漫着悲伤的气息,全身在女孩怀中缩成一团。

女孩擦去眼泪,抬头看着男孩,笑了。

「可以了,志,你已经证明了对我的爱,我不会怪你的。」女孩温柔的声音。

握紧方向盘的手突然颤抖了起来,男孩大哭。

就在此刻,车子轮胎突然打滑——

圣心医院,632单人病房。

一个杀手,一个盲女。

「所以,车子打滑出了事,男孩死了妳却活下来,于是男孩的企业家爸爸聘雇了我来杀妳?」g坐在塑料皮椅上,又旋开一罐柳橙汁。

微真点点头,第一次露出哀伤的表情。

黄昏的余晖落进了病房,吹晕开房间里的波斯菊香。

「说了这么多还是得死啊,妳的愿望是什么?」g笑笑,打了个嗝。

微真举起手,摸着手指上的银色戒指。

「我想再看它一眼。」——

废弃的旧公寓里,闪晃着一个挢捷倏忽的红影。

忽明忽灭的日光灯管下,十八个房间,二十一个吊在半空中、或摆在桌上、或放在楼梯间的绿色玻璃瓶,滴滴答答的秒针晃动声。

红影手中拿着一把散弹枪,寂静地穿梭在倾颓的窄小空间,瞄准,发射,闪躲,快速切换弹夹,然后又是瞄准,发射,闪躲。

二十一个玻璃瓶在散弹枪的威力下一一应声而破,无一阙漏。

红影走出旧公寓,来到公寓下的老秋千。

美丽的霜。

「及格了,二十一枪,四分二十七秒。妳恢复得真快,比许多现役杀手用的时间都还要短。」一个长发男子看着手中的码表,嚼着口香糖。

西门,知名的杀手训练师,鞋子踩着一只塑料箱子,箱子里都是空玻璃瓶。

「你帮我。」霜。

「实在是不好意思,虽然我也蛮喜欢妳的,但还没有喜欢到要跟g手上那把枪拼生死的地步。」西门吹大泡泡。

啵。

霜很清楚自己不是g的对手,至少目前还不是。

所以霜雇用西门,请他训练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杀手的本能,在这栋旧公寓里布置设施,放置打靶用的玻璃瓶。

这只是第一阶段。

在与g短暂交往的三个月里,一起吃饭,洗澡,做爱,睡觉,霜从g的身上看见一个杀手需要的所有特质,但都不突出。霜甚至没看过g练过枪、做过特殊的体能训练,非常散漫。g只对做爱的姿势有点自己的想法。

但越是这样,越是可怕。

「你开价,我聘雇你。」霜看着西门。

「不,除非妳通过考试。」西门一口拒绝,将码表归零。

「?」霜。

「其实我总共放了二十二个玻璃瓶在里头,但妳只击破了约定里的二十一个。霜,要面对g,就不能自我设限,任何规则都必须放诸脑后,才有一丝机会。」西门双手插进宽大的裤子口袋,那模样就像一个教小孩花式溜冰的教练。

「这个测验,g曾经击破第二十二个玻璃瓶么?」霜瞇起眼睛。

「恰恰相反。」西门挑高眉毛,说:「他只花了一分钟就从里面走出来,没有开枪,却摔碎了十四个玻璃瓶。他不高兴地说,只是玻璃开什么枪,也没有耐性找出所有的玻璃。」

很像霜认识的g。

「我测验过二十七个杀手,只有一个人在第一次,就将第二十二个玻璃瓶找出来打破。要说有人能杀死g的话,大概就是他了吧。」西门回忆。

霜不置可否,她晓得西门说的是谁。

但她绝不会想跟那个人连手。

「想要杀死g,就不能成为跟g同类型的杀手,那一点用处都没有。g是那类型的最顶尖,我想妳比我更清楚吧。」西门站了起来,扛起那箱玻璃瓶。

他要重新回旧公寓里摆放新的玻璃瓶,这次还要多点花样。

「我明白。」霜。

「对了,霜。」西门朝地上吐出已没味道的口香糖渣。

「?」霜。

「g摔碎的十四个玻璃里,其中一个是我藏得最隐密的,第二十二个玻璃瓶。」西门走进旧公寓——

距离拆掉眼睛上的纱布,还有三天。

在微真的一番说词下,g索性跟护理站要了张临时的折迭伴床,睡在病房里。

当时g要离开病房时,微真是这么说的。

「杀手是这么干的吗?」微真一贯淡淡的语气。

「怎么?」g。

「陪我到拆纱布为止吧。」微真静静地说。

「不会吧,我是杀手,不是保镖。」g想起了听见微真的愿望时,自己那份失望的窘迫。

「如果我被别人杀了怎么办?如果我走楼梯跌死了怎么办?自己想不开跳楼了怎么办?」微真的语气越来越急促。

真是个寂寞的女孩。

「是有些麻烦。」g想了想,看着小冰箱说:「所以妳要我买越多零食越好,原来是要给我自己吃的。」

微真不再说话,只是下床,慢慢摸索到打开的窗边。

g躺在伴床上翻着色情杂志。

墙上的时钟,十一点。

自答应陪微真直到她的肝脏被自己打穿为止后,面对只是一直听广播的微真,g一直相当无聊。除了看电视发呆外就是睡觉,最后只好打电话叫了色情杂志外卖,一口气叫了三天份。

「妳确定死前没有别的事想做?我这个人很随和的。」g抚摸着照片中大浦安娜的豪乳,喉咙鼓动。

「医院的伙食不大好吃。」微真摸着肚子:「以前我有吃宵夜的习惯。」

「……」g。

突然,g的手机响了,那是他设的提示闹钟。

g勉强爬起,打开冰箱拿了瓶可乐就要出门。

有个人,在某个地方,等着挨枪。

「宵夜想吃什么?」g——

一个半小时后,g左边鼻孔塞着一管卫生纸,拎了袋东山鸭头卤味回来。

微真还没睡。

「刚刚有人送东西来给你。」微真拿着份公文袋。

「喔?追到这里来了。」g将卤味放在桌上,接过公文袋:「有看到是谁吗?」

「你说呢?」微真下床,用笨拙的触感将餐盒打开,拆好筷子,坐在桌子旁的塑料椅。

g坐下,颇有兴致地翻着公文袋里的新小说,这次总共有八页。

「是什么?」微真吃着,虽然看不见最能表达神情的眼睛,但还是可以感觉到她的津津有味。

「杀手专用的小说,乱七八糟写。」g说,一页页翻着,拿起筷子跟着吃。

「杀手专用?」微真很有兴趣。

于是g逐字念给她听,并大略解释一下典故。

这份杀手专用的连载小说,跳脱阙漏,顺序颠三倒四,就是没有人见过最后一章。蝉堡。

每个杀手在出任务后,都会收到其中一份没看过的章节。

不管他愿不愿意。

不管他躲到哪个自以为没人知道的地方。

不管他有没有信箱。

「写得很有意思。」微真。

「可惜妳三天后就要死了。我会在这里开个洞,子弹会停在这里久一些,然后再从这里钻出来。」g笑道,手指在微真的右下腹碰了碰,解释一番。

「好伤心啊。」微真幽幽地说,却没有伤心的语气。

g将小说收进公文袋后,大口吃起卤味。

「在收到因我死掉,而读到了的最新章节后,你会到我的坟前念上一段么?」微真停下筷子。

「太麻烦了。」g承认。

「要不是我死掉,你也读不到那一段。」微真的口吻有些生气。

「太麻烦了,又不熟。」g很抱歉,但他很清楚自己的个性。

微真放下筷子。

这次真的生气了——

虽然说自己还是没办法给那个勤劳的承诺,但g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愧疚。

g跟护理站要了台轮椅,推着微真走出病房,呼吸一些真正的空气。但这中间不可否认的,是g自己也在病房里待腻了。

这真是份,无可救药的婆妈工作。

「我想去投篮。」微真说。

于是两人来到医院附近公园的篮球场。

午后,学校还没放学,只有几个中年男子穿着汗衫气喘吁吁在场子里练球。

「借个球吧大叔。」g一身黑色西装在球场上显得突兀。

几个中年男子不屑地看着g,不大理会。

「大叔,借一下就好啦!」g带着鼻音大声呼叫。

一个上篮失败的秃头人朝g比了个中指。

「真麻烦。」g抓抓头,神色痛苦。

「你身上有带枪吧,这种事对你来说应该很好解决吧。」微真讽刺。

却见g拿出手机,蹲在地上。

「喂,篮球外带一份,谢谢,我在圣心医院旁边公园的篮球场。」g对着手机另一头说道,一边擤鼻涕。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快递工人服的家伙匆匆跑来,交给g一颗黑色的篮球,收了钱,又匆匆消失。

「丢吧,丢到妳开心为止。」g将球轻轻一抛。

球落地,弹起,来到微真的手中。

微真单手捧着球,一手扶着轮椅慢慢站起,生疏地运着球。

「篮框离我多远?」微真开口。

「用妳的脚来说,六又三分之二步。」g想都没想。

微真小心翼翼地举起球,出手。

球碰到篮框又弹了出来,被g捡起,又丢还给微真。

「左手只是辅助。」g说着灌篮高手里,樱木花道领悟的名言。

微真拍着球,停住,屏气,想象,出手。

球碰到篮框,转了几下又旋了出来。

「行不行啊?」g随手抓住,又丢回。

就这样,微真反复地丢,g反复地捡,偶而出现「唰」的一声,微真也不笑,g也不会夸奖,只是啧啧。

听着运球声,微真想起了以前大学时,常在篮球架下看着志跟好友组队挑球的模样。

志流着汗,甩脱包夹,上篮得分。

然后对着她笑。

志作假动作被识破,却还是勉强出手,被盖了大火锅。

然后对着她笑。

志被对手抄球,急得打手犯规。

然后对着她笑。

志接到妙传,在三分线外出手进算。

然后对着她笑。

这就是他们的爱情。

无论如何,志都会这么对她笑。

唰。

微真又进了一球。

蒙住眼睛的纱布湿湿的。

「回去吧。」微真仰起颈子。

第二天。

第二十二个玻璃瓶终于破了,就在第三次的测验中。

「把瓶子藏在天花板缝里,算什么英雄好汉?有人会躲在那种地方吗?」

霜瞪着西门。

西门没有回答,从袋子里抓起一把玻璃弹珠。

「虽然大家都说g是全能型的杀手,但依?看呢?」西门。

「g是近身战的行家。」霜。

霜也是。所以这是场痛快交锋的近身对轰。

「散弹枪对近距离来说杀伤力很大,范围广,可以弥补?与g之间的差距。」西门分析:「但散弹枪的扣发时距较长,绝对跟不上g扣板机的速度,这些?也很清楚。」

霜冷冷拿着散弹枪,丢给西门。

西门仔细观看,快速拆卸又装好。

原来霜早想到这点,她将部份机件改装,板机弹簧、膛线、散弹内小钢珠的量,虽令破坏力减少一半,却也使得板机的反应速度比先前快上两倍。

「虽然g很少这么做,但他的确是双枪。」西门遗憾坦白:「他的机具击弹速度仍会是?的两倍,但?的人却没有他两倍厉害。」

霜不发一语。

「所以,?打算怎么做?」西门看着霜。

标准答案是:既然知道g会在哪里出现,就找个高处,架起十字瞄准镜。

但西门很清楚杀手之间的对决模式。

每个人都有惯用的武器,不是说改就可以改的,这不仅牵涉到对新枪具熟悉程度的问题,还牵涉到运气。

有人说,一个杀手天生就有他的型。为了「最适当的战斗方式」而背离自己最擅长的兵器,可能要冒着失去之前积攒下来的好运气的风险。

杀手是专业,也是充满迷信的仪式组合。

「我打算杀死g。」霜。

「很好。」西门肯定地拍手:「这才是最重要的关键。」——

第三天。

g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微真,穿过医院一楼的长廊。

长廊两旁是绿色的草皮,自动洒水器喷洒出水,空气里的青草气息带着类似大雨过后的泥土味。

风一吹,拥有烂鼻子的g打了个喷嚏,流了一身汗的微真也哆嗦了一下。

他们刚刚去了公园篮球场投了一百球,又去死神餐厅吃了顿饭。

再过半小时,医生就会到病房,拆开微真眼睛的纱布,因车祸受伤失明的双眼大约有六成的机率可以重见天日。

「刚刚的手感不错。」微真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嗯,一百进三十二。」g随口说。

咪呜。

一只黑色小猫不知为何叫了一声。

微真愣住,示意g别继续往前推,伸手招呼了小猫。

小猫一溜烟跳到微真伸出的手旁,温柔地舔舐,猫舌粗糙的触感逗得微真笑了出来。

g注意到,照片里左边脸颊上的酒涡终于出现。

长廊的另一端,猫的主人远远站着。

一个杵着拐杖的大男孩,神色激动不已,却又强自忍住什么。

两个穿着黑色西装、保镖般的人物站在大男孩身旁,散发出一股凶悍的威严。

「好想你喔。」微真摸抚小猫的颈子。

小猫一跳,跳到微真的怀里撒娇,眼睛?成了一条慵懒的细线。

微真低头,跟小猫说了几句悄悄话后,将手指上的戒指摘下,别在小猫颈子上的金属扣环。

小猫咪呜一声,依依不舍跳下,跑到大男孩的脚边磨蹭。

大男孩早已泪流满面,却没有哭出声。

「走吧。」微真恢复了平静。

g墨镜里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但若无其事地继续推着轮椅。

「亲爱的,今天天气实在很好。」g经过大男孩与保镖的时候,淡淡地说。

「嗯。」微真笑着,粉红色的酒涡。

轮椅与大男孩错身而过——

病房里,医生小心翼翼拿着镊子,与护士慢慢拆卸微真脸上的纱布。

冰箱里最后一瓶的饮料,g慢条斯理坐在椅子上喝着,二郎腿乱晃。

纱布已经完全拆下。

「我想静一静。」微真说。

于是医生与护士在拉下窗帘后便走出房,留下g,跟他的枪。

「现在看得见看不见,对?来说有差别吗?」g掏出枪,指着微真。

微真不说话,还沾黏着药液的眼睛还在适应室内的光线,没能睁开。

天桥上。

一束郁金香以坚定的步伐靠近医院,伴随着轻盈的节奏。

红色的皮衣,高佻的身段,闪耀在郁金香花束里的金属光泽。「可以,绑马尾么?」g问,枪上膛。

微真莞尔,熟练地反手将头发扎起,用红绳束绑起马尾。

g?起眼睛,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马尾控。

一阵风吹起窗帘,撩乱微真的浏海。

「郁金香。」微真说。

医生在一楼长廊旁的自动贩卖机底下,拿出一杯即冲的热咖啡。

太烫了。

坐在长椅上,医生等待咖啡变得温些,一边回想跟护士之间的打赌。

女孩的眼睛看得见,或看不见。

以及那位企业家的交代。

突然,医生听见轰然巨响,然后是一群女人们的尖叫。

「发生什么事了!」医生赶紧冲进大楼。

塑木板门中间整个脆开。

密密麻麻的小弹孔散射在门板边缘,呈不规则辐射状,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焦气。

喀,巨大的特殊弹壳当当落地。

霜没有踹开门,只是在五步之外用散弹枪遥遥对着病房。

然后再开一枪。

门板一震,发出结构彻底粉碎断开的声音。

木屑纷飞中,门自行哑哑打开。

霜聚精会神,手指紧贴板机。

空无一人。

只有地上一团用过的卫生纸。

「这混蛋。」霜恨恨道,身后的护士与病人家属早已尖叫一片,纷纷抱头蹲下。

微真坐在轮椅上,从病房外的护理站自行划动轮子,来到霜的背后。

「g走了,他要我跟?说一句话。」微真依旧紧闭双眼,眼皮快速颤动。

霜丝毫没有松懈对四周风吹草动的注意力,散弹枪架在左手臂上一动不动,眼睛却快速瞟动。

「g说,他不是针对?。」微真覆述。

霜冷笑。

g走不成的——

阳光里带着黑色的味道。

g轻轻松松地走在一楼长廊,手中拿着他惯用的黑枪,似乎不打算介意可能的狐疑眼光。

走到长椅旁,突然,g的耳朵抽动了一下。

恰啦。

「不可试探上帝。」

g脚步不停,飞快扬起手,毫无瞄准动作,朝右边上方远远扣下板机!

医院c栋楼顶,十字瞄准镜后,一只锐利的眼睛。

一根愿意与最最强传说比快的手指。

「传说就到今天为止了。」

西门蹲卧在天台上,朝长廊高高扣下板机。

两颗子弹在空中交错,擦出高速金属火花。西门的脸颊被划破时,那杯放在长椅上还没冷掉的咖啡,几乎同时炸开!

g站在长廊的石柱后,吹着急促的口哨。

西门一动也不动,除了那根骄傲的手指。

扣发,扣发,扣发。

石柱的边缘不断爆起石屑,可怕的破碎声毫无间断在g的耳边响起。

十字瞄准镜后的西门,完全压制住g的行动。

「你的好耳朵救了你,但先站在高处的人赢得比赛。」西门自言自语,不断修正子弹行进的轨迹。

墨镜后的g思考着什么,在石屑纷飞中倾听着什么,垂下的手里摇晃着黑枪,等待着什么。

等待长廊的尽头出现红色的美丽杀影。

「g!」

霜低吼,手中的散弹枪口冲出数十粒滚烫的小钢珠。

g低回身,头顶的石柱上方大块轰落,一颗子弹自黑枪枪口喷出,咻地穿过长廊。

霜挢捷扑到石柱后,g的子弹只约略擦到霜的大腿。

「情况很险峻呢。」g打了个喷嚏,石屑又在头顶上爆开。

西门的居高临下,加上霜五个石柱外的近距离角度,使得g躲在石柱后面的空间越来越小,挪动身子都嫌辛苦,更遑论反击。

鲜血自霜的大腿上慢慢滴落,像是计算某种时间似的。

「我刚刚那枪是手下留情了!」g大叫。

虽然并非如此。

「那你肯定后悔。」霜冷笑。

霜的散弹枪观察着g映在地上的影子。

影子一有些许晃动,散弹枪便轰出数十高速燃行的钢珠,有些崩坏石柱,有些刻意朝g对面的地上,子弹撞击地面后,残余的能量复又令子弹以凌乱的角度继续折行,喷得g全身刺痛。

刚刚g的子弹只擦过霜的大腿,而不是命中她的肝脏。这「失误」给了霜非常大的信心。传说在那一枪中幻灭。

有些狼狈地遮挡反弹的钢珠,g不得不承认,自己正在跟死神对话。

墨镜龟裂了一片,脸上数条红线。

石柱的结构越来越单薄,虽然距离完全崩毁还有一大段夸张的落差,但距离将g逼出石柱,已是眨眼可期。

蹲在石柱后的g叹气,只好拿出手机——

天台顶,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响。

「喂,我是g。」

「……。」西门按下蓝芽耳机的通话钮。

「可能的话,我实在不想杀你,也不想杀霜。」

「我收了钱。」西门说,脸颊上的灼热感持续烧烫着,又扣下板机。

但这不是主要的理由。

每个杀手都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能耐杀掉g」,这危险问题的答案。

尤其是这位传奇杀手,才刚刚露了一手极其漂亮的听音辨位,只要在往左偏一毫,蹲踞天台上的自己已垂下双手。

「收了钱……西门啊,你不当杀手的条件是什么?我帮你解除吧。」

西门莞尔,但子弹依旧将g隐身的石柱一片片削开。

g这家伙,先不说他在枪战过程中猜到在高处狙击他的人是谁这样恐怖的本领,他居然打了通电话给对手聊天。

简直是,瞧不起人。

「g啊,你是着急了,还是太悠闲了?我注意到你今天忘了带第二把枪,所以说,即使身为最强的传说,还是一点都大意不得呢。」西门持续射击,子弹像钻孔机般往石柱猛力钉、钉、钉、钉、钉。

快要没子弹了。

「是啊,谁料得到。」g也知道。

等待西门更换狙击枪弹夹,重新微调误差,那便是g冲出、与霜决胜负的时刻。

珍贵的两秒。从远方慢慢靠近的警笛声。

「西门,有时候你真的蛮无趣的。」

g看着地上破碎的墨镜片,关掉手机。霜深呼吸,散弹枪压制型的轰击节奏悄悄改变。

霜全神贯注,准备冲出。

她不求完全由自己杀死g,即使同归于尽也无所谓。

只要与西门约定的子弹,能够狠狠将抛弃她、又杀死她新恋人的g钉落地狱。

与霜约定的子弹。

十字瞄准镜后的西门可是有备而来,狙击枪里的弹夹经过特殊改造,比一般的弹夹多了两颗子弹。

西门可以感觉到,一向沈静的自己,心跳越来越急促。

那是兴奋。

草地上的自动洒水器启动,

午后的风,捎来青草的苦涩气味。

倒数第三颗子弹,子弹将石柱钉得石灰碎扬。

倒数第二颗子弹,弹道削裂石柱。

倒数最后一颗子弹……黑色的身影从石柱左边冲出,比预期的还要早!

西门仓促扣下板机,却见子弹穿透飘在半空中的黑色西装,黑衣随即被无数钢珠轰碎成翩翩黑蝶。西门愣住了。

骄傲的手指也愣住了。完整无暇的石柱。

穿着黑色衬衫的g站在霜的后面,黑枪对准腰际。西门可以确定自己完全没有眨眼。

但在自己注意力被抛出的黑衣引开之际,有道模糊的什么,比自己扣板机的速度还要快。

倏忽之间,就从石柱右端晃出黑色十字的死亡阴影外,反抄到霜的身后。

要重新架动狙击枪吗?

西门额上的冷汗洌下。咻。

霜错愕倒下。

已意识到、却只仅仅回转到一半的散弹枪,从霜的手中斜斜摔落在石柱下。

g蹲下,持枪的右手放在左膝上,看着奄奄一息的霜。

霜艰辛喘着气,却?自强硬地瞪着g。天台上,已空无一人。破碎的墨镜后,g细长的眼睛彷佛在叹息,左手捏了捏霜的俏脸。

「约翰……约翰死前说了什么话?有没有…留口信给我。」霜用力压着中枪的下腹。

「他说,红色的部份就用我的血吧。然后我说,真的假的?他点点头,我就照办了。」g回忆起那个忙碌的夜。

「他没有说,他很爱我?」霜咬牙,压住下腹的手在颤抖。

「……画家都是这样的。」g将手枪收起。

霜闭上眼睛,压抑着悲伤的激动。

「看开点吧,霜,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们杀手一样,死前爱念浪漫的对白。」g叹气,又捏捏霜的俏脸。

霜还是不说话。

「说到这个,能不能念句对白送给我?例如提醒我鼻子不好要看医生之类的,毕竟在一起过,以后我难免会想?的。」g拿出黑色手机,放在霜的嘴唇边,按下录音键。

霜面无表情,在手机旁低声咕哝了几句,声音越来越细。

「马的,?在讲三小啦?」g苦笑,伸手盖住霜的眼睛。

自动洒水器旁,在阳光下谱出一道淡淡的彩虹——

门板被毁的632病房,

医生与护士看着轮椅上的微真。

「……看得见吗?」护士。

「有个人说,我还是看不见得好。」微真慢慢地将纱布一层层裹上。

医生与护士面面相觑。

「不然,他只好把我杀掉呢。」微真笑着,左边脸颊的酒涡也附和着。

床头的收音机,披头四慵懒的yesterday——

大批警车围住医院,g坐在医院对面的星巴克三楼,捧着杯巧克力脆片。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

「喂。」g拿起。

「……你会变魔术吗?」

「不会。」g看着医院天桥上,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

「那你是怎么知道狙击枪的弹夹里多了两颗子弹?」

「我不知道啊,这也太阴险了吧西门!」g皱眉。

天桥另一端,一个抱着黑猫,流着泪,羞愧不已的男孩。

「……」

「当时你的心跳太大声了,想不趁机冲出去都很难呢。」g挂掉手机。

护士推着轮椅慢慢前行。

女孩微笑,再度与男孩交错而过时,男孩终于开口。

轮椅停住,女孩笑笑回应。

g竖起耳朵。

两人各自说了两句话,挥挥手,轮椅女孩隐没在天桥连接的另一栋楼。

男孩呆呆站在原地,眼泪与鼻涕爬满了他的脸。

「隔着玻璃,果然还是不行。」g苦笑——

艺廊,盛大的专题展览。

数百人流连忘返,学校机关团体甚至包车北上,主办单位也考虑巡回展出。每一幅画前都有导览介绍的解说员。

三个月前自杀的天才画家,生前淋漓尽致的二十七幅油彩画吸引了无数收藏家与各方人士的瞩目,报纸与杂志的艺文板都用最醒目的标题刊出,这位年轻画家死前最后的画作以创纪录的超高金额拍卖出的新闻。

善与恶。

那是幅一个墙壁大的巨作,天使高高在云端睥睨,恶魔在地狱火焰里愤怒,角落则突兀地镶嵌进一个幼稚又潦草的的卡通人物。

报纸说,画家采用的自杀方式极其特殊,竟用手枪朝肝脏开了一枪,痛苦又漫长,极尽自我煎熬地死去。

评论家却不认同。

画家死前反璞归真的笔触,是无数人追求的至高艺术境界。那里不再有善,不再有恶,不再有强行命题的艺术法则,一切回到原点的幼稚。只有死前的回光返照,才能令画家放肆地破坏自己的画面结构,找出疯狂的解答。

有人说,画家是刻意用缓慢又痛苦的死亡过程,刺激精神意识,去领悟世间人无法突破的窠臼。

也有人说,画家用灵魂跟魔鬼交换了灵感,遗作最引人争议的角落所用的颜料中验出画家的dna,就是最好的证明。

更有人说,这幅画是画家在自杀后,悟出原点境界的灵魂重新回到躯体,再补缀出画角落最后的未竟。

不管答案为何,画家死时脸上所带着的笑容,已说明了一切。

世人给予画家这幅善与恶最后的评价,也说明了一切:「登峰造极的杰作」——

在台北展出的最后一夜,晚上九点四十七分。

只剩十三分钟艺廊便休息,人群在费玉清的歌声中逐渐散去,解说员也收拾下班了,许多展区的灯光已经熄灭。

「善与恶」前,稀稀落落两三人。

一个矮矮胖胖,穿着花衬衫的中年男子颇有兴致地站在画前,叉腰三七步,歪斜着头,一脸似笑非笑。

一个穿着素净连身裙的女孩,站在花衬衫男子旁,静静地凝视巨大的画作。

「一出手,便是登峰造极呢。」花衬衫男子嘲讽的语气,瞥眼瞧瞧女孩的反应。

女孩绑着尾尾,脸颊漾着美丽的酒涡。

画的角落,疯狂幼稚的涂鸦,凌乱的线条完全表达不出该有的张力与意义。

大头小身,穿着黑衣、戴着墨镜、手里拿着一把黑色手枪的卡通男子。

「请代我谢谢他。」女孩看着画。

「谢谢?谁啊?」花衬衫男子转头,颟顸地踏步离去。

「那么,请告诉他,我已经想好愿望了……」女孩顿了顿,说:「他随时可以来杀我。」

「杀?我们家的g,可是例不虚发的冷血杀手咧,已经死掉的人不要再爬起来啦!」花衬衫男子大笑,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女孩莞尔。

灯熄了,女孩也离去了。

只剩下,黑暗中孤零零的登峰造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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