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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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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多久了?

聂乡魂完全弄不清楚,他时睡时醒,有时梦见杜瀛来救他,一会却又回到街上被大群骷髅追杀,最后全身冷汗地惊醒。www.mengyuanshucheng.com

牢门开启的声音让他真正醒来,看见南英翔走进牢房里。

终于要吃我了吗?聂乡魂漠然想着。

「穿上。」南英翔将一包东西扔给他。

「燕军的军服?」

「快点换上再出来。」

聂乡魂一头雾水地穿着燕军的衣服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出牢房,只见夜色正深,屋外没有一个人影。

南英翔对他的发问全部充耳不闻,带着他来到南门边,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门上的便门。聂乡魂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南英翔已一把揪住他衣领,用惊人的力量将他整个人从门里扔了出去,摔得老远。

「南哥!」聂乡魂连忙爬起,往城门跑回来,但南英翔已经把门关上了。在门阖上之前,聂乡魂似乎看到他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半里之外的燕军大营没人看见他,睢阳城楼上的兵士则视若无睹,他就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出了城。

聂乡魂怔怔地望着紧闭的城门,茫然想着:也许,南哥毕竟还是有点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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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皇帝李亨能够早几天任命宰相张镐取代贺兰进明担任何南节度使,睢阳的种种惨剧就不会发生了。然而事实就是事实。当张镐赴任时,睢阳的情况己是间不容发。

说来可悲,张镐似乎是全天下唯一在乎睢阳城死活的人。他一面火速往睢阳前进,一面向东南各道徵兵,又派了名使者到谯郡,命令太守闾丘晓就近救援睢阳。

闾丘晓一接到张镐的名札,想到这位宰相的手下去年曾经在彭城对他挑衅,已是一肚子火;再看到檄文内容是要他支援睢阳,当场破口大骂:「睢阳早就完蛋了,张镐居然还叫我去送死?门都没有!叫他自己去!」

张镐的使者急道:「大人,这是张大人的命令,你不能抗命啊!」

闾丘晓道:「我就要抗命,怎么样?倒要看看张镐要怎么让我爬着出谯郡!」

使者呆了一会,随即扑通跪倒,连磕了几个头,道:「大人,那句话是小的我没经大脑,随口胡说的,张大人全然不知这事。您要罚就罚我,千万别为了这种误会耽误了军情啊!」

闾丘晓双眉一轩,冷笑道:「哦,原来就是你啊。看来张大人还真是喜欢你得紧,什么差事都派你来。」

「不是啊!」杜瀛急得差点咬到舌头:「我是最近才到张大人手下,去年那时只是在胡说八道……」

闾丘晓在扶手上重重一拍,怒喝:「满口胡言!你当我闾丘晓是三岁小孩吗?看来张镐平日就瞧不起我到极点,才会连手下的小兵都敢拿胡话蒙我!」他本来就横暴多疑;再加上当年在彭城,王文基也是把事情全推到张镐头上,更让闾丘晓恨张镐入骨。

杜瀛又急又气,加上未愈的内伤,已是摇摇欲坠;他死撑若不倒下去,拔出短刀喊道:「大人,我讲话没分寸冒犯您,甘愿在此以死谢罪,只是求您一定要出兵!」

闾丘晓冷冷地道:「我要你的命干什么?要死去外面死,别脏了我的屋子!要我出兵,除非张镐爬着来求我!」说着便命手下将杜瀛轰了出去。

杜瀛颓然靠在太守府的围墙外。那日他被武圣泽从临淮城墙上打下来,很奇怪居然没死。休养了一阵,听说张镐已经专程来接贺兰进明的位置,硬是拖着伤势急奔到张镐车队之前,告诉他睢阳紧急的情况然后又依张镐的命令带着檄文前来谯郡徵召闾丘晓,没想到,一年前自己的无心戏言,竟然将睢阳推上灭亡之路。

若不是体力不允许,他大可故技重施,挟持闾丘晓出兵。然而他现在根本没想到这些事,只是搜索枯肠,努力回想着,自己自从离开飞龙寺后,到底做了几件对的事情?

他想不出来。

唐肃宗至德二年十月九日,睢阳城的末日来临。燕军攻上城楼,奄奄一息的守军根本不是对手。众人用鲜血苦守的城池就这样陷落了。

尹子奇将许远押赴洛阳,至于张巡、雷万春、南霁云诸将,他心知肚明,这些人是绝不可能投降的,只能用一种方法处置他们。

仍是满天飞尘,北风号泣着刮过城楼,阴郁的寒气从睢阳城地底升起,直窜到人人的脚心里,穿再多衣服,也消不去包里全身的冷颤。空气中弥漫的怨毒化成无数只苍白的手,不时掐在每个人颈子上,让人反胃欲呕。吸进的每一口气都带着浓浓的尸臭,因为他们正踩在被神佛遗弃的土地上。

尹子奇将睢阳诸将押赴刑场,准备行刑。说来可笑,监斩宫跟刽子手的脸色反而此待斩的人难看。自进城以来,包括尹子奇在内,每个燕军都脸色青白,幻觉恶梦不断,好不容易打下这座城,却是人人都盼着早点离开。

午时将近,尹子奇抖擞精神,端出征服者的威仪,朗声对张巡道:「张中丞,尹某敬重你的英勇机智,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归顺大燕,我就免你一死。」

张巡微微一笑:「你瞧瞧我嘴里,我还不到五十,只剩几颗牙齿?谁叫我每次看到你们这群叛军,就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你们全嚼烂了吞下肚去,一个不小心把自己一口好牙全咬碎了。要我跟你们同流合污,除非我的牙一夜之内全长回来!」

尹子奇命人撬开他嘴巴一看,果然没剩几颗牙。叹了口气,转头对南霁云道:「南将军,你武功盖世,箭术通神,本将军佩服得紧。只要你肯归顺大燕,为本将军效力,这只左眼的事就既往不咎,本将军一定大力提拔你,还有你的公子,自然也是前途无量,你怎么说?」

南霁云低头沉思,没答话。南英翔不明白父亲的沉默,忍不住开口:「爹……」

张巡叫道:「霁云,男子汉要死得其所,千万不能向不义之人屈膝!」

南霁云抬头笑道:「我本来还打算留下一条烂命,混进敌营里再创一番作为,既然被大人识破了,当然只能爽快赴死了。」回头对儿子道:「儿子,你年纪轻轻,累得你陪一群老头子送死,委屈你了。」

南英翔笑道:「爹,孩儿天性懒惰不求上进,要是不跟着您到地下,谁来监督我练武啊?」

雷万春道:「贤侄,说笑话也得打打草稿,你要是不求上进,天下再没一个长进的年轻人了。」说着一群人都大笑起来。

尹子奇摇头:「全是疯子!」伸手挑起杀签,扔了出去:「斩!」

仿佛就像回应他的命令似地,一只羽箭破风而来,正插在他面前的桌上,险些将他的手钉在桌面上。抬头望箭的来向一看,只见城墙上一道黑影背着弓箭,飞快闪进塔楼里消失了。

「抓刺客!」尹子奇勃然大怒,众军士飞快冲向城楼,行刑也暂停了。

黑衣人冲进塔楼,扯下黑斗篷,正是穿着燕军军服的聂乡魂。他在城破后混入城中,准备伺机而动,至于到底能做多少事,他是连想都不敢想。方才那箭本来是想射死尹子奇,可惜还是差了几寸。他原本就箭术不精,这回已是射得最准的一次了。

他将斗篷和弓箭扔出窗外,躲在楼梯角落,等大批燕军冲过来,他再趁隙混入人群中,口中大喊着「抓刺客,抓刺客」,却一面偷偷退出户外。

然而户外也不平静。燕军本来以为睢阳城内只剩几百个骨瘦如柴的平民,变不出什么花样来,所以也没怎么戒备。然而他们忘了,睢阳城的人是不能以常理预测的。

仿佛被聂乡魂的一箭唤醒了心中最后一丝斗志和杀戮心,观看行刑的人群发出怒吼,开始发狂似地攻击燕军,城中也多处起火,照理已经驯服的城池再度大乱。

尹子奇气得没法子,将原本已卸甲休息的兵队全部调出来镇压暴动。聂乡魂趁这机会,混在队伍中前进,再猛地回过头来砍杀燕军,这一下出其不意,许多人就这么糊里糊涂命丧刀下。

「有奸细!拦住他!拦住他!」众人高呼着,回头追杀他。但聂乡魂身材瘦小,动作敏捷,在人群中一下子就钻得没了影子。

这时,军队忽然慢慢退开了,原来尹子奇叫来了神射军,站在民房屋顶上对着百姓放箭,街上顿时血流成河。

聂乡魂绕到屋后,打算爬上屋顶解决那批弓箭手,忽然听见屋顶上风响,几个人惨呼着摔了下来,一抬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像飞鸟一般掠过一排屋顶,所到之处燕军纷纷坠地。

聂乡魂顿时忘了身处何地,冲出来追着那道身影,然而那人去得太快,一下子就消失了。

「杜瀛——!」

聂乡魂挤出全身力气,有生以来第一次,不顾一切地大喊着恋人的名字。

然而杜瀛毕竟去得远了,没有听见。

聂乡魂呆站在原地,脸上两行热泪缓缓落下。他完全失了神,忘记自己身上还穿着燕军的军服。路旁一名百姓点了一支火把,狠狠地朝他身上扔来、聂乡魂惊觉,飞身闪避,火把落在离他五尺处一堆木桶上。木桶上有个破洞,有些黄澄澄的东西从里面漏出来,聂乡魂认出那正是张巡平日爱用的道具——硫黄『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聂乡魂发现自己整个人飞在空中,眼前一片黑完全看不到四周,也不觉得痛。一股热气包围着他,把他和外界完全隔开。

这就是死吗?他心想。

过了一会,他才发现自己站在地上,整张脸埋在一个人的怀里,一双手臂紧紧围绕着他。熟悉的胸膛,熟悉的手臂,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声音。

「你没事吧?」

聂乡魂抬起头来,正对着杜瀛那张死人一般的苍白脸孔。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夜夜在梦中见到的容颜。

「阿乡?」杜瀛唤着他。

聂乡魂伸出颤抖的手,托住杜瀛双颊,确认那微凉的肌肤触感,然后,仿佛被雷触中似地,他飞快凑上前去,深深地吻上了他的唇。杜瀛一愣,随即收紧了手臂,更加急切地在他口中需索着。远处的硫黄又炸了几次,两人却毫无感觉。

长久以来,一切的猜忌痛苦和互相折磨,全在这一吻中消去。只觉此时此刻,就算死也不枉了。

令人神魂俱散的深吻结束后,还来不及开口,杜瀛拉着他:「我们走!」

聂乡魂没有问去哪里。这种问题根本不需要问。

他们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到无人的小巷躲藏。杜瀛调整气息,伸手贴着聂乡魂温暖的脸颊,深深地凝视他。聂乡魂这时才察觉他的改变,外表倒没什么变化,只是瘦了许多,脸色惨白疲惫。最吓人的是他的眼神,短短几月没见,仿佛苍老了十岁,桃花眼中除了款款柔情,还有深沉的绝望,往昔飞扬活泼的神采半分也不剩了。

聂乡魂感到一阵强烈的战栗:那是对人生彻底放弃的眼神。

「你留在这里,天黑了再摸出城去。」犹豫一会,露出一个灰败的微笑:「再见。」竟伸手点了他穴道,转身就要离开。

聂乡魂这一惊非同小可,放声大叫:「杜瀛,你这什么意思?回来!快回来!」

杜瀛停住脚步,哑着嗓子说;「别嚷,会把燕军引来。」稍作考虑后,走回他身边。

聂乡魂知道他下一步想干什么,咬牙道:「你要是敢点我哑穴,我马上咬舌自尽!」

杜瀛无奈,伸手到怀里,聂乡魂知道他要掏手巾,急得大叫;「薛敏!」

听到这名字,杜瀛全身一震,手也停下了:「什么?」

「你要是对我厌烦了,不要我了,尽管直说,不要像对待薛敏那样对我!」

他知道这话等于是一刀戮进杜瀛心中最深的伤口,但也只有这样才能留住他了。

杜瀛的脸大大扭曲,眼眶发红,许久才说:「我不配跟你在一起。」

「烂藉口!」

「是真的。是我害这座城失陷的。」

「别傻了,你不过一个小小的执戟,哪这么大本事?」

「因为我胡说八道得罪闾丘晓,所以他不肯派援军。」

聂乡魂道:「你又不是没听你师叔说过,闾丘晓本来就是个人渣,绝对不会出兵帮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杜瀛低声道:「我本来想挟持贺兰进明出兵,结果也失败。」

「胜败乃兵家常事,有什么办法?」

杜瀛苦笑:「你别忘了,我还害魏千洁、薛敏惨死,又害你吃那么多苦头。我杜小七根本不是什么大侠,只是个死不足惜的窝囊废!」

一连串的失误和过错,不止粉碎了他的自信,也压垮了他的意志。

已经……没有力气再活下去了。

聂乡魂低声说:「……这些事我自己也有错啊,你何必自己一个人扛?」

然而杜瀛只是摇头。制造了这么多悲剧,他势必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聂乡魂咬着下唇,道:「死就死,有什么大不了?你以为我为什么只有这点本事也敢跑回来?还不是为了跟燕军同归于尽?你把我穴道解开,我们一起出去,杀他个痛快,也不失男子汉大丈夫的本色。」

「不行,你不能去」

「为什么?只有你可以当英雄,我就不行吗?」

「仗快打完了,你可以好好活下去啊。」

「苟且偷安算什么!『好好活下去』?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再罗嗦,快解穴!」

「不行!」杜瀛厉声道:「我不准你死!」

聂乡魂气往上涌:「你明明就是嫌弃我,不要我跟着你嘛!讲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瀛冲口而出:「因为我一看到你就不想死了!」

明知自己罪孽深重,明明下定决心以身殉城,千不该万不该,又见到了聂乡魂。这本该是恨他入骨的冤家,居然在他已放弃一切的时候主动吻他,给了他长久以来求之不得的深情狂爱,怎能不让他心神俱失,飘飘然把一切置之脑后?早已如槁木死灰的心,居然无耻地再度燃起渴求,期望着比翼双飞的未来。

这无休无止的贪念,到底何时才能斩断啊!

聂乡魂被他的回答一震,讷讷答道:「那就不要死啊。」

「搞出这么多祸事,我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我就说了啊,解开我穴道,我们出去轰轰烈烈大战一场,至少也死在一起,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就是不要你死,你懂吗?」

聂乡魂怒道:「不懂!好不容易才见面,你又要走掉,你有想过我的心情吗?」

「我……」杜瀛一时语塞,困难地说:「我发过誓,永远不再见你。而且我们两个一见面就吵架。还是不要在一起的好。」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啊!」聂乡魂吼道:「要是离得开你的话,我还犯得着巴巴地挨我师父一掌吗?」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听着这撕心裂肺的告白,杜瀛原本如钢铁般的决心开始崩塌了。

「而且你把我困在这里,要是穴道没解之前就被燕军抓到,我会是什么下场,你有没有想过?」

杜瀛打了个寒颤。没错,战场上是找不到人性的。万一聂乡魂落入燕军手中,他穿着燕军军服,摆明是奸细,一定会被处死;再加上他的美貌,死前会遭到什么样惨无人道的待遇,不言可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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