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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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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当聂乡魂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他到厨房里做了几个拿手的荞麦饼。www.xiashucom.com天气很好,日光已不像前几天那样火热,习习的凉风清爽宜人。他将饼端到前廊下,另外泡了壶茶,席地而坐,斯斯文文地嚼着。

杜瀛回来了。

「哎呀,今天精神很好啊。恭喜恭喜。」他仍是跟以前一样,整天嘻嘻哈哈,活蹦乱跳,仿佛那个吻,还有随之而来的争吵和意外全不存在;只是这样轻松随意的态度,看在聂乡魂眼里更觉厌恶。

这个人,自己随便胡说八道后就忘得一干二净,却不晓得听的人没那么容易忘。

没关系,今天就要做个了结了。

随手拿起一个较为焦黄的饼:「我做太多了,你吃不吃?」

「当然吃啦,聂二爷亲手做饼,哪有不吃的道理。」伸手要接,忽然想起:「对了,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等我一下哦。」说着便咚咚咚地冲进屋里。

聂乡魂瞪着手中的饼。饼在晃,因为他的手在发抖。这块饼比较焦黄是有原因的。

曾经在书库里我到一本书,上面有关于葬心散的记载:「无色无味,毒发迅速,锱铢即可致死。入口三刻之后,唇舌僵直不能言,目不能视,幻魔丛生,气血凝窒……

杜瀛拿着二壶酒和两个杯子走出来:「这是我广真师伯珍藏的葡萄酒,今天刚好拿出来庆祝你康复。」一屁股在聂乡魂身旁坐下,嘴巴一点也没停:「说到我师伯啊,功夫是好得不得了,偏偏就管不住嘴馋,老是瞒着我师父偷偷喝酒,好死不死有一回被我撞见,怕我告诉师父,只好把整壶酒送我堵我的嘴。唉,他老人家可也把我看得太轻了,杜瀛岂是嚼舌根的人?不过既然是他自己要送我的,当然是不收白不收。」

聂乡魂根本没听见他师伯做了什么好事,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前方,不敢多看那块饼一眼,脑中仍念着:「颜面及颈项遍生红斑,七孔流血,通体发热随即发冷……」

杜瀛倒了酒,拿了一杯给聂乡魂:「这么着,我们今日喝了这杯,之前的不愉快就全当他烟消云散,以后还是好兄弟,你说好不好?」

聂乡魂僵硬地接过酒杯,也不回答他,只是朝那块饼一指:「这块是你的。」

「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挺饿的哩。」左手抓起饼就往口中送。

「心口绞痛,五脏六腑全数溃烂,一时之内血崩而亡。」聂乡魂只觉整个脑袋嗡嗡作响,几乎要裂开。

杜瀛正要咬下,又将饼放了下来:「失敬,这饼有点烫,我先放一下行不行?」

「随你。」声音干得连自己都认不得了。

杜瀛笑了笑,将饼放回盘中,拿起酒杯要喝,不经意地瞄了自己左掌一眼,忽然「匡」地一声,酒杯落地,名贵的葡萄美酒溅了一身。

聂乡魂几乎要跟着跳起来,嘶声道:「怎……怎么了?」

杜瀛怔怔地瞪着掌心,没一会儿竟咧嘴笑了起来。「这可真奇了,我居然多了一条掌纹欸!」

聂乡魂全身都要散了架,深吸一口气后大骂:「多条掌纹有什么了不得啊?干嘛大惊小怪吓人!」

「没什么了不得?手相改变就跟星相改变一样,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耶!这就表示我杜大侠的机运改变了,一定是我发迹的先兆哦!」

聂乡魂压着心口免得心脏蹦出来:「我看是你倒楣的先兆啦!还不快去换衣服!」

杜瀛吹着口哨,快快乐乐地进屋去了,只留下聂乡魂再度瞪着那块饼。头好痛,眼睛干涩,心里有东西在响个不停,预示着灾难的来临。

趁现在,把饼扔掉,再跟他说饼沽了灰尘不能吃,也许,再做个饼给他,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你自己就是南英翔用完就丢的弃妇!

这句毒箭般的话语在脑海中响起,刚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狠狠转头不再看那块饼。然而他的脑袋实在很爱搞怪,没一会儿又对自己丢出一个问题:「如果换成是别人这样骂我,我会不会这么生气?会不会恨到要下杀手?」

不由自主地,手又缓缓地伸了出去,就在这时,杜瀛回来了。他的脸孔潮红,目光炯炯,精神十分亢奋。

「好了,终于可以开动了。我们先干杯吧?」

聂乡魂正好需要酒力壮胆,想也不想就一口灌了下去。

「好气魄!不过我这回真的饿极了。」聂乡魂还没回过神来,杜瀛已拿起饼,大大地咬了一口,三两下就吞了下去,口中忙不迭称赞着:「好吃!我可不是敷衍你才这样说哦!」

聂乡魂只觉脑中轰然一声,随即胸中空无一物。忽然有股冲动,想将杜瀛手中的饼抢回来一口吞下肚。眼睛喉头都酸得难受,一声哭喊在胸口回荡,随时要破胸而出。为了压制这股冲动,仰头又喝了一杯。

杜瀛仍是高高兴兴地吃饼,一面谈笑风生,聂乡魂只是沉默地不断饮酒,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当场呕吐。

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出不了卧龙谷了。毒死了杜瀛,就表示这辈子他再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去,因为他的人生到今天为止了。明白了这点,居然感到了一股奇异的轻松,就像受伤的人莫名地迷恋身上的痛楚。他微笑了。

三刻之后,又是「匡」地一声,酒杯再度落地。药性发作了,落入陷阱的人不支倒地。

杜瀛双手支颚,一脸悠哉地望着聂乡魂。暴君杨广的子孙现在伏在地上,气喘不止有如刚跑了二十里路。他满脸通红,拼命想撑着坐起来,但是从身体内部点燃的火焰却将全身的力气燃烧殆尽。他像个融化的糖人似地瘫在地上,四肢又瘦又软,象裹了一层蜜,到处到是蚂蚁乱爬,就连衣服磨擦肌肤的触感,都化成难忍的麻痒。眼前虽然没有「幻魔丛生」,却是金星乱冒,只能隐约看到杜瀛的身影。最难堪的是,身上的血液全部迅速往一点集中,腿间的分身早已充血挺立,烫得像火烧一样。

「你……你……」连舌头都不听使唤了,只能讲出这个字,接下来的话语全化成了苦烫的呻吟声。

杜瀛仍是气定神闲地笑着:「这谷里藏着一味良药『雪花玉露丸』,是我师兄从西域带回来送给广真师伯的宝贝。吃半颗可以提神活血兼排毒;要是吃两颗就难免燥火攻心,精神亢奋;若是加在酒里服下,就是不折不扣的春药了。」

聂乡魂一听到「春药」二字,着实羞怒交集,恨不得当场撞死,然而他更在意的是:「为什么……」

「你很奇怪为什么葬心散没有发挥效用吧?」杜瀛笑容可掬:「真是不幸,我师伯五年前就是被人用葬心散毒害,凶手到现在还没有抓到。为了以防万一,我们龙池派弟子全部一人配一颗解药。至于我怎么会知道饼里有毒呢?」左掌凑到聂乡魂眼前,让他看清楚无名指上那枚发黑的戒指。

「一看到戒指发黑,我就知道不对了。仔细一想,聂二爷又不识药理,哪来的毒药呢?想来想去,就只有姓江的老头塞给你的葬心散了。没想到你还会存下来备用,可真是心细哪。不过呢,认识我这么久,居然不晓得我手上长年戴着银戒指,直到要动手杀我了,还不肯多注意我一下,实在是太伤我的心了。」

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眼中却全无笑意,声音中也带着异常的寒气,聂乡魂心中一紧,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即便如此,身体的火热还是无法消除。他的意识在融化,脑中逐渐塞满七色云霞,体内万分空虚干渴,激烈的燥动让他恨不得将身体整个撕开来。他咬紧嘴唇,拼命忍住不呻吟出声,却关不住嘴角漏出的啜泣和喘息。

「其实啊,你这副狠毒的心肠,跟我还真是相配。老实告诉你,我大老远把你带到这谷里,为的就是拿药箱里的雪花玉露丸招待你。也就是说,从头到尾我就没打算放你回南英翔身边,什么一年之约,只是说说罢了。」

这是事实。当他发现江昭青的阴谋时,立刻明白,这是他将那美丽倔强的小人儿占为己有的大好机会。毕竟总要有个人把迷路的小羊带回来吧?至于带回来后要蒸要煮,就随他的意了。

「你……好……」

「好卑鄙是不是?没错,事实上最卑鄙的人就是我,你跟南老大都给我耍了。不过这也得怪你自己。谁叫你什么祸不好闯,偏偏去干通敌这种杀头的事,这一来不管我怎么对待你,都不会有人说话,万一你逃了,还会有人帮我把你抓回来,你说是不是很方便啊?」

伸手抚摸着聂乡魂的脸颊,动作虽然轻柔,聂乡魂却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强烈的杀意,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勒死。心中恐惧到了极点,使出全身力气想逃开,但敏感的肌肤却不由自主地眷恋掌心微凉的触感,非但没有拨开他的手,反而更凑了上去。

「啊!」杜瀛的手指伸入了单薄的夏衫领口,按住他胸前的鲜红小点轻轻揉搓,聂乡魂惊喘一声,头往后仰起,优雅的颈子弯成美丽的弧度。「不要……」明明是拒绝,听在杜瀛耳中却成了急切的邀请。

「说来我们两个还真是心有灵犀,居然选在同一天下药,是不是很巧呢?说不定我们真的是天生一对哦?」按住聂乡魂双肩,轻而易举地将他翻了个身,仰躺在自己身下,侵入衣领的手长趋直入一路伸到了下腹……因此那已丧失思考能力的身体立刻毫不犹豫地回应,渴求着更强烈的占有。杜瀛当然是尽责地满足他,两人忘记了之前的争吵和敌对,一同淹没在情欲之海中。

然而,即便在激情之中,聂乡魂仍可以感觉到心底深处挥之不去的恐惧,仿佛欢爱之后就是毁灭的来临,他即将被大卸八块焚烧成灰烬。两种相反的情绪在体内激荡,带来的是无比的惶惑不安。在这样的状况下,他不自觉地张开双唇,呼唤着曾经一度让他安心的名字。

「南哥……」

这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杜瀛的耳里。身体仍然激烈地抽插着,心口却在阵阵地刺痛。

真的……做错事了……

魏千洁进入卧龙谷的日子,恰好是秋天的第一天。一夜之间,满谷的青绿骤然枯黄,花也谢光了。然而在聂乡魂的心里,早已是寒风怒号的严冬。

自从悲惨的下药事件之后,他和杜瀛之间便再也没有一刻的平静。杜瀛开始处处回避他,就算碰到了也总是冷着脸不说话。但身为受害者的聂乡魂可没这么容易放过他,他管不住内心的屈辱和怒火,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一见了杜瀛就要冷言冷语刺他一下。通常杜瀛都会默不做声地忍受,等到受不了了就反唇相讥,聂乡魂在口舌上向来不是他对手,更是被激得青筋直冒。最后杜瀛干脆搬到龙腾峰下扎营居住,整整四天不见人影。

聂乡魂望着空荡荡的水榭,心中愤恨不已。那是什么态度?做了那种下流事情,还打算当没事人一样跑掉吗?只是不能否认,杜瀛的离开多多少少让他松了口气。以前他总嫌杜瀛太吵,现在才发现,当他沉默的时候,反而更让人坐立难安。虽然总是面无表情,但即便相隔三尺,聂乡魂仍感觉得到他身上那股令人寒毛直竖的愤怒和憎恶。而他的左手无名指上,仍戴着那枚发黑的银戒指。聂乡魂心中雪亮,他在记恨那块毒饼的事。

那又怎么样?聂乡魂恨恨地想,反正你还活得好好地啊。而且还达到了你的目的,你又有什么好不满的?要不是你骂我骂得那么难听,我也不会……

虽然不服气,他心里还是明白得很,毒药跟春药,论卑鄙也许是不相轩轾,论狠毒可是天差地远。事实上他自己到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糊涂:我真的拿剧毒给他吃?

虽说这会杜瀛不在,正是他从水下通道逃走的最好时机,但他越想越不甘愿,他还没讨回公道,这一走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杜瀛那色魔吗?转念又想,论口才他远不及杜瀛,论武功只是只三脚猫,连剩下的半包毒药都没了,根本连杜瀛的一根寒毛都动不了,留下来又能做什么?搞不好哪天杜瀛兴致来了,自己又得遭殃。反覆良久,决定至少先探个路。

他将船划到东边岩壁旁下锚,便潜进水中。果真看见岩壁上有个黑漆漆的大洞,洞口宽敞,一人通过绰绰有余。只是里面想必是伸手不见五指,如何合气撑着游出去,着实是一大难事。心下正思索着一抬头却发现水面上的小船无故震了一下,显然有东西落在上面。聂乡魂心中怦怦乱跳:杜瀛回来了吗?

拖着发软的手脚飞快地往上升,才刚浮出水面,劈头只见一张陌生的脸凑在眼前,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活像寺里的夜叉。聂乡魂惊叫一声;往后一头栽进水里,那张脸的主人也一声惊呼,摔倒在船板上。竟是个女子。

聂乡魂根本来不及疑惑谷里怎么会有女人,已不小心喝了一大口水,顿时呛咳不已。船上那少女惊叫:「喂,你,你没事吧?别怕,我下来救你!」随即噗通跳进水中。聂乡魂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更扯的事发生了,她一进到水中,立刻咕噜一声直往下沉,她奋力挣扎,边喝水边大叫:「救命啊!我不会游泳!」

不会吧?你不是要来救我吗?聂乡魂哭笑不得,游到少女身后,伸手揽住她纤腰:「好了,没事了,别乱动!」

「别放手,别放手,我会淹死!」

「叫你不要乱动!不然我就放手!」

好不容易拖着少女游到船边,只见船又震了一下,杜瀛立在船头,睁大眼睛瞪着聂乡魂臂弯中的少女:「魏千洁,你怎么会在这里?」

魏千洁是杜瀛的师父广文大师未出家时生的女儿,母亲过世后,就寄住在飞龙寺山下的村子里,不时上山探望父亲,广文大师也取得长辈谅解,多少教她一些防身功夫。所以她跟杜瀛自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

他们回到水榭换了衣服,魏千洁见到杜瀛显得十分兴奋,杜瀛则是一贯地冷漠。

「你怎么会有钥匙?」

「无碍和尚给我的,镇隆寺烧掉了,他叫我先来这里避一避,等他有空再来接我一起回飞龙寺。」

杜瀛心中叫苦:「无碍师兄,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了,你还送这个大麻烦进来,不是要我死吗?」

然而魏千洁不明白他的苦恼,仍是兴高采烈:「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我找你好久了,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何不去对着墙壁说?反正结果一样。」

魏千洁大发娇嗔:「你怎么这样讲话呢?我是你的未婚妻欸!」

听到「未婚妻」三字,聂乡魂全身剧震,脸都白了;杜瀛仍是不为所动,冷冷地道:「你漏了两个字:『自称』未婚妻。」

魏千洁不服:「我爹已经跟你姐姐说好了,等你下次回寺里就要完婚,你还说这话?」

杜瀛嘴唇掀了掀,仿佛就要吐出一些空前恶毒的言语,终究还是一蹙眉,什么都没说。

聂乡魂看在眼里,心中不忿:风度可真好啊,你对我从来没这么客气过!

魏千洁把注意转向燕乡魂:「这位聂公子是杜瀛的朋友吗?幸会幸会。刚才多榭你救我一命,让你看笑话真是不好意思。」聂乡魂懒得理她,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魏千洁也不以为意,开始批评屋里的脏乱。

「怎么搞的,这么美的水榭,被你们弄得乱七八糟。男人就是这样,都不爱整洁,现在变成我得来打扫了。」

又没人叫你扫。杜瀛跟聂乡魂同时心想。

「啊,天色这么晚了,那我先做饭好了。」

她一派女主人的架势让聂乡魂十分不满,开口道;「我来做。向来都是我做饭的。」

杜瀛冷笑道:「那当然,我们聂二爷手艺可是好得不得了,还会加『特别』的料哦。『』

聂乡魂脸色一僵,深吸一口气,静静地道:「我想还是有劳魏姑娘了。」

吃过淡而无味的晚餐,杜瀛又不知跑到哪里去,聂乡魂强忍心中苦闷,帮着收碗盘。魏千洁显得坐立不安,几番欲一言又止后,怯生生地挨近他,低声问:「聂公子,你跟杜瀛感情很好吧?」

感情好?聂乡魂真想放声大笑,又怕笑了眼泪会跟着迸出来,只能冷笑一声:「这么说吧,他的本性我一清二楚。」

「那么,能不能请你劝劝他,男儿志在四方,他想先创番事业也是理所当然,但是终身大事拖久了总是……」说到后来,脸已涨得通红,声音也低不可闻。

「你要我劝他早日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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