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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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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老乔萨姆-白露从玉蜀黍田里回来了,他是去那儿给玉蜀黍行间翻土的。www.xiaoxiaocom.com他虽已六十五岁,须发全白,可是看起来却很硬朗,准可以活到九十岁到一百岁。他眼睛碧蓝、锐利,面色红润。肩膀宽阔,腰部细瘦。年轻的时候,他是个身材很漂亮的男子。

“你好,威特拉先生,”他漫步走来,态度很随便地打招呼,皮靴上满是田地里的黄土。他从衣袋里抽出一把大折刀,着手削一根拾起的小树枝。“瞧见你,我挺高兴。我女儿安琪拉不停地把你的事情一件件的告诉我。”

他望着尤金微笑。安琪拉原先坐在尤金的旁边,这会儿站起身,慢慢向屋子走去。

“见着您我真高兴,”尤金说。“我挺喜欢你们这一带的乡野。样子挺富庶。”

“是挺富庶,”这位年老的家长说,一面拉过一张放在树脚下的椅子,自己坐下。尤金回靠在吊床里。

“这儿的土壤,钙、碳、钠的成分都很丰富——这些是使植物滋长的东西。我们这儿很少需要肥料——很少需要。主要的就是把地耕好,不让它有害虫和杂草。”

他沉思地削着木条。尤金注意到他很有些农业方面的化学与物理知识。他觉得很高兴,这个人对农作物的耕种问题倒很有头脑。

“我来的时候,看到一些挺好的麦田,”他说。

“是的,碰到气候相当好的时候,小麦在这儿是长得挺好,”白露接着说下去。“玉蜀黍也不错。我们苹果的收成很丰富;葡萄在本州一般也挺成功。我老想着,威斯康星州是具有点儿其他各州盆地1的长处,因为我们享受着温和的气候,无数的溪水河流和一片秀丽的、高低起伏的景色。北部有挺好的矿产和大量的木材。我们是很富庶的人,我们威斯康星人是十分富庶的。这一州大有前途。”——

1指密西西比河盆地。密西西比河流经明尼苏达、威斯康星、衣阿华、伊里诺斯、密苏里、田纳西、阿肯色、密西西比、路易斯安那等州。

在他讲着的时候,尤金注意到他那双明亮碧蓝的眼睛间隔得很开。尤金很喜欢他对本州和祖国的自负的看法。这可不是一个埋头在土地上的鄙俗的小庄稼汉,而是一个农场主,就这个词的重要意义讲——一个土地耕种人,对土地很有理解——一个热爱他本州和本国的美国人。

“我一向把密西西比河流域看作大有前途的地方,”尤金说。“以前,我们有尼罗河和幼发拉底河流域1,都是人口众多的地方,可是这是一片更为广阔的地区。我多少觉得,有一大批浪潮般的人将来就要上这儿来的。”——

1尼罗河和幼发拉底河是上古人类的发祥地。

“这是世界上的新天堂,”乔萨姆-白露说,他停止削树条,举起右手来加重语气。“我们倒还没觉得有这种可能。不过水果、玉蜀黍、小麦是可以在这儿种植了来供给世界各国。我有时候对这种土壤的生产力感到惊讶。它这么肥沃,就象一位伟大的母亲一样。只要你好好待它,它就肯把所有的一切都献出来。”

尤金笑笑。他未来岳父的宽大胸襟吸引住了他。他觉得自己仿佛可以爱这个人了。

他们继续谈着别的事情,周围一带居民的性格、芝加哥的繁荣、新近跟委内瑞拉发生战争的威胁、民主党内一位新领袖的崛起——一个乔萨姆很佩服的人。在他讲着这个人的功绩时——他似乎最近在黑森林会见过他——白露太太在前门口出现了。

“乔萨姆!”她喊着。

他站起身来。“我太太一定是要桶水啦,”他说,接着便缓步走开了。

尤金笑笑。这真可爱。人生正应该这样——配合上健康、力量、和善、理解、诚实。他希望自己是一个乔萨姆这样的人,跟他一样健康、一样热诚、一样正直和强壮。想想看,他养育了八个子女。难怪安琪拉这么可爱了。毫无疑问,他们一定全是这样。

当他正在吊床里摇摆着的时候,玛丽亚塔又笑盈盈的来了,金黄的头发拂在她的脸上。象她父亲一样,她生着碧蓝的眼睛;象他一样,她有着乐观的性情,热诚、壮健。尤金被她吸引住了。她使他有点儿想起璐碧——又有点儿想起玛格兰。她青春年少,非常健康。

“你比安琪拉结实,”他瞅着她说。

“哦,是的,我跑起来总比安琪儿快,”她大声说。“有时候,我们打架,但是我总可以把东西从她手里夺过来。她不得不让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象比她大些——一向是我带头。”

尤金很喜欢“安琪儿”这个别名。他认为这跟安琪拉非常相称。她样子就跟在旧刊物和彩色玻璃窗上看到的天使像一样。不过,他模糊地想着,不知道玛丽亚塔的性情是不是比较亲切——事实上,是不是更为可爱,更为温柔。可是他把这种思想尽力从心上排开。他觉得在这儿非得对安琪拉忠实不可。

他们正谈着的时候,最小的男孩戴维走来,在草地上坐下。就他十六岁的年纪看来,他是长得矮矮胖胖的,生着一张聪明的脸孔和一双锐利的眼睛。尤金立刻注意到他性格上的稳重和沉静。他开始看出来,这些孩子都从父母那儿禀受了个性和力量。这是一个会教养好孩子的家庭。停了一会儿,卞雅明来了。他是个长得过高过大的、举止端庄的青年,具有西部特有的风度。接着萨缪尔,最大的、给人印象最深的男孩也来了。他象父亲那样高大、从容,生着褐色皮肤,气力很大。尤金从谈话中听出来,他是圣保罗的一个铁路职工——离开三年后,回家来过一个短暂的假期。他在北方铁路公司的铁路线上工作,已经是一名二等客运助理员了,并且据家里人认为,是大有前途的。尤金看得出来,所有的男孩和女孩,象安琪拉一样,都是忠厚老实的。他们都满怀基督教的教训——不是教会的教条,而是教训,每个人都泰然自若地、和善地奉行着。他们尽可能遵守十诫,生活在人们认为是光明正大的那种范围之内。尤金对这一点感到奇怪。他自己的行为放肆对他是一件费解的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完全错了,而他们全对。可是宇宙的微妙和神秘始终萦绕在他心上。对一个既定的社会秩序,他无疑地是不合时宜的——对一般的生活,呃,他可说不上来。

十二点半,白露太太在门那儿叫唤吃饭了,他们大伙都站起身来。这是一顿简单的家常便饭,在任何稍有知识的农家都很普通。新鲜菜蔬、绿豌豆、新马铃薯、新菜豆,全预备得很丰盛,还有从供应这一带的肉贩那儿买来的一块牛排,白露太太又做了些松软的热面包。尤金说他很喜欢新鲜脱脂牛奶;他们就给他拿了一壶来,并且说,通常是喂猪的;孩子们都不喜欢喝。他们谈天,说笑;他听到一些零零碎碎的有关各处人们的事情——有个农夫的马害疝气死啦;另一个农夫正打算割麦子。他们还常常提到那三个姐姐,她们住在威斯康星州别的镇上。孩子似乎很多,而且相当会吵会闹。她们似乎都时常回家来,跟整个家庭的利益保持着密切的关系。

“你对白露家的事情知道得越多,”萨缪尔对尤金说,因为尤金对这种利益上的团结一致表示惊讶,“你就越会认识清楚,他们是一族,而不是一家。他们象胶似的粘在一块儿。”

“我以为这是个很好的特点,”尤金大笑。他对自己的亲戚们就感觉不到这种热诚的兴趣。

“哎,如果你要知道白露家怎样团结在一起,只要来欺负一下他们哪一个看看,”走进来的一个邻居贾克-多尔说。

“这话的确不错,是吗,姐姐,”萨缪尔说。他正靠安琪拉坐着,这时候很亲热地把手放在姐姐的胳膊上。尤金注意到这个动作。她也很亲热地点点头。

“是的,我们姓白露的都团结在一起。”

尤金差一点儿要妒嫉他姐姐对他明摆着的爱护了。他不知道这样一个姑娘是不是可以和这样一种气氛分开——完全和它分隔开,被带进一个迥然不同的境界里去。她会理解他吗;他会守着她吗;他向着乔萨姆和白露太太微笑,认为自己应该这样,可是生活是够奇怪的。你从来不能预料会发生些什么。

下午,他获得了些更愉快的印象。饭后,他和安琪拉单独在那间阴凉的客厅里坐了两小时;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自己对她的印象。他告诉她,他觉得她的家多么美,她的父母多么好,而她的兄弟们又多么有意思。他给乔萨姆画了一张和蔼的画像,就象他中午漫步走向他时的样子。这使安琪拉很高兴。她收起来预备给父亲去看。他叫她在窗口坐好,画出她的头和那束光彩照人的头发。他想起自己画的那幅双页的巴华丽街夜景,于是走过去拿它,并第一次看了下屋子那头自己要去住的那间舒适凉爽的房间。一扇朝西的窗子外面尽是蜀葵,北面的一扇门通向那片阴凉、浓荫的草地。他正流连在美的境地里,他心里想,而且正踏在倾泻下来的幸福上。可是想到这种欢乐不会是经常的,又使他觉得难受,好象美并不是布满遍地,永远存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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