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筠作为一个生长在社会主义光芒下的现代人, 在他的内心深处，一般还是不太倾向于用暴力手段去解决问题的。

但是对衣尘除外。

——这是路筠生平第一次，如此的希望某一个人, 能够从世界上消失，消失的彻彻底底。

从前路筠看见有人吐槽, 说是当讨厌一个人的时候, 会讨厌到连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觉得恶心。路筠当时还觉得这样话矫情, 现在方才知道，这句话说得, 委实是真情实感的至理名言。

和衣尘同处在一片空间内的每一次呼吸, 路筠都觉得反胃与窒息。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衣尘这样的人存在呢？

从衣如雪为数不多的几次, 对于自己师父的描述中来看，衣风应是一个严肃端正，黑白分明的人。这样性格的人，虽也会显得执拗，但却始终是坚持着自己内心的一条基准线, 可衣尘……路筠觉得，他已经无法用“偏执”这个词，去形容衣尘了。

不说龙生龙凤生凤, 撇开了先天的性格不提, 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两个徒弟，怎么差别就能那么大呢？

路筠并没有真正和衣尘有过很多的接触, 他不知道衣尘在正常状态下，对待别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但如果要说小说中的描述的话, 那么小说中的衣尘，应是一个举止进退有度，尊老爱幼，不卑不亢的性格，——居然还是挺伟光正的。

谁能想得到，如此伟光正的外表下，思想竟然如此龌龊，简直堪称现实魔幻主义。

路筠以前只知道，裴远总是以自我为中心，但是换了衣尘，衣尘满嘴里说的什么爱恨交织，路筠只觉得很可笑。

虽然渣男回头一文不值，但裴远说他后悔了，这一点，路筠还是觉得可信的。

可衣尘，至始至终，他就没有想过“回头”这两个字。

苦海无涯。衣尘觉得自己所经历的每一样都是不公的，他的苦海没有岸，长久身处其中，便也不觉那是苦海，纵使越坠越深，坠到了地狱，也不曾察觉，自己原来面目可憎。

会对所爱之人生欲，那是人之常情，但那种由爱而生的欲，绝不是满怀着恶念与意淫的羞辱践踏。

别说是爱了，路筠甚至都怀疑，衣尘到底有没有，真正把衣如雪当成过一个“人”来看待。

扯什么白月光不白月光的呢？

辱白月光这个词了。

说的难听一点，直白一点，衣如雪只不过是，衣尘十七岁的时候，没有能够成功得到的性幻想对象而已。

那根本就不是爱。

就好像当一个人，躲在被窝里，看着不可描述的小视频学习的时候，不可能会爱上视频里的主角一样，那根本就是纯粹发泄欲望的工具而已。

不过，就衣尘那个扭曲疯魔了的心态，路筠猜测，在他的心里，大约是觉得，衣如雪也只配当个玩具。

总之，不能多想，稍微一揣摩，路筠就觉得胃里不住的翻滚。

现在总算是好不容易的稳住了衣尘，路筠心里想，他得抓紧时间，赶紧的带着他家小师父跑。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从和衣尘相互对剧本套过来的信息来看，在衣尘的眼里，他应该是最后的那个赢家，换一种理解，也可以说他是solo全场的大boss。

虽然路筠现在的年纪才只有十五岁，但衣尘已经认定了路筠是重生的，面对一个重生的大boss，……衣尘的心态，是慎之又慎。

就像衣尘自己说的，他熟悉的是江湖，而非庙堂。

诚然，江湖中勾心斗角的也多，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弄不好还要黑吃黑灭个门。

但是，这样的勾心斗角，和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是完全不一样的。

江湖中大部分情况下，是看不惯就拉帮结派的开始相互争斗，而朝堂，那是看不惯也日日笑面迎人，纵眼望去尽是师友姻亲，可背地里阴起来，却是花样百出，令人防不胜防。

毫无疑问，路筠在衣尘的眼里，就是一个阴谋家里脱颖而出的王者。

没有谁，会吃饱了撑的，明明知道剧本，还去故意和王者作对的。

兵行险招，于是衣尘决定，抢先一步，开诚布公，这样，似乎路筠一时三刻，还真不能把他如何了。

衣尘自认为，他揣摩路筠的心态，揣摩的应该挺准。

就算是揣摩的不准，马屁拍在马腿上，凭路筠现在的武功和能力，也不能够轻易的奈何他。

所以，衣尘觉得自己有底气，也有胆子，去和路筠谈条件。

但，……衣尘的这个底气，都是他自己的臆想，路筠觉得，自己现在要真是处于衣尘所表达的那个大boss状态，听见了衣尘的那一番话，怕不是要当场把人挫骨扬灰。

衣尘所谓的，那种，陪着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老男人的忍辱负重，路筠是半点也感受不到，反倒是梦境与记忆交错，亲眼看着所爱之人在自己的面前饱受病痛折磨，终与长绝的恐惧无力，肝肠寸断之痛，深深的烙印进了魂魄，以至于路筠恨不能守着他的小师父，寸步也不离，只生怕一回头，又是一梦镜花水月。

…………

衣如雪去山谷里面采蘑菇了，昨天说着中午的时候炖鸡汤，终于是没能来得及准备齐全，他想着反正下午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不如改成晚饭，正好还能定定心心的守着火候。

——衣如雪还是很喜欢炖鸡汤的。毕竟，在有限的做饭水平之下，鸡汤是为数不多，只要原材料好，火候看住，成果就能令人分外心动的菜式了。

炖个鸡汤，再采点野菜炒一炒，嗯，再添一个拍黄瓜吧，路筠爱吃。

唉。衣如雪想，虽然路筠的生长，从不知道哪个节点开始，那是越长越歪了，但，……终归是他养出来的小朋友，要心疼起来，总没人比他更心疼路筠了。

至于路筠的感情，……先缓着点来看吧。现在的路筠正好是脑子犟在那里的时候，衣如雪明白自己肯定是说什么都不管用的，还不如先放软一点态度，等到过一段时间，路筠最一根筋的时期过了，冷静下来了，他们再去谈“喜欢”这件事情。

或者，不需要再去谈，没准等到过一段时间，路筠自己也就后悔了，不再去想那件事情了，他所需做的，不过是配合的不提起，尽量减少尴尬即可。

说实话，路筠总是和他说喜欢他，可是衣如雪也想不明白，路筠到底喜欢他什么。

衣如雪坐在溪边，望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发了一会儿呆。

——他好看吗？

好看都是路筠说的。

小朋友从小就嘴皮子利索，每天嚷嚷着“师父好看”“师父好厉害”“师父说的都对”“师父最好了”……天天吹捧着，他都听习惯了，却也只是听习惯了。

会开始悄悄地留意镜中的自己，好像也就是这一段时间的事情。

确切的说，是从路筠和他表白之后。

一张脸看了那么多年，衣如雪其实也看不出来，自己究竟好不好看。

——难看，肯定是不难看的。

但好像，也就只是这样了。

路筠今年，才只有十五岁。

而他……，再过两三年，他竟已至而立了。

时间，真的是，过得好快。

衣如雪往溪水之中，掷了一颗小石子，掷碎了自己的倒影。

他站起身，调整好心情，自己同自己微笑了一下，然后向着住处的方向走去，快走到院子外的时候，远远地看见衣尘从厨房走了出来。

衣如雪：？

衣如雪想起来，路筠说昨晚林榕找他的事情。

该不会……不至于暴露的那么快吧？！

他心下一紧，快步跑向了厨房，可一推开门，却只见到路筠靠在灶台旁，若有所思着什么，走近一看，碗洗了一半。衣如雪也不知道路筠和衣尘聊了多久，又聊了些什么，但总归……人没事就好。

“你去书房看书吧，前两日读不通的，今天再好好看看。这里我来就可以了。”

眼见路筠一副沉默的样子，衣如雪疑心是不是衣尘吓到他了。对于自己师兄，……怎么说呢，衣如雪也不愿去多说他怎样怎样的不好，气场合不合，是一种缘分，既然已经不怎么相合了，想要日子过得舒心顺畅一些，就只能有人多忍耐担待着点。更何况，马上他和路筠都要离开了，也无所谓这一天两天的，只是路筠从小也没受过什么委屈，衣如雪怕他憋在心里难受，便拍了拍路筠的肩，说：“没关系的。若是你师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你就当风吹过便是了，不必去在意，也别总想着。该做什么事，仍旧还是继续做什么事。不要去管他。”

路筠：“……”

路筠忍不住伸出手臂，用力的抱紧了衣如雪。

衣如雪：“……？”

衣如雪原想推开，然后再提醒一下路筠他们昨晚的约法三章。可是……路筠的情绪不对劲。

“阿筠？”衣如雪伸手回抱住路筠，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问道：“你怎么啦？”

“我们走吧，越快越好。”路筠默了默，忽然语出惊人：“否则，就杀了他。”

衣如雪：？

衣如雪讶然：“杀了他？杀了……阿筠你都在说些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