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总是想着若有来生, 若可重来,但实际上,师湮心里也明白, 人活一世,所谓来生之说, 终究是渺茫无际。他觉得自己上辈子死的时候, 大体还算是平静, 遗憾与悔恨,固然是有的, 但更多的, 却还是一种释然解脱之感。
是以,忽然一朝重新醒来, 冷不防回到了当年落水之际,即一切都还未发生之时,师湮的心情,是非常的复杂的。
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让他过了一世, 还不够吗?
为什么还要让他重来一次呢?
还是说,……之所以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就是因为他上辈子的人生经历实在是太惨, 所以, 老天爷才让他拥有一次弥补的机会?
去弥补,……他曾经犯下的错误。
可是, 上辈子他伤了衣如雪那么深,这辈子就算所有的误会都解开,真的就还可以重新开始吗?
师湮如是纠结了一阵,后来, 才恍然想起来,只是他重生了而已,衣如雪并没有啊!
所以,也就是说,……衣如雪其实,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师湮恍然明了了!
果然!
他之所以还能够拥有这样的机会,就是上天为了让他弥补自己的错误,去好好地对待他之前有所亏欠的人的!
这一次,这一次……,师湮在脑海中,想象了无数种美好的未来,然后,将人派出去一打听,方才发现,这一世的情况,好像和从前,有点不太一样。
比如,这一世,衣尘虽还是武林盟主,但是他失踪了。
林榕虽然有心去寻,也能寻的到踪迹,但却远没有上一世时那样的活跃,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沉寂的。
至于衣如雪,……师湮找不到他。
从前师湮也知道衣如雪和衣尘以前是处于隐居状态的。所谓隐居,自然就是远离尘嚣,不说与世隔绝,但是如果他不想要让你找到,那么找起来,还真是很有难度。
魔宫的人按着衣如雪的基本信息,在外面找了一年又一年,也没有什么消息,师湮为此常年郁郁,反噬也不反噬了,经过一世,打人都可以自控了,唯独最大的问题,就是好像害了相思病,成日里精神恍惚。
师湮每夜梦回,看见的全部都是上辈子的时候,自己打衣如雪的样子。从前他是当事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一旦在梦中处于旁观状态,简直就是触目惊心。他光是看,都觉得心脏被揪紧,醒来之后,全身上下皆为冷汗所浸透,就更加不必说,衣如雪作为被打的那个人,到底都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不行,他一定要找到他,必须要找到他……!
如果不能够补偿衣如雪,对他好的话,师湮想,自己可能会永永远远的遭受良心的谴责,水深火热,不得解脱。
***
路筠问魔宫众人道:“这世上有什么病,是非得要一对一看不可的?一对一你们加钱吗?不,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付过钱!而且,若真是什么疑难杂症,还是会诊来的比较靠谱吧?别的不说,你们肯定比较了解你们宫主的病情,所以,为了你们宫主好,不如大家一块儿去会个诊?”
魔宫众人:“……这不太方便吧。我等并不通医理。”
再说了,万一人家两个看着看着干柴烈火相思难耐的,那么多人再撤,也太刻意太尴尬了。
路筠也好说话,直接便道:“那行吧,看你们那么为难的样子,你们就别去了。许大夫跟上一起就成!”
许碧云:“……”
说实话,她一点也不想要多参和好吗。
但还是那句话,死道友不死贫道,且一个人跟着见机行事,总比一群人一起来的方便。于是,黑衣老者略一思量,觉得也可。
许碧云:“……”
许碧云她能说什么呢?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是平级,人家也是前辈,烦人的差事要丢给她,她也推拒不了。只是,——黑衣老者可以甩活给她,没必要她就一定要按照正常来完成啊!
带着路筠和衣如雪去师湮寝殿的路上,许碧云故意问路筠道:“想知道我们宫主,究竟得的,是个什么病吗?”
路筠:“盲猜不怕错么就是精神病。”
许碧云:“……”
许碧云哽了哽,努力继续保持住微笑,说道:“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路筠不动声色的握紧了衣如雪的手,继续油嘴滑舌的反问:“哦。相思病啊?这个‘伊’指的是你吗?”
许碧云:“……”
那倒是大可不必。
许碧云笑道:“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属而已。做下属最该有的自知之明,就是实心办事,少惦记些不该想的是是非非。”
路筠:“说的很有道理。清醒又明白。”
可惜,道理归道理,许碧云道理是挺明白的,栽却也是真栽。只不过,她喜欢的人不是师湮而已。
许碧云从小,就跳过了她的顶头上司师湮,直接对着薛润,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了。
不过,这是秘密,不能说。
只不过是要这么算,许碧云勉强还算是他家小师父的弟媳妇来着。
……可以说是非常混乱的人物关系了。
许碧云努力再努力的把话说明白,她道:“所谓伊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路筠恍然大悟:“哦!”
他瑟瑟发抖:“你们宫主,是对我有非分之想吗!太可怕了!”
许碧云:“……”
衣如雪:“……”
衣如雪就算再傻,他也该听明白许碧云的意思了,更何况,他并不傻。
正因为明白,所以衣如雪很茫然。
他和魔教的那位师宫主,……他们认识吗?
好像是素不相识啊。
素不相识却莫名的深情……,衣如雪也不想要总想起来裴远那个奇葩,但是,不得不说,世事仿佛就像是一个轮回==。
大差不差的套路,就算是等下师湮也沉痛的告诉他,自己是多么多么的亏欠他、对不起他,衣如雪觉得,他应该也已经可以心平气和的面对了。
衣如雪瞥了路筠一眼,问他:“你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路筠:“……?”
路筠有点茫然的说:“没有吧?”
衣如雪点点头,感觉满意了。
管别人怎么想,怎么样呢!
路筠没有过,那就可以了。
跟着许碧云一路走到了师湮的住处,推开门进去,路筠很想当场来一句:“好家伙!”
师湮这是打算,把寝殿变成森林吗?
就算是他有这个打算,可这寝殿在地底下,暗无天日的,植物也长不茂盛啊!
路筠打量着寝殿中央栽种着的那一棵樱花树,越看越觉得,树有点可怜。
——本来也不是这季节里该开花的,开花也就罢了,还没有阳光。路筠总觉得,这株樱花树,应该是坚持不了多久,也就是眼前看着,开的还算是漂亮。
花瓣安静地落下,缀在路筠的肩头,衣如雪忍不住抬手帮他抚了抚。路筠问:“师父不喜欢吗?”
衣如雪说:“这和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在为你整理衣冠而已。”
路筠:“……”
路筠心怀不轨的看了自家小师父一眼,然后脸红了。
他说:“师父,……要不你身上的,就先留着吧?”
衣如雪:“……?”
路筠红着脸解释,说:“你发上有落花,这样子,特别好看。”
衣如雪:“……”
呵!管什么正不正衣冠呢?
他路筠就是自认坦坦荡荡一条颜狗!
——他家小师父的美颜,就是最棒的!
路筠默默在心底里补充了一句,——虽然那株樱花树,不论怎么看,都好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但是……
路筠:如果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太对的话,樱花树下的play,他真的可以!
衣如雪:……呵呵。
甚至都无需路筠说什么,衣如雪只需要看他的眼神,猜都能把小混账的心思猜出来九成九。
被迫围观师徒两眉来眼去的许碧云:“……咳咳!”
——注意一点好吗?这样子的表现,真的是太放肆了一点啊!
在屏风后躲着的师湮:“……”
师湮原本是想要让自己的出场方式能够惊喜一些,优雅一些,以便给衣如雪留下一个好印象的。
但是吧,……他躲在屏风后面,听着外面的对话,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越听越不对劲的感觉。
怎么,……原来,来的并不止衣如雪一个人吗?
当年的那个年轻人,他也来了么?
师湮忍不住微微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