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是否具备勇气和魄力，不应该是通过这样的事情，来表现的。

路筠宁可衣如雪永远都躲在他的身后。

让他来保护他。

他有那个能力。

保护所爱之人，他心甘情愿，也天经地义。

三人向着洞窟下的黑暗一跃而下，即使是有轻功，在不熟悉那样黑暗又陌生的环境时，还是会有很大的压力。但是魔宫的这尸窟，路筠前世也来过，——他是来这里，找他的小师父的。

路筠当时想着，哪怕是衣如雪真的死了，腐烂化作了白骨，他也一定可以认出他来。

这话有一些自信过度，但路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现在，他也仍旧还是存在着这样莫名的自大。

不过，路筠还是真诚的希望，自己的那种自信，永远都不要有被用到的时候。

借助了抓钩绳索，三人在黑暗中几番变换借力点，好一会儿，方才下到了底。那尸窟之中，同样也是暗无天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臭腐烂气息，十分的令人作呕。路筠踏在地上，似乎都感觉那地面是潮湿泥泞的，也不知道是地下凝聚的湿润水汽，还是有什么不知名的可怜人们，在此处化作了肉泥。

许碧云道：“在这下面，不许点灯，不许见光。跟着我走。如果走丢了，你们就自生自灭吧。”

如果那个人不是夜盲的话，处于黑暗环境一段时间，是可以逐渐适应的，虽然不可能视物很明晰，但行走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终究非常的麻烦。许碧云就算是熟悉这洞窟，适才刚从一个明亮的环境下来，她也不可能很快就适应，所以，不许点火折这样的规矩，应该不是她故意创造的。

衣如雪轻声的道：“许多强大的猎食者，都是夜行动物，所以，有些时候，火把，可以阻拦他们的靠近。”

“但是，人，显然不属于此列。”

魔宫改造药人，其实也属于活体实验，只是这个时代的科技终究有极限，即使药人实验已经非常的强大，将人的能力完全激发，改造成了悍不畏死，不知疲倦与疼痛的“超级战士”，但是，弊端同样也很明显，并且，仍旧还属于“人”的范畴。

人与飞蛾一样，都是尤着趋光性的。

魔宫培训药人如同催眠一样，只听命令行事，但他们天生的趋光性，却仍旧还是会存在。

如果再黑暗中点亮了一把火，那么，很大可能，会导致那些药人们一拥而上，然后造成无法挽回的惨剧。

尸窟之中，药人们其实都是被编好号锁起来的，除却路筠他们，正常的人也不少，有的人负责记录数据，有的人负责训练指挥药人，还有的，负责给他们喂药，并且将尚存着神智的新药人们，关进巨大的笼子里，令他们宛如养蛊一般的相互搏斗厮杀。——这也是一种驯化的过程，处于那样泯灭人性的环境之中，本身也是对于人性的抹杀。除非真的是心智无比坚定的人，否则，当他再一次被放出来时，一定已经成为了一个杀戮机器。

衣如雪在那巨大的铁笼外驻步，安静的看了里面的血肉横飞好一会儿，方才对路筠说了一句：“这真是太糟糕了。”

——语气淡然，音调轻松，如果换回山谷之中，你说衣如雪是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呀，也不会有丝毫的违和。

他是真的，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而这，正是路筠即使过了两世，也仍旧觉得恐怖的地方。

衣如雪在绝大部分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绝对是一个正常的，三观端正的人。

但实际上，路筠感受得到，他心底里的那种，黑白驳杂的混沌感。

就好像是现在，衣如雪看着眼前的一幕，和路筠说糟糕，他并不是觉得这样的事情是糟糕的，而是眼前的简单粗暴的过程，令他觉得糟糕了。

衣如雪是个斯斯文文的人。

斗兽一般的行为，在他看来，着实是太过野蛮。

路筠想，他大约是应该觉得庆幸，衣如雪选择了做一个阳光下的人。

要不然，只怕他有很大可能，会成为一个神级的反派与魔鬼。

路筠拉着衣如雪快步离开，衣如雪和他说：“虽然，不一定是要有美好的过程，才会得到美好的结果。但是如果连过程都如此的丑陋的话，最后，所得到的，一定也无比令人作呕。”

走在前方的许碧云：“……”

许碧云停下脚步，转身问衣如雪道：“你是在讽刺我们么？”

衣如雪这一回，倒是没有解释，竟然很刚的回怼道：“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

“许姑娘的容颜生的极美。”衣如雪似乎是颇感兴趣的道：“不知许姑娘若是被制成药人，会否也要比外面的那一些，来的面目柔和一些？”

许碧云：“……”

许碧云道：“你若是有这样的本事，大可以试一试，看看最后，死的究竟是你，还是我。”

衣如雪淡定道：“那应该死的是你吧。”

“因为，有人认为，我是无可替代的。所以，他一定会竭尽全力的保护我，但是你，有这样的一个人吗？”

许碧云：“——衣如雪！”

简直就是杀人诛心！

路筠感受到，衣如雪的指尖，在他的掌心轻轻地划动——

这条路，是错的。

路筠：！

路筠背后寒气陡生，心惊不已。他面上不动声色，配合着衣如雪道：“怎么，你还不服气吗？我家阿雪，就是无可替代的，和他比，你配吗？”

许碧云阴冷的低笑了一声，说：“我的确是不配，去和一个死人比。”

“路筠，说实话，原本，我还挺喜欢你的。”

许碧云道：“不过，很可惜，你眼瞎。”

“所以，既然你们如此相爱，那就，一起去死吧！”

伴随着许碧云话音的落下，就像是打开了某种什么机关一样，一片黑暗的洞穴之中，响起了某种，极其轻微，却是异常密集的“沙沙沙”的轻响。

而不知何时，原本还在眼前的许碧云，却是已然消失了身影。她的声音飘忽难寻，带着浓浓的嘲弄与厌憎，不知从何处飘荡传来——

“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却非要闯进来，我就成全你们！”

路筠下意识的抱住了衣如雪。许碧云的声音，宛如幽灵一般的响起。她道：“其实，原本我想着，你也就配柳青栀的那种死法，最好，是让你最心爱的小徒弟，亲眼看看，你到底能有多骚。人尽可夫！”

衣如雪道：“只是，那样的手法，用了一次，再用一次，未免也太明显了，对么。”

许碧云：“……”

许碧云笑道：“无妨啊。等明天，我来给你们收尸，如果你的这幅皮囊还能看的话，把你的尸体丢给那些没有脑子，只剩下本能的药人们玩玩，也很不错啊。”

衣如雪：“呵呵。”

密密麻麻的“沙沙”声铺天盖地的逼近，许碧云却是彻底的没有了声响，应该是已经离开了。衣如雪说：“阿筠，把火折子点亮吧。唔……你先把眼睛闭上，做一下心理准备，我让你睁眼，你再睁眼。”

路筠：“？”

路筠猜测，大约是这山洞里，实在是没有好东西，以至于衣如雪都怕吓到他，于是，便依言乖巧的闭上了眼睛，擦亮了火折子。

暖色的亮光即使是闭着眼睛，在黑暗的环境中，也是无比的明亮，路筠闭了好一会儿的眼，直到感觉自己差不多适应了，方才听见衣如雪说：“现在可以了。”

路筠于是便睁开了眼睛，饶是他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看见了眼前的景象，仍旧是经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就要惊呼出声！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幅景象啊！

蜈蚣，蛇，蝎子，壁虎，蟾蜍……他们现在所处的整个洞穴之中，全部都密密麻麻的涌满了五毒，而路筠回头看来路时，却唯见一堵石壁，仿佛，从来也不曾有过路，而他们，似乎，已然被五毒逼至了整个洞穴的尽头！

衣如雪说：“这里，应该就是魔宫的‘蛊窟’。五毒在此孽生，又在此相互厮杀。为了培养他们的凶性，以及多一点营养，我猜，如果有报废了的药人，应该就会被丢入此处。”

“阿筠放心一些好了，它们目前，是不敢靠近我们的，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路筠看着衣如雪，问：“你有带什么，与他们相克的防身之物吗？”

衣如雪从怀中取出了一只香囊，系在了路筠的腰侧。他说：“这是我用雄黄等药物炼制出来的药丸，戴在身上，毒物感觉得到，数步以内，便不敢近。……原本只是看南疆地处湿热，随身带着防虫的，却没想到，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之前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我倒也不曾想到，……如果之后，我们有分开，阿筠你戴好它，就不用担心了。即使是遇见了已经极其凶悍的蛊王，只要你不去主动招惹它，它就也不会主动的靠近你……”

路筠打断了衣如雪的话，问他：“你把香囊给了我，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