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筠并不知道，况且他也不认识。

于是，路筠便恳切的问道：“那，我们应该如何行事？是下药还是……？”

许碧云道：“若是等你们，黄花菜都凉了。那三人已经死了，我给他们来了点醉魂散。那些人都是一组一组的，这一组到了，下一组，快则明日，慢也不过就两日时间，一定会到来。我们得抓紧。所以，路筠，你最好赶紧把你师父叫起来帮忙。人，皮，面，具制作起来不容易，再加上还要销毁尸体……我就算是再长几只手，也没有那本事。”

人死之后，尸体要发生改变，是很快的，必须要抓紧时间，人皮才会柔软而富有生机，要不然，那几个人，就算是白死没有用了！

别说什么还可以制造胶质面具，要做那种面具，首先得拓模，那都是时间和技术啊！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时间！所以，用真人的皮做面具，反而是最简单省事的了。

路筠见过很多次衣如雪用针，但拿着薄刃，这倒还真是第一次。也不知道许碧云是故意的，还是怎么样，死了的那三个人，各个七窍流血，身体痉挛扭曲，瞧着十分的凄惨，一般人见着了，只怕胆子小一些的，都能立即昏过去。

衣如雪微微的皱了皱眉，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将刀刃放在火上烤。许碧云似乎是对于眼前的一幕十分的满意欣赏，她故意解释道：“此药名为醉魂散，是我最新研制的，中此毒者，便会沉溺在自己的欲望幻境之中，无法自拔，最终抽搐而死。——别看他们现在的模样七窍流血，实际上，他们死的时候，可是一个一个，都欢欣的很啊！”、

路筠：“……”

路筠将倒在地上的尸体搬到桌上，问：“你难道没有觉得，他们现在这幅样子，处理起来，反倒是添了很多的麻烦吗？”

衣如雪用烈酒倒湿布巾，将那些尸体面上的血污擦除。他平静的对许碧云说：“可以，但是没有必要。”

反正那些人总是要死的，他也不会大惊小怪的说悲天悯人的话，那太虚伪了。只是，许碧云其实有很多让那些人平静的死亡的方法，尸体也可以保存的比现在更好，但……，她会这样做，完全还是要恶心路筠和他的因素，更加的多一点。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路筠最多也就是吐个槽，吐槽对象还是许碧云。

虽然许碧云现在不像从前那样敌视衣如雪了，但她仍旧还是对衣如雪有很多想当然的误解。

其中有一条，就是觉得，衣如雪啥也不行。

路筠觉得，这就很奇怪。

的确，同行相轻嘛。但是，身为同行，许碧云难道不是更加应该知道，医学是实践出真知吗？

她以为衣如雪这个神医，是靠死读书读出来的吗？

解剖学是基本啊！

路筠小的时候，衣如雪害怕吓到他，白天啥也不敢干，等到了晚上，以为他睡着了，一个人在山谷中专属的“小黑屋”里面，倒腾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乱葬岗里拖回来的，无人认领的新鲜尸体。路筠好几次半夜醒过来不见人，终于忍不住开始了尾随大法。——他那天夜里，悄摸着跟在衣如雪的身后，看着他进了“小黑屋”，然后路筠就躲在屋门外，从缝隙里面往里看。路筠小时候连吃人都见过，因此，也并不觉得恐惧，反而看着他家小师父忙来忙去，还很有一种平静感。

路筠就这样，在屋外看了许久，看到都忍不住靠着门睡着了，直到天微微亮的时候，衣如雪打开门，路筠迷迷糊糊的，又往他腿上一倒一靠，反倒是把衣如雪给吓懵了。

他慌慌张张的把路筠抱回了屋，问路筠晚上做什么呢，路筠就说，自己晚上醒过来，总是见不到他，很没有安全感，所以就……不得已跟踪尾随。

但那时，对于衣如雪而言，根本就不是跟踪不跟踪的问题了。

他很忐忑的和路筠解释，解释自己在做的事情，然后，小心翼翼的说：“我……真的不是变态。”

衣如雪很害怕，害怕路筠觉得他异于常人，诡异孤僻又恐怖，会想要逃离他。但实际上，路筠根本就不在乎。

路筠当时，很严肃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甚至，他还鼓励衣如雪，表示师父特别的厉害。

——这诚然是有些卖乖了，但对于路筠来说，他的确在意的只有，衣如雪救了他，对他好，给了他一个家。仅此而已。

而这桩桩件件，每一样，都要比衣如雪究竟是不是真的是个变态，要来的重要得多。

莫说他不是。哪怕他真的是，可他从未伤害过路筠，就凭这一点，衣如雪就已经，要比外面的所有人，都好上很多了。

…………

衣如雪和许碧云的工作，一直持续了一下午，但总算是非常成功的取下了人完整的脸皮，刚巧天也已经黑了，路筠便将装在麻袋里的尸体背着，用轻功带出去解决。

倒也不用很有技术含量的抛尸，只要往荒郊野外一丢就好，反正江湖上人的死亡率太高了，除却十分有名的人，其他人死了，基本都是查无此人，惊不起一星半点的水花来，真真是命不如草芥。

衣如雪忙了一下午，精力和体力，都透支的很严重，连晚饭都没有胃口吃，勉强喝了碗粥，又匆匆的洗了个澡，他觉得累得很，全身酸痛，但真要躺到床上了，却又似乎是睡不太着了。

路筠抱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大抵是下午的时候，回忆了一下童年，路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忽然就问了一句：“你说，我的父母，他们还活着吗？”

衣如雪：“……”

衣如雪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回答路筠。

静默了一会儿，他问路筠道：“你想他们么？”

路筠说：“我都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们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了。”

“只是挺唏嘘的吧……”

路筠笑了笑，说：“我大概是，没有什么父母缘分。”

这辈子爹妈过不下去了，把他和邻居家换，等到了现世，又是靠不住的父母。路筠对于亲情，其实也没太大的指望。他不能去指责自己这一世的爹娘是错的，毕竟每个人都想要活下去，但是作为被牺牲的那个人，多多少少，总还是会觉得有点难过。

“不过，离开了他们，遇见了你，远远要比留在他们的身边，好很多很多。”

衣如雪：“……”

衣如雪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么，许久都不说话。路筠知道他并没有睡着，但是感受到对方莫名有些低落的情绪，他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只生怕自己猜测错了，于是，也只好选择了一道安静的陪伴。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衣如雪方才轻声的道：“我其实……，好像也并没有给你带来很多很多的好处。”

从精神上来讲，他们所经历和承受的一切，一起走过的路，全都是自愿无悔的。但是，从事实上来看，似乎的确是因为衣如雪的存在，让路筠的人生，艰难了很多。

衣如雪说：“这几天，我总是又会做一些梦。”

路筠的心头一跳，问：“你又梦见，你孤身一人，我不在了么？”

衣如雪微微摇了摇头，说：“不是。”

“我，梦见了……”

“梦见了我走以后，阿筠并没有随我而去，而是听我的话，努力的活着。可是，你活的，好艰难。”

路筠：“……”

路筠在黑暗中，努力的勉强微笑了一下，装作轻快的说：“嗐。要不然，怎么说是做梦呢？”

“做梦，就是会梦见一些，与实际不符的，或者是自己想多了的……总之，都是不切实际的东西。就像是你之前做梦，但是梦里没有我，一个道理，你要是相信了，那就徒添烦恼了。”

“……嗯。”

衣如雪云淡风轻的问道：“我们从前，合葬了吗？”

路筠：“——”

路筠险些就要脱口而出说一句“是”，幸而，他及时的反应了过来，在话还没说出口之前更改道：“如果那些人真的照着吩咐，把我同你安置在一到了，那我们，应该是合葬了？”

衣如雪点了点头，说：“你我能有这样深的缘分，应当是同葬了吧。——是我执迷了，说来也可笑，在我的梦里，我似乎迷迷糊糊的梦见，你后来，重又打开了我的陵寝，把我给挖了出来，可几十年过去，我竟然一点也没有腐朽……挺不可思议的，对吧？”

路筠：“……”

路筠艰难的答应道：“是啊。那怎么可能呢？”

“还有然后么？你还梦见了什么吗？”

衣如雪似乎是在回想着，但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了。我梦见你抱着我哭。没有然后了。”

路筠；“……”

路筠说：“那，在师父你梦里的我，还真是……很可怜啊。”

“所以，师父考虑，补偿我一下吗？”

衣如雪：“……”

衣如雪说：“我很累。”

路筠很好说话的道：“那就先欠着。”

衣如雪：“……嗯。”

“阿雪……”

“唔？”

路筠说：“我觉得，你的梦，可能是想要，提醒你一些什么东西。”

“比如，……我当初毫不犹豫的选择跟着你走，是对的。至少，我不会像你梦里的那样，活得那么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