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着的暑热夏日阳光雾气一般氤氲在林中, 太阳底下,连空气都似乎闪耀着一层明亮的晕圈,亮得人无法直视。
两个纤细的身影丛林中踏草而来, 踩着混着湿滑青苔的土地,拂开低垂的枝条, 便看见坐在地上, 架着火烤鱼的南恒。
他仍是那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文雅青年人扮相, 身上不知从哪里沾的碎叶子,袍角浸了河水微湿, 几条鱼被他悉心看顾翻烤着, 已经微微泛出脆黄。
未曾理会已经行至跟前的两人,他仍旧一心烤着鱼。空气又一瞬间的静默, 随后,便有两道影子轻飘飘坐至一旁,耐心等着他烤鱼。
有轻微的油光泛在鱼面上,在烈火的烤炙下,顺着鱼身蔓延, 发出滋滋的声响。没有人率先开口,也没有人在意。
南恒将手中鱼再次翻了个面,扫荡起一层轻柔的风, 将火焰扫开了一个小缺口, 又倏忽合拢,毫无痕迹……
“母妃……母妃!”孩童稚嫩的声音似仍飘荡在耳边。
南恒面前浮现出那张美得凄神绝世的脸, 她口唇中不断溢出的鲜血一点点带走她鲜活的生命。比之身体上生机的衰败,她不断涣散的瞳神更是早已一片死寂。
鲜血浸染在她身上,顺着口唇和脖颈流成一道细线,如盛着清露的荷, 不堪重负地将负载的水滴倾斜倒尽,直至干涸。
那个女人,临死也依然绽放出更加凄绝的美丽,一线生机绷然溃散,演绎着最让人叹惋的凋亡。
她最后望向的那个人,一袭盛大美艳的宫装,在她死去的那一刻,如同吸饱了她不断流出的鲜血一样,呈现出一种华丽的冶艳。
那个人冷漠的眼神扫过地上已死透了身体,好像以往耳鬓厮磨的情意都已幻化成虚无。
“将她葬了吧,陛下。”她转身道。
那个龙椅上高坐着的男人眼中掠过一抹沉痛,甚至不敢多看,便抬手示意,让人将之拖了出去,无奈道,“葬了吧。”
南恒那时起,便知道,美人一生,受到无数人的追捧、宠爱与呵护,可以虏获世界上最狂热的爱和占有,无论虏获的对象,是男是女。
接受着男、男、女、女的追求和爱恋,似乎靠着一张容颜,便成为了世界的重心,上天偏疼的宠儿。
然而美人一旦付出了真心,无论是身子,还是情意,都只有被人肆意玩、弄的份。
那些人享受的,只是征服的快/感,只是对于得到最好的虚荣,只是收获美人垂青的得意,却从来,毫无真情。
大祸临头,龙椅上的人势必要推出一个无辜美人为他挡灾、挡骂名,而那个与他母妃情意相通,在这宫里,也是姐姐妹妹叫得最为真切的那个妃子,毫不留情地从两人中选择了保全自身,将他母妃推了出去。
对于龙椅上那个人来说,享受的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无边快/意,对于那个人来说,却不过是在高大森严的宫墙中,寻求一时空虚慰藉。
南皇知道他母妃是曲意承欢,然而一腔深情戏码玩得甚是得心应手,虽然不知道有没有骗到母妃,但幼时每每看到父皇眼中的包容,他便不禁觉得,至少父皇是爱的。
然而那个人,那个真真切切骗走了母妃的心的女子,春花秋月,美酒软怀,一切的温柔宠溺,不过都是裹着温情的虚假泡影。事到临头,冷血冷情。
那两人苦苦追逐母妃数载,或明或暗,到了,不过都是只在意自己的腐烂蛆虫。这些蛆虫口口声声说出的爱,都像它们分泌的黏液一般,让人从灵魂里感到恶心。
母妃的爱,也随着一口口往外吐出的鲜血,冷却到死寂。
南恒从来没有看到那么多的鲜血,那一波一波从嘴里涌出的红色液体,仿佛快要汇聚成血河,在地上无尽地蔓延流淌。
或许,除了痛苦,他母妃,也是厌恶了吧,厌恶将心给了那样一个人的自己,厌恶到,自己身体里的血也让她作呕。
……
南恒的视线渐渐明晰,跳跃的火团仍在哔啵作响,他拂了拂,最后抹上几味酱料,伸手将烤好的鱼递过去。
褚沐柒盯着看了会儿,衣袖浮动间,便已将鱼拿了过来,点头示过谢意后,仍是默然不开口。
南恒笑笑,对两人将鱼冷置也是毫不介意。
他知道这两个人的事,对两人,也算有些了解。或许,对于两人会怎样作答,他甚至大致能猜到,但他又有些不确定,没有亲耳听到前,他又只能觉得都是自己在妄自揣测。
有两个问题……
他盯着跳跃的火团出神。
有两个问题,他想亲耳听到眼前这对爱得难舍难分的女子回答。
这天底下的爱,是不是都是一样的轻贱恶心,他想知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褚沐柒看着他恍惚的神情,低声问着。
南恒笑笑,不在意地捋了捋烤鱼时将衣服上弄出的褶皱,安抚道,“别生气,目前为止,不是还没死人么。还有时间,让我满意,我就将解药交给你们……你应该知道……”
他看向褚沐柒,心中了然,南国这些年的动乱,背后隐隐都有一只大手在操控,那只手为什么单独将他留下来,他自然也是清楚。
“你应该知道,我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也不在意。”
他顿了顿,又笑道,“让我满意,别说解药,便是南国,我也直接双手奉上。也算是,让二位赴我这一遭约的谢礼。”
褚沐柒摇头,如此轻飘飘的允诺,根本不能让人置信,然而如今既已在这儿,至少解药,是可以拿到手的。
“你说。”两人皆是默许。
“锵”的一声,一声金鸣,雪亮寒光,跃入眼帘。
南恒随手将从袖中掏出的匕首来回把玩着,悠然惬意,问道,“若你们今日,只能从这里活着走出一人,谁人能活?”
他漫不经心,言谈之间,轻易散去了金戈清寒之意,像在宫中,问着林晚柔晚上要不要溜出宫去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