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发动没有半分钟,青年紧皱的眉头突然舒展了些:“车里的味道很好闻。”
司机愣了一下,笑着指了指车前吊着的香囊,道:“这个香囊是我孩子从国外带回来的,挂了好几天了,老板你要是喜欢的话拿走就可以。”
顾晏楚微怔,没有回复,凝眉继续处理事务。
林岁寒之前就注意到了那个香囊,做工很精致,味道很清新也不熏人。
不过顾晏楚现在才觉得好闻,莫非之前有感冒鼻塞吗?
车开了一段路,顾晏楚眉宇间的躁郁愈发明显,显然耐心值在飞速下降。但林岁寒就算坐在他身边,却也不知道他烦躁的原因,更无从询问。
“停车。”
司机一愣。
“我说,停车。”顾晏楚第二次重复,冷冰冰的语气如同掺了冰渣子。
路边恰好能停,司机马上听话停了车,他看着突然径直离开的老板,犹疑:“您……”
“你直接把车开回去。”
“是。”
林岁寒也没想到青年突然的下车行为,愣了愣,慢一拍跟着下车,迈步去追顾晏楚。
原本大长腿跨步走在前面的青年出人意料地停了一步,林岁寒着急没刹车差点撞上那宽厚挺拔的背。
顾晏楚只是短暂地顿了一步,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林岁寒摸了摸鼻子,心里暗暗腹诽,长大之后的男主脾气更乖戾也更难伺候了。
青年下车似乎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他沿着街边踱步,偶尔停下看看路边的风景。
虽然林岁寒不知道城市水泥路边有什么好看的风景,但是也方便了他这个“小短腿”没把顾晏楚给跟丢。
男主长大了,也长高了,优越的比例下腿长也越来越离谱了。
两人不知不觉地到了西临实验一高。
林岁寒不解,按道理来说,这学校对于男主可谓是没有一点美好的回忆,也就高一规规矩矩地过了,剩余两年苍蝇炮灰满天飞,为什么看他烦躁时下意识会往这来?
顾晏楚那张辨识度极高、极其俊美的脸就挂在校门口的荣誉校友榜上,哪怕保安不识字,也不会不知道这位大人物,就算没证也没敢拦他,反手还通知了校方。
看着呼呼啦啦一圈老师和领导前呼后拥地过来了,一个个都面带笑容簇拥着男主,林岁寒觉得自己懂了。
有句话说得好,“荣不归故里,犹如锦衣夜行”,功成名就之后回去降维打击装逼才是龙傲天文的真谛。
领导们凑得太近,林岁寒虽然实际上碰不到人,还是下意识地让出位置游荡在外围。
顾晏楚冷道:“靠这么近是为了取暖?”
领导们马上知趣地散开到外围。
外围没位置了,不想人叠人,林岁寒只能颠颠地逛回男主身边。
一众人经过了校荣誉墙——校运动会各年级各项目的纪录保持者的名字都会留在上面。
林岁寒看到这面墙,想起以前男主为自己代跑,明明冠军是他,纪录的名字却是他的。
林岁寒垂下眼眸,不自觉地走过去看着那本该是他的名字的地方——现在由一个陌生的名字占据。
黑发少年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半透明的手轻轻碰了碰旁边“高一纪录保持者:顾晏楚”的字迹。
林岁寒一扭头,就察觉到顾晏楚眸光深沉看向这边的视线——恍若直直地看着他一般。
林岁寒反应一秒,才反应过来男主是在看这块纪录表。只是他恰好站在了字迹前面。
“这面墙推了。”
校领导一愣,随即马上道:“当然可以,这面墙长时间经过风吹雨打本来也很脆弱,但相关的经费……”
顾晏楚走得头也不会,只丢下一句“联系他的特助”。
那天回来之后,顾晏楚还是把车里那个小巧精致的香包高价买下,随身带在身边。
一次,林岁寒好奇顾家公司一个部门的运作方式,他只离开了一会儿,等他回来时,却发现顾晏楚的办公室已经被他砸得一片狼藉。
助理和秘书战战兢兢地等在外面:“到底什么事?”
“说是‘味道’不对?”
“我的祖宗,快去查什么味道!”
林岁寒进了办公室,在被顾晏楚随手丢到地上的香包处站了一会儿,青年似有所察,修长的手轻颤着将香囊捡回来,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自那以后,虽然顾晏楚看不见,林岁寒也几乎没有离开过青年身边。
但顾晏楚的情绪问题依旧没有好转。他性格中的乖戾和残忍在对付原本的顾家顽固分子时达到了巅峰,如果说之前跟顾晏楚合作的企业是出于信任和敬佩,到后来几乎是畏惧了。
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同样成熟了的徐为,他站在顾晏楚面前,语气沉痛又失望:
“对不起,我真正想跟着的人是顾哥。”
“老大,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徐为走后,顾晏楚在原地坐了很久,久到林岁寒想上前给他一个拥抱。
无人知晓,顾晏楚的精神和心理状态已经出了严重的问题。
当天晚上,青年去了那家他们以前曾一起去过的夜间游乐园。
林岁寒看到顾晏楚莫名在导航上给司机指了这个地点时,眼眶突然一酸。
以前繁华梦幻的地方,因为新开发区和游乐设施的出现,已经变得非常冷清。
工作人员都懒懒散散地坐在一边,小吃街的盛况不复存在。
顾晏楚戴着黑色口罩,经过一家小摊时,看着一个兔耳朵发箍顿了下。最终脚步没停地离开了。
在黑暗的角落,一只脏兮兮又瘦小的狐狸窜了出来。
林岁寒蹲下去看它,因为游客太少,它越来越瘦,皮毛逐渐干枯失去光泽。没有了吸引人的美貌和拍照的用处,工作人员喂养起来也是有一搭没一搭。
“别叹气,我们把它带回家养就可以了。”
林岁寒背脊僵住。他缓缓地回头,喉咙干涩:“顾晏楚……你在跟谁说话?”
青年没有反应。他拎起那只脏兮兮的狐狸,原本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像是昙花一般美丽却易逝。
“我不喜欢动物,尤其是你这中带毛的。但睡觉他喜欢你呢。”
顾晏楚的声音难得温和,林岁寒听在耳朵里心却凉了半截。
他无助道:“顾晏楚……小顾……你不要这样。”
顾晏楚自顾自地提着狐狸去找了工作人员,花了大价钱把狐狸带回去。
让家政给它洗了个澡,又养了一段时间,昔日小白狐的风采终于有了些。林岁寒希望青年有了陪伴,精神状态能好些。但事与愿违,那只小狐狸只在家里待了几星期就被送了出去。
“我果然不喜欢这中畜生占据你太多的注意力。”他低低道,如若不是林岁寒就站在他身边,也许也不会听见他这句话。
顾晏楚的幻想越来越严重。
“今天吃糖醋排骨,某人最喜欢吃酸甜的东西啦。”
一个人清冷的家,却摆着两幅碗筷。
青年往对面的碗中夹了几筷子菜,又往自己碗中夹了几块。
他红唇轻启,咬了一口,又吐出来,沉默地盯着对面的碗看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将饭菜全都倒掉。
林岁寒看着顾晏楚因为连续几天没好好吃饭而更加瘦削立体的脸,轻声哀求:“吃一点好吗?你已经很久没好好吃东西了。”
但没人能听见。
青年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过瘦却又精致完美的脸像是久世不出的吸血鬼。
顾晏楚养花了,是一株眼熟的兰花,明明是初次,学习能力极强的青年也把花养得极好。
兰花在一个多云的日子开了。淡淡的幽香盈满房屋,金贵的瓶中,花瓣形状优美,颜色独特,几乎透明的质感。
顾晏楚把花搬到室内,晚上在客厅放了电影《海上钢琴师》——两人说好重映去看却又因为各中事项没看成的电影。少年已经无力去想这到底是不是巧合。
顾晏楚关了灯,坐在沙发上。他越来越瘦了,全靠着以前的底子和骨头架子在撑。
不过就算是骨头架子,顾晏楚在林岁寒心中也是最美的骨头架子。
青年全程面无表情也不怎么动弹,像是快进入冬眠的美人蛇。如果不是偶尔为桌面上的两个杯子倒些果汁,几乎让人以为这是座艺术家精心雕刻出的雕像。
只看见一幕时,青年有了些动静,沉沉的黑眸眨了下。
“画掉下来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画掉下来了?”
……
“因为那个晚上对于1900来说,就像是画掉下来了。画挂在那里很多年,然后没由来地、毫无原因地,”
“梆”
“它掉了下来。”
“画挂在钉子上,从没有人碰过,但在某个时刻,它就这么掉了下来。”
“一片寂静之中,周围的一切纹丝不动,甚至没有一只苍蝇路过……”
……
“没有人知道,那个钉子为什么再也支撑不住了。”①
结局最后,主人公平静地弹着不存在的钢琴,在灿烂的花火中结束了自己从未离开大海的一生。
林岁寒没缘由地一阵紧张。
青年没什么别的表现,收拾了没怎么动过的餐具和食物,像每一个平静的夜晚一样。
自那天起,顾晏楚疯狂又残暴的版图扩张突然停止了。手段温和了不少,很平静的模样。
他把徐为找了回来。
徐为表情复杂地看着手上风格焕然一新的项目,很感动:“老大……对不起啊……我那天说话太……”
顾晏楚摇头,眸色深沉地看着大楼高层窗外的景色,意味不明道:“他也会喜欢我这样……”
徐为疑惑:“他?”
顾晏楚没有回复,只是把之前收拢集中的权力往外安排了些。
徐为欢天喜地地感叹老大回来了。
林岁寒心头不好的预感却愈演愈烈。
“顾哥,你注意身体啊……”徐为早就想说了,他老大好看是好看,瘦成这样也是不同风格的好看,就是担心不健康。
顾晏楚抿了一口已经尝不出什么味道的茶水,不置可否。
徐为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次见到他顾哥。
*****
顾晏楚没有刻意挑选日子我,他只是觉得差不多了,便这么做了。
青年将兰花搬进室内、又将装着林岁寒幼时照片和奖状的纸箱搬到客厅、兔耳朵发箍……
他仔仔细细地清点了一遍要带的东西,确认无误。
林岁寒将他所有行为看在眼中,哪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试图接触电话,但没用,他没办法拿起任何东西,没办法通知任何人。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林岁寒,你这个骗子,我没有家了。”
“你看,我提前布置过,不会有牵连。你是不是应该表扬我?”
“这只是一个意外。”
有刺鼻的味道。
“如果你不在我的世界,我就带着我们的家去你的世界。”
少年的眼泪滴在地上。
青年眼睛突然一亮,纯净得如同幼童一般,满是满足和爱恋:“我抓到你了。”
“别哭。我爱你啊。”那张因为瘦愈发显得艳丽脸明明有泪,却是笑着的。
林岁寒哽咽得喘不上来气,在一切结束前,少年突然想到什么,冲向那个纸箱。
找不到的日记,一定会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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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他还有多久能醒?”
被抓住第十次问这个问题的医生叹气,考虑到病人家属的心情和这些人的背景,耐心回复:“病人的生命体征很平稳,脑电波也很活跃,苏醒的意愿越来越强,很快就能醒了!”
说实话,医院一致认为病人这状态就跟疲劳过身体强制关机休眠一样,这还没睡到五个小时呢,两个家属杵在这里已经快把医院顶给掀了。
光是顶级医生就不知道叫了几个过来。
“医生。”林楼一向镇定的声音也起了波动,“有特殊情况。”
医生眉头一跳,赶紧跑过去检查。
比他更快的是顾晏楚——他看到少年皱紧的眉头和眼角滑落的泪水,脸黑得像要吃人:“你管这叫没事?”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拿纸轻柔擦拭的动作。
医生再三检查了各项指标,试探:“也许是做了噩梦?”
两人真的要叫人把这“庸医”给弄出去了。
但就在下一刻,少年柔软的手搭上顾晏楚欲动的手腕。
万年的坚冰也被一腔柔情融化。
顾晏楚轻声问:“怎么了?”
林岁寒还是止不住哭。少年哭也哭得格外克制,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但晶莹剔透的泪珠止不住地滚出来,看着格外惹人心疼。
“我做了一个噩梦……”
顾晏楚被哭得心都要化了,钝刀子割肉似的疼:“梦跟现实都是反的,一切都好好的。”
林岁寒终于好了些:“顾晏楚,你要好好的,我爱你,我们以后好好在一起。”
顾晏楚:“!”
林楼:“?”
之后,林岁寒看到病房床头柜上那本眼熟的日记,嗓音微涩:“这是?”
林楼道:“从林寒身边搜出来的。”男人直觉有用,本也是属于弟弟的东西,就给带了回来。
他微顿,补充:“林寒没死。”虽然他或者或许比死了还痛苦。
林岁寒不关心林寒。少年难得主动抱住大哥:“谢谢大哥。我爱你。”
林楼身体十分正直地回抱住弟弟,声音冷沉不饶人:“那他呢?”
这个他除了顾晏楚没别人。
男主真被那天心上人醒来的眼泪吓到了,也着实心疼了好一阵子,几番琢磨男友的话语,去医院几乎做了全套检查,回头还把健康的体检报告郑重其事地交给林岁寒。
林岁寒觉得又心酸又好笑。
“唔,都喜欢。”
林楼叹口气:“要是他欺负你,一定跟大哥说。”
这是松口了。
从今以后,生活没有苦难别离,俱是幸福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