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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花花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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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开皇以前,柏谷屯这一带的土地山林,统是前朝的几位宇文氏王爷的封邑之地。www.xiaoxiaocom.com柏谷坞一带的百姓,很多是北周王公大臣家的公私奴隶和佃户。

开皇初年,隋文帝一道诏书,把柏谷屯附近的万亩良田统赐予少林寺为寺田。佛徒以慈悲为怀,每亩地的田租定量比以往要低一到两成,百姓的日子便开始宽松一些了。

寺外那方浩大的晒麦场,平常众僧用它做习武演阵的校场。到了夏秋两季收获时节,就成了寺院收租晒粮的临时场地。

每到纳粮季节,周围山下方圆百里村村寨寨的男女老少,便会车拉牛驮人挑肩扛的从四面八方赶到这里来交纳地租。每天天刚蒙蒙亮,麦场上便人山人海赶集一样,场当中堆着山一般金灿灿的麦子。场地四周摆着收租过秤所用的大大小小的斗、升、斛、筲之类,还有摞得齐人高的一捆捆的麻袋苇席。

听说耕种少林寺的寺田,佃租比别处要低,庄子里陆陆续续来了好些逃荒的人,或托亲靠友,或直接跑到寺里来,希望能求租到几亩寺田。有些没有居身之处的佃户,寺里的僧人还会下山帮他们搭建茅屋。三十多年了,柏谷坞村子越来越大,姓氏也越来越杂了。年景不好时,山寺怜悯众生,张贴露布,酌情给予减免甚至搭棚赈粥。百姓们有了什么病痛甚至红白喜事时,寺里也会派人出面参与。

东家和佃户之间,百姓和寺僧之间,一直都是相帮相助的,不管彼此有了什么事,都会相互照应。虽说这几年兵乱四起,你攻我占的像拉锯,百姓佃户仍旧还是按约纳租。

自隋帝杨广南巡之后,天下越发动荡,李密所率的几十万义军已经攻占了东京附近的诸多重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群雄争霸,谁的兵马都离不开粮食的支撑。

树大招风。

少林寺的执事僧们感到了日渐逼近的危机——做为东京东南一带拥有万亩寺田的少林寺,恐怕已经被很多眼睛瞄上了……

未雨绸缪。在今年夏粮储运中,众僧越发小心,当天所收租粮,当晚便分兵几路,或是直接运送到上院少林寺,上院再派人悄悄转送到各处粮窖秘藏;或是柏谷寺众僧连夜转移储藏到各处的隐秘粮窖或寺后的隐秘的山洞,饰以诸多乱石杂草加以严密遮掩。

全寺的秘密粮窖分布图,只有上座善护、寺主志操和昙宗、慧玚等几个主要执事僧知悉。

这些日子,昙宗师父又率众在后山一带新僻了七八处的临时秘密粮窖。这些粮窖统选在深山密林人迹罕至之地,派寺内可靠的弟子,先在地上挖一个口大底小的土窖,将窖底夯实,再用火烧硬,底上铺一层砂石,砂石上再铺以树干,然后垫以苇席和谷麦秸秆,再铺上苇席,周围仍以树干栅成圆栏,以囤席圈围。窖四周留出可行走可起粮放粮的空地,囤内,分层堆放粮食,每层仍以围席隔开。装满粮后,在窖口部位盖上一层半尺多厚的谷糠麦糠,仍旧覆上草席苇席,最后用泥土密封窖口,最上面,堆以乱石砂土山草矮丛之类掩遮。

如此,外人就是到了近前,也会以为不过是一座普通的丘地罢了。

这样的粮窖,每窖少则可储几万十几万,多者可储二三十万斤的粮。而且,这种秘密仓窖,既可防火防虫防水,又能防霉防盗,有些粮食,如大麦豆类存储其中,可保数年不坏。

为储粮之事,昙宗带领诸僧众整整忙活了一个多月,待租粮全部平安储藏完毕,才算松了一口气。

山寺外的小河水流小了一些了。河心祼露出一些光洁的卵石,把月光割裂得一片一片的。

青蛙的鸣声,使山野之夜越显得寂静。

一袭黑衣从东而来,飘落在昙宗身边。

"师弟,唐公的二公子李世民从长安秘密回东京了。"

"哦,是来接无瑕回去的吧?我终于可以省省心了。"

昙宗嘴里这般说着,心内却突然涌上来一阵酸楚——说实在的,这孩子真当自己是亲爹了。可叹,一个金枝玉叶的皇家之后,几年时间,竟然把各样通常的农家女孩子的活计全都学会了,什么绣花缝补,烧火做饭,放羊种菜,样样都做的很像回事。对秋奶奶,对自己更是又温顺又孝敬。夏天还没过,就嚷着要为自己缝制夹袄冬袍。每次下山,女儿都是一口一个爹,又是嘘寒问暖,又是捧茶端饭的,如今突然就要离开了,一下子叫他如何舍得?有时,连他自己都疑惑:这孩子恐怕前世就是自己亲生的孩子。

没想到,出家多年,六根清净,却因有了这个孩子,突然之间,竟对红尘世俗生出了一份牵挂依恋。

正在伤感之际,慧玚却摇摇头说:"师弟,这孩子,只怕一时半会儿的,还是回不去的。"

"怎么?"

"世民此番是悄悄来东京的。这些年,他一直亲随唐公左右,眼下回东京,一是要把家眷悄悄转走,二是察看河东这一带的形势。他派人给咱们的信中,渴望你我能前往东京一见。"

"可是,无瑕一天天大了,女孩子家,也该寻婆家了,她的婚事,咱们又不能做主,就算在柏谷庄,也不能长待下去啊!"

慧玚压低了声音:"他们现在忙得很,哪里顾得一个孩子的事?"

"一个孩子,能误他什么事?"

"昏君杨广率武卫十万躲在江都,置江山社稷和兆亿百姓而不顾,终致天下失控,生灵涂炭。大隋气数已尽,天下各路英雄无不各怀雄图。昨晚,我留心察看了他派来的几位左右,个个气宇谈吐,人人皆非寻常之辈!察其言观其色,我揣度,唐公父子很可能正在酝酿一样什么大事。"

"啊?莫非,唐公他们,也要乘势作反了么?"昙宗惊骇不已。

"天欲灭之,众叛亲离。杨广的作为已令天下共怨。唐公父子不是作反,而是要发起义师!"

"嗐!那还不是一个意思?师兄,这,这事可是要诛灭九族的重罪啊!你千万不要参与其中!"

"身为大丈夫,为解万民于倒悬,救社稷于危难,若能使天下安定,百性得安,一人身死族灭,又有何足惜?更何况,慧玚已经被灭了九族,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昙宗摇摇头:"你我既为出家人,一心向佛,维护山门,以度心为任。度心度生,道虽不同,却系殊途同归。而一旦重归红尘,必然要操旧日剑弩,你刚刚还说什么生灵涂炭,人神共怨的,我等若再参与其中,岂不又使水深火热者雪上加霜?咱们法力不强,不能普渡众生也罢,却万不可再助火上加油了。"

"师弟!你我虽为佛子,却更是血性男儿。师弟,倾巢之下,必无完卵。我虽与大隋有国破族亡的血海深仇,可是,我却并非仅仅为我北周皇室的一家一国而虑。四海动荡,生灵涂炭。天下动变,寺院又怎得安然?众僧如何静修?你我若能乘势而起,随唐公世民除暴安良,便是替世间万姓降伏群魔,唯有天下四海宁静,百姓万民得安,你我方可潜心修行,此时入世,既可降妖除魔,又能扶济天下,兼而弘扬祖庭道场,岂不是一桩无量功德的事?怎么能叫雪上加霜?又怎么成了火上加油?大不了,慧玚也公开打出山门去,请祖庭除了慧玚的单,事成了,慧玚再报祖庭;事败了,慧玚也不连累寺院和诸僧就是了!"

昙宗默然无语,他思量的是,其实,乱世之下,小小一方道场,若无靠山,仅凭几百名护法武僧,也是很容易被人毁掉的。慧玚一向重情重义,此举,也决非只是为报一己家仇。他想融入一方势力,其实也有为寺院打算的一面。然而,从古到今,宗教教徒,一旦参与到俗世王权的争逐中,最终的结果无非是两种:要么是使道场光大;要么是被奇祸株连……

唐公李氏父子是北魏、北周和大隋以来的三朝贵胄,为人宽仁好义,礼贤下士。他若率部而起,自然一呼百应,群雄归附。也最有可能成为雄霸一方之主。此时若能交结一番,对于祖庭的维护也罢、弘扬也好,自然有益。然而,自己原是从杀人战场之上幡然得悟才遁入空门的,早已参透了兴代生死,恩怨轮回,岂肯再入军阵、重蹈旧辙的?

只是,唐公的二公子已几番书信问候,诚心相邀,此番又派人来请,东京又距离不远,若不肯前往,还必得想出一个能进能退的理由才行……

昙宗阖目趺坐、思忖良久后,对慧玚道:"师兄,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大凡天下动变之际,急于择栖,虽可能骤得大富贵,却往往会埋下灭门祸根。除了上座善护师叔和大师兄志操,眼下,你我已为诸僧之长。一举一动,荣华损毁,势必牵连到祖庭。即使打出山门,仍旧还是少林弟子,诸事仍与祖庭脱不了干系。故而,师弟请师兄稍安勿躁,再静观一段时势更好。秦王此番信中,也并未明说何事相邀,师兄可回复来者,言明贫僧即入佛门,进出诸事须经寺主允许方可行之,而眼下寺院正值收纳佃粮的关紧之际,慧玚昙宗二人肩负护寺诸务,不敢须臾远离。故请容贫僧冬春圆职之时,再前往贵府拜会,如何?"

慧玚虽说心怀血海深仇,热血气盛,毕竟出家二十多年了,成年累月的潜移默化,佛法僧三宝的位置在心中已然高高至上。也正是因为信念支撑之故,故而以往世民表弟几番相请,几番跃跃欲试,最终未敢轻动。

此时,闻昙宗此说,冷静下来思量,也觉得昙宗所虑不无道理:眼下,他和昙宗身兼上院和下院的诸多职事,祖庭又居大隋之地,若只管自家恩仇,公然投奔"叛军",确实有些不妥。打量,若以此话回复表弟世民,其实也算是进退有路,沉默了片刻之后,便默默点头,依了师弟的主意。

慧玚去后,昙宗一时又忧虑起无瑕来——唐公若真有反隋之心,只怕更顾不上她的事了。时逢乱世,盗贼蜂起,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待在村里,他真担心会出什么意外。闺女的年龄一天天大了,也明白了儿女之事,婚嫁也是耽不得的。看样子,这孩子真是喜欢上她师兄觉远。若她今后在柏谷坞继续待下去,和觉远两人一天天自然越发情深意笃。她天天上山来寻,自己又该怎么帮他们了缘?

他知道,觉远还是会听自己的。

其实,打从见到觉远的第一天起,昙宗便把他当成自己亲生儿子了——

遥想十多年前那天,当他从外朝山归来,依例前往皈依本师洪遵大禅师的寮舍安单,当他叩拜了师父之后,见师父命师弟普胜从外面抱进来了一个眉清目秀、三四岁的小孩子。

普胜把孩子放在地上后,昙宗望着娃娃,正疑惑不解时,那孩子突然径直走到昙宗面前,口中叫了一声"师父",竟然匍地跪在地上,郑重其事地对着他叩起头来:"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昙宗惊呆了!

他赶忙扶起孩子,迷惑不解地望着师父:"啊?师父,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师父合十持号:"阿弥陀佛!看来,这孩子果然与你有缘!没人告诉他,他便感觉到了,你正是我这几天对他说起的师父。"

师父把孩子的来龙去脉说了一番。昙宗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收这么小一个徒儿。知道了孩子的来龙去脉,不觉心内一酸,眼睛一热,一把便将孩子揽在了怀里……

孩子从衣袋里摸索一番,末了,从里面掏出来两枚大大的核桃,两颗大大的红枣,两只小手捧着递到昙宗面前:"师父,这是徒儿给你留的……"

一向有冷面之称的昙宗,此时眼睛一酸,一面接过核桃红枣,一面慈爱地抚了抚孩子的肩,哽咽着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师父点点头说:"昙宗,为师看他慧根深远,已给他想了个法号,叫做觉远,你就把他收在身边吧。"

昙宗轻轻拍了拍觉远的背:"嗯,觉远,好名字!好孩子,来,师父为你剃度……"

打那以后,师徒二人一直相依为命。昙宗出家前因一直南征北战,未曾顾得娶妻生子,觉远这孩子,一下子给他带来了一种父爱的幸福和踏实。十几年里,虽说对他的禅武功课上要求格外严厉,却是又当爹又当娘的,五冬六夏,缝补连洗,像照顾亲生儿子一般。觉远几次大病,他都是亲自熬药煎汤、彻夜不眠地守在床前……

对于觉远的未来,其实他也并没有执意苛求。他想过了,将来不管觉远是一心修佛,还是突然有了入世还俗之心,他都不会太过干涉的。他相信,只要觉远本领在身,佛祖在心,凭他那样慧根过人,无论做人还是做僧,无论是在俗还是寺院,都自会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而无瑕就不一样了:起初,虽说他并不情愿做这个冒名的父亲,可是,一天天的,他发觉,这丫头和觉远两个孩子在他的心中,倒仿佛根本就是自己的一双亲生的儿女一般,他一个都舍不得他们离开了。后来,当他看出无瑕喜欢上觉远以后,便开始感到了一种担忧:无瑕是北周和大隋两代皇后之后,是娥英公主的女儿是金枝玉叶,虽说近亲九族俱被诛灭,自己冒名顶替着一个当爹的名义,可是,她却是被她的舅爷唐国公托寺院暂时照管的。她的前程和未来,她的婚姻大事,自己岂敢作主?

不仅不能做主,相反,也不好干涉——若是不依她的意儿,她哭闹起来,自己也没法子。既打不得,也吵不得。若是依着她的意儿,不仅自己将来没法交待,就连师叔师兄,大家将来都无法向唐国公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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