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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超脱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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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又惊又喜:枯树是被人有意堆起来的!

枯树乱枝下面肯定有东西!

他像一头发现猎物的猛兽,拚命地喘着粗气,心跳如鼓,奋力扒开乱树!

啊!乱树枝下好像是个山洞——虽然洞用很多大石头掩着,他还是发现了这些石头的摆放有人为的痕迹!

他走到洞前,凑近石缝,往洞里使劲吸了吸鼻子,心下不觉一阵狂喜——天哪,他嗅到了什么味道?是麦子!是今年的新麦子味!

农夫出身的他再熟悉不过这种味道了:只有刚刚打下的新麦子,才会有这种令人沉醉的味道。

惊喜之余,莫名的,他突然感到一种恐惧,一种来自冥冥之中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阿弥陀佛!

他蓦地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三尺之内有神灵啊!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急忙忙发狂似的又砍了好些的乱树枝,砍了很多带刺的荆棘,严严地挡在了洞口,匆匆远离开了那个地方。

他来在半山坡,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即使出卖了佛门寺院,出卖了菩萨,一家人果然真的就能平平安安吗?

他突然跪在地上,以头磕山石,泪流满面地对空乞告:"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弟子道广求求你饶过弟子,弟子只为救老娘和妻儿一家四口的性命,不得不如此啊!罪过!佛祖啊——!"

他背着山一样的柴捆,跌跌撞撞地回到寺院时,天已经黑尽了。

远远地,他看见了矗立在半山腰上的寺院,他一步一挪地走着,走着。渐渐地,他看到寺院后门有一点亮光晃动着。

原来,是灶头普净老和尚举着马灯,站在通往后山的小道上等着自己。他瘦小的身上的僧衣,于风中猎猎飘动。

道广眼睛一热流下泪来——此情此景,使他忆起了儿时自己打柴回家时,远远地在山道上迎接自己的父亲……

普净老和尚走上来,嘴里咬着马灯,从背后托着道广背上的柴捆。

道广顿然觉得轻松了好些。

再有三天!

再有三天大限就到啦!

他怎么能够眼看着自家老母妻儿被人活生生的杀掉?

他怎么能够眼见着那些恶魔把自己儿子,或是女儿的一只手,或是一只耳朵送到自己面前!……

他坐在柴院里,一忽儿发热,一忽儿发冷!一会儿哭,一会儿怔。

可是,他也是个出生入死的血性汉子哪!他又怎么能背叛救过自己性命、又掩护自己多年的寺院和众僧,他又怎么能把供养向善为本的众僧的活命粮,出卖给王拔柱之流?

他曾打算和那些恶魔拚命!

可是,更不行啊!那样,自己的老娘和妻儿将会死的更惨!最可怕的是,自己一旦被他们活捉,那些恶魔一定会当着自己的面慢慢折磨自己的亲人,最终还会逼自己就范。自己最终还会屈服于他们,或是继续做奸细,或是自己被逼疯!

自己就算一死,那些人因为目的落空,肯定还是不会放过自己的老母和妻儿……

怎么办?

他把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双拳搦得咯吱咯吱响,两眼仿如困兽一般射着阴冷的光:看来,只有先把山上那处秘密粮窖告诉他们了!

可是,他又犹豫了:即使自己犯下大孽,告诉了他们那处粮窖,他们就会轻易放过自己的老娘和妻儿吗?

那一窖粮食,又能济救数万大军几天?

不会!他们决不会把自己的老娘和妻儿轻易放出来的!他们还会继续把她们关押在那里,只有那样,才能威逼自己继续再为他们寻找粮食!而自己一旦出卖了佛门,以后的日子,只怕将会更加坠入人间地狱,那样,自己可就真的永远成一具活鬼了……

天哪!离限期只有两天了——

这晚,他整整打坐到天亮。

阿弥陀佛,他觉得自己终于想到了一条两全的法子……

他觉得自己一下子解脱了。

这一天,他砍了比平更多的烧柴。

晚上,寺院止静的钟板之响过后,他一个人来到柴院,开始一段一段地锯着今天砍回来的山柴。

山柴摞得很高,足够寺里用好些日子了。

今夜寺里好寂静!

月亮升起来了,山下柏谷屯的更鼓已经响过两更了。

"嘶啦、嘶啦",他一直在低头锯着柴段。

出家三四年了,他每天都是这样,以苦役般的拚命劳作来洗赎自己惴惴不安的心灵。

可是,他仍旧没能逃得脱果报的惩罚。

巡夜的僧值听到动静,走过来催他去歇息,他没有理会,仍旧嘶啦嘶啦的锯着。

僧值叹了口气,摇摇头去了。

他的泪大滴大滴的流在柴棒上。

做为儿子,做为父亲,做为丈夫,他不仅没能保住家人,反倒害了一家亲人。他不该恋家惦子做了逃兵,让人抓住短处,弄得如今这样生死两难,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如今,什么都晚了。

既然终究一死,他不想再做错事了。他不能再背弃有恩于自己的佛门寺院和众僧。

有句话叫"地狱门前僧道多"。若再错上加错,只怕不仅不能救母亲妻儿活命,还会罪加一等,万劫不复。

如此,他的心竟然一下子宁静了下来。

自从大业自己被征兵役,父亲被征劳役以来,他多年没有这样的宁静了。后天傍晚,那些人等不上自己,自然会听说自己已经挥刀自尽的消息。那时,他们纵使再怎样蛇蝎心肠,纵使他们还是要杀自己一家人,至少,他们没有必要再折磨自己的老母妻儿了……

原来,宁静也是一种福田。

可惜,除了无常逼近那时,芸芸众生平常之时,往往感受不到宁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而更多的快乐和幸福,被许多别的欲念挂碍占尽,因而,人心便开始从一地狱历一地狱……

山下,柏谷屯谯楼的更鼓响过三更了。

他恋恋不舍地摸了摸码得整整齐齐的柴堆,望了望众僧的寮舍,对着大雄宝殿拜了三拜。尔后,双腿一屈跪在月下,从背后猛地抽出了自己的砍刀来。

砍刀的利刃于月下反闪着鬼火般的亮光——

"娘——!请恕孩儿不孝,孩儿,先在那边等着你们了。"

道广横过砍刀,只听铛地一声响,柴刀被背后闪出的一道亮光蓦地一下兜卷而去。

道广一惊,回头看时,见大大的柴堆后面,竟然跏趺而坐着老灶头——师叔普净老和尚。原来,他拿道广捆柴所用的长绳,一下子便卷走了道广欲用来自尽的柴刀!

道广一怔:他竟不知,原来,这位又瘦又小、年迈慈祥的老灶头,竟然也系非同寻常之辈!

这位师叔原是自己的衣钵师父老柴头同宗同师的师弟。往日,不大言语,也不动声色,哪里知道,他私下里竟一直都在洞悉和关注着自己的行踪哪!

"师叔!"道广扑地一声跪在那里,"师叔啊,你不让徒儿死,徒儿会活得比死还难受啊!"道广蓦地失声悲号起来。

普净老和尚不理会他,依旧阖目趺坐……

正在此时,突然,一声孩童的叫声蓦然传来:"爹——!"

道广一怔,蓦地转过脸去——

月光下,只见一个娃娃跌跌撞撞奔进柴院来:"爹,爹!"

"啊?是,宝儿?是宝儿?你,你真是宝儿?"

"爹!爹!"宝儿一头钻在他的怀里。

他迷惑了,疑是梦中……

一抬头,他又看见,清朗朗的月明下,媳妇和妞妞两人一左一右地扶着老娘,一家人全都走进柴院来了。

紧跟在家人后面的,是师叔昙宗、普胜、普惠、明嵩、灵宪、智守、智兴,还有师弟觉行、僧满、僧丰、觉远和小觉范……

"儿啊!"

娘看见他,伸着两手,踉踉跄跄地一路走过来。

"娘——!"道广跪着、爬着,爬在娘跟前,伸着手:"娘,娘!儿,儿这不是在梦里吧?"

娘一面流着泪一把揽着他,一面拍着他的背:"儿啊,亏得你师叔和师弟他们,救了咱们全家人的性命啊!"

原来,自从出了粮库之事后,普胜和智守便奉命分头便四下追踪探察,终于打听出道广的家原来就住在王家沟。又打听出道广的一家人都被王拔柱绑走了,这才知道原来道广一家遇到了大危难,打听出了道广老母和妻儿被关押在金墉关内的实情后,今夜子时,昙宗带着诸位寺僧,悄悄翻过高高的城墙,使计放火烧掉了关押道广一家人隔壁的草料库,趁着火焰冲天、看守全都跑去救火之际,救出了道广一家老少四口人。

"师叔……啊——!"

道广深深地跪在地上,头额磕地、放声嚎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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