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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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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读老师来动员捞渣上学了。www.mengyuanshucheng.com捞渣七岁了,该上学了。

可是文化子已经在公社上中学了。一家供不起两个学生。他大说:要就是捞渣上,要就是文化上。

要早二年,就好办了,文化子巴不得不上学呢!可如今不同了,文化子不知咋的开了窍,一下子学进去了。从班上最后一名蹿到第一名。小鲍庄只有三名考上公社中学的,他就占了一名。他读书上劲多了。家里没得粮票给他带去吃食堂,他就每天来回跑,二十里路哩,中午带一卷煎饼,泡着茶吃。苦死了。

捞渣也想读书。庄上在学校的孩子,脖子上都有一条红围脖,这就叫他羡慕。他虽然还不知晓这红围脖是啥意思,可他知道是叫人学好的。那天二小子的红围脖叫老师要回去了,因为他和人打仗,把人门牙敲掉了。可见,做了坏事是不能得的,反过来,就是做好事才能得红围脖了。

他大说,还是让捞渣读吧,文化子能写个信儿记个帐就算了,回来做活也算是个大半劳力。文化子不干了,又哭又闹还不吃饭,捞渣便说:"让我二哥念吧,我不念了。"

文化子这才收了眼泪,下湖去给捞渣逮了一只叫天子,小翠用秫秫秸编了个小笼子。捞渣玩了小半天,就把它给放了。"它自个儿在笼子里,太孤独了。"他说。他大摸摸捞渣的头,叹着气:"好孩子,过年大一定叫你念。"

捞渣不念书了,成天下湖割猪菜,和着一班小孩子。小孩子都围他,欢喜和他在一起。谁走得慢,捞渣一定等他。谁割少了,不敢回家,捞渣一定把自己的匀给他。谁们打架了,捞渣一定不让打起来。跟着捞渣,大人都放心。这孩子仁义呢,大家都说。

捞渣能割猪菜了,鲍五爷却连绳头都搓不动了,成天价只能坐在墙根底下晒太阳,一直晒到中午,懒懒起来走回家烧锅。捞渣就不让他走了:

"来俺家吃吧!"

鲍五爷也不推了。吃长了,他大就逗捞渣:"你老叫五爷来家吃,俺家粮食不够吃了,咋办?"

捞渣认认真真地回答:"我少吃一张煎饼,少喝一碗稀饭。可管?"

他大这才笑出来,摸摸老儿子的脑袋。

这天,嫁到山那边的大闺女带着孩子回来了。捞渣就到鲍五爷那里去借一宿,和鲍五爷脚对脚地挤一床。鲍五爷偎着捞渣小猫似的身子,说:

"捞渣,五爷的被窝叫你捂热了。"

"五爷,我每天给你捂被窝。"捞渣说。

鲍五爷偎着捞渣暖暖和和的小身子,心窝里滚烫滚烫的。话也多了:

"捞渣,你来和五爷睡,你大答应吧?"

"我大最依我了。"捞渣说。

"你娘答应吧?"

"我娘也依我。"

"他们要说我这老头子啰嗦哩。"

"不会哩。"

"我老不死,自己都活烦了。"

"好日子都在后头哩,"捞渣开导五爷,"二小子每天上学,他说老师说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哩!四人帮打倒了,立马有好日子哩!"

"捞渣,你想不想上学?"

"想。"捞渣说,然后又说,"不想。"

鲍五爷看出他是想的:"你们学费要几块钱呢?"

"不少,三块多哩。"

"五爷给你付了吧。"

"不能,五爷,你的钱是大伙儿的……"

这一句话提醒了鲍五爷:"是的,我吃的是百家饭,我是个老绝户噢!"

"五爷,你咋是绝户呢!咱都叫你爷爷哩。"捞渣说。

"鬼哦,你的嘴好乖哟!"鲍五爷说,过了一会儿又说,"捞渣,你有点象我那社会子哩。"

捞渣没应声,睡着了。

"眉眼象,脾性也象。"鲍五爷说。

捞渣睡得安静,连丝鼻息声都没有。窗洞叫堵上了,屋里黑得伸出手不见五指。

"和社会子一样,都仁义。从不和人吵嘴磨牙……"鲍五爷对着黑暗拉着呱。

墙根有一只虫吱吱地叫着。

二十一

牛棚里在唱古:

"写一个九字挂金钩,七狼八虎窜幽州。

就数十字写的全,刘邦去也没回还。"

二十二

拾来走了两日,又回来了。他把货郎鼓插在腰里,没让它响。他走到他头回停下来卖货的那台子下,对着台子上喊:

"二婶!"

喊了两声,二婶出来了,穿了一件半旧的褂子,不露肉了。两手黄澄澄的大秫秫面:

"大兄弟,咋又回来了!"

"我上回把二婶的烟荷包带走,忘还来了。"拾来从兜里掏出烟荷包,朝她举了举。

"这还值得送回来吗?给你了,不要了。"二婶说。她低低的,哑哑的,又带点甜味儿的声音叫人心里十分舒坦,象喝了一口热茶。

"哪能。"拾来说着走上台子来了,把那烟荷包朝二婶跟前递过去。

"不要了呢?"二婶说,举着两手黄澄澄的面,朝后退着。

"哪能。"拾来朝他走去。

她只能要了,可是两手的面,怎么好拿?她便侧过身子:"替我搁兜里吧!"

拾来把手伸进她斜开的兜,兜里暖暖和和的。他的手停了一下才抽出来,手上带着她的体温。

"进来坐坐,喝碗茶吧!"她说。

"不了,走了。"他说,脚却不动窝。

"坐坐歇歇吧。"她说。

"走了。"他却不走。

"进来坐坐嘛!"她伸出肩膀头子抗了他一下,他顺势进了屋。

屋子不小,有三间。可是空荡荡的,没什么东西。地上爬着两个小孩,一个三岁模样,一个四岁模样。门前架了张鏊子。二婶接着和面,拾来坐在板凳上吸烟。

"这是老几?"拾来问。

"老三老四。"二婶回答。

"怪喜人的。"

"烦人呗。"

他们一句去一句来地拉呱。不知咋的,他在这个二婶跟前,觉着很自在,很舒坦。他觉着这二婶虽说是第二次见面,却好象老早就认得了似的。

"他大做活还没收工?"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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