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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过期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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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装作哈哈大笑。苏留年,你臭美!凭什么要我离你十步之外呀?应该是你,以后不准再走进我的十步范围之内!

都是一样的结果。

苏留年离开后,她茫然地想哭。手里的糖炒栗子,早就凉了。她心里明白,虚火的东西,留不住热量。

结果,还是苏留年违反了十步之外的诺言,跑来找她。那时快要夏天,高三级即将毕业,学姐填志愿选择了北方的大学。离开将是不可逆转的事实。苏留年那天站在香樟树下,等她经过,犹豫半晌才跟上来,几乎是乞求一样的语调。

他说,夏锦言,求求你了,帮我问问,学姐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她点了点头,然后赶紧别过脸。她看不得他的眼泪,是为别人而流。

学姐说,苏留年这个人嘛,长得很帅,又温柔体贴,实在是个很难得的男生。只不过,只不过喜欢他的女生太多,让人没有安全感,况且他家太有钱,哪个女生如果跟他在一起,肯定少不了风言风语,说她是贪图他家的钱财。啧,啧,这么一想,他也是个挺危险的男生。

她告诉他,言辞简洁,只是说,学姐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呀。

那些优点与缺点,她通通筛掉,只用了一句最残酷的结束语。苏留年手掌抚在胸口,好象心脏要破裂,他努力深呼吸,伴随着空气冲喉而出的,是那些泛滥在心底碱性的情感,遇到水分就会化成泪的那种。

苏留年最终没有哭,反而听到她很无厘头地说,苏留年,我们去唱k吧!你请客!

从少管所出来的第一天,乔梓修出现在学校门口的树阴里。几个月的禁闭,他好象瘦了点,表情颓然,穿着旧的球鞋和脏的牛仔裤。地上撒满了烟头,那表示他等了她很久。

她抱着课本,乔梓修走过来说,夏锦言,我今天刚出来呀,咱们一起去饭馆吧。我请。

她拼命摇了摇头。

乔梓修,今天不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你,还是先走吧。

可是……我好久没见你了,你难道没挂念我吗?什么事情,能不能推掉的?

乔梓修抓住她的手,看见她眼睛里恳求的目光,叹了口气。那好吧。找天我们再去饭馆。我先走了。sayoulala!

她很快在下一个路口看见他。当时红绿灯,她从车窗里往外看,旁边的街道上,乔梓修叼着烟,很闲散地在前面走。那种背影,像极古画里褪淡的色彩。

旁边有声音问她,夏锦言,你在看什么?

她马上转头说,没,没什么。然后她挽起苏留年的手,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当轿车经过乔梓修的身边,她仍然不小心看到他半个侧脸,淡青色,线条锐利地断在下巴。

在乔梓修在少管所的几个月里,她和苏留年走在了一起,所以再也不可能喜欢上乔梓修。

她把装有她和苏留年亲密合照的信寄给乔梓修,斩钉截铁地说出,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现在,她有喜欢的男孩了。

以为一切会这样顺利地结束。

几天后,有个流里流气,完全不认识的男孩找到她,在她的教室门口引起不小的骚动。同学们指指点点,对染黄头发,脸上有伤疤的男孩议论纷纷。那人跟她说,乔梓修,和别人打架受了伤,希望她去医院探望他。

她为此苦恼不已,心神不宁,和苏留年一起逛街时还差点撞到旁边的大树。苏留年问她怎么了,她笑着说没事。

怎么会没事?乔梓修受了伤,她应该去看看他的。

在医院里,手臂打着厚实石膏的乔梓修看着放学后赶过来的她,眼睛微微潮湿,还是很坏在笑。夏锦言,我早就知道,你心里喜欢的人是我。所以,我才故意被人打伤。

乔梓修为了试验她,故意伤害自己。当她中了圈套后,又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是喜欢他才赶过来的。

她在心里想,为什么?乔梓修总是想到最美好的方面。她对他,明明就只有同情而已。

夏天划出长长的休止符。一场高考的盛放,将所有思念放逐至远方。她的右岸,苏留年去了外国留学;左岸,乔梓修停止无所事事,漂到了北京。

而她,考上了本地一所没多大名气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是乔梓修在建筑工地赚来寄给她的。他写信给她,她连看也不看。跟乔梓修说好了的,欠他的钱,等她毕业有了工作再还。

这种亏欠,无关爱情,自然也不必用感情来偿还。

而苏留年,从没写过信给她。他打电话来,跟她说起那边的学校生活,风景很美的样子。她笑着说,那么,寄几张照片回来给我看看呀!电话就在下一瞬间丧失了声音。苏留年,时有踌躇,他的秘密藏在沉默中,夏锦言早有察觉。

有时候,苏留年的语气像开玩笑,又带几分的认真。他说,夏锦言,如果我跟你分手,你会不会伤心?

她咯咯笑一会儿,然后回答道:当然会呀。你不知道我喜欢你那么久了,怎能不伤心?

那时她曾经为他彻夜编织毛衣,寝室里夜深人静,她的脸泡在暖黄的台灯灯光下,边织着毛衣边想,如果苏留年真要跟她分手,到时候她会怎么样?也许,会伤心到死吧。又或许,只会心痛一段时间,而后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她又不是没有人喜欢。这个时候,夏锦言就忽然想起那个在建筑工地里日洒雨淋的男孩。她不爱他,却那么无耻的,把他当作最后的避风港。即使被全世界的男孩抛弃,她知道还有一个人在爱着自己,这让她一往直前。

寄给苏留年的毛衣,在一个月后退了回来。遥远的大洋彼岸,是地址不对,还是查无此人,没有说清楚。她留着那件男式毛衣,等到苏留年来电话告诉他,你寒假回来吗,我有东西给你咧。

苏留年说,啊,寒假我还有功课,不回来了。

毛衣放过了寒冷的冬天。

大一暑假,苏留年还是在电话里说,这个暑假,我不回去了。

她无比失望,拿起那件放在床头的毛衣。它沾满了她的气味,在灼热的阳光中开始消散。刚从食堂打饭回来的舍友不在意地说,呦,这件毛衣还没送出去呢。都夏天了呀。

是应该送出去了。不能一直放着。她又想到了乔梓修,他在前几天寄八达岭的明信片给她,夏锦言,来北京玩吗?我带你,把万里长城逛到尽头。

她把毛衣放进旅行包,第一次回信给乔梓修,说好到达的日期和车次,便坐上了去那座古城的列车。

她在车上想像到乔梓修的旧模样,在北方烟灰色的天空下,完全不同。他精瘦了许多,皮肤晒成古铜色,在人流熙攘的火车站,她几乎认不出他。乔梓修出现在她的面前,露出唯一让她熟悉的笑容。

夏锦言,我很想你。

乔梓修把她带到自己住的建筑工地。简陋的工棚里住着一大群人。老实巴交的工友们拿她开玩笑,小乔,你的媳妇真漂亮,怪不得你每天只吃咸鱼青菜也要把钱省下来。乔梓修挠着后脑勺傻憨憨地笑。

她什么话也没说。乔梓修对她太好了,她不忍心在这么多人说出,她其实不爱他。她能为他做的,只是放任一个飞翔在天空中的幸福,被谎言的线连着,不会突然断了线。

她送给他毛衣,他开心得像个小孩子。闷热的三伏天,他穿上毛衣走到长城上,游客用异样的眼光淹没他。他热得汗流浃背,还要笑着跟她说,夏锦言,我好高兴,这是你亲手织的,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呢!你果然很喜欢我!

她也笑。短暂的笑容,随后在这接近三十三度的高温空气里坠落了温度,几乎如冰冻般僵在了她的唇边。

这件毛衣,是织给别人的。那个说了今年暑假不回来的人,此时正走在她和乔梓修的前面,拉着一个女孩的手往别处看风景。那个女孩,夏锦言一辈子也忘不了她的名字,正是苏留年喜欢很久的学姐。

本来打算只留北京两三天,看看这里蓝的天,白的云,天安门广场上飘扬的国旗。她却被逼迫着,逗留了更久。在距离一所大学附近的民舍租下屋子,她每天,守侯在大学对面的马路。那条路上摆满遇到城管就会夺路而逃的小吃档。

她有一次,看到苏留年紧紧把学姐揽在怀抱里,躲避那些推着小车不顾一切逃亡的小贩。学姐就读的大学她是知道的,甚至还记得是新闻系07届二班。她问到学姐住的宿舍,作为学姐的师妹,趁学姐不在的时候提着水果来拜访。

学姐的室友们都是善谈没机心的女孩,闲谈中轻易就透露,学姐和男朋友分了手,然后,和一个学弟走在了一起。听说那个学弟为了她专门考上这所大学。

原来不是去外国留学。苏留年追随了他爱的人,瞒着她,她为他织的毛衣,也就不能寄得到那个存在的彼岸,不存在的人手里。她离开大学时泪流满脸,擦着眼泪的时候忽然想起苏留年曾经问过她,夏锦言,如果我跟你分手,你会不会伤心?

会!原来真的会很伤心。

她一路恍惚,眼泪被风吹干,不同的景物和色彩闪过视网膜,留下瞬间的记忆,直至不知何时,只有一片灰蒙蒙的浅浅色泽覆盖进整颗瞳孔。她不知不觉,来到了乔梓修的建筑工地。

他在很高的地方呼唤她。夏锦言,你等着,我这就下来。

她呆在原地。茫然地想哭。可是,泪腺提前麻木,眼睛干燥得酸痛,她用手揉了一下。好象有人在大声喊她,她没听进去,心里不断地回想着她和苏留年那些美好而空幻的过去。她那么爱那个男孩,可他忘不了别人。

乔梓修的声音越来越大,乃至于汹涌成一个大浪,扑至她的耳边。她被乔梓修推倒在地。然后,庞大的黑影从阳光中坠落,她眼里一片黑暗。

乔梓修死了。一堆石料意外地从在建的工地上坠落。乔梓修喊了她,可她没有听到。在思念着苏留年的时候,另一个男孩为了救她而被石料摔死了。

她的脚也受了伤,站不起来,要坐在轮椅上。医生告诉她,她的伤应该治得好,能再度站起来,但她必须得首先克服心理上的障碍。因为她似乎在潜意识下不愿站起来。

她宁愿残废,这令她有了唯一继续爱苏留年的理由。她需要他在身边,照顾她,也许从此天长地久。因此,她把受伤的消息大肆散播,高中时候的同学知道了,学姐也得到消息,那表示苏留年也知道了她的脚很可能站不起来。

他终于出现。

夏锦言,你要努力,我在你身边。

她用力抓住苏留年的手。我不要努力,我只要你就好,你千万不能扔下我一个人。

苏留年轻轻地抚住她的脸颊。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她知道,这样把他困在了她的残废里。

学姐来探望她,她故意捉住苏留年的手,满脸幸福地跟学姐介绍。学姐,我的男朋友苏留年,刚从国外回来照顾我呢。他这么喜欢我的。

学姐尴尬地笑了笑,和苏留年对望瞬间,被她捕捉到那一丝丝的无奈。她要求苏留年抱着她去草坪上晒阳光,还希望学姐要经常过来看望她。让学姐看到她多么需要苏留年,然后学姐就会像她高中那时候,成人之美,退出这困局。

果然,当学姐再次来医院,她装作酣睡。学姐和苏留年在走廊上说悄悄话,她竖起耳朵隐约听到零碎的词语。分手,她需要你,我不忍心……这些话语潮水般覆盖了她二十一岁的美好。

她安然入睡,做了一个甜蜜的梦。

有时候会梦见乔梓修,那个至死也认为她喜欢自己的傻瓜。苏留年曾经问过她,那个为了救她而牺牲生命的男孩子是谁。她当时摇摇头。

不,我不认识他。

乔梓修对她来说,到头来只是生命中擦身而过的男生。因为无法爱上,所以选择擦肩而过。

学姐终于决定要去留学,过来跟她道别,苏留年眼里噙满泪。她忽然心软,有那么一点的内疚迅速地茂盛起来。她推了推苏留年,你去送送学姐吧。

她不能令他们相爱,但能够,令他们拥抱着分别。

房间回归安静,明亮的阳光像鸟一样在她的手指上起起落落。窗户有叶子落下的踪影。夏天,适宜做梦的季节,接近句点。她躺在床上,满身灰尘的男人们走了进来。

乔梓修的工友们,捧来了他的骨灰,带来了他的遗言。

告诉夏锦言,如果我死了,请她好好活下去,不要为我伤心。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她不爱我,可是,只要她知道我爱她,这样就行了。

夏锦言抱着乔梓修的骨灰盒,泪落下。

生活在梦境中的人,原来不是乔梓修,而是她夏锦言。

现在,梦境过期居留太久了,是到了醒来的时候。她要去告诉苏留年,不要让学姐离开。夏锦言从床上放下脚,她慢慢扶着桌子站起来,迈出一步,两步,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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