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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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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怔。思绪飘得好远。

我将桃花贴于子芪的额头。安隐苍老的容颜迅速换成子芪灼灼的桃花面。

走进她死前的刹那。我看到了吉摩流泪的双目,他对子芪说,子芪,我欠你万千。

子芪对他盈盈笑,我会保护雾月,照顾雾月的。从此,我是安隐。

我也看到了陌衍,他说,替我守她千年。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为了我,子芪舍弃了自己和吉摩的爱;为了我,哥哥失去最心爱的女子,只因为他确信只有这个女子才能为他死守一个誓言,死守着他心爱的亲人。他们去凤凰城求取了最可怕的丹药,子芪变成了又哑又老的安隐。

因为子芪莫名其妙的失踪,汲黯与靖耶熄灭多年的战火又重新燃起。圣坛守驻了人间却守驻不了幻界,或者一切只是神的游戏。

我对绿墨说,我要离开迟冰崖。

绿墨垂首。金黄色的头发如同多米海的怒波。

我抱起子芪,我说,我要救你。

走出迟冰崖时,风雪无边。我抱着子芪,抱着吉摩的一腔柔情。天空低低地,我终想不明白,那面冰壁上曾被钉死的影炎,艳红若血的红袍摇曳风中,是天堂鸟向阳的绽放,还是红玫瑰枯死时的一地萎败。走出迟冰崖,无雪无边。

我一步一步地走,额前的茱罗记灼灼地疼。是惩罚吗?如绿墨所说,由它吧。

能让子芪复活的唯一方法就是去凤凰城堡,找那个传说中的际天,可她是从不救人的。她眼中只有毁灭。

陌衍,帮我,帮我,帮我换吉摩一个活生生的子芪。

我没直接回汲黯城,我无法将子芪的尸骨抱给吉摩。我到月移城找陌衍。

辉月殿前,前生偷忆。在他颤抖着声音,喊我雾月,那一刻,我忘记了迟冰崖的种种。仿佛仍是那个灵秀纤美的少女,从汲黯城飘至,却喊不出他的名字。

那个夜晚,我与陌衍并排坐在辉月殿的楼阶上,长风徐徐,不是迟冰崖的气息。

我的长发掠过他柔和英挺的脸庞,他一动不动。月昏星沉时,我的头歪在他的肩上睡去。一如许多年前。睡梦中,是长长的梦魇——陌衍,你知道吗?

迟冰崖下,幽罗池边,我想了你百年,千年。每一片雪花落下,撒在伤口上,如盐。

陌衍,我走向你,在痛楚中,在疾苦中。每个暗夜中,每次眼泪溢满眼眶时,我都在想你轻柔地却足以穿透时空的轻唤:雾月,雾月。想你绝望地却不死不休地嘶吼:雾月,雾月。

陌衍,我想你。

在如刀的寒风中,我凌迟着自己的灵魂,向天,向你。

在深潭寒冰中,我五体俯地,让最冰冷的温度吞噬我的躯体,在麻木失神中,我仍想你。

我无法泅过多米海,无法望穿迟冰崖,我以为时光会腐朽了思念,谁知思念却瓦解了时光。

迟冰崖下,我赤脚,一步步走向你,走向月移城……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吻过我的双眸时,我张开双眼,抬起头,他披在我身上的披风滑落。仿佛如此漫长的一个夜他才反应过来,他直愣愣地说:雾月,你回来了。

我的眼泪瞬间滚落。

陌衍说,子芪无法可救了,哪怕际天。

我的心脏骤然坠地,四分五裂。

他隐隐的叹息,雾月,这不是你的错误,这是命运。

我仰起脸,看着他,你不是不相信命数吗?我不肯信我不肯信我不肯信。

他紧紧抱住我,紧紧的。

陌衍陪我把子芪的尸体送回汲黯城。吉摩在抱起她的身体的一瞬间,突然苍老的可怕。他看了看我,嘴唇战抖着,想喊我的名字。终是忍住。我是圣坛前的女祭祀,是神中的神,无有名姓。我的哥哥,我唯一剩下的亲人,他却不能喊我的名字。

他说,大人。

我的眼泪在转动,命运的手勒紧了我的咽喉,我无从挣扎,无从回击。

在汲黯城的大段日子里,到处云烟狼藉。子芪回来了,靖耶城的子民们看到自己骄傲的女儿惨死在汲黯的天空下,愤怒异常的高涨,对汲黯城的攻击异常惨烈。我的哥哥再也不登上城楼,不参与战争。他静静的守在子芪的身边,不说话,不言语,只是呆呆的,呆呆的。

我在他的身后,深深的感觉到,他的元神在耗尽,他离我越来越远,离子芪越来越近……

子芪,我欠你万千。他曾对她说。

这也是他对她说过的最后的一句话。

是不是这真的是命运。一双暗处的手,操纵诸神灵的命运。

我登上汲黯的天空,面对着两城的神灵。他们的兵器落地,法术收回。他们面无表情的对着我高呼,大人。

我听得懂他们的意思。你是大人,你是迟冰崖下的神,你是幽罗池边的神,你是守驻着整个灵幻界圣坛的女祭祀。你不属于这里,你应该恪守你的职责。你应该马上回到圣坛前,祈祷,祷告。

我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我说,停止战争吧,我的子民。

他们看着我,不回答,只是说了两个字,大人。

陌衍突然来到我的身后,他说,雾月,吉摩他……在汲星殿……

汲黯城的神灵疯一样的开始反击,为我们的国王报仇!我回身时,千万束由两城神灵发出的素神灵线射来。他们在撕杀的同时仍不忘将我捆回迟冰崖。

陌衍飞身为我挡住,他说,快去看吉摩,我为你挡住。

我顿时移身到汲星殿,哥哥伏到在子莳身上,背后的伤口汩汩的流出的鲜血,冲撞着我的视网膜。我抱着他们的身体,死死的,抱着。

我流着眼泪,不肯出声。浑身颤抖着。

突然,我嗅到另一种血迹的味道和我最熟悉的气息混合在一起。陌衍已飞至我身后。他抱着我的肩头。刹那间,我感到他的脉息也很微弱。额前的茱罗记火一样燃烧起来,疼痛无以复加。

我回抱着他,看他额际因为疼痛渗出的汗。他的唇角已有血迹。他冲我笑,脸色已如白纸一样单薄。

他笑着说,看样子,月移城也要为他们的国王报仇了。

他艰难的说,雾月,答应我……别回迟……冰崖了……

我对陌衍说,我要去凤凰城,我要去找际天,哪怕付出任何的代价,我也要救你。

他的手,抚过我的脸庞,说,别傻了,丫头。最后的一寸余温渐渐冷却,他的手划落,脉息已经很不清楚。

四、凤凰难绿墨说,大人,你该回迟冰崖了。

我说,我要救他。

绿墨说,你难道不知道际天有多阴毒可怕吗?难道你不知道吗?我的大人。

我问绿墨,如果你是我,你会怕吗?

她失神了半天,淡淡一笑,很坚决的说,不怕。

她看了看昏迷着的陌衍,无限的哀伤。她说,大人,您去吧。我该回迟冰崖了。

我说,替我祭拜影炎。

她点头,眼神迷离。

我看她渐渐远去,金黄色的长发如同哀伤情绪弥漫着我的视线。

四、凤凰难所谓的凤凰城其实只是建立在紫郁山麓上的一间小屋。际天住在里面。

因为年岁太过久远,无人知晓他的样子,亦无人知晓他是男是女,岁月的风沙荡过,关于他的传说有太多种,但种种传说中他都是一个样子,阴毒的可怕。但凡求于他的人,死亡是最好的下场。

我带陌衍来到紫郁山时,天色已近迟暮,陌衍的脉息已经微弱的如同游丝。我的双手紧紧扣住他的手。

陌衍,我一定要救活你。

走到际天的住所,天已着墨,夜唱的精灵们游走在空中如同水中游弋的鱼。火烛点点,浅缀在草水中。

天空中飘来一个苍白的声音,大人,你不该来这里。

可我要救人。我四处寻找声音来源,我想,这定是际天。短短一句话,道出了我的身份、动机。

你是际天吗?我问。

大人,你是神灵中的骄傲,缘何此时心力这般交瘁,灵力如此凌散?

我愣住了。山风带着花香吹过我的发,额前的茱罗记红光闪动。在救陌衍的迫切心思下,我已忘记自己是法力强大的神坛女祭祀,我只觉得自己是一个纯粹的女子,一心想救自己心爱的男子。

你回去吧,回迟冰崖吧,一切皆是命数,莫相违,大人。她的声音不冷,也不热,如同望尽千帆的双目,热切淌去,期望成空。空洞的可怕。

我回头看看陌衍。陌,看样子,我们只有一起死去了。我抱起他,手里握着汲月剑。我们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陌,我永远陪着你,好吗?说罢,我已挥剑划裂玄冰法袍。裂帛的声音在夜风中尖锐的可怕。

此时,凤凰城门打开,一个面无表情的老妇人走了出来,她说,把他给我。

说完,陌衍已被她法力所凝成的光圈包绕起来,飘向空中,飘向她。

她抬眼看了看我,我可以救他,但是,你必须终身守在迟冰崖,直至变为尸骨,永生不得再见他,否则,他会立刻死去。

迟冰崖,幽罗池。我早已是枯骨。我说,我答应。

她微微地笑,将陌衍带入屋中,她说,你也进来。走入房子的时候,额前的茱罗记突然如同婴儿睡在母亲的怀里一般。

她给陌衍施法,灵力穿透她的法袍,气贯长虹。我的双目移向她的双手时,似乎有一道血花在我眼前翻过,我以为我失神了。

她说,等他醒来,你便离开。

长长的一个夜晚,我守在陌衍身边,如同多少年前他守我一样。梦里,他会呓语,几多恐慌,他喊雾月,雾月,喊着喊着又沉沉睡去。

待清晨他醒来时,看到我,他只说,我又梦到你离开了。

我说,陌衍,我得走了。

去哪儿?他握住我的手。

迟冰崖。

不。他斩钉截铁。我们走,到人世间去。他拉着我往门外走。

走不了的。际天的声音传来。大人,你的诺言要兑现的。

陌衍捉住我的手,你攻前,我攻后,我们合力,可以逃走的。我们不要再受苦了。

哈哈哈,际天凄厉的大笑,阴暗处,她缓缓走来。

绿墨?!我的身体剧烈颤抖。

颤抖最大的是陌衍。你是际天?!

怎么了?我的王?绿墨语笑嫣然。

骤然间陌衍的双手已发出无数道灵力,直击绿墨的咽喉。

绿墨轻轻一挥手,他所有的灵力便消失在半空。

我驭使汲月剑,剑气划破长空,无论怎样,我也不能让人伤害到陌衍。

绿墨并不看我,她聚起元神筑了一道灵力屏障。她说,我的王,您这么健忘,您忘了是谁将影炎钉死在冰壁上了吗?她那般爱慕你,我的王,她想月移城无非想你,我的王。而一个女子能在迟冰崖下见到自己心爱的男子,她怎么不含笑死去?

我的剑顿时在空中一个回旋,收了回来,陌衍的脸一片灰败。

绿墨依旧巧笑,我的王,还有安隐,您怎么收买了小女子绿墨我,设好计谋让我们的大人亲手杀死安隐,哦,不,是子芪。

还有吉摩,是谁可以从背后把一个法力那般强大的王给杀死?除了您,我的王,还有谁呢?

是谁泄露了子芪不在汲黯城的秘密?是谁让两城神灵这般惨杀?……绿墨的话语缓缓的,却如同一把把匕首投向我,投向陌衍。

他的鼻尖渗出晶莹的汗,我了解这个男子,只有击中他的痛处他才这般模样。

我抬眼看看绿墨,她金色的长发在晨风中轻轻的舒展着,唇角一抹势在必得的浅笑,似花似雾。

挥手,风起,覆手,剑动,深紫色的灵力驭使着剑气,喷薄而出。一抹殷红飞溅在淡淡的晨雾中……

五,茱罗记为什么?我的长剑抵在陌衍的心口,鲜血汩汩从他的胸口流下。

他的双眉因疼痛抖动着,他说,雾月,别恨我。

我的眼泪崩溃在视野里,一片模糊。剑刃一寸寸的深下去,情思与绝望纠结在胸口。他说,我不疼。真的,雾月。

我感到他的灵力已经散尽。他用进全身力气想说完最后的话:我杀了影炎,无非是想让你误杀子芪,只有这样,你才肯从迟冰崖出来,为了你能走出来,我挑起了两城平息已久的战乱。我……我杀死吉摩……是因为他一死,你就可以……继承王位,有正当理由不做女祭祀了……他是我情同手足的兄弟……我……雾月,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走向我,长剑贯穿了他的身体,他紧紧包住我,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多少年来,你守住了人世间千万人的梦与幻时,我的所有……梦与幻却,全灭了……全灭了……

为什么你不躲?我抱着自己心爱的男子,心一寸寸死去。

绿墨冷冷的笑,我说过,他会立刻死去。

我不看她,只在陌衍耳边喃喃,我知道,你只是要我们在一起。我说我知道,你听到没有?

他听不到了,际天又恢复了原身。你可以回迟冰崖了。

我冲她柔柔的笑,明艳,不可方物。

我走到陌衍身后,紧紧抱住他,长剑一瞬间刺穿我的胸腔,我对他轻语,陌。我们在一起了。

际天眼角一颗苍老的眼泪划下。

合眼的一瞬,我走进了际天那颗苍白的眼泪里——眼泪中的际天尚是妙龄少女,眉目如画,不幸的是她爱上了凡间的一个平常男子。这不是等级森严的灵神界可容忍的。际天偷偷潜下人世间私会与他,被众神灵发现,那个男子被抛下山崖,粉身碎骨,永生不得超脱。那时,太阳刚刚升起。

坠崖前那一幕,一直在际天的眼泪里反复上演。

他的手紧紧的握住际天的手,却奈何不了众神的力量。他喊,娘子,保重。眼中的不舍投影了万亿年。坠下山崖时,她的手背也烙下了他指甲留下的抓痕……

他死了,他说过,他宁愿惨死,也不相信命数,也不会离开际天……

我突然明白了,所谓的幻界祭坛,不过是法力通天后的际天对自己情人的无限哀悼,也是对灵神界残酷的报复,多年前子芪求和前神灵间的撕杀也是她的报复。

只是,这座哀悼自己被肢解了的爱情的祭坛,又凌迟了多少幸福?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陌衍。我的长发拂过他哀伤的容颜。我们死去了,如同所有情人最初的誓言那样死去了。

额前的茱罗记悄悄弥散,弥散在际天的眼泪中,弥散在多年前圣坛前哪个巫师尖锐的指甲下,弥散在陌衍不死不休的嘶吼中,弥散在际天情人最后的指印下……

原来的凤凰城,是指太阳升起的地方。

千万年后,又有谁能知道,原来千万神灵敬畏的神圣——茱罗记,不过是爱情绝望到最后的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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