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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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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却看到安之卿,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他看到我,眼睛火般燃烧,拼力挣脱家丁,爬到我身前,紧紧抓住我的手,喉咙抖动不清.家丁把他拉开,他死命拉住我,大喊,来生再续缘······话未说完,脑袋被家丁重重击破,血流一地.我看着满地的血,如同看着姐姐的尸骨一般扑地恸哭.

没人留意,此时若冰正奔来,罗袜香尘凝滞在安之卿最后的话里,雕塑一般,冰在镜湖畔.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她枯等一夜,都不见安之卿来,如约好那样,私奔天涯.

我不敢回眸,我深知,此时她目光是怎样冰冷,绝望.箭一般穿透我的心脏,我的梦境······

我从惶恐中醒来,飞鸾急忙捧灯,小姐,怎么了?

我摇头.飞鸾叹,小姐,你还是早回老夫人那里吧.

是啊.还是回老巫婆那里吧.姐姐一身素白飘来,眼角含笑,阴暗的影跳脱在她睫毛上,她伏在我耳边,诅咒一般,回去吧!说不定安郎的魂在镜湖找你呢.说完,凄厉的笑.

当她的目光停留在我枕前的喜服上时,眼中突然生了泪光.她痴痴一笑,纤细的手指划过冰冷的刺绣,划向我的脸,她说,似水,似水梦呓一般,然后又是疯一样的笑,你为什么这样辜负我啊?我知道,她定是想起,那些青葱年岁,黄花满头的明媚夏季,我们曾是多么亲密的姐妹,她说,她要在我出阁时,一针一线在喜服上为我绣一个明媚的未来.

我看她抱着大红的喜服离开,夜色苍茫.

5

若冰的大婚日渐迫近,相国府上下一派喜庆.惟一冷清的,是这寂寞的云鼓楼和若冰冰雪一般的表情.

三日小住,我离开云鼓楼.

韩凭一直沉默.我默默记忆着他的轮廓,一遍又一遍.我知道,将来无数日子,我只有着残存的忆,碎裂的心,可相依为命.

姐姐依旧在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那些梦断的销魂旧事.爱情,不是幸,便成伤,红尘男女,谁也逃不了.

她的曲调越加的哀,就在我转身那刻,韩凭突然捉住我的手,似水,似水,他低低的唤,眼中泪痕分明.原来,痛苦面前,男人也无法不受伤.泪水弥散的视线中,是姐姐冷冷的笑,我闭上眼,或许她说的对,我和她一样,在劫难逃!

这四年,支撑她活下来的力量,恐怕是对我的恨吧.她拼尽力气生存,恐怕就是为了看到,某一天,我也如她一样,对着死无葬身之地的爱情,万念俱灰!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她想给我一种痛,生不如死!

因为,四年前,我给了她这样的苦,苦不堪言!

我留了下来,孤注一掷!

因为韩凭,我宁愿万劫不复,哪怕他只是个卑微的戏子.

6

韩凭眼中,总饱含一种苦,欲言又止.尽管他总微笑.

我们对望着.

云鼓楼的飞檐下,风铃几乎静止,我想起安之卿.曾经,他也常常同姐姐这样对望吧,就这样望着望着,便奢望起来,想要,天长地久.如果,四年前,天空不那么蓝,姐姐也不会去荡秋千;如果不是秋千高高荡起,姐姐也不会看到高墙外那个俊书生.墙里佳人巧笑,墙外书生断肠,所以古来有之的爱慕在他们身上发生,电石火花.

其实,韩凭,你不需要说.你的苦,我如何不知?

我问飞鸾,你还记得,五岁时,我第一次央你给我画梅花吗?

飞鸾点头.我说,那天我在云鼓楼救了一个少年,他因为偷班头的钱埋葬去世的母亲,要被剁去双手······

飞鸾埋怨,似水,你从五岁就一直叨念这事了.

我笑,笑容里,是哪个少年感激的眼眸,他一直盯着我眉心灼灼的梅花······

7

夜里,梦境幽幽,我梦见姐姐.我在她怀里撒娇,她说,来,似水,我帮你画梅花.当梅花绽放在我眉心时,她却消失了.

我哭喊着,寻找着,却见到韩凭,他拉住我,声音痛苦嘶哑,若冰,若冰,我演不好这场戏,我不喜欢似水,我只喜欢你,你知道的.十四年前云鼓楼,你救了我,我就决定用命来报答你.说着,疯一样抚摸着我眉心的梅花.当颜色消失在他冰冷的指端时,他呆了,似水?!

似水,韩凭温柔的唤,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我刚才从外面经过,听你哭,似水,你没事吧?

我虚弱的笑,他眼中无限的柔情,该是望向若冰的吧.秦似水与秦若冰,孪生姊妹.只不过,若冰比似水眉心多了一枚梅花.故事到现在,我还能交代什么?

四年前镜湖畔的安之卿?还是十四年前云鼓楼的韩凭?

四年前,我在镜湖前错画梅花记,安之卿错认我为若冰,遗言——来生再续缘!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身后的姐姐面对着情人和自己妹妹的残酷"背叛",却不能转身!不能告诉她!她是我孪生的姐姐,我了解,面对着惨死的安之卿,她一定不会再活!因为,世上总有一种女子,爱比命重!

因为恨,她活下来,这,足够.

而韩凭,他只看到殷红的梅花记,便为她赴汤蹈火!只是,韩凭,十四年前,那个救你的姑娘,是我!你可知道?

我安心受骗,只是因为,我爱你.

8

离开云鼓楼时,若冰嘴角含着一抹笑,似水,你会痛苦到万劫不复的!我回首,看看一旁欲言又止的韩凭,墨色长衫,风中翻展.于天下人,他不过一个戏子.与我,他却是关乎我所有欢喜悲伤的男子.

相国府外,鞭炮锣鼓连天.若冰的大婚终是到来.

相国府内,我的父母愁眉百结.

云鼓楼一派冷清,人影杳渺.不见了秦若冰.亦不见了韩凭.只有我缝制的大红喜服,针脚细密,交颈鸳鸯,冰冷的褪萎在戏台上.红色的嫁衣中,我温柔的笑.母亲含泪,可怜了我的儿.

一个可怜的俗套,终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亲手缝制的喜服束缚住了我的身体,也束缚住了我的思念.

从不奇怪,为何姐姐在为安之卿疯癫四年后,却一口应允了恭王府的求亲.原来就为一个结局,大婚到来时她的出逃!

剩下的我,为了相国府,不得不含泪出嫁!

从今天起,花轿将我抬向一个未知的世界.

因为,无人知道,相国府还有个二小姐,名似水.

父母将我深藏,不允许我知道自己的美丽,只因,出生时便注定,我的身体是一朵永远无法绽开的花!

从出生开始,一切已注定.

我永远是个与恩宠无关的女子.

所以,恭王府中,我是惟一一个从花烛夜便失去宠爱的女子.万劫不复的冷落中,我有足够的时间,描辞鸳鸯.只是,那些鸳鸯未老皆已白头.我也会用一生时间傻想,这些刺绣总有一天,回辗转到韩凭手上,见到这些白头鸳鸯,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相过府中,曾经有过一个浅色的影,黯淡的魂,名似水?

刺绣的鸳鸯,每一针每一线,都会诉说——我不告诉他真相,安心受骗,只是因为,我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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