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春暖花开。www.mengyuanshucheng.com
天牢中的诸人顺着春江水,被送到了江陵。
翩翩没有去与他们道别,这段日子,她足不出户,从晨曦到日暮,她都待在房中做一件事--画画。
从小不学无术,琴棋书画无一精通,如今,竟可以静下心画画,而且,还画得不错,连她自己都感到惊奇。
「公主。」橘衣迈进屋子,在一旁瞧了老半天,拍手赞道:「-真神了,明儿也给我画一张,好吗?」
「那不行,」翩翩淡笑着摇头,「我只给我自己画。」
她每日都对着镜子,描下自己的一颦一笑,期望能绘出一幅最逼真的。但宣纸撕了一张又一张,总不能令自己满意。
「公主呀,恕我多嘴,-为什么忽然想起要画画了呢?」橘衣问。
「因为……我想为自己留下点什么。」她暧昧不明的答,弄得橘衣莫名其妙。
「对了!」她随后往桌上一指,「前儿个摄政王替我打了一顶凤冠,-替我收起来。」
虽说是一顶为王妃打制的凤冠,却俨然是皇后佩戴的气派,单单上面的夜明珠便罕见之极--五百多颗珠子,除了凤嘴上衔着那粒最大的,其余颗颗圆润相似,大小分毫不差。
橘衣点了点头,将凤冠锁入柜中,忽然想起了什么,回眸道:「哦,对了,公主,门外有人想见。」
「是谁呀?」
「是……」她支支吾吾,「我想着,-大概不愿意见她,所以就没让她跟我一块进来。」
「到底是谁?」
「苏姬娘娘。」
「她?」翩翩一愣,「她怎么忽然想起来见我了?」
自从玄熠娶了自己之后,她便与苏姬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在公开的场合碰碰面,点头一笑之外,私底下从不来往。
这会儿,对方竟主动前来见她?好诡异的事……
「苏姬娘娘捧着一篮子鲜果,说是来向-请安的。」橘衣凝着眉,「我也奇怪呢,她怎么忽然如此热情了?」
「请她进来吧。」翩翩镇定精神,吩咐道。
橘衣听令去了,不一会儿,就见苏姬掀起帘子出现在她眼前。
忆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时,只觉得她像开得正艳的荷花,清丽逼人,虽然成亲的时候被蝎子咬中憔悴了一阵,但之后又恢复了红润漂亮的脸蛋,
可现在,她削瘦而苍白,像缕幽魂般飘浮到她面前。
翩翩心中一惊,努力笑道:「苏姬姊姊来了,快请坐吧。」
「公主太客气了。」苏姬欠了欠身,并不坐下,「论妻妾的次序,我应该称-为『姊姊』才对。」
「呵,谁做姊姊,谁当妹妹,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和睦便好。」
「公主说得是。」苏姬捧过果盘,「昨儿个我母亲进宫来看我,从乡下摘了些果子来,我想着公主-一定喜欢尝个新鲜,便斗胆带来了。」
「现在刚刚开春,咱们南桓国虽然富饶,可春天能见到如此新鲜的果子还算希罕的事呢,我自然是喜欢的。」
这果子,自然不是从什么乡下摘来的,说不定是花重金从气候温暖的他国买来的。这份人情,她怎么可以不领?
「公主不想尝一枚吗?难道怕这果盘里有毒蝎?」苏姬盯着她的纤纤玉手。
「哪会呀!我正想尝个新鲜呢!」翩翩笑笑,连忙将手伸向果盘。
别人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若不领情,就太不应该了。
虽然苏姬是玄熠的另一个妻子,一想到这个身份,她心里就难过……但她也不愿意这多事之秋,宫里再发生什么事端。
能和睦,就尽量和睦吧!
这样想着,翩翩将果子递到嘴边,「咔嚓」咬了一口,清甜的果汁霎时注入她的喉咙。
「好吃,果然好吃……」她抬眸,想称赞两句,但对着苏姬的目光,不由得愣怔了。
苏姬正死死地盯着她,盯着她被果汁浸润的嘴唇,彷佛生怕她没有咽下。
苏姬的手在微颤,虽然,已经紧紧地攥住了裙上的彩带,然而仍然可以看到那瑟瑟的颤栗。
是什么,让她如此紧张?她不至于为了一枚果子紧张至此吧?
翩翩脑子嗡的一声,忽然,一个可怕的想法窜了出来……难、难道苏姬她……
「这果子叫什么名字?」清了清嗓子,她问道。
「不、不知道……」苏姬的声音也在发抖,几乎说不完一句话。
「瞧-紧张的样子,难不成在这果子里下了毒?」翩翩笑了笑。
「我……」苏姬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怎么?」她笑容凝固,「难道我猜对了?-真在果子里下了毒?」
「-?!」一旁的橘衣脸色大变,连忙上前护住翩翩,「公主说的可是真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快说实话!」
「我……」苏姬柔弱的身子终于全然崩塌,泪水从哀怨的眸中滑出,「对、对不起,我只能这样做……」
「恶毒的女人!」橘衣上前对着她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她的脸上,「快把解药拿出来!」
「我、我没有解药……」
「那就快传御医呀!」橘衣跺着脚,就想往门外去,却被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袖子。
「先别声张,得把事情问清楚。」是翩翩--她拉住了她。
「公主,跟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有什么可说的?她当然是因为嫉妒,所以才想害死-的!」橘衣急得大嚷。
「是吗?」翩翩擦掉唇边的果汁,「-真的是因为嫉妒我,所以想害我吗?」
「我……」苏姬拚命地摇头,「我知道自己就算再嫉妒-、再害-,摄政王也不会把心放在我的身上,我是怕-会害他呀!」
「公主会害他?」橘衣-起腰,「-在说什么鬼话?公主与摄政王那么恩爱,怎么会害他?-少找借口!」
「是真的。」苏姬哭出声来,「我听父亲说,南桓帝曾经命令九公主杀了玄熠,九公主是至孝之人,我怕她犹豫徘徊,最后终究会因为亲情而对玄熠不利,所以逼不得已,就想出了这么一个笨法子……」
「-父亲知道?」当日在天牢中,南桓帝对她说的话,既然苏将军知道,玄熠大概也早已知道了吧?他一直没有对她提起此事,一直没有问她的决定,大概因为,他太过信任她……
翩翩觉得,自己又要落泪了。
她深深地吸气,淡淡看向苏姬,「-很爱他?」
「呃?」苏姬一怔,随即红了脸,「我、我只是感激他,如果没有他,未婚先孕的我定会遭到世人的唾弃,是他娶了我、救了我,虽然,他不爱我,但我、我总想着有朝一日,就算拚上性命,也要报答他的……」
「我一直以为,-惦念着昔日的情郎,没想到,-原来也对玄熠动了情。」翩翩浅笑,「好,很好,这大概是天意吧……」
她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父皇的命令,一直在犹豫,一直想跟玄熠多过一些幸福快乐的日子。但今天,这一盘果子,就像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逼她作出了决定。
是时候了,她不能再拖延了,该做的,迟早要做的。
「-到底在果子里下了什么毒?」橘衣踢了苏姬一脚。
「是……绵针散。」
「绵针散?」翩翩点头,「这种毒我知道,它无色无味,入得喉中,不会立刻致命,人死后,它又会迅速自尸体中消融,无影无踪。所谓杀人于无形的毒药,就是指这个吧?苏姊姊,-懂得用这种药,说明-很聪明。」
被绵针散引发的命案,往往找不到凶手。
「我……」苏姬扑倒在地上,「公主,-杀了我吧……」
「我为什么要杀-?」翩翩柔和地望着她,「我又不会死,为什么要杀-?」
「-?」苏姬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看,我能说得出绵针散的特征,就表示,我也可以化解它。」
「公主,是真的吗?」橘衣破涕为笑,「-真的会没事?」
「傻丫头,我什么时候骗过-?」指了指苏姬,「-快把苏姊姊扶起来,请她回去吧。今天的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千万不可再对第四人提起。」
「公主……」苏姬感激涕零,「谢公主不杀之恩!」
「快滚吧!」橘衣气不过,又踢了她一脚,「算-走运!」
苏姬战战兢兢的,再三向翩翩磕了响头,跌跌绊绊地离了景阳宫。
「公主,-为什么要放过她?」橘衣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不服气地问。
「我早已说过--因为我不想生事。」按住小腹,她已经可以感到隐隐的疼痛,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傻丫头,那顶凤冠,-可要收好了。」
「知道了,说了又说,公主-都快成了老太婆了!」
「还有那幅画……」她指了指几案上自己的倩影,「我本想画一幅更好的,但发现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有长进了,所以,-就把这幅装裱好吧,日后找个机会,代我送给玄熠……」
「公主,-为什么不自己送呢?」
她笑笑,并不回答。
「公主,-说实话,-真的有解药吗?」橘衣疑心。
「傻丫头,放心好了!」拍了拍她的肩,「如果我死了,-便用不着再当宫女伺候我了,岂不更好?」
「我、我宁可永远侍候-!」
「如果我死了,如果将来玄熠再遇上另一个心爱的女子,-就代我把那顶凤冠送给她……」突然之间,翩翩换上凝重神情,幽幽道。
「公主,-……」橘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是说真的吧?」
「他还年轻,将来总会再过上别人的,」眸子渐渐黯淡,小腹也越来越疼,「如果,我真的死了,不要在墓碑上刻我是玄熠的妻子……」
「为什么?」橘衣错愕。
「因为我希望玄熠早点忘了我,我不要那块墓碑时时刻刻提醒他,有一个女子为他而死。我要他早日找回快乐,这样,我也能安心地转世投胎。」
没错,她刚才撒了谎--她根本没有什么解药,就算有,她或许也不会用的。
她说过,这是天意。